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离开南阳之后,毛玠一路向南,沿途参观了淯阳、新野等县,还特地拐到湖阳去看了看。大战在即,黄金、珠宝都是虚的,只有粮食才是硬通货。虽然阎象叫苦叫得很凶,南阳的粮价涨了三成,可是对毛玠来说,南阳的粮价简直便宜得不像话,百钱一石还算贵兖州还没开战都已经涨到两百多了好么。
兖州夹在孙策和袁谭之间,身不由己,不打也得打,如何解决粮食的问题就成了关键。相比之下,手握五州的孙策显然更有底气,黄忠、周瑜两路大军出击,南阳的粮价还能保持基本稳定,想必提供一部分粮食给曹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月末,毛玠终于赶到了襄阳。他的时间掐得很准,孙策刚刚接见完荆州世家,谈妥了一年的合作,心情正好,得知毛玠来了,他第一时间在镜湖接见了毛玠。
镜湖就是原来的习家池。襄阳书院进驻鱼梁洲后,鱼梁洲已经成了热闹所在,不再合适隐居,庞德公就买下了习家故宅,稍做修整,做了新居。从颍川迁来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借住在他家,最喜欢在池边垂钓读书,久而久之,襄阳人就将这片鱼池叫做水镜湖,简称镜湖、鉴湖。
孙策与司马徽见过面,算是君子之交,既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疏离,见了面就聊聊天,不见面也没什么想念的。司马徽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乐不思归,最近准备在旁边买地,建自己的精舍。
早春二月,吹面不寒,孙策在镜湖与毛玠、卫臻相见。
听了毛玠的一路见闻,面对毛玠的恭维,孙策很淡然。“我也是在尝试,本质上和王莽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读书少,胆子又不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说不清楚。毛君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直言。”
毛玠也知道孙策不喜欢拐弯抹脚,没有多客套,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他到襄阳来,名义上有两
第1925章 苟且之徒
毛玠眉心紧蹙,良久未语。
他能理解孙策的担忧,但他更清楚这两个条件都不可能实现,尤其是后者。兖州原本就是从属于袁绍的地盘,从开始的刘岱到现在的曹昂,几任兖州刺史都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袁谭本人不久前还亲任兖州刺史,如果不是冀州世家的强势,容不下其他势力,兖州世家早就选择袁谭了。
让曹昂控制甚至诛杀与袁谭有联系的世家,兖州世家会直接翻脸,甚至起兵反抗。即使是那些与袁谭没有联系的世家也不会坐视曹昂这么做。世家支持不同的派系本来就是乱世之中的生存策略,他们怎么可能让曹昂独大。
“大王,恕玠直言,这么做……只会逼兖州与大王为敌。”
孙策一点也不意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的兖州是指曹兖州还是兖州世家”
“兖州世家。”
“那就无所谓了。”孙策笑道:“迟早的事。”
毛玠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他听得懂孙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孙策新政的基础之一就是从世家手中夺取土地,抑制兼并,至于是强夺还是赎买,只是不同的手段而已,目的却是一致的。兖州世家不肯选择孙策的原因就是不肯放弃手中的土地,他们要兼得土地与工商之利。工商之利很丰厚,但土地却是根本。没有粮食,金山银山都没有意义。
自从中平元年之后,兖州就是战场中心之一,兖州人对粮食重要性的认识比谁都深刻。董卓主政那几年,一石米卖到几十万的记忆刻骨铭心。
孙策显然也知道他与兖州世家的分歧很难化解,所以他倾向于用武力解决问题,为此不惜将兖州世家推向袁谭一边,成为敌人,也不肯让步。不得不说,孙策这么做很阴险,也很冒险,却也是一个很理智的选择。既然不可能谈判,那就找个理由消灭,一旦被击败,兖州世家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毛玠忍着不安,提醒道:“大王,恕玠愚昧,大王虽深谋远虑,为抑制兼并不遗余力,可是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将兖州世家变成敌人对大王来说并不明智。”
“那你说说,如果兖州世家支持袁谭,形势将如何演变”
“这个……”毛玠沉吟片刻。他知道,如果不能说服孙策,让孙策意识到这么做的危险,他这次出使的任务就失败了。“大王面前,玠不敢言兵,只是睢水、泗水虽险,不如大河,睢阳、任城虽固,不比濮阳。五州虽富,三路出击,恐难持久。一旦蹉跎,大王数年心血付之东流,岂不可惜”
