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太平客栈 第一章 钱玉蓉
转眼间来到天宝七年的初春时节,年关的爆竹声刚刚散去,到处还残留着点点还未融化的白雪。十艘大船从金陵府出发,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而去。
这些商船颇大,吃水颇深,一看便是满载货物,而船上悬着的一杆“钱”字大旗,却是让一路上的漕帮弟子不敢为难,反而还要大开方便之门。
这些船都是钱家的货船,不过钱家的家大业大,除了长房大宗之外,还有许多旁支庶出,就如一棵大树,有主干,也有枝桠。虽说都是钱家子孙,但是饭还是要分锅吃。自然就有了高下之别。大房长宗执掌钱家门户,虽说还挂着商人的头衔,但是已经与豪阀世家无异,许多脏活累活就难免落到偏房头上,钱家长房大宗虽然血脉稀薄,但是整个钱家却是枝繁叶茂,平日里负责天南海北走货的多是钱家庶出。
船主名叫钱玉蓉,是钱家偏房出身,与钱玉龙、钱玉楼一样,同是“玉”字辈,名中含有“玉”这个范字。其实如今的钱家家主钱锦儿按照辈分来算,本名应是叫做钱一锦,只是后来去帝京时,为了方便行事,便将那个“一”字去掉,改为如今的钱锦儿,姑且算是一个假名、艺名。再到后来,钱大家钱锦儿的名声响彻帝京,“钱一锦”这个本名却是逐渐被人忘却。
同姓不同命,钱玉龙和钱玉楼为了争夺钱家家主大位而大动干戈的时候,钱玉蓉只能勤勤勉勉地做好自己本分事, 甚至回家过年都是一种奢望,这一年中的多数时光,大半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这趟出行目的地是齐州的东昌府,船上运送的都是粮食,都说盛世的古董和乱世的黄金,其实在乱世之中,金子银子不能吃喝,更为宝贵的还是粮食,有了粮食就能聚人,有了人就能成势,所以从江南运粮食去齐州,其中的利润相当可观。
不过这种买卖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更不是谁都敢做的,朝廷的官军与青阳教的乱匪这会儿正在齐州境内鏖战,寻常商贾一进齐州,别说是做买卖,恐怕立时就要被乱军抢掠一空,甚至性命都难保。不过钱家就不一样了,无论是齐州总督府,还是青阳教三大总坛之一的白阳总坛,都有交情,有钱家这张护身符,钱家的商队便可高枕无忧。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因为战乱而滋生的土匪响马和散兵游勇,这些人可不管什么青阳教、总督府,只要有粮食,便豁出性命去抢,所以商队也是带了些护卫,大概有百余人,以防不测。
十船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也许对于偌大一个钱家而言,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钱家旁支的小门小户来说,那就不一样了,几乎是全部的家当,所以钱玉蓉不得不亲自押送。
钱玉蓉,听名字便是一个女子,虽说钱家的女子,从钱锦儿到钱玉楼,都不是传统意义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钱家还不至于让自家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钱玉蓉的父亲在前年的时候暴病而亡,只有她一个女儿,作为独女,她不得不出来支撑门户,好在有钱锦儿和钱玉楼的珠玉在前,此事在钱家也没引起什么风波,顶多是有几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诽议几句,无关痛痒。
此时钱玉蓉站在主船的船头上,望着脚下滚滚河水怔然出神。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略显佝偻的老人,毕竟钱家传承数百年,家生子极多,每一房中都有忠心耿耿的老仆管事,如果仅仅是一个年轻女子主持大局,怕是会有纰漏,所以这次出行还有一位跟随钱玉蓉父亲多年的老管事随行,为她查遗补缺。
如今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春寒依旧不容小觑,又是过了大江的江北,寒风扑面而来,落在脸上,仿佛刀子割在脸上,生疼。
钱玉蓉抬起头望向远方,缓缓说道:“马上就要到归德府了,过了归德府之后,便是齐州境内。”
老人微笑道:“归德府地处楚州、芦州、中州、齐州四州接壤之地,北倚天微湖,西连彭府,东临云上府,南接楚州宿宁府,大运河从中穿过,素有‘五省通衢’之称。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之地。我们可以在归德府停留几日,好好休整,然后再由归德府进入齐州。”
钱玉蓉点了点头道:“也好,毕竟如今的齐州兵荒马乱,是要早作准备。”
老人忍不住轻声唏嘘道:“这才短短几年的工夫,天灾人祸,好端端的一个齐州,竟是也要沦落到秦州和凉州的境地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江州也保不准还能太平安稳。”
