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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赵桓赶忙问道:“不知有何办法能使小儿的魂魄回归本体?”
南柯子抚须道:“当年贫道跟随师父游方,路过江南金陵,当地风俗,新娘子过嫁时须手执宝瓶,内盛五谷,入男家门后交换,然后放在米柜中。那日,一梁氏新娘执宝瓶过城门时,因守门人索钱吵闹受惊,随即精神恍惚。那家人将我师徒二人请去,家师发现那新娘丢了两魂,先喂那新娘喝了一碗符水,使其神魂稍定,然后以术法寻之,发现一魂失落于城门外,一魂失落于宝瓶中,先去城门处招魂,而第二婚魂则为米柜所压,沿不能出,又将米柜之米倒出,新娘病才好。此为惊吓而丢魂,令郎也是如此,倒是不必过于忧心,待贫道招魂即可。”
夫妇二人又是一番拜谢。
南柯子一摆手,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四杆小旗,随手一掷,四杆小旗分别飞至房中四方,悬而不坠。继而南柯子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内弯,大拇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的指尖,结了个“道指”,口中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混去归来兮,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屋内竟是平地起风,四杆小旗猎猎作响。
可如此只是持续了片刻功夫,风便散去,小旗也不复招展之态。
“奇也怪哉!”南柯子疑惑道:“这间房中并无赵奇丢失的魂魄,如此便有两种可能,要么赵奇并非在此地丢失魂魄,要么他的魂魄已经被人摄走。
赵桓的妻子赶忙说道:“老神仙啊,小儿千真万确是在这里昏了过去,一定是那女鬼……对!一定是那女鬼带走了我儿的魂魄。”
南柯子不置可否,一挥大袖,屋内有云气自生,接着有一方明镜如海上明月现于屋内,高悬于空,其上似有皎皎月光流动。
此乃东华宗的一件顶尖灵物,与人对敌并无奇异功效,却可照得幽冥鬼途,以此打开冥路,再以招魂决引之。
南柯子左手伸开向上,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弯曲,大指和小指伸开,置于左手掌根部,结成“降鬼扇印”,沉声道:“开!”
明镜镜面如同水波一般荡漾起层层涟漪,然后光芒大放,一道请冷幽远之光射入虚空之中。
南柯子脸色变得愈发凝重。
因为赵奇的魂魄果然是被人摄走,那么这件事便不简单了。
南柯子轻叹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念沉紫府,体内五气化作真元,周游而动,神魂潜默行持,虚极静笃。
就见明镜中浮起一抹幽芒,然后在镜中渐渐浮现出赵奇的面容,只是略显模糊,看不真切。
赵桓夫妻二人看到镜中景象之后,嘴唇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异变抖生。
镜中的赵奇脸庞骤然一变,从一个少年郎的面庞变成了一张狰狞女鬼的面庞,脸色清白,长舌点地。
赵桓夫妇被吓得大叫一声,一起昏死过去。
南柯子则是大喝一声:“妖孽尔敢!”
