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挑个地儿,我都好商量的。”
司徒梦鲸坐在石桌对面,以心声说道:“权清秋擅自觊觎太平山明月镜道韵一事,试图窃据太平山遗址,我得替大龙湫祖师堂,与你赔礼道歉,如果不是你刚好在小龙湫,我会亲自走一趟,登门赔罪。”
黄庭冷笑道:“遗址?”
仙人说道:“是我口误了,再与你道个歉。”
黄庭说道:“留着权清秋,就是个祸害。有些事情,只要做过,就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
司徒梦鲸说道:“我在找证据,只是成效不大。”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赶来小龙湫地界,凭借仙人修为,在此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是黄庭那场问剑,司徒梦鲸也没有出手阻拦。
如果不是因为林蕙芷恩师的关系,就不是他司徒梦鲸来这边查找线索,而是掌律师弟身在此地了。
可要说使出类似拘魂拿魄、翻检记忆的阴狠手段,又有些为难,一来大龙湫修士,并不精通此道,很难保证不伤及大道根本,一旦冤枉误会了,不说权清秋的爹娘,会大闹大龙湫祖师堂,设身处地,司徒梦鲸恐怕也会因此记恨上宗。再者,大龙湫祖师堂内部,极少数人,对此也意见不一,有人心存侥幸,既然小龙湫并未作出任何台面上的污秽勾当,又不曾真正损害桐叶洲山河半点,那么何必兴师动众,老话都说了,论迹寒门无孝子,论心千古无完人。
宗主两难。
可是司徒梦鲸和那位掌律师弟,都想要刨根问底一番。
黄庭问道:“要是找到了证据又如何?”
司徒梦鲸淡然道:“我来亲手清理门户,还会主动禀报书院,交由文庙录档。”
黄庭小有惊讶。
司徒梦鲸突然说道:“怕就怕林蕙芷一样糊涂。”
权清秋若是当真有过勾结蛮荒军帐,死不足惜。
可若是林蕙芷也是,司徒梦鲸会……无比伤感。
黄庭愕然,大为意外,还真没有想到林蕙芷可能与蛮荒军帐暗中勾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大龙湫祖师,倒是不落俗套。
她一时间对那个大龙湫,印象好转几分。
照理说中土大龙湫,镜工辈出,垄断了生意,这样的宗门,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铜臭的。
司徒梦鲸难得有些笑容,望向这位境界暂时不高、但是名气不小的年轻女冠,“当修士与做宗主,是两回事。”
所以他当年才会拒绝继任大龙湫的山主。
而眼前黄庭,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是太平山新任宗主了。
“陈剑仙就算到了我们大龙湫,也是头等贵客,何必如此鬼祟行事。”
司徒梦鲸神色古怪,叹了口气,倍感无奈。
一道虚无缥缈的阴神身影,出窍远游走遍山头后,返回仙人真身之内。
先前那把松针之中,其实偷偷隐藏着一张被山上誉为“听风就是雨”的风雨符,这种符箓,拿来偷听对话,因为灵气消散极慢,故而极难被找出蛛丝马迹,所以又有个不太好听的别称,“墙角符”。
此外仙人阴神出窍远游,又有意外收获,比如在那“别有天”石壁上,“天”字之下,有个不易察觉的蝇头小楷,篆“地”字,亦是一张符箓。
只是一趟阴神出窍,就发现了五处符箓,捉迷藏一般,让一位仙人不胜其烦,而且笃定还有漏网之鱼,尚未被自己发现踪迹。
黄庭突然蹲下身,歪着脑袋,探臂从石桌底下摸出一张符箓,不愧是钟魁的朋友,都很正人君子。
你怎么不往司徒梦鲸的脑门上贴张符箓?
仙人再性情散淡,也有几分恼火,既恼火对方的不择手段,也惊讶自己的毫无察觉。
司徒梦鲸环顾四周,朗声道:“陈剑仙,你就是这么当的圣人弟子?!”