钱玉蓉叹息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想着怎么抵御外虏和平定内乱,反倒是一门心思从我们这些商人和百姓的手中捞银子,这次若不是有老祖宗,我们钱家这次怕是要危险了。”
老人笑道:“老祖宗还是厉害的,老奴在钱家当差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老祖宗出过差错,所以只要他老人家坐镇钱家,任凭外头的风浪最大,那我们钱家都出不了乱子。”
钱玉蓉忽然沉默下来,她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老人后半句没有说完的话语,不怕外面的风浪,就怕钱家自己出内乱,那位曾经让她极为崇敬的堂姐钱玉楼,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钱玉蓉长呼出一口气,说道:“说来可真要感谢锦姑姑,若不是她特意吩咐下来,我们这次也凑不齐这十船粮食,那几个外姓管事,狗仗人势,竟敢故意刁难我,好像他们才姓钱似的。”
老人听到这个,也是颇为无奈,道:“没办法的事情,自古天下都是这样,就算帝京城里的王爷郡王们,见到了宫里的大太监,也要掏银子,他们还不是与皇帝同姓?”
听到这里,钱玉蓉稍稍释然,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男子,一袭青衫,头戴方巾。
此人是本家那边派下来的账房先生,毕竟这次能够凑齐十船粮食,算是从本家那里借贷了一笔银钱,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本家派下个账房看着,也在情理之中。
一路行来,这个账房先生很少说话,与周围人相处大抵也是相安无事,既然不惹是生非,钱玉蓉也不会故意去为难他,只是觉得有些碍眼,毕竟谁也不乐意有这样一个盯梢之人在自己面前晃悠。
似是察觉到钱玉蓉的视线,年轻的账房先生报以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进船舱之中。
钱玉蓉收回视线,轻哼一声。
在她看来,这位账房先生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本家恶奴都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意味,让人生厌。
太平客栈 第二章 账房先生
在年轻账房走进船舱之后,老人苦笑着说道:“小姐,此人毕竟是从本家过来的人,说不定还是家主的心腹,还是不要太过怠慢才是,而且这段时日以来,老奴也在暗中观察过此人,品行还算端正,待人接物也算是和气,不像是什么坏人。”
钱玉蓉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老人也算是看着钱玉蓉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位小姐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那便极难改变主意,无奈叹息一声,不再过多勉强什么。若是说得再多一些,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钱玉蓉转开话题道:“张伯,你曾经去过齐州,那里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老人轻咳一声,面露追忆之色道:“老奴上次去齐州的时候,还是天宝五年,说起来也没太多可以说道的,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遍地的流民、灾民,为了躲避战祸,成群结队地逃难,路上不算有人倒毙在地,有饿死的,也有病死的,不过据说秦州和凉州更甚于齐州,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钱玉蓉虽然是钱家的旁支,比不得钱锦儿和钱玉楼,但相较于寻常百姓,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少知人间疾苦,诧异道:“易子而食?”
老人轻声唏嘘道:“没有粮食,百姓不忍心吃自己饿死的孩子,但是为了活命,两家交换子女相食,仅仅是想象那个场面,便让人脊背发寒呐,所谓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钱玉蓉长长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无法想象,饿到极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她甚至没有体会过挨饿是什么感觉。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之后,钱玉蓉再次转开话题,轻声道:“张伯,我们这次一口气运送十船粮食,会不会太过冒险?”
