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当年
柏世钧没有说话,只是木木然地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站在门口,目送宋讷的马车跟在若干礼车的后面,渐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两人这才各自怀着心事回到家中。
柏世钧关上了远门,忍不住往柏奕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你妹妹好端端上一趟东林寺,怎么就惹上那些不该惹的人了你这做哥哥的有没有——”
柏奕无奈摊手,“我们就好端端坐在屋子里,人家要来,你总不能拿着扫帚把他们赶出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柏世钧还是满心的无奈。被宋家这么一闹,他已经没有了继续收拾东西的心情,一个人走到院子旁边的井口上坐下。
眼看着柏灵一天一天的长大,柏世钧倒宁愿这孩子能生得再普通一点,不要那么好看。
女孩子生得太好看有时候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他们这样没钱没势的人家。
他想了很久,看向柏奕,“明日我还是自己上山吧,你留在家里,要是柏灵那边有什么事,你也好照应。”
“不行,”柏奕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要是要上山,我得跟你一起去,这也是柏灵嘱咐给我的。”
“可万一柏灵——”
“爹。”柏奕轻叹一声,走到柏世钧身旁,也坐了下来,“……我第一天进宫就挨了板子,当时您和我说什么来着”
柏世钧没有回答,但他确实记得自己当时劝柏奕不要冲动,耐心等待来着。
柏奕接着道,“现在情势很复杂了,我们又看不清全局,就算我留在家里又能怎么样。柏灵那边就是天塌下来了,身边有暗卫,有贵