————
陈平安带着小陌一同离开仙都山地界后,一路御风北游,要走一趟小龙湫。
小陌突然说发现个仙人,离着不算远,约莫是个山上长辈,正护着两个道行浅薄的小精怪远游赶路,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乘坐渡船,也无祭出符舟,两个孩子只是徒步山路中。
陈平安便有些好奇,如今桐叶洲,仙人境修士可不常见,像小龙湫那位来自中土上宗的祖师爷,属于过江龙。
便让小陌遥遥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不曾想这一看,就让陈平安笑容灿烂起来。
倒不是认识那个暗中为两个孩子护道的仙人,而是自家下宗,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郑又乾,是君倩师兄目前唯一一个弟子。
陈平安立即御风赶去,在山野路中,发现了两个孩子。
郑又乾身边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估计是乘坐跨洲渡船到了桐叶洲后,由于仙都山这边暂无渡口,郑又乾就只能走路来了。
陈平安让小陌去与那位仙人待客,自己单独现身站在山路上,笑道:“又乾。”
炼形成功没几年的小精怪,见着了陈平安,揉了揉眼睛,立即毕恭毕敬作揖,略带颤音道:“郑又乾拜见隐官小师叔!”
郑又乾其实已经见过这位陈师叔一面了,在中土文庙那座功德林,双方第一次见面,郑又乾是先喊的隐官大人。
等到陈平安让他喊小师叔就行了,郑又乾就灵光乍现,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喊隐官小师叔!
再次听闻这个奇怪别扭的称呼,陈平安忍俊不禁,温声笑道:“又乾,下次只喊小师叔就行了。”
郑又乾怕自己,之前就听君倩师兄说过缘由了,都怪蛮荒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和邸报。
原来小家伙出身桐叶洲的羽化福地,因缘际会之下,与师兄君倩拜师,就此正式跻身文圣一脉的道统,后来跟随君倩师兄一起游历蛮荒天下,一路上,郑又乾听了些乌烟瘴气的小道消息,简单来说,在当时的郑又乾印象中,那个素未蒙面的小师叔,可怕程度,差不是等于剑气长城的“齐上路”再加上个“米拦腰”,好像见着了妖族修士和精怪之属,绝不废话,一见面,就要拧掉脑袋,抽筋剥皮,只说这位隐官独自镇守剑气长城那会儿,曾经一抬手,便抓住一位胆敢御风过城头的玉璞境妖族修士,将其狠狠按在城头之上,一手扯掉妖族胳膊,再一脚踩断腰肢,最后当场就给生吞活剥了,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大快朵颐起来……所以对于精怪出身的郑又乾来说,能不怕吗?
这个师侄,当然是误会自己这个小师叔了。
见着了郑又乾,此刻的陈平安,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整个人的气息,跟平时是大不一样的,而且无论眼神还是脸色,与对待裴钱、曹晴朗又有不同。
陈平安这会儿就像额头上贴了好几张符箓,写了一连串文字内容,“慈祥和蔼”,“我是小师叔”,“君倩师兄挑了个好弟子”,“这个师侄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又乾,有没有谁欺负你啊,与小师叔说说看,小师叔反正闲来无事,帮你讲道理去”。
天下文脉、修士道统成百上千,唯独别跟文圣一脉比拼护犊子的“道法高低”。
郑又乾抬头看了眼小师叔,这个小师叔,笑容好夸张,笑得郑又乾差点要哭了。
之前跟着师父,见着了在蛮荒天下都大名鼎鼎的小师叔,好不容易不那么害怕了,这次重返家乡桐叶洲,结果在那条皑皑洲跨洲渡船上边,又看到了一封山水邸报,原来是小师叔离开文庙没几天,就又做出了一大串惊世骇俗的壮举,领衔四位大剑仙,深入蛮荒天下腹地,灭蛮荒宗门,扫荡古战场遗址,几拳打断仙簪城,跟王座大妖绯妃拖拽一条曳落河,剑斩托月山,末代隐官城头刻字……
邸报上边的内容,让小精怪既开心,又骄傲,恨不得见人就说我是那位隐官大人的师侄!
只是郑又乾难免有些担惊受怕。
唉,说实话,虽说小师叔在自己这边,还是很平易近人的,可好像还是那位左师伯,让自己更不害怕些。
陈平安笑问道:“这位是?”
郑又乾赶紧介绍道:“师父之前把我丢在了铁树山,她是我在山上认识的朋友,姓谈。”
“瀛洲,你的名字,我可以跟隐官小师叔说吗?”