老人微笑道:“去年江南的粮价,因为战乱的缘故,粮价比起太平年景时高出将近一倍的价格,顺天府、大名府、渤海府、宣化府的粮价也不过才十文一斤,一两银子便可买二百二十斤的粮食,按照二百斤来算,一万两银子足以买二百万斤粮食,一石是一百斤,也就是两万石,我们每船一万八千石,十艘船共计十八万石,也就是九万两银子,再加上其他诸如上下打点、雇佣护卫等杂七杂八的开销,差不多是十万两银子的本钱,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已经是把我们的家底给掏空了,可只要我们能平安运送到齐州,做成了这笔买卖,就能回本十二万两银子以上,还了本家的借贷,还能到手两万两银子的纯利。”
两万两银子,无论是放在金陵府,还是帝京城,那都不是小数目了。
钱玉蓉喃喃道:“不敢豪赌,如何豪取?是这个道理。”
老人稍稍一顿,继续说道:“如今咱们除了本家的借贷之外,还有一万多两银子的外债,有了这两万两银子,不但能换上外债,还能剩下个几千两银子周转,手头也不必像去年那般紧张了。”
说到这里,钱玉蓉的表情也柔和许多,笑道:“那我也就能松一口气了,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自从爹爹走了之后,我才知道银子难赚,里里外外的开销又那么大,实在不敢有半分松懈。”
老人听到这个,眉宇间也是有几分忧虑:“有些话本不该是老奴说的,可夫人她……花钱实在是太多了些。”
听到“夫人”二字,钱玉蓉的脸色顿时有些晦暗,这位夫人,自然是她的生身之母,可平心而论,实在没有一个做母亲的样子,天天与一帮相差不多的妇人厮混在一起,以耍钱为乐,每日玩叶子牌都能输掉几十两银子,甚至有时候能输去上百两银子,可在这个重孝的世道中,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没法多说什么,让她实在无可奈何。
很快,船队就来到归德府的境内,一部分人留在船上看守粮船,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在钱玉蓉的率领下登岸入城,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自然也跟随其中。
入城之后,张姓老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知根知底的老字号客栈,打算先安顿下来,然后第二天轮换看守粮船。
年轻账房先生没有急着走进客栈,抬头一瞧,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客栈的名字是“太平客栈”,可见太平宗的买卖到底有多大,遍布大江南北,不过据他所知,太平宗之所以能够消息灵通,这些分布在各地的客栈和钱庄也是功不可没。
这一幕刚好被钱玉蓉看到,心中不由冒出许多个念头,此人为何看到这座客栈会笑?难道这座客栈是黑店?可这座客栈是张伯定下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才是,而且此人是锦姑姑亲自派来的账房,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恶贼。
钱玉蓉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不再理会此人,迈步走入客栈之中,不过毕竟是十船粮食的干系,关系到她的所有身家,由不得她不小心行事。
这位账房先生,自然就是李玄都了,在钱锦儿的亲自安排下,他摇身一变成为钱家长房大宗的一位账房先生,跟随这支运粮的船队前往齐州东昌府。
到了东昌府之后,距离东华宗便不算太远了,他打算先去东华宗见南柯子,询问炼丹的进度,能够炼制成功是最好,他便可直接服下丹药,然后返回师门,底气便也会更足一些。
还有一点,在中州见二师兄的时候,二师兄曾经告诫过他,要他等到年关过后再回宗门,他若是走得太急,不但“五炁真丹”没有炼好,而且提早返回宗门也无益处,倒不如像现在这般隐藏了身份不紧不慢地慢行。
李玄都抖了抖双袖,没有走进客栈,委实是暂时不想再与神神叨叨的太平宗扯上什么干系,独自一人往闹市行去。
客栈二楼,钱玉蓉推开窗户一线缝隙,望着独自一人离去的账房先生,皱眉道:“此人处处透着古怪。”
老人就站在她的身后,满脸无奈,苦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本家的人,我们着实不好管。”
钱玉蓉显然没有把老人的劝诫听进去,轻哼一声:“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太平客栈 第三章 楚云深