孙策无声地笑了。“功曹谦虚了。我刚才说过,你是难得的明白人,不愧为兖州俊杰。你说得没错,如果兖州选择支持袁谭,豫州成为前线,对我来说的确压力不小。不过我也想过了,且不说袁谭未必能攻入豫州,就算能,我也承受得起,大不了放弃豫州,退守江东。我倒是想再问问功曹,袁谭重新占据豫州之后,他是接受豫州现状,还是恢复原状,将土地、户口重新分给世家”
毛玠吃了一惊,盯着孙策看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显然,他考虑的问题,孙策都已经考虑到了,而且考虑得比他更周全,更深远。袁谭夺取豫州之后,中原形势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可能很多人都没有考虑过,但孙策考虑过了。
豫州的世家已经被孙策清洗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土地都分给了普通百姓。袁谭接管豫州,是维持现状,还是将这些土地重新分配给世家如果是前者,那跟随他的世家不会答应。如果是后者,那些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不会答应,他们要么随孙策渡江,要么奋起反击。不管是哪种结果,袁谭都会遇到麻烦。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当袁谭兵临城下,豫州百姓意识到眼前的稳定生活即将不复存在,响应孙策的号召,全民皆兵,和袁谭决一死战,拒敌于境外。让他们主动进攻兖州或者冀州或许不情愿,为了保护既有利益,他们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此一来,睢水一线就是战场,兖州就是前线。
一想到那些迁徙到豫州的兖州百姓拿起武器,为孙策而战,毛玠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兖州世家造的孽,这是他们这些人造的孽。他们无法让兖州百姓安居乐业,只能让他们到豫州谋生已经是失职,还逼着这些背井离乡的兖州百姓拿起武器,与袁谭战斗,岂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毛玠心中苦涩,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耻。“大王,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恐非明主当为。”
孙策轻笑两声。“功曹,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他欠了欠身,淡淡地说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虽说不是县县有讲武堂,可是尚武之风,我从来不敢忘,也不会忘。我也希望我治下的百姓不会忘,否则富而不强,他们迟早会成为别人眼里的两脚羊。”
毛玠忽然想起那篇著名的《士论》,顿时恍然。一想到
第1926章 炫富的意义
武陵,沅水。
装饰华美的楼船静静的停在沅水中,微风轻拂,大纛低垂,只有装饰的丝带轻轻摇摆。鲜艳的锦盖下,贺齐正襟危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一副巨大的浮雕木板地图在他的脚下,上面插着形形色色的小旗,标志着他敌我的位置。两条黑线正从沅水的两岸蜿蜒而来,不断逼近楼船所在的位置。
数百贺家部曲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沿着船舷而立,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他们不仅穿着锦衣,就连手里的武器都画着精美的花纹,与雕梁画栋的楼船相衬。锦衣、精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向两岸的青山彰显自己的存在。
楼船之后,数十艘大船正在前进。这些船吃水很深,显示着货物的丰富,竹毡之下全是装满了粮食,鼓鼓囊囊的草袋。穿着牛鼻裈的船夫赤着脚,双手撑着竹篙,弓着腰,沿着船梆用力向前,超长的竹篙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巨弓,充满力量。
精美的楼船,华丽的衣甲,负重的辎重船,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有钱。
岸边的树林里,几个椎发的蛮子蹲在草丛中,看着江中缓缓行驶的船队,咽了一口口水。他们见过楼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楼船,见过衣甲,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衣甲。当然,最让他们眼红的还是那些辎重船。那些船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沉,一看就知道上面装满了粮食。