一说出口,本就紧张万分的郑又乾愈发手足无措。
名叫谈瀛洲的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嗓音细若蚊蝇。
陈平安点头笑道:“谈瀛洲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又乾的小师叔。”
小姑娘神色木然,有点呆呆的,她僵硬点头。
她是铁树山那位飞升境大修士郭藕汀的再传弟子,年纪很小,辈分很高。
因为郭藕汀的六位嫡传弟子当中,不少都徒子徒孙一大堆了,所以这个小姑娘,在山中经常会被白发苍苍的修士,称呼为太上祖师。
白帝城与铁树山,在浩然天下,都是独树一帜的宗门山头。
一个在邪魔外道的练气士眼中,奉若神明。
一个在浩然本土妖族修士心目中,是圣地。
郭藕汀道号“幽明”,所以又被妖族修士誉为“幽明道主”。
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相传有过一刀劈断黄泉路的壮举。
外界传闻,是郭藕汀与上代龙虎山大天师,有过一场山巅厮杀,打碎了整座铁树山,山水极难缝合了,才有了后来的“山中铁树万年不开花”一说。
龙虎山天师府,司职下山斩妖除魔,而郭藕汀本就是妖族修士出身,与当年被白也离开海上岛屿,一剑斩杀的某头隐匿凶物,是一个辈分的修道之士,所以郭藕汀与龙虎山大天师不对付,确实情理之中。
其实不然。
与郭藕汀问剑之人,是斩龙之人陈清流,而且当年差点砍死郭藕汀。
那座新铁树山,其实是以崩碎山脉堆积起来的,所以要比旧山矮了数百丈,而且按照约定,落败一方的郭藕汀,只要宗门祖山之上,铁树一天不开花,郭藕汀就一天不得离开宗门。
最过分的事情,还是铁树山中,不得栽种任何草木花卉。郭藕汀作为铁树山宗主,一位浩然山巅修士,曾经以一种旁门秘法,以自身心相显化大道,让铁树山“开花”,只是不等郭藕汀下山,就又有人刚好登山了。
好像早就等着郭藕汀让铁树开花。
登山之人,不是斩龙之人,而是他的徒弟,白帝城城主郑居中。
在那之后,郭藕汀就一直留在了山中修行。
只是这样岁月悠久的老人老故事,只有一小撮山巅修士才会知晓。
陈平安笑道:“又乾,小师叔还有点事情,我让一个叫小陌的修士,带你们一起去仙都山。”
郑又乾使劲点头道:“小师叔先忙就是了!”
陈平安说道:“陪你们走到山下,小师叔再动身不迟。”
小姑娘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她其实比郑又乾更紧张。
郑又乾没有直接安慰身边的小姑娘,只是壮起胆子与小师叔诚挚说道:“谈瀛洲可崇拜小师叔了,那几封山上邸报,她看得次数比我还多呢,反复看,是我花钱买的邸报,邸报却归她了。”
“其实谈瀛洲一般不这样,平时可闹腾了,说天底下的英雄豪杰千千万,只有小师叔,是这个!”
郑又乾伸出大拇指。
小姑娘恼羞成怒,只是隐官在场,她满脸涨红,紧张兮兮,两只手死死攥紧衣角。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弯腰,笑着朝小姑娘点头道:“感谢认可。”
陈平安再一手伸出袖子,笑道:“眼光极好!”
小姑娘腼腆而笑。
两个孩子的护道人,与黄帽青鞋的小陌一同现身。
身材修长,身穿一件颜色如浓墨的法袍,头别木簪,清秀少年容貌。
负责秘密护送谈瀛洲和郑又乾跨洲游历。
郑又乾一脸呆滞。
小姑娘倒是云淡风轻,显然是早就猜到了。
先去的宝瓶洲落魄山,得知下宗一事,就又赶来桐叶洲了。
这“少年”,正是谈瀛洲的传道恩师,也是郭藕汀的关门弟子。
修士竟是作揖致礼,笑容和煦与陈平安道:“铁树山修士果然,见过陈先生。”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道:“见过龙门前辈。”
眼前修士,在年少时,就曾经有过一桩击水万里触龙门的事迹。
道号“龙门”的果然,有些意外,这位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竟然听过自己?否则怎么连自己的道号都一口说出?
