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再更换一手,双指捻住一枚雪白棋子,再次落子棋盘,瞬间就又打消了先前的乱局气象,所有棋子趋于平稳,仿佛复归天清地明一般,陈平安自顾自说道:“好话总是会让人难受,听了让人倍感轻松的道理,往往不是道理。”
在功德林,陈平安没少翻书。此外,何况还有一个天下见识最为驳杂的熹平先生,可以随便问。
所以对那玉圭宗,桐叶宗,三山福地万瑶宗,作为小龙湫上山的大龙湫,可谓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许多大龙湫祖师堂里边,一些个相对年轻的供奉,他们都不知道的宗门秘闻,历代祖师爷们诸多不宜宣扬的功过得失,陈平安都一清二楚。
司徒梦鲸低头眯眼,凝视着桌上那局棋,缓缓道:“高妙好棋,就算师尊和韩绛树在场,续下此局,各自无解。”
司徒梦鲸抬起头,笑道:“陈山主不愧是崔国师的小师弟,同样精通弈棋一道。”
人生星宿,各有所值。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今夜月明星稀,在这位年轻剑仙落子之后,身为仙人的司徒梦鲸,方才穷尽目力,也只能是依稀见到两道纤细“星光”,如获敕令,被接引而至,从天而降落人间,最终落在棋盘之上。
这就意味着陈平安的这两手精妙落子,不但冥冥之中契合大道“天意”,还顺
便完全压胜了之前的整盘残局。
小陌站在自家公子身后,面无表情。
其实是某天在那密雪峰,崔宗主得知有这么个棋局之后,就掏出两罐棋子,让先生帮忙摆出棋谱,结果崔宗主扫了残局几眼,就收起所有桌上黑白棋子,重新一一落子,期间不断提走黑白棋子,宛如亲眼目睹了当年那场两位仙人的松下对弈,崔宗主一边落子提子,一边骂俩白痴,臭棋篓子比拼谁下棋更臭呢,丢人现眼,贻笑大方……最后便帮着下出了陈平安今天落子的两手棋。
司徒梦鲸疑惑问道:“陈山主还是一位望气士?”
剑修,纯粹武夫,符箓修士。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可能吗?”
司徒梦鲸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问道:“你如何确定林蕙芷和权清秋的背叛浩然?”
令狐蕉鱼瞬间脸色惨白。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姑妄言之?”
司徒梦鲸笑道:“那我就姑妄听之。”
陈平安站起身,看了眼远处那座由权清秋精心打造的野园,轻声道:“龙髯仙君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司徒梦鲸突然说道:“事先提醒陈山主一句,最终如何处置叛逆,是杀是关,大龙湫无需外人插手。”
上次陈平安造访心意尖,与太平山黄庭在此重逢,在茅屋那边待了片刻,司徒梦鲸察觉到了一股杀意。
就像一根直线,一条剑光,掠过小龙湫上空。竟是能够让司徒梦鲸感到一瞬间的道心冰凉。
陈平安转头笑望向司徒梦鲸,没有任何言语。
小陌微笑道:“既然你们大龙湫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好,那就不要教我家公子如何做事了。”
陈平安说道:“不能这么说,本就是大龙湫的家务事,我们作为外人,能够帮上点小忙,已经十分荣幸了。”
小陌点头道:“公子都对。”
司徒梦鲸却没有觉得半点可笑,心情沉重,缓缓起身后,说道:“若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天大隐患,大龙湫必有厚报。”
陈平安移步走到崖畔,伸出一手,掌心抵住腰间两把叠放狭刀之一的斩勘,面朝那座距离不算远的野园。
山风轻轻吹拂鬓角发丝,陈平安微笑道:“都好说话,就都好说。”
如今的浩然天下,除了屈指可数几人,可能都不太清楚一个道理。
落魄山山主陈平安。
小陌,落魄山记名供奉,飞升境巅峰剑修。
首席供奉姜尚真,仙人。
下宗宗主崔东山,仙人。
落魄山掌律长命,可以视为一位仙人。
骑龙巷压岁铺子的某位杂役弟子,化外天魔,飞升境。
下宗首席供奉,米裕,玉璞境剑修。
落魄山大管家朱敛,山巅境圆满武夫。
开山大弟子裴钱,止境武夫。
练气士在玉璞境之下,纯粹武夫在山巅境之下,以及上下两宗的记名客卿,好像都不用去说了。
中土神洲之外,剑光联手拳罡,足可横扫半洲。
就像。
昔年大骊王朝,一国即一洲。
如今陈平安,却是好像,一人即半洲。
陈平安说道:“劳烦龙髯仙君帮忙喊来权清秋和章首席。”
权清秋和章流注很快就各自匆匆御风而来。
权清秋不认识那个瞧着架子不小的青衫刀客。
但是章首席一看到那个青衫背影,就头皮发麻,一颗道心如水桶,晃荡得七上八下。
陈平安转头笑道:“章首席,好久不见。”
章流注神色紧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没有“好久”,太平山遗址一别,这才几天功夫。
先前老元婴与那虞氏王朝的内幕供奉,金丹修士戴塬,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看的镜花水月,喝的美酒,那戴塬,境界不高,为人很有一套,竟然能够喊来一拨身姿曼妙、姿容出彩的仙子,自家门派的,别家山头的,都有。她们一口一个章大哥、章上仙,喊得老元婴的骨头都要酥了,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般脂粉阵,可是一群莺莺燕燕,皆是谱牒女修,从无有过!