只要能抢一艘船,寨子里的老少就能过一个欢乐富足的夏天,到了年龄该成亲的小伙子就有钱去邻近的部落提亲。
“头领来了没有”面目黝黑的单夫抹抹嘴角,低声问道。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这些船虽然走得慢,总会离开他们的视野。离开了这段相对狭窄的水面,他们手里的竹弩很难射到船上,袭击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他们只能看着这些粮船进入其他部落的地界。
“应该来了吧。”精瘦的相虎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山林,心里也有些犯疑。他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天一夜,消息也早就送出去了,按理说,头领应该带着族人们赶到了。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被别的部落伏击了
相虎正自不安,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簌簌的声音,一个脸上纹着墨纹的年轻汉子钻了出来,老远就举手打招呼。相虎心中一松,站了身体,挥了挥手。他认识这个年轻人,是和他们一起打探消息的同伴黑头,也是回去报信的。他回来了,说明头领们已经赶到了。
“来了”
“来了,来了。”黑头走到相虎身边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只要能拿刀的都来了。头领说,不仅要粮食,还要那艘大船,这么漂亮的楼,落到别的寨子里太可惜了。”
单夫和相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么漂亮的大船不能给别人,五溪蛮以水为生,船不少,却从来没有一艘这么漂亮的船。以后迎亲用这样的船,多有面子。
“还有多远”
“应该到那个山头……”黑头回身指了一下,突然语塞。他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一眼,突然跳了起来。单夫、相虎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他。“你发什么疯”单夫低声骂道,同时看了一眼江中的楼船,生怕声音太大,惊动了这些猎物。
“那……那……”黑头伸手指着远处,面色惶急。
单夫和相虎不约而同的看去,只见远处的山头人影晃动,亮光点点,隐约还能看到一面战旗。战旗火旗,在树林中非常显眼。单夫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他在这里蹲了半天,对那面战旗非常熟悉,最大最漂亮的楼船上悬挂的就是类似的战旗。
只是他们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后面去了
“不好!”单夫突然反应过来,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快走,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厉啸响起,单夫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藤牌,遮住面门。相虎和黑头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作为寨子里最机敏的猎手,他们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呯呯呯!”连续几声闷响,藤牌被弩箭射中。弩箭强劲有力,远超他们的想象,锋利的箭头射穿了藤牌,射进了他们的手臂,鲜血汩汩而出,痛彻心肺。黑头动作慢一点,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胸口。他身上的竹甲没能保护他,箭头深入,黑头挣扎了两下,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阵箭射罢,单夫和相虎都受了伤,虽然没死,却也基本失去了战斗力。他们看着从四周树林、草丛中缓缓站起,端着弩,一步步逼过来的敌人,面色煞白。原本自己早就被人包围了,对方之所以一直没有发起攻击,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在等头领。
远处传来了战鼓声,传来了熟悉的呼喝声,但是那些呼喝声中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
毫无疑问,头领和部落里的人被包围了。他们从那道山谷经过,知道那里的地形多么便于伏击,只要将两头的狭道守住,谷里的人根
第1929章 持久战