他跟师父差不多,喜欢待在山中,只管自己修行,
打小就不喜欢下山游历,更不喜欢与人切磋道法,输了受伤,打坏了对方法宝,伤和气,结仇怨,打坏了自己的,更是损失,就算赢了,又不会多出一颗雪花钱,名声一物,如云聚云散,又不能当饭吃。
所以他在中土神洲,名气远远不如几位师兄师姐,因为师尊早年受制于那个承诺,不可离开铁树山地界,所以都是师兄师姐们在外笼络关系,积攒山上香火情,与外界谈买卖做生意。以至于现在铁树山之外的修士,都误以为他还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在那场战事中,他只是隐姓埋名,走了一趟南婆娑洲,并且有意隐藏境界,只是以金丹修士的,藏身于一众修士当中,置身于一条沿海战线。最终在战局危殆之际,联手剑仙曹曦,一起守住了那座镇海楼。
陈平安笑道:“辛苦龙门前辈一路护送又乾了。”
果然笑道:“理所当然的事情,陈先生不用客气。”
陈平安拍了拍小师侄的肩膀,满脸赞赏神色。
可以可以,我们文圣一脉弟子和再传当中,终于有谁像自己了。
三岁看老嘛,一看师侄郑又乾在小姑娘那边的做派,就绝不会打光棍!
有些事情,跟学问、境界没关系,真要讲一讲天赋的。
郑又乾突然小声问道:“小师叔,这趟出远门,又要砍谁?!”
在小精怪心目中,自己最最敬重的小师叔,不是提剑砍人,就是走在提剑砍人的路上。
陈平安本想与郑又乾解释几句,你的小师叔,其实一向与人为善,路人皆知。
只是刚好凭借一张“风雨符”,听到了小龙湫那位仙人的质问,陈平安便笑道:“是位仙人。”
郑又乾恍然大悟,一位仙人啊,境界凑合吧,相信小师叔很快就会返回仙都山了。
陈平安笑道:“小师叔这趟出门,是去做客,不是奔着砍人去的。”
郑又乾使劲点头,那么多书又不是白读的,脱口而出道:“小师叔,我懂的,那不叫砍人,叫问剑!”
剑来 第九百零四章 一人即半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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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湫祖山,龙脉山脊形似一把如意。
古松下,司徒梦鲸好像断定陈平安会赶来此地,开始闭目养神,耐心等待那位年轻隐官的做客小龙湫。
黄庭有些无聊,就喊来令狐蕉鱼,来这边陪着自己唠嗑,只是有龙髯仙君这位太玄师伯祖在场,少女哪敢造次,不管黄庭问什么,只是点头或摇头,绝不敢打搅上宗祖师的清修。
作为下山修士,对于自家上宗大龙湫的种种奇闻异事,仙迹轶事,当然是耳熟能详,津津乐道。
关于这位龙髯仙君的故事,更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与昔年中土十人之一的老剑仙周神芝是好友,参加过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宴,百花福地的一位命主花神是他的红颜知己,游历倒悬山,与那位手捧龙须拂尘、师祖是白玉京真无敌的道门高真,曾经有过“捉放亭雪夜论道”的美谈,下榻于倒悬山四座私宅之一的水精宫,传闻雨龙宗那位云签仙子颇为亲近。与皑皑洲那位自号“三十七峰主人”的飞升境大修士,更是忘年交,在修行之初,双方境界悬殊,就被老神仙昵称为“龙髯小友”……
直到司徒梦鲸运转灵气,循环一个小周天后睁开眼,神色和蔼望向那个少女,主动开口道:“拂暑,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大龙湫,我那悬钟师弟,近期打算收徒,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引荐。”
修士的山上道号,就如小字,长辈如此称呼,当然是一种认可和亲近。
令狐蕉鱼赶紧起身,少女当然不愿去大龙湫,只是她不敢照实说出心声,便有些局促不安。
司徒梦鲸笑着伸手虚按两下,“不用紧张,不愿去就不去。以后哪天要是想要去中土神洲游历了,可以事先飞剑传信大龙湫云岫府。”
云岫府,正是这位龙髯仙君的山中道场。
在少女身上,依稀可见某人的影子,似是而非。
令狐蕉鱼赶忙稽首致谢。
这位中土仙人突然起身道:“大龙湫修士司徒梦鲸,见过陈山主。”
一位青衫刀客在崖畔飘然而落,微笑道:“落魄山陈平安,见过龙髯仙君。”
身后还跟着一个黄帽青鞋的扈从,手中青竹杖轻轻点地。
司徒梦鲸是在前不久,才收到了一封来自大龙湫的山水邸报,出自山海宗之手。
桐叶洲实在太过闭塞了,以前是眼高于顶,觉得中土神洲之外无大洲,如今却是无心也无力关注天下大势。
看到邸报上边的内容,让一位仙人都要感到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令狐蕉鱼跟着祖师一同站起身,有些犯迷糊,落魄山?陈山主?