只是最后成了一双难兄难弟,都被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青衫剑仙,以歹毒秘法将他们的神魂剥离拘禁起来,最终章流注和戴塬一起在太平山遗址山脚处,就像当了两尊看门的门神,期间滋味到底如何,真是苦不堪言,想都不愿意去想。以至于活着返回小龙湫后,再当那首席客卿,见着谁都有了些笑脸,因为老元婴每天都会提醒自己,好好珍惜当下的这份神仙日子。
当时在门口那边,章流注被姜尚真拿走了那块材质不明的黑色石头,才算破财消灾,勉强送走那两位瘟神了。
事到如今,野修出身的老元婴,尚且不知道,当年偶尔所得的那块不起眼石头,其实是那远古“潋滟堆”之一。
若是知晓此物根脚,在那中土神洲,遇到个识货的,至少能卖出三百颗谷雨钱!可惜多年以来,只是被章流注拿来看遍一洲镜花水月,暴殄天物。
陈平安偏移视线,望向那个腰悬鱼竿的“年轻”元婴,笑问道:“你叫权清秋?姓氏好,名字更好。”
权清秋看了眼师伯祖,没有要提点一二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说道:“正是权清秋,不知前辈是?”
陈平安笑道:“外乡人,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曾经见过一个跟你同名的修士。隔着一道栅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位‘清秋’道友,与你算是筷子喝不了汤,勺子吃不了面,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在老聋儿的牢狱内,曾经关押着一头仙人境大妖,叫清秋,真身是条青鳅,曳落河四凶之一。
权清秋听得一头雾水,一个外乡人,竟敢当着师伯祖的面,在这边故弄玄虚,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平安问道:“那座野园,不谈那些尚未炼形成功的,七十六位妖族修士的身份底细,你都查清楚了?”
一个野园,占地方圆数十里,将那些妖族悉数圈禁起来,几乎都是下五境修士。
由首席客卿章流注住持大局,不过真正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一位小龙湫老金丹,还有一位前些年招徕的客卿,是位纯粹武夫,亡国武将出身,金身境,家国破碎,复国无望,面对这些妖族余孽,杀心极重。
小龙湫修士精心打造了一座符阵,设置出一道山水屏障,防止妖族修士逃窜出去,在符阵界线之上,还悬挂有数十把出自小龙湫镜工炼制的照妖镜,野园之内,居中地带,有座小山头,视野开阔,山顶临时建造有一座府邸,那个叫程秘的武夫常住,权清秋和章流注偶尔会入驻其中。外乡游客,可以乘坐几条符舟游历野园。
权清秋忍不住又看了眼师伯祖,可惜司徒梦鲸依旧没有任何提醒。权清秋心中便有些怒气,听这厮的口气,是真觉得自己已经鸠占鹊巢、反客为主了?
