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李恪听得满脑袋虚汗。
这哪是什么生而知之者的共鸣,明明是大家有着相似的过往,一遇到这种不好外加工的工程就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墨子脑中大概没有天然混凝土甚至是煅烧混凝土的配方,这才想到鱼胶和糯米的传统配方,也就是朱元璋筑南京城时所用的土法。
殊途统归啊……
李恪在心底感叹了一声,恭敬回应“墨义能以鱼胶筑坝,奇思妙想,我不及也。”
“你二人皆能人所不能,全无高下之分。”慎行牵着李恪的胳膊颤颤走了两步,“你且看,阴阳二闸,各连绞索,再以滚梁将绞索统和,汇于四座炉坊,两岸炉坊各设阴阳炉三十六座,合聚出伟力无穷!此后岁月,枯水时开阴闸,丰水时开阳闸,上游水患则双闸齐开,淮水由此驯服,寿春一地再未受水患之困扰。这!便是墨家留在天下眼中的映像,上可改天,下可换地!”
原来动力是联动式的蒸汽机工坊么……
李恪难得对墨子有了那么一点崇敬之情。他大概是较早时候的穿越人士,看得出工业基础远不如李恪,但他却有李恪远远不及的张扬和奇思妙想,这才能凭着有限的知识在澎湃的淮水上建起这样一座无比壮美的奇观。
霸缰堰么……挽霸下之缰,夺天下之见,某种程度来说,他其实做到了,他凭着一己之力为墨家打下浑厚的基础,即使历经百年败落,经过长平之殤也不曾消散,这才等来了李恪。
“你的遗愿我收到了……”李恪站在高耸入云的烟囱阴影下方,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念诵,“墨家我会拿在手里,这天下,早晚会变得比你想象中更好。”
“所以……安息吧。”
……
有了霸缰堰的映衬,寿春居民对机关的接受度远高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准。霸下在何钰的引导下,在距离寿春城两里左近,楚墨的一处整修工棚停下,儒和风舞留下来,将对其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大型检修,楚墨众人各自回家,李恪与慎行收拾妥当,带着剩余人等直入城池,径自趋往南城何府。
看得出来,霸缰堰让大伙都有些情难自抑,便是素有城府的慎行也只想早早结束楚墨的假钜子考核,让李恪踏出收服三墨最关键的那一步。
于是乎,下市未至,寿春何府。
典雅的府门中门大开,一众墨褐草履由外向内,密密麻麻排满了街面,慎行带着众人下车,遥遥对着队首那圆脸的中年男子略一拱手,迎候的队伍便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喊“楚墨恭迎钜子!见过赵墨假钜及众位师兄妹!”
李恪微微一笑,领着众人端正还礼“雁门李恪,携辛凌、灵姬见过众位师兄。”
经过这番极敷衍的迎候礼,李恪直起身,看到那圆脸汉子迈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慎行的胳膊“钜子见老啦!”
“仲道师弟说笑了,尚能嚼得动豆饭,如何能说老朽”慎行轻描淡写地抽出手,李恪和辛凌赶紧上步,一左一右将他搀住,免得一时不查,老头又遭毒手。
何仲道冷冷一笑,回过身“钜子远来,我等还有要事相商,你等散了吧!”
“楚墨拜别钜子!”一声高唱,众墨缓缓散去,大门内外很快就只剩下何仲道、何钰和一个没见过面的英武青年,若是李恪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楚墨这一任的假钜子,何玦。
这让他不由暗暗叹气。
楚墨之行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何仲道对楚墨的控制力之甚,堂堂钜子亲来商议假钜子考之事,另两位九子居然也能缺席。这一手明里是告诉慎行等人,楚墨之事何仲道可一言决之,暗里何尝不是在说,他们根本就没将这个出身赵墨的钜子放在眼里……
一言堂啊……
葛婴的行动看来并未对楚墨的根基造成影响,待到一会儿商议完毕,还是得就着考题,见招拆招。
正想着,李恪突然听到何仲道的说话“钜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言语,你我去正厅相谈,恪君就由玦来照应,至于辛姬与灵姬,就交予钰儿,反正她们也是熟识了,您看如何”
慎行不动神色,淡淡点头“客随主便,师弟之言,甚佳。”
一行五人就这样被分成了四份,慎行慢慢随着何仲道进门,李恪与何玦相互作请,何钰满脸尴尬地引着辛凌与灵姬,还不忘招呼臣妾,给最终也没让进门,正处在爆发边缘的沧海君准备美酒佳肴……
这敌意……想来两国交战也就这样了。
李恪向何玦告罪一声,拍了拍沧海君的胳膊,起步,进门。
第三七三章 大秦机关术的天花板
寿春,阴沉的天气,阴沉的何府,楚墨与远来的赵墨正为假钜子之争展开第一轮暗斗。
来客四分,两处战场。
李恪端坐在席上,虽是正正经经的赴会状态,可一双眼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何玦。
这个青年,曾是近三十年来最具天才的机关匠师,只凭着一些口口相传的所谓秘艺和《墨经》上残存的支言片语,就用几张似是而非的墨家图板攻下了阴阳炉的课题。
自此,何家才得以复原出兕蛛,何仲道和墨家才得以及时抢下了机关师的伟名,使墨家的虚弱不至于暴露在天下面前。
在李恪心里,何玦是一个瓦特式的人物,虽说缺乏一些创造力,但却擅长在别人的画布上泼墨,并赋予画作灵魂。
更重要的是,此人或许代表了秦人对机关术的天赋极限。没有受到李恪的影响,他的思维和理解土生土长,原汁原味,正适合李恪评估墨子所留下的遗产的真正价值。