归德府作为四通八达之地,自然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尤其是紧邻齐州的缘故,有不少青阳教中人也在此出没。齐州是地公将军唐秦的地盘,唐秦麾下有青牛角、五鹿、雷公等将领,据说五鹿就长年在归德府中。
李玄都漫步城中,他没有要与青阳教为难的意思,不过身在江湖也不得不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惹到许多类似地头蛇的人物。
如今的江湖,看似与庙堂毫不相关,实则是息息相关,就拿青阳教来说,已经不是纯粹的江湖宗门,而是与西北五宗一般,开始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其用心也是昭然若揭。
如今归德府虽然名义上还是属于朝廷,但朝廷也不敢说能彻彻底底将其掌握在手中,不出半点纰漏。
李玄都走走停停,不时驻足路边小摊,随手买些精致的小玩意,不贵却讨巧,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这当然不是给师弟师妹准备的,毕竟他的师弟师妹可瞧不上这些东西,个个心比天高,想必对于他这位师兄的头颅更感兴趣一些。这些是打算日后去玄女宗时送给周淑宁的,倒不是李玄都舍不得银钱,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剩下几百两银子。
既然如此,李玄都也不是打肿脸还要充胖子的人,那就礼轻情意重吧。
李玄都走了一会儿,忽然迎面走来一行人,排场不小,前后各一人,抬着一个类似滑竿的物事,也可以称之为双人抬舆。
所谓双人抬舆,不过一把特制的椅子,靠背和两侧用整块木板封实,只前方空着让人便于乘坐,在上面加一覆盖,前面加一挡帘,两根竹竿从椅子两侧穿过,由两人或手或肩抬扛而行。皇帝赏赐亲王或老病大臣皇城乘双人抬舆,乘坐的就是这种物事。
在抬舆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看上去大概有将近知天命的年纪,身形清瘦,蓄有长须,身着青色棉袍,头戴方巾,像是有功名在身,看如此阵仗,不像是穷酸秀才,最起码也要是个举人。
在文士左右,还跟随有两人。左侧是个年轻男子,腰间佩刀,气态沉稳,呼吸绵长,眼神锐利如苍鹰,应该是护卫。右侧则是个丫鬟侍女,相貌清秀,虽是一身厚实冬衣,但也难掩身段婀娜。
行走江湖,最怕特例独行之人,如藏老人、张海石、沈元舟等人,都无甚高人风范,可又都是实实在在的当世高手,敢在归德府这处鱼龙混杂之地如此出行之人,多半身份不简单,李玄都不想招惹麻烦,于是便主动避让到道路旁边。
双人抬舆从李玄都的身旁经过,坐在抬舆上的中年文士望了李玄都一眼,忽然抬起右手道:“慢!”
抬舆骤然停下,中年文士望着李玄都,微笑道:“这位小兄弟似乎不是本地人士。”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中年文士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归乡之人,相逢是缘,你我去茶楼喝上一杯如何?”
李玄都不清楚眼前之人的用意,也看不透此人的深浅,不过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也不是怕事之人,在略微犹豫之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中年文士挥了挥手,两名轿夫将抬舆放下,那把椅子竟是可以活动的,两人直接将中年文士连人带椅一起抬起。
李玄都这才发现,这名中年文士竟是个瘸子。原来如此出行阵仗,倒不是故意摆谱,而是无奈之举。
一行人来到路边的一座茶楼,中年文士要了一个雅间,然后示意两名轿夫留在外面,由那名护卫一人端起椅子,将他送到二楼之上。
那护卫一人端起椅子,踩在楼梯上竟然没有半分声响,可见修为深厚,最少也是玄元境。
由此观之,这位中年文士的来头也必然不凡。
李玄都可以肯定,这名中年文士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才会停下来与他交谈,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只好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
来到雅间,分而落座,其实也就只有李玄都一人落座而已,那中年文士一直坐在椅上,未曾挪动,而护卫和侍女则是侍立一旁,面无表情。
伙计介绍道:“两位客官,小店有毛峰、碧螺春、龙井、铁观音,还有最近刚到一批岳阳的君山银针,您要喝些什么?”
中年文士问道:“小兄弟要喝些什么?”