不过权清秋还是尽量以平缓语气答道:“都仔细勘验过了,通过妖族畜生之间的相互验证身份,来自什么山头门派,隶属于哪个蛮荒军帐,一清二楚,详细记录在册,不会有任何纰漏,借此机会,还帮着书院找出了不少隐藏消息。”
只有一头龙门境和几个洞府境畜生,能有什么纰漏?他权清秋只要愿意,一只手就可以杀干净野园全部妖族。
陈平安一脚踏出,缩地山河,直接来到野园上空。
明月夜中,一袭青衫御风悬停,手心轻轻敲打狭刀斩勘的刀柄,视线低垂,俯瞰大地。
小陌没有跟随陈平安去往野园,只是得了心声吩咐,站在崖畔这边,看着自家公子的神仙风采,小陌很期待将来与自家公子,一同联袂远游浩然明月中。
在那天高地远苍茫辽阔的远古时代,曾经有无数奇异景象,比如日宫金乌降绛阙,帝子乘风下翠微。
都是小陌亲眼见过的光景。
甚至还有那场气势恢宏的水火之争。
明月销熔,山岳崩碎,大渎干涸,大海开始燃烧,烈日开始结冰。
无需手持符阵关牒信物,青衫笔直一线,随便破开阵法禁制,如入无人之境,落在山顶府邸外边的广场上。
章流注犹豫了一下,与龙髯仙君心声一句,得了许可,立即御风前往野园府邸。
一个正在广场上走桩
的魁梧男子停下身形,脸色不悦,沉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那个不速之客说道:“姓陈,名平安。来自仙都山,见过程将军。”
武夫瞥了眼对方的腰间叠刀,眉头舒展几分,放缓语气,问道:“可有小龙湫信物?”
章流注来到广场,火急火燎道:“程秘,不得对陈山主无礼,陈山主是我们小龙湫的贵客。”
陈平安笑问道:“职责所在,盘查身份,怎么就无礼了?章首席,咱俩朋友归朋友,我还是得说你一句了,做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章流注立即弯腰点头道:“陈山主教诲,必当铭记在心。”
老子是野修出身,跟我谈什么脸皮不脸皮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程秘对此习以为常了,对这位道号水仙的老元婴,不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反正就是矮个子里边拔将军,在这小龙湫,还算是能够喝上酒聊几句的,程秘与那一年到头冷若冰霜的山主林蕙芷,还有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权清秋,反而没什么可聊的,估计对方也懒得跟自己聊,一个体魄稀烂的金身境,在山上又值不了几个神仙钱。
陈平安缓缓抽刀出鞘。
一把狭刀斩勘,锋刃现世。清凉如水,月光映照,无比莹澈。
一袭青衫,等到拔刀出鞘后,并未愈发腰杆挺直,反而微微身形佝偻。
一股异常苍茫浑厚的气息,瞬间弥漫笼罩住整座野园山水。
如天道落地。
那些尚未炼形成功的妖族,如同各自见到了自身血脉的一个个初始存在,认祖归宗一般,悉数不由自主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而野园之内的妖族修士,即便认不得那一袭青衫,却认得那把早已名动蛮荒所有军帐的著名狭刀。
是剑气长城的那个……变态存在!
面容、身形皆模糊不清,在那城头孑然一身,拄刀而立。
只不过是一身鲜红法袍,变成了一袭青衫而已。
陈平安眯起眼,望向一处,“找到你了。”
真是会藏,选择躲在这里,确实算脑子很好用了。
不然单凭自己那几张风雨符,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出蛛丝马迹。
可惜自己身边还有个小陌。
祭出一把笼中雀。
陈平安再一步跨出,一手按住“下五境妖族修士”的那颗头颅,狭刀横抹,缓缓割下首级。
与此同时,已经将这位魂魄拘押成一团,攥在手心,随手抛给站在心意尖崖畔的小陌。
小陌将其收入一把本命飞剑当中,片刻之后,与自家公子心声言语一番。
除了权清秋,果然还有个林蕙芷。
这头妖族修士境界不高,只是个元婴境,但是却是某个蛮荒军帐相对核心角色之一,有个好师承使然。
它在老龙城一场大战中还道心受损,真身残破,返回小龙湫附近养伤,最终未能及时撤出桐叶洲。
即便被关押在此地依旧野性难驯的所有妖族,今夜却没有任何一个,胆敢靠近那个曾以无敌之姿守住半座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毕竟那些年与之对峙者,唯有旧王座之一的剑仙龙君。
陈平安收刀归鞘,返回山顶府邸外的广场,笑问道:“程将军,愿不愿意挪个地方,我家山头那边,武夫颇多,不缺切磋机会。小龙湫欠我一个人情,不会阻拦的。”
程秘咧嘴一笑,摇头道:“在这里挺好的,每天看着那帮关在笼子里的畜生,才不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文庙之上,骨鲠之臣,置身沙场,又是股肱之将。
出身簪缨世族,却年少投军,弃笔投戎,数十年戎马倥偬,都在跟风沙、马粪打交道。
故国京城,曾经被一洲仙师誉为无月城。
因为开国以来,便无宵禁。常年灯火如昼,故而就像一轮明月是多余。
欲取去不得,薄游成久游。欲归归不得,他乡成家乡。
只是除了思念亲人、袍泽之外,不知为何,如今最让程秘心心念念的,竟是家乡一个经常去的苍蝇馆子。
一碗拌面,丢下一把蒜末,撒一把干辣椒,淋上热油,啧啧。
陈平安笑着告辞。
程秘重重抱拳,神色肃穆。
章流注没有立即跟随陈平安离开野园。
容我缓缓,得先压压惊,才能挪步。
心情略微平复几分后,老元婴抚须而笑道:“程秘,想不想知道对方是谁?”