沅南,西征军大营。
周瑜看完贺齐的捷报,嘴角微挑。他闻得出贺齐字里行间的示威和挑衅。不服他这个九都督之首的人很多,贺齐已经算是比较含蓄的了。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不会将面皮撕破。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要给吴王孙策留几分面子。
“看样子,贺公苗是铁了心要效马伏波故事了。”周瑜说道。
“但有所欲,便是破绽。贺公苗能用兵,是将才,但他太好名,将来怕是要吃些苦头。”荀攸慢悠悠的说道:“清浪滩险急,蛮夷据险而守,这一战是个机会,都督不可错过。”
周瑜看看荀攸,没吭声。相处日久,他清楚荀攸的意思,这个机会既是重创蛮夷,打出威风的机会,也是让贺齐受点挫折的机会。清浪滩是沅水流域有名的险要所在。当年马援征五溪蛮就被堵在这里几个月无法前进,直到病死,马革裹尸。贺齐没有趁蛮夷未集之际迅速进军,却一路招摇,吸引蛮夷们来战,刻意复制马援的故事,要一战取胜,正如荀攸所说,有斗气的成份。
马援病死有其客观原因:一是马援的确年纪大了,六十多岁,又有伤病,本不该再深入丛林作战,实在是朝廷连战连败,无人可用,他这才主动请缨。二是当时经新莽之乱不久,武陵有几十年时间不受朝廷控制,实力已经坐大,又连年与汉军作战,接连取胜,熟悉了汉军的战术,士气也旺盛,这才能相持不下。这两个条件少一个,结果都会是另外一个模样。实际上马援死后,监军宋均就招降了同样精疲力尽的蛮夷,如果马援的身体能再坚持几个月,熬到冬天,胜利还是他的。
在丛林中作战,最好的机会是冬天,而不是酷热雨多的夏季。
贺齐很年轻,不存在突然病死的可能。他所领的江东军在豫章作战多年,秉承孙策精益求精的习惯,对山地丛林作战的认识已经算得上当世高手,绝非那些蛮夷所能匹敌。他麾下的将士也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精锐,不是屡败屡战的汉军。
他与马援的情况看是相似,其实相去甚远。相同的只是地理形势而已。
“只是会耽误时间。”周瑜来回踱了几步,剑眉微蹙。“夏天到了,丛林湿热,将士容易生病。”
“无妨,正好让本草堂的医师有熟悉的机会。黄汉升围房陵围了几个月,吴王都不急,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荀攸难得地笑了一声:“今年冬天能赶辰阳就行。”
周瑜忍俊不禁,笑着点点头。孙策没有给他时限,他也清楚这是一项旷日持久的战事,早几个月、迟几个月其实没什么区别。现在还是积累阶段,不仅将士们要熟悉丛林作战的战术,辎重营的工匠也要熟悉丛林特殊地形下如何打造军械、搭建工事,随军的本草堂医匠也要熟悉丛林中的湿热环境对人的影响,搜集草药,炼制药剂。在这些都准备好之前,仓促深入并不明智。
他们要改变以往打完就撤的思维,长期维持对这片区域的控制,迫使那些蛮夷放弃官军来了就投降,走了再造反的想法,实现长治久安。
“都督,军师。”桓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这是五溪首领的资料。”
周瑜放下捷报,接过名单看了一眼,很是满意。“伯绪辛苦了。”
“这是职责所在。”桓阶眉间有些担忧。“这些蛮夷野惯了,突然要求他们奉守朝廷教化,怕是有些难。这等于逼他们反啊。”
周瑜有些惊讶地看了桓阶一眼。“你是这么认为的”
桓阶拱拱手。“都督,不仅是我这么认为,武陵贤达都这么认为。先楚以来,蛮夷与华夏即不同治,勉强为之,只会徒增困扰。”
周瑜放下名单,打量了桓阶片刻,又看了荀攸一眼。“看来还是吴王有远见,这件事还真的急不得。”
荀攸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颌首,以示附和。他比周瑜更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孙策的决定表示支持,劝周瑜放弃速胜的想法,将西征作为一生事业来对待。
桓阶却不明所以。难道吴王孙策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周瑜推荐他出任武陵太守,他有责任将这些情况通报给周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周瑜是要建功的,如果不了解武陵人的心思,他怎么可能得到武陵人的支持
周瑜拱着手,沉默了片刻,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伯绪,你是武陵太守,担负着教化武陵百姓的重任,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该。大军征伐在前,儒生教化在后,相辅相成,才有可能真正解决武陵蛮或服或叛的痼疾。否则武陵蛮未反,我们又何必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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