这一声大喝好似雷鸣声起,使得镜中女鬼骤然变得虚幻。
就在此时,南柯子猛地感受到一阵心悸,未等他有何动作,胸口上骤然爆开一个血洞,鲜血四溅,血肉模糊,一股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
就在方才,似是有一根长长的指甲刺在南柯子的胸口上。
南柯子立刻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一手看似简单,实则有大玄机。
东华宗擅长炼制救命丹药,最上等的“九转金丹”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正所谓“灵丹产太虚,九转入重炉”。根据典籍记载,“九转金丹”非仙人不可炼制,故而“九转金丹”已成绝响,只存在于各种传说之中。再次是“再造金丹”,号称是一息尚存,便可从鬼门关拉回阳世,只是存世极为稀少,就算是东华宗,也只有少许库存,等闲不会动用。然后便是东华宗的镇宗丹药“青木玉灵丹”,乃是一等一的吊命丹药,每位东华宗长老都会携带几颗以作保命之用。再往下,便是“青木玉花丸”,也是一等一的疗伤秘药,产量可观,东华宗便是以此牟利。
南柯子身为东华宗长老,身上自然携带有“青木玉花丸”,只是“青木玉花丸”有一弊端,就是服药之后,即使是归真境宗师,也要用一息时间去化开药力,而南柯子的这一按便是以归真境的磅礴气机,强行止住自身的伤势,以此来争取到那宝贵的一息之机。
然后他迅速取出一颗“青木玉花丸”服下,气息渐渐稳定。
就在此时,镜中女鬼的脸庞又变得清晰,猛然张口嚎叫,竟是使得镜面上有了丝丝裂痕。
这尖叫声也在南柯子的耳边响起,使其再也无法保持虚极静笃的状态,五气散乱,豪光不复。同时,南柯子的两个耳眼中也有鲜血流淌,双耳中嗡嗡一片,暂时失去了听力。
不过南柯子却是顾不上这些,因为他发现自己周围的一切色彩都如潮水一般在向后迅速退去,赵桓夫妇、赵奇等人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夜空的黑暗,然后在一瞬之间,黑暗中张开无数双如鬼火一般的眼眸,全部死死盯着南柯子。
南柯子心中明白,自己还是身在那间茅屋之中,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虚妄幻术,只是他看不破这幻术,可见女鬼的道行丝毫不逊于避暑行宫中的树妖。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本以为是寻常鬼魅,没想到竟是一只厉鬼,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要栽在此地。
就在南柯子心思几转的时候,在无数双鬼眼之中,有一双巨大鬼眼缓缓浮现睁开,是周围其他鬼眼的十倍之大,如一对碧火熊熊的巨大灯笼,悬在半空之中。
然后这双鬼眼之后缓缓浮现出一个与之相匹配的巨大黑影,开始朝南柯子移动过来。
随着黑影的靠近,其体型也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就像一堵贴在眼前的城墙,彻底充斥了南柯子的整个视野。
然后南柯子终于看清了,这个巨大的黑影其实是一张人脸,一张女子的面庞,长发披散,面色青白,长舌点地。然后在她周围的一双双鬼眼也现出真容,也是一张张女鬼面庞,围绕着南柯子,发出阵阵诡笑,挠人心神,噬人魂魄。
有句话叫做“知易行难”,知道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此时的南柯子便是如此,虽然他心中知道这不过是摄魂迷幻之法而已,但是看不出破绽的幻术便与真实无异。
“世上厉鬼只要不达鬼仙,便无法化虚为实,所以眼前种种,皆是虚妄,绝无可能为真。”南柯子心中不断默念,只是眼前的女鬼面庞却没有半分想要散去的意思,四周不断环绕的鬼面也愈发真实。
就在这个关头,那女鬼猛然甩出长舌,缠绕住南柯子的脖子。
那种湿湿黏黏的感觉没有半点虚假,然后长舌开始收紧,南柯子顿时感受到一股窒息的感觉,不得不双手扳住长舌,可越是如此,长舌收束也就越紧。
四周的鬼面见此情景,嘴角咧开,眼角上扬,刺耳的鬼笑之中透出几分欢愉,似是等着南柯子被活活勒死之后,立刻一拥而上,将其分而食之。
南柯子见此情状,知道不拼命已是不行了,便要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真阳涎”。





太平客栈 第二十七章 开口吞人
人有精气神,天灵血属神,中指血属气,舌尖血属精。所谓“真阳涎”便是舌尖精血,为一个人身上阳气最重所在。颜飞卿曾经以一口“真阳涎”,画“纯阳破煞符”,破去藏老人的邪法,可见“真阳涎”的威力巨大,只是此法会折损修为,所以不到危急时刻,不会轻易动用。
在南柯子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真阳涎”之后,周围的鬼面立时消散一空,那张女鬼人面也变得虚幻起来,南柯子这才发觉哪里有什么长舌勒住自己的脖子,而是自己用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赶忙松开双手,以免酿成自己被自己掐死的惨剧。
不过喷出一口“真阳涎”之后,南柯子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归真六重楼的境界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南柯子清晰感知到自己的修为境界,原本就像一座蓄满水的大湖,现在水面凭空下降三尺,这便是折损的修为。
此时南柯子身上有伤,气机损耗惨重,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一咬牙,从褡裢中取出两张“甲马”在两腿上各拴一个,默运《六甲天书》中的“缩地法”,口中念咒:“一步百步,其地自缩。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令摄!”