程秘呵呵一笑,撂下一句便继续走桩。
“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章流注吃瘪不已,别看程秘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其实肚子里有点学问墨水的。
程秘突然停下拳架,问道:“先前那拨妖族修士,好像都在用蛮荒鸟语说同一个词汇,是什么意思?”
章流注调侃道:“畜生瞎叽歪,我哪里听得懂,听得懂就怪了。”
陈平安返回如意尖松下。
司徒梦鲸已经与那个自称小陌的修士心声交流过,一位道心坚韧不拔的仙人,既如释重负,又难免神色感伤。
司徒梦鲸重重叹息一声,正了正衣襟,与陈平安作揖道:“我替大龙湫,谢过隐官。”
直腰后,司徒梦鲸笑道:“我有个关系比较疏远的亲戚,返回浩然天下之后,曾经走过一趟大龙湫,对隐官极为推崇,希望隐官以后路过流霞洲,一定要找他喝酒。”
陈平安笑而不言。
知道司徒梦鲸在说谁,是位外乡剑修,流霞洲的司徒积玉,玉璞境。
对方还是自家酒铺的常客,关系很熟了。酒量差,酒品还不好,喝高了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醉话,蹲在路边一起腌菜佐酒那会儿,喜欢搂住自己的肩膀,就问纳不纳妾,敢不敢。还说他家族内,是个出了名的美人窝……
到了流霞洲,找他喝酒?不砍他司徒积玉就很客气了。
陈平安直接带着小陌,重返仙都山。
先前小陌将果然他们送到仙都山地界,就告辞离去,身形化做一道剑光掠空而去,剑光转瞬即逝。
果然本身就是一位仙人,又在铁树山这样的大宗门里边修行,虽然不喜远游,但是由于师父受制于那个承诺的关系,都是大修士主动拜访铁树山,故而果然根本不用出门,就见惯了各洲山巅修士的风采,就像那位号称“天下火法第一、雷法第二”的火龙真人,曾经就在一次畅饮醉酒后,抖搂了一手罕见的水法神通。
因为师尊郭藕汀是在一问剑中落败,又是输给了那位有蛟龙处斩蛟龙的陈姓剑修,所以作为关门弟子的果然,对于剑修,极为了解。
相传远古时代,剑修剑光之盛,可与日月同辉。
谈瀛洲问道:“师父,怎么了?”
果然笑道:“这位小陌先生,当是一位大剑仙。”
郑又乾咧嘴笑道:“隐官小师叔嘛,身边都是剑仙,半点不奇怪。”
谈瀛洲双臂环胸,呵呵笑道:“你又懂了?”
郑又乾有些无奈,自己小师叔一走,她就是这个德行了。
在即将完工的渡口那边,瞧见了一位好像在监工的白衣少年,和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
郑又乾喊道:“崔师兄,裴师姐。”
虽说自己的师父,是小师叔的师兄,可是自己入门晚,喊对方师兄师姐准没错。
他又不傻,人情世故,精通得很呐,书上白纸黑字都清楚写着呢。
裴钱笑着点头,“好名字。”
崔东山笑呵呵道:“又乾啊,下次再见着我们,记得先喊裴师姐,再喊崔师兄。”
反正都要被记账,不如自己来。
谈瀛洲好奇道:“你就是郑钱?”
大概是觉得没礼数了,小姑娘赶紧补上一句,“郑大宗师!”
裴钱笑道:“喊我裴姐姐就可以了。”
郑又乾跟两位同门解释道:“来时路上,刚好遇到了小师叔,小师叔说他去小龙湫砍……问剑了,我觉得很快就会回。”
谈瀛洲瞪眼道:“隐官哪有这么说,只说是去做客访友了,你少在这边添油加醋!”
