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非10
不得不说,她对二表哥口中所谓“极重要的话”,简直毫无期待,甚至还想堵住他的嘴呢。
张眉寿只叹口气,让阿荔回去交待宋福琪且在附近等她出来。
毕竟,二表哥自己都说了,大声喧哗是会被赶出去的啊。
果不其然,宋福琪很快便被五柳阁内的伙计请了出去。
而折回来的阿荔,却带回了一个令张眉寿颇为意外的消息。
“二表公子说,他曾听舅爷说过,宋老爷子似乎与您要见的这位骆先生是旧识呢。”
张眉寿颇为惊讶。
外祖父和骆先生是旧识
倘若是真的,那她今日开口求画,说不准能更顺当些呢。
张眉寿作想间,已被请进了后院一间光线通亮的雅间内。
雅间分里外两间,以竹帘隔开,此时那竹帘只被打起一半,尚看不清里间情形。
“骆先生,张小公子已被带到了。”
内间未传出说话的声音来,只一位仆从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
而此时,张眉寿才发现房内另有人在。
那锦衣小公子也朝她看来,二人视线相触,一时皆怔住。
阿荔亦是讶然。
这不是方才在大街上刚买下了卖身葬母的小姑娘的那位公子吗
他怎么也在此处
朱希周看了张眉寿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张眉寿亦看向了那名从里间走出来的仆人。
“敢问骆先生何时能够出来相见”朱希周忍不住问道。
他显然有些着急。
却听仆人说道:“先生命我
先行询问清楚二位今日的来意,还请两位小公子如实作答。”
朱希周犹豫了一瞬。
相较之下,张眉寿便显得干脆许多:“晚辈是为求画而来。”
内间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都是小娃娃也就罢了,竟还混进来一个女娃娃。”里面的人说道。
仆人有些愕然地看向张眉寿。
他先前倒是不曾发现,眼下细看,果然发现面前的孩子经过掩饰的五官仍然过于俏丽了些。
可面前的孩子却不见丝毫被拆穿后的慌乱与羞恼,只朝着内间的方向笑笑说道:“先生果然慧眼识珠。”
四下一静之后,里间再次传出笑声。
骆抚歪坐在罗汉床上,满脸好笑
323 输在哪里?
“便以‘樵夫居所藏于山中’为题,各自作一幅画出来让我瞧瞧。”骆抚吃了一口茶,随口说道。
阿荔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虽然姑娘只跟着大公子学了几日画,画技并不精,可平日里画集却是没少看的,眼下好歹还能将希望寄托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句话上头。
总比作文章十个字有九个不会写,另一个极有可能还要写错来得好吧——她刚刚幻想了一下那情形,哪怕是将姑娘设想得再如何光芒万丈,也还是觉得挺丢脸的。
“一个时辰之内。”
骆抚放下茶盏,又心血来潮般补充道。
朱希周听得微微皱眉。
一个时辰
区区一个时辰,能作出什么像样的画来
真当是小孩子乱涂乱画不成
这等要求,与其说是考验,倒更像是拿他们来寻开心的。
这般随心所欲,行事没有章法,言行间也无半点长者风范,怪不得落了个性情古怪的名声在外。
若非是有要事相询,他当真也不愿与这样的前辈打交道,更别提是费尽心思、特地托了五柳阁的东家行今日之便了。
朱希周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这要求如何荒唐,可他也必须要赢。
他也有把握能赢。
名唤茯苓的仆人已备了纸墨,又命伙计搬来了两只小案。
阿荔连忙上前替自家姑娘磨墨。
朱希周的小厮也上了前伺候笔墨。
那小厮磨墨间,看了一眼张眉寿主仆的方向,眼中隐隐含着轻视之意。
他家公子虽是年幼,可在苏州一带早已传开了名声,诗词棋画,在同龄之中,可谓无人能比。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要他说,给他家公子提鞋都不配呢。
阿荔对上小厮不遮掩的眼神,眼中浮现出高冷的轻蔑来,同时将墨磨得飞快,端是娴熟无比——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势!