李玄都笑道:“在下对于茶道是个半桶水,不如听这位小哥的,要一壶君山银针吧。”
中年文士点头道:“那就来一壶君山银针。”
不一会儿,伙计提着黄铜长嘴茶壶进来,那壶嘴足有二尺之长。
中年文士笑道:“斟茶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倾泻茶壶,从细细的壶嘴中飞出一道银亮的水线,落在两人面前的茶杯中,热气升腾,却又没有洒落半滴。
李玄都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沫,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可惜在下不通茶道,说不出好在何处。”
中年文士捧着茶杯轻啜一口,笑道:“茶道什么,都是虚的,说到底茶水是让人喝的,只要自己喝着舒服,哪怕是满天星,也是好茶。”
李玄都再不懂茶道,也知道满天星是什么东西,就是最不值钱的茶叶末,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中年文士是个妙人,于是顺势问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放下手中茶杯,道:“在下姓楚,楚云深。”
人家报了姓名,李玄都也不好藏着掖着,道:“在下姓李,李玄策。”
楚云深想了想,道:“玄策?可是司徒玄策的玄策?”
李玄都故作迷惑道:“司徒玄策是谁?”
楚云深一笑道:“一位故人罢了。”
李玄都面上虽是不显,但心底却更为疑虑,按照年龄来算,大师兄司徒玄策纵横江湖的时候,眼前之人至多也就是十几岁的孩子,难不成他是驻颜有术,看似只有不惑、知天命的年纪,实则已经古稀之年?
与此同时,钱玉蓉也来到了茶楼外面,皱眉道:“那个人是谁?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平客栈 第四章 丑琴师
茶楼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李玄都转头望去,是面如寒霜的钱玉蓉,当时李玄都没有走进客栈,就发现这姑娘在暗中窥视自己,甚至后来还尾随在后面,只不过李玄都也没打算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便由着她了。
钱玉蓉扫视一眼,落在中年文士的身上,冷冷道:“李账房,这位是?”
不等李玄都开口,中年文士楚云深已经说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喝一口茶而已。”
钱玉蓉转而望向李玄都,质问道:“仅仅是萍水相逢?”
李玄都淡然道:“我做什么,只要向家主负责就是了,小姐似乎管得太宽了。”
钱玉蓉死死盯住李玄都,道:“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既然在我手下做事,便要听我的。”
李玄都轻声道:“若是我这个账房先生都要听小姐的,那家主派我来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小姐让我做假账,我也要听小姐的?”
钱玉蓉又气又怒道:“谁让你做假账了?”
就在此时气氛僵硬之际,张姓老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打了个圆场,轻声提醒道:“小姐,还有外人在呢。”
钱玉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下楼的时候,钱玉蓉的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对身后的张姓老人道:“张伯,此人……此人着实可恨。”
张伯苦笑道:“此人毕竟是本家派来的,既然能被家主信任,说不定日后也是要在本家担任要职的,若是现在与他闹得太僵,日后恐怕要被他使绊子,所以为了长远计,小姐还是忍上一忍,做完这趟买卖之后,再也不打交道就是了。”
钱玉蓉犹豫道:“若是他与外人里应外合,图谋不轨。”
张伯摇头道:“应该不会,不过也不可不防,只是不要在明面上与他起冲突,在暗地里盯紧了就是。”
钱玉蓉嗯了一声。
张伯叹气道:“出来做生意,哪有不低头的,都说和气生财,不仅仅是针对外人,也是说自家人。”
在钱玉蓉离去之后,楚云深笑问道:“这位姑娘是……”
李玄都笑道:“在下如今在钱家当差,养家糊口,这位小姐是钱家之人,人倒是不坏,就是脾气不太好。”
“理会得。”楚云深道:“年纪轻轻就能出面主持生意,想来是不俗,有本事的女子,又是如此出身,总是脾气要大一些。”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窗户外面忽然倒挂下一人,仿佛是倒悬的蝙蝠一般,以双脚勾住屋檐,脚上头下,望着屋内的两人,嘿然道:“楚大师爷,倒是让我好找,若不是看到了你的轿夫,还不知道你藏在这里躲清闲。”
说话间,这人已经一个悠荡进了雅间,身形一个空翻之后,双脚落地。
只见这人一身红色官衣,看上去大概不惑年纪,只是脸色极为苍白,没有半分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却是西域人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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