他如同天人境大宗师朝游沧海暮苍梧一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待到南柯子再现出身形时,已经是在一处山洼之中。
南柯子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次北邙山之行,竟是如此坎坷,刚才随着一口“真阳涎”喷出,数年苦修化作虚无。炼气修道,越是后面便越是艰难,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归真境到天人境是一个大门槛,所以才会有宗师和大宗师的区分,而踏足天人境之后,虽然又划分了三个小境界,但只要没有意外,这三个小境界都能水到渠成地达成,无非是所需时间的长短而已,直到下一个长生境的大门槛,才会有瓶颈一说,故而这三个小境界虽有高下之分,但却被划分在同一个境界之中。如今南柯子跌落一重楼,距离天人境的门槛又远了一步,念及自己的年龄,不由悲从中来。
过了片刻,南柯子的心神渐渐趋于平稳,从身上褡裢中取出一方小巧玉盒,小心翼翼打开之后,露出一枚玉色丹药,香气弥漫。南柯子犹豫了一下,郑重其事地伸出两指拈住这颗丹药,举到眼前凝视,似是棋手举棋不定。
这颗丹药名为“青木玉灵丹”,比起“青木玉花丸”更为贵重,乃是东华宗长老的保命之药,若是现在服下,不但可以帮他恢复伤势,而且还能帮他稳固折损严重的境界修为。
不过南柯子没有立刻服下此枚丹药,而是先把玉盒重新盖好,然后从褡裢中取出十八杆小旗,与他先前所用的四杆小旗为同种样式,名为“十地八方旗”,可成阵法。他一挥大袖,十八杆小旗依次飞出,迎风即长,变为十八杆玄幡,以他为中心,虚立于十面八方。
南柯子双手结成“道指”,指尖激射出一团幽芒,分作十八道,分别飞入十八道玄幡之中。十八道玄幡立时结成一体,将南柯子的身形隐去。
南柯子这才盘膝而坐,重新取出玉盒中的“青木玉灵丹”,将其吞下之后,闭目凝神,开始炼化其中的药力。
当南柯子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西斜。
他环顾四周,十八杆玄幡仍旧完好无损,看来那等妖孽没有追寻到此地来,于是便收起十八杆玄幡,略微犹豫一下之后,还是决定返回周家村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南柯子换了两个“甲马”,上面各写“白云上升”四字,分别绑在双腿上,默运《地理秘旨部》的“足底生云法”,口念“乘云咒”:“望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如吾飞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摄!”
微风拂过,南柯子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下一刻,他出现在周家村的村口位置,没有敢贸然进村。
这次他多加了小心,先是从褡裢中取出几道符篆,分别是:“破邪”、“破煞”、“宁神”、“定心”,确保自己不会被那些妖邪轻易所乘,又含了一颗专门用来抵御幻术的“清心丹”,压在舌底,最后拔出背后所负的那把的铜钱符剑,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入村中。
可此时的村子却是出奇的安静,南柯子先是进了一户大门敞开的院子,轻呼几声,无人响应,南柯子迈步进了屋子,寻遍整个屋子,不见半个人影,屋中水壶还在煮水,一把锄头斜倚在门口,似乎刚刚打算出门下地。
南柯子心中疑惑,离开这家院子,又到街上,仍是不见半个人影,而且别说是人影,就是连个活物都没有,街上家家户户都是大门洞开,却人畜皆是不见踪影,他围着村子走了一遍,包括先前的赵桓家中,都不见半个人影,仿佛此时的村中,除了他之外,尽皆蒸发殆尽。
南柯子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景象,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想要立刻离开此地,不过就在此时,他发现周阿牛在不远的地方正在原地行走,南柯子走近一看,发现他原来是卡在了一道用来封门的路栅栏之间。
南柯子上前,喝道:“周阿牛!”
周阿牛却浑然未觉,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如人梦游,极为诡异。
南柯子皱眉沉思片刻之后,一挥袖,将拦住周阿牛的路栅栏推开,周阿牛便木然地继续向前走去,行走之间,手臂和腿都伸得笔直,不见丝毫弯曲,每一步的距离都丝毫不差,仿佛是墨家的机关人一般。
南柯子尾随于周阿牛的身后,跟着他一路往东北方向而行,出了村子,发现村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大沟,长约百丈,宽约三丈,就像在地面上扯出了一个微笑表情。
南柯子忽然记起,他在来到村子之前,曾经观看村子的地势,在村子东北方向有一条水渠,与村子西北方向的一条土坝,一起将村子的格局变成了棺材地,那么这条大沟就是当初的那条水渠所化?