小厮见了,也加快了手中动作。
可到底还是阿荔先磨成了——这得益于她近日来不间断地跟着棉花练基本功,手下力气大涨。
“姑娘,墨磨好了,您且试试是不是太浓了些”
阿荔将砚台轻轻推到张眉寿手旁,斜睨向那手腕发酸还在坚持快磨的小厮一眼,唇边挂着强者独有的冷笑——
呵呵,不自量力的垃圾,也配跟她阿荔比
哼,她先给姑娘开个好头儿,赢个开门彩。
小厮脸色难看,酸痛的手腕不小心一抖,几滴墨汁便飞溅到了朱希周刚铺好的画纸之上。
朱希周皱眉看向他。
小厮惶恐低头:“公子恕罪……”
“专心些。”
朱希周唯有重新铺纸。
这间隙,他朝张眉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已挽了衣袖执起笔,脚下踩着脚踏,在案前微微弯着身,落笔神色认真。
朱希周刚觉得有几分像模像样时,然看了一眼她似乎并未使上力的手腕,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只有初学的小孩子画画才会只用手指的力气。
待小厮磨好了墨,他又思忖了片刻,复才下笔。
相比于他的心无旁骛和一丝不苟,张眉寿则显得放松得多。
约是半个时辰之后,朱希周忽然听到了搁笔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见张眉寿已命阿荔将画作交到了一旁仆人的手中。
“请先生指点。”张眉寿声音虽轻,却带着从容。
只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这份从容并非是出于对画技的自信,而是——荷包里金叶子足的缘故。
不管能不能赢,可今日骆抚的画,她是非要不可的。
什么性情古怪,喜好清静,不愿被人打搅——真喜好清静,大张旗鼓地来这五柳阁作何待在家里岂不是更合适些再不行,去山间蹲上半日,不止清静,还能陶冶情操呢。
再结合起初那掌柜的态度,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咳,再好的才情,再清傲的性子,可想要吃饭,总还是
324 聪明绝顶骆先生
即便对方的表现,已属罕见难得,他亦承认先前是自己轻敌了——可是,他此时自认也做到了客观公正。
朱希周的目光反复地在两幅画之间来回移动。
他当真,半点未觉得是自己输了。
朱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他从三岁起,便开始学画,由祖父亲自教授。
三年前又拜了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付亭之为师——若论水准与技巧,他远远高出这姓张的小姑娘数倍不止。
这并不是他自夸。
所以,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说来说去,他输给的,怕只是骆先生的偏见吧。
这姓张的姑娘一进来便言辞讨好骆先生,相较之下,他确实显得木讷许多。
朱希周叹了口气。
他历来是不懂讨长辈喜欢的。
小厮跟在他身边已有数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皮毛,打眼瞧了片刻,便皱眉道:“骆先生所评怕是有失公允吧,且不说明眼人皆看得出是我家公子所画的这幅更为精细用心,只单说这位姑娘所画,哪里又有什么樵夫居所”
骆先生莫非忘了自己出的是什么题了不成
小厮语气不满。
江南之地本就文人倍出,他们朱家更是书香名门,素日里他跟着老太爷和公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儒,对区区一个以不合群而在文坛内著称的骆抚,还当真有些瞧不上眼。
听到小厮最后一句话时,朱希周却忽地愣住了。
相较于他画中那在山间若隐若现的矮屋,张眉寿那幅画上,则只有幽深的山间小径,与茂密的山林,而连房屋一角都不见。
他画中的樵夫在砍柴,她画中的樵夫……却是挑着一担水行在小径之上,正往林深处走去。
朱希周盯着那只扁担,出神了许久。
此时,张眉寿也走了过来,瞧了瞧他画的那一幅。
且不提人品,单说一点——这位在祝又樘登基初年的殿试之上被钦点的状元郎,当真也是自幼便下了苦功的。
当然,这与其生来便得天独厚的条件与环境,亦是分不开的。
朱家这般尽力栽培引导这唯一的嫡子,他想不成才,怕都是难事。
只是,才是成了,却未学会要如何做人。
既对婉兮无意,又知婉兮对他情根深种,当初便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既同意了,更不该连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都不给婉兮,任由那样的一个好姑娘被磋磨得体无完肤,直至在怨愤中枯萎。
“是晚辈输了。”
朱希周终究开了口,神色有几分复杂。
他独独输在了一个“藏”字之上。
对于这个结果,他固然觉得不甘,却也只能认下。
小厮困惑又着急。
他家公子怎么会输呢
他家公子从未输过!
“公子……分明是您画得更好。”
“住口。”朱希周看向他,皱眉道:“巧胜亦是胜,输了便是输了。”
张眉寿听得无声冷笑。
这看似愿赌服输的话,倒是暗藏不满呢——认输也不忘强调她只是巧胜而已。
教养之下,到底藏着年少自负。
“巧胜你从立意之上便输了,焉能说别人只是巧胜”骆抚的声音传来,意味不明地叹气道:“若说这女娃娃只是巧胜而已,那你相较于她,也只是有幸得了几位好师傅的指点罢了。照你的话说来,你即便是赢了,人家是否也能倒过来说你一句胜之不武呢。”
“如此之下,你输得又岂止只是一幅画,怕是要将风度也全然填进去了罢由画窥人,如此说来,你全然输了立意,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若不服,即便换题再比,我也敢断言,你照样会必输无疑。”
张眉寿:“”
她这么优秀的吗
父亲啊,上辈子您怎就没发现女儿的天赋,若不然,小时雍坊里怕是要出第二位神童,吊打伯安哥、蔑视秦家姐姐的那一种!
阿荔听得诧异。
这位骆先生,怎说了她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的话
且说得也太好听了吧!
想来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
她阿荔,决定要崇拜这位先生了!
骆抚此言说得极直白,直让朱希周脸色一阵红白交加,甚觉下不了台。
他从小到大,过得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还从未被人这般嘲讽过。
自
325 合格的马屁精
旋即,便是久久地失神。
这是一幅……松下白鹿静卧图。
画中意境清幽,令人神往。
画自然是极好的画,但让她意外的却不是这幅画作本身,而是……这幅画她极为熟悉。
陪了她,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之久。
上辈子,祝又樘不知从何处辗转得到了这一幅画,精裱之后,一直悬于乾清宫寝殿之内。
直至他驾崩,照儿登基后搬入了乾清宫,才命宫人将画撤下。
同他为数不多的旧物一起,这幅画她一直都妥善保存着。
偶尔觉得难以支撑时,她也会拿出来瞧一瞧,便于睹物骂……咳,思人——思及他往日里的辛劳,也能以此来劝慰激励自己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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