可是……李恪忍不住撇了撇嘴。
板着脸,目如刀,薄薄的嘴唇抿在一处,寡言少语,冷若冷霜。
面前的何玦让李恪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数年前,在苦酒里的家中与辛凌初见。
似曾相识的冷,却给人全然不同的感受。
辛凌的冷源于她痛苦的童年,她用那种冷态把自己包裏起来,骨子里却是一种自我保护,所以真正熟悉她的人,无论是慎行、憨夫、李恪还是扶苏,都对她无比怜惜。
然而何玦却不同,他冷,只因为冷是傲的良配。
此人并不避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正相反,李恪看得出他乐在其中,或者说,这种高高在上的立场早已成为他的本能,成为他与人交道,抢占先机的本能反应。
多久没有被人这么瞧过了
明明早早就让何钰把图板和一些机关术的细节传回来,莫非……这家伙根本就没备过课
李恪突然想把何玦拽过来,像考校儒他们似得考校他的基础常识,念头一起,李恪就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高高在上也成了我的本能了天下雄才何其多也,光他打过交道的,就有两世为人的扶苏,自学成材的陈平,智计高绝的张良,所学驳杂的范增……等等等等。
这般小觑天下英雄,会要命啊……
想到这儿,李恪忍不住苦笑着摇起头来。
这一动作似乎给了何玦错误的信号,他自得一笑,首次开口“恪君,是吧”
李恪根本没有理他。
何玦理所当然把这种反应当成了示弱。
两人自进门起已经僵持了整整半个时辰,平心而论,何玦赞叹李恪的耐力,可是毕竟有八岁的差距不是么未来的李恪或许会更加难缠,但是现在……何玦却要让他知道,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任何疏漏都会让对手抵定胜局!
“我拜读了你让钰儿送来的图板,好似唤作木牛是吧不得不说,你能想到反复拆解机关,让人对照作图,并对其上尺寸、规格皆作定式,并用以广传,确可让赵墨那些对机关术疏漏日久的师兄弟们在短期中看出突飞猛进之效,连我都险些被骗过。可你想过没有,此法对木牛这等小而简的机关或有效果,若是遇上阴阳炉这般精贵之物,你又该如何做”
李恪一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何玦恍然惊觉“险些忘了,恪君定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听钰儿说,你不仅将阴阳炉复原了出来,就连更繁琐的兕蛛、霸下都阻不住你。但是恪君却疏忽了一点,机关之道,始在于灵,你将一切皆作定式,又令赵墨如经书般印在脑海,此事对他们是利是弊若整个墨家皆从你之法,待你死后,墨家又能否后继有人”
他咄咄地质问,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李恪脸上的古怪之色也随之越来越浓。终于,在他的气势行将攀到之时,李恪终于开口了。
“多气缸增压式蒸汽引擎。”
“噫”
“以这个名字为线索,你可以说出多少”
何玦的脸色难看起来“你在考校我”
“三岁学图,五岁学经,九岁通过考核,就任楚墨假钜,十二岁入辽东,他脉假钜皆研习两载,你却因天赋异禀,被九子准许逗留六载。十八岁回中原之后,一身机关术数突飞猛进,两年破阴阳炉构造,又两年复原兕蛛成功,至此解了你何家数十年之夙愿。何师因此成就机关师之名,然究其背后,此事却是你为主导。”李恪掸了掸衣裳,摆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笑容,“玦君乃是墨家中兴之希望,我考评一下你的手段,很奇怪么”
何玦艰难地张了张嘴“可我的问话……”
“机关一道远非你想象这般简单,你的问话我无从去答,因为便是答了,以你现在的阅历也听不懂。既如此,你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何钰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咬牙切齿复述“机关一道……远非我想象这般简单”
“该如何说呢……”李恪为难地挠了挠头,“你以为苍居的图板皆是对照实物作画,其实却是先有图板,后有实物。何姬、狄如今皆能制些简单的图板,此事你自可去寻他们求证。同理,你以为苍居皆照本宣科之辈,可是你口中的木牛我并未参与其中,便是设计时的审图都是辛凌师姊做的。”
“木牛并非你的作品”
李恪耸了耸肩,并不作答“还有我方才问你的多气缸增压式蒸汽引擎,其实是憨夫师哥组队研发的一个项目,听闻已近乎定稿。此事我倒是参与了不少,不过我已离开苍居半年之久,作图、审稿、研讨究竟是谁做的,你应当想得到吧”
“究竟……”
何玦感觉自己的认知在崩塌,苦苦钻研多日的真相竟与事实有如此大的差距……这之中究竟错在何处
他的嘴巴干得可怕,每吐一个字都如同烈焰燎喉,可他还是强忍着不适,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究竟,那多气缸增压式蒸汽引擎,究竟是何物”
“你连一点都猜不到么”李恪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声解释,“传统蒸汽引擎,包括你所知的阴阳炉与霸下的墨炉,其原理都是通过火力将水煮沸,导出蒸汽,带动机关,虽有详略之分,但本质上并无不同。”
“此等引擎存在一个缺陷,即蒸汽通过导管时快速冷却,气压骤降,以至于……”
“恪君稍待片刻!”