还未等南柯子想明白其中因果,就见周阿牛突然开始加速飞奔,便要纵身跃入这条沟壑之中。
南柯子猛地回神,施展“足底生云法”,瞬间来到周阿牛的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就要带他离开此地,可不曾想他脚下的地面在这一瞬间剧烈抖动起来,如河水起伏翻滚不休,继而变得绵软如血肉,南柯子低头望去,只见有十数只苍白人手从地下探出抓住他脚踝,仿佛地狱中的恶鬼要带他一起沉入无边冥域苦海,永世不得超生。
南柯子大惊,一剑扫出,将这些苍白人手斩断,可周阿牛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挣脱南柯子的手掌,纵身跃入沟中。
南柯子不敢再立于地面,以“御风之术”飞起,朝那沟中望去,只见村内所有人畜皆在其中,血水沸腾,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在无数血肉和血水中,一张女鬼人脸缓缓浮现,冲着南柯子狰狞而笑。
南柯子心神大震,顿时顾不得其他,全力催动气机,身形猛地向后掠去,如天人境大宗师一气掠出数百丈,远远离开那个差点要了他这条老命的女鬼。
待到他一口气机用尽,回首望去时,只见村子方向开始地动山摇,大地开裂,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将整个村子一口吞入腹中。




太平客栈 第二十八章 大伪似真
北芒县城。
李玄都见过苏云媗之后,因为夜色已深,直接在关雀客栈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苏云媗已经离去,不过苏云姣却留了下来,见李玄都坐在大堂中,便毫不客气地坐到他的对面。
武夫与方士不同,方士相较于武夫,体魄较为羸弱,易有杂质,故而方士要修辟谷之道,再加上方士的炼气之道便是直接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化为自身气机,所以方士以餐风饮露之举来保证体魄的无垢。武夫则不然,大成之后的武夫,体魄不漏无缺,不直接吐纳天地气机化为己用,而是炼精化气,也就是将体内的精血炼化为气机,这便是练武,所以武夫即使达到辟谷的境界,也会偶尔进食,弥补体内的血气,而且武夫境界越高,消化食物也就越发彻底,到了李玄都这等先天境武夫,已经可以不用排泄,就如一只只貔貅,只进不出。
现在李玄都大概是三天进食一次,可如果受伤严重,血气亏损极大,有无疗伤良药,那便只能通过大量进食和沉睡来恢复伤势,更有甚者,曾经有绝是一笼屉包子,就是三笼屉包子,你也吃得下。”
被戳破的苏云姣顿时破罐子破摔,在伙计端上粥和包子之后,干脆摘下头上的帷帽,也不讲究什么淑女仙子风范了,一口一个包子,比好汉还好汉,巾帼不让须眉。
就在两人吃包子的时候,来了两个和尚,向店家化缘。
这座关雀客栈能开数百年,这店家自然是个有德的,立刻让伙计用油纸给和尚包了几个白面馒头。和尚合十谢过之后,方才接过馒头。
然后和尚转身离开了客栈。
李玄都望着和尚的背影,道:“看来你姐姐说的不错,金刚宗的僧人已经到了。”
“我姐姐还会骗你不成?”苏云媗与有荣焉道:“她说悟真大师会来,那悟真大师就一定会来。”
“是。”李玄都笑道:“苏大仙子不会骗人,苏小仙子才会骗人。”
苏云姣一拍桌子,色厉内荏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紫府剑仙,我就怕了你啊,都说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也不怕你,你老实说,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玄都调侃道:“我是没毛的凤凰,是一头病猫,那你是什么,是鸡?还是犬?”
意识到自己口误的苏云姣顿时恼羞成怒,撇下一句“不理你”的话语之后,便要起身离去。
李玄都也随之起身,“你姐让你跟着我,你现在要去哪儿?”