怎么自己从未见过,也未听过,多半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一张石桌,四条凳子。
暂为主人的龙髯仙君,黄庭姐姐,外加两位客人。
令狐蕉鱼就要挪步,将位置让给那个陈山主的随从。
只见手持绿竹杖的年轻男子,站在长褂布鞋的青衫刀客身后,这会儿朝她微笑道:“令狐姑娘坐着便是了。”
司徒梦鲸朝陈平安伸出一掌,一手扶袖,“请坐。”
陈平安落座后,笑问道:“不知龙髯仙君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司徒梦鲸似笑非笑,不愧是被说成文圣一脉最像老秀才作风的读书人,脸皮不薄。
这位中土仙人,面容清癯,美髯,仿佛是一位隐居山林的清贫之士。
大龙湫在中土神洲,哪怕拥有两位仙人坐镇山头,每天都在财源广进,家底深厚,却依旧属于二流宗门,源于中土神洲版图之辽阔,超乎想象,其余八洲,一座宗门,能够拥有一位仙人,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顶尖”宗门仙府了,可是在中土神洲,二流宗门能否跻身一线,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山中有无飞升境!
司徒梦鲸不愿跟对方兜圈子,直截了当道:“相信陈山主对我们小龙湫已经十分熟悉了,先前我与黄庭所说之事,更是听得真切,敢问陈山主,何以教我?”
陈平安却答非所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中土大龙湫,再加上这座下山,已经两百多年未有新玉璞了。”
如今大龙湫的玉璞境修士,只有一人,便是道号“悬钟”的那位大龙湫掌律,是宗主和司徒梦鲸的师弟。
此外,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元婴”,比如下山的林蕙芷。
权清秋还算稍微好点,并且资质不俗,有望跻身上五境,相信这也是大龙湫宗主和祖师堂的为难之处。
以司徒梦鲸的性情,是肯定不会担任宗主的,那位悬钟掌律,天生脾气暴烈,更不宜继任宗主。
所以一旦宗主仙逝,哪天兵解离世了,大龙湫绵延传承三千年的香火,怎么办?一宗修士,何去何从?如何在中土立足?
总不能让一个元婴境修士担任宗主吧。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司徒梦鲸点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陈平安笑道:“所幸再青黄不接,只要有龙髯仙君在,也要好过那些被摘掉宗字头的仙府,至多就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会被外界笑话几句。”
宗门道统传承年月,又分周岁、虚岁之别,就看有无玉璞境。
文庙那边,会给出一个三百年期限。若是一座宗门在三百年内无玉璞,就要按例摘掉宗字头衔了。
只是大龙湫即便那位老宗主兵解了,有司徒梦鲸这位年轻仙人,和那师弟悬钟,如何都不至于沦落到计算“虚岁”的程度。
令狐蕉鱼其实一直在竖耳聆听,看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其实她壮起胆子,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了一眼身边的青衫客。
这位年纪轻轻的山主,笑意笑语,再加上末尾一句“被外界笑话几句”,真的挺……欠揍呢。
黄庭看着那个翘腿而坐的家伙,意态闲适,云淡风轻。
她感慨不已,如果说自己是福缘好,这家伙却是命硬。
当年在藕花福地,陈平安其实就那么点境界,却能仅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
不谈那个“天下无敌”的丁婴,只说周肥,陆舫,哪个是省油的灯。
其实黄庭在五彩天下,偷偷去游历过一趟飞升城,那里的剑修在酒桌上,只要提起那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都会态度鲜明,绝无位于中间的那种“无所谓”。
陈平安看着桌上棋局,随口说道:“所以如果龙髯仙君真要狠下心来清理门户,一下子拿掉两个小龙湫的元婴境,确实太过大伤元气了,亲者痛仇者快,一个不小心,甚至还会连累宗门丢掉这块别洲飞地,相信这也是龙髯仙君迟迟没有动手的理由吧,不当大龙湫山主,已经对历代祖师心怀愧疚了,如果再亲手毁掉下山基业,换成谁都要揪心。”
司徒梦鲸默不作声。
陈平安抬了抬袖子,探出一手,双指作捻子状,指尖凭空多出了一枚漆黑棋子,轻轻落子棋盘,刹那之间,棋盘之上,有那风卷残云的迹象,气象跌宕,牵连之前所有棋子一并震颤起来,宛如一座占地不大的洞天天地,有蛟龙走水,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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