李恪的解释被何玦粗鲁打断,还不等他问明缘由,他就看到何玦慌忙起身,以翻箱倒柜之势从墙角的矮几上取来简砚,提笔疾书。
这让李恪越发郁闷,忍不住嘟囔“天赋异禀,又在辽东苦学六年,却连水的两态变化和气压原理都闹不清楚……老前辈,你当年究竟在秘洞里留了些什么废铜烂铁下来,这不是坑人么……”
第三七五章 始皇帝的难题
李泊,秦司马五世孙,赵柏人侯昙四世孙,赵郡李玑之孙,武安君李牧长子。在这段煊赫的身世之后,他还是李恪他爹李弘的兄长,李恪正经八百的伯父。
此人在李牧却匈奴前后以游学之名逃出赵国,凭着远房表亲的身份入籍了陇西李氏,出仕秦国。
这是世家为保证血脉延续所惯用的伎俩,只是当年赵王多疑,李牧为防节外生枝,在做这件事时瞒过了所有人,就连家人也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李泊游学失踪,生死难料。
不久之后,李牧做主销了长房户籍,李弘才成为赵郡李氏的长房,并以近乎于质子的身份迁入邯郸,自此成为了武安嫡脉。
这也是严氏之所以称自己为邯郸李氏,李恪也被世人认作武安嫡孙的根本原因。
“伯伯父”
寿春,后市,客舍,人定,李恪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自己的伯父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李泊含笑看着李恪,由上打量到下,由下又打量到上“确如左车所言,英俊年少,神采夺人。我看见你,就恍如看见翁当年意气风发之时,你与他长得极像,硬要说不同,大概是翁更雄健一些,相比之下,你太瘦了。”
李恪尴尬地挠了挠头“媪自幼就不让我干农活,家境寒苦,也寻不到机会练武”
“智计一道,成则可万人敌。连陛下都说你文武双全,才比商君,区区武艺有甚紧要。”李泊摆了摆手,“恪,你自见我那时就举着臂,莫非是臂中藏了甚自保的机关”
“噫啊啊”李恪手忙脚乱放下胳膊,当着李泊的面撩起袖子,把插梢重新插回保险,“好险好险”
李泊走近几步,好奇地看着那个精巧的方匣子“此物便是你自保之物”
“嗯此乃机关飞蝗,一弩三矢,激发快捷,威力足以穿金洞铁。”李恪放下袖子,推开门邀李泊入内,“前些日子,我不是在零陵遇刺了么,为了不叫此事重演,家臣非要我随身戴着。”
李泊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如此奇物”
“给刺客用便是奇物,给我聊胜于无罢了。”李恪耸了耸肩,“伯父,天色都将明了,你为何会来此客舍”
“我毕竟是詹事府中詹事,陛下旨意岂敢不从”
李恪奇道“是皇帝叫您来的”
李泊笑着点了点头“此行我乃是以随使之身前来密访墨家,听闻你们要来寿春,早三月之前便到了此地,一直藏身在建成侯府中。今日建成侯告诉我等,墨家入城,妫莫离以辛凌之名在此处租下别院,我便先一步来了此处寻你,正副二使明日也会前来拜会钜子。”
“密访么”李恪喃喃自语。
始皇帝与慎行一直都有些不咸不淡的交情,偶有交流并不奇怪。而墨家的官方思路对秦依旧抱有敌意,摆放改为密访也不算奇怪。
只是始皇帝为何要让李泊作为随使
八百石的中詹事作为随使,那正副二使又该是哪种级别的高官
为了区区一次拜访就在寿春藏了三个月,大秦的高官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而且他们就这么闲么
李恪歪着脑袋,一脸古怪“伯父,正副二使又是何人”
“正使公子扶苏,副使国尉李信。”
李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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