“要你管?!”苏云姣气咻咻地走出客栈大门,不过没有走出多远,便停下了脚步。
李玄都跟在她的身后,也随之停下脚步,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在角落里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先前化缘的那个僧人来到僧人的面前,将刚刚化缘得来的馒头放到乞丐面前的破碗中。
干净雪白的馒头与脏兮兮的黑碗,相称分明。
李玄都轻声道:“那个乞丐要死了,寿数已尽,无可救药。”
果不其然,乞丐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馒头之后,想要伸手去拿,结果只是刚刚抬起手,便又颓然落了下去。
僧人面露悲戚之意,放下手中的馒头,双手合十诵经,为死者超度。
此时来往的百姓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变故,渐渐聚拢过来,看着和尚为死者诵经超度,大多沉默不言,偶有说话的,也是说这和尚心善,说这乞丐可怜。
和尚蹲下身去,单手立于胸前,另外一手握住死去乞丐的手掌,继续诵经。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书生跳了出来,指着和尚道:“住手!”
包括苏云姣和李玄都在内,所有人都望向这个书生。
和尚也停下了诵经超度的行为,冲这书生合十一礼,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有何赐教?”
书生见众人望来,面有得色,道:“和尚,你可知道这位老人生前是信道、信佛、信儒?亦或是信青阳教?你不知道他所信何教,就贸然以佛家礼仪为他超度,是极不尊重这位老人的。”
和尚怔住。
书生见和尚无言以对,底气又涨了不少,继续说道:“再者说了,这位死去的老人到底是因病还是因为谋杀,现在衙门的捕快们还没来,你就这么过来超度,是破坏了案发现场。如果这个老乞丐是死于他人所杀,你这就是妨碍衙门破案!”
和尚合十低头,默然不语。
书生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着和尚道:“还有第三点,根据本人观察,僧人大多都是方头大耳,面带福相,可你这个和尚很瘦,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尚不好说,十分可疑!”
和尚还是没有说话,没有为自己分辨半句,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书生在这时已被自己一番宏论处于亢奋状态,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圣人再世,手持大义,口含天宪,重重向前踏出三步,只觉得胸中一腔热血正气要直冲云霄,抬起手臂直指一直不作声的和尚,厉声道:“说!你是不是想要借着此事沽名钓誉?你这等蘸着人血吃馒头之人,借此博取美名,难道不是大伪似真吗?”
僧人无有怒意,唯有悲悯。
“无耻!无耻!”旁观的苏云姣却是要被这个书生气炸了肺,“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李玄都言简意赅道:“世上总有些人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非要做些哗众取宠的勾当才行。”
苏云姣冷冷道:“这种人,自己不去做,还对愿意去做的人指手画脚,干脆是连人也不要做了。”
李玄都叹息道:“唯送死者以当大事。这时候,无论是道士上前念上一段《升天得道经》,还是和尚上前念上一段《往生经》,亦或是普通人说一句‘一路走好’,哪怕是青阳教的教徒,都没有区别,不过是一念为善,一念为仁,不会因人而异。”
“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理性,总归有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便是感情用事之时,却有人跳出来非要说个一二三四,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换而言之,在这老人离世的时候,和尚只想他一路走好,于是握住了他的手为他诵经,而这书生又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围观着,然后以己度人,以恶意去揣测和尚的动机?”
李玄都的话音落下,苏小仙子已经来到书生的身后,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让他来了个狗吃屎,然后又用剑鞘直接将其打飞出去:“滚!”
苏云姣虽然跋扈,但那只是对于敌人,比如说这个书生,对于这等有德之人,比如说这个和尚,却是极为敬重。
她脸色郑重地朝僧人双手握剑抱拳。
僧人双手合十还礼。
苏云姣转身离去,李玄都跟上,诚心赞道:“苏小仙子果真有女侠风范。”




太平客栈 第二十九章 井水如血
若是刚才,苏云姣能得到堂堂紫府剑仙的赞誉,就算脸上不说,心中也必有得色,可此时她却有些唏嘘感慨。
以前姐姐总说:“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一直感触不深,以为天底下的人非黑即白,可今日她却才发现,在黑白之间,还有另外一种人,说他们是恶人,谈不上,平日里也就是普通人,但如果说他们是善人,那便是玷污了一个“善”字,这种人想要善名,却也不惮于恶行,相较于那些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少了为恶的本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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