郑又乾叹了口气,小师叔是我的小师叔,又不是你的……算了算了,不跟女子吵架,想来总是对的。
两道剑光离开小龙湫地界,在夜幕中南归。
剑光相伴明月光,几个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
剑来 第九百零五章 长不大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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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时分,又有一场纷飞大雪,碎玉无数。
一条大泉王朝的军方渡船,已经驶出北方边境极远,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仙都山渡口。
有个身披一件老旧厚重狐裘的老人,这一路乘船北游,偶尔会离开屋子,走到船栏这边,看着风雪中的蜿蜒山河。
欲验丰年象,飘摇仙藻来。
不再是那山下田地荒芜、无数枯骨,山中唯有猿攀枯藤、鹤看残碑的惨淡光景了。
在渡船侧方,一袭青衫蓦然凝聚云水身,悬停风雪中。
青衫长褂,头别玉簪,腰叠双刀,凌空虚蹈,与渡船并驾齐驱。
这位毫无征兆出现在渡船旁的青衫刀客,看似在空中闲庭信步,实则身形快若鹰隼。
疾禁千里马,气敌万人敌。
刘宗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上,凭栏而立,笑着招手道:“陈老弟!”
这位大泉姚氏的首席供奉,打了个行伍手势,示意渡船这边的供奉、甲士们都不用紧张,是自家人。
陈平安在渡船这边落脚后,喊了一声“刘老哥”。
矮小老人,捻须而笑,听到陈平安的称呼,磨刀人刘宗神色颇为自得,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遥想当年,自己也是这般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
在那故乡江湖,自己年轻时腰别牛角刀,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也差不离了,反正就是所向披靡,罕逢敌手。
只要比自己强的那几个不挡道,自己就是无敌的。
无数江湖豪杰,见着了我刘宗,谁不竖起大拇指,多少达官显贵,要将自己奉为座上宾,教多少女子痴心,害得她们要在心中反复默念那个绰号?
“小朱敛”!
渡船高三层,刘宗带着陈平安去往顶楼,姚老将军就在那边休歇。
陈平安好奇问道:“这是一艘跨洲渡船吧?你们大泉自己打造的?”
对于跨洲渡船,陈平安敢说自己见过的数量,没有半百也有四十了。
这艘渡船,竟然只比风鸢渡船稍小,相较于停靠在倒悬山那些各洲渡船,脚下这艘也能算个中等规模。刘宗聚音成线,与陈平安泄露天机,也没个忌讳不忌讳的,“算是半买半造吧,当年不少奇人异士都聚拢到了蜃景城,约莫半数都被陛下挽留下来,其中就有几个谱牒仙师
,跟别洲都能攀上点关系,前些年陛下就请人帮忙牵线搭桥,又用个高价,跟皑皑洲买了些营造图纸,那条乌孙栏渡船,听说过吧,一般跨洲停靠在最南边的驱山渡,大剑仙徐獬负责接引,咱们这
条,跟乌孙栏是一个路数的,只不过外观做了很大改动。”“陛下魄力极大,除了这艘‘鹿衔芝’,还要打造出两艘新的跨洲渡船,自己留一艘,卖一艘,反正先前买图纸的钱,必须从某个冤大头身上找补回来,名字都取好了,分别
叫‘峨嵋月’,‘雷车’。”“之前万瑶宗的宗主之女韩玉树,说他们三山福地有意购买,只是不知为何最近没了动静。北边的金顶观那边,也有些意向,只是价格不如万瑶宗给的那么高,低了足足三成,但是金顶观的葆真道人尹妙峰,与其弟子邵渊然,先前都是咱们大泉的一等供奉,有这份香火情在,要是万瑶宗再这么拖延下去,也不给个恰当理由,以陛下的脾气
,多半就将那艘‘雷车’卖给金顶观了。”陈平安故意略过那万瑶宗,心中大致盘算一番,点头道:“大泉自己留两艘渡船,是很稳妥的,一艘做南北贸易,接连北边的宝瓶洲和北俱芦洲,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远航至皑皑洲的北方冰原,比如你们大泉可以看看有无机会,跟皑皑洲刘氏联手,开采冰原矿产。另外一艘渡船,去中土神洲或是扶摇洲都可以,而且越早拥有私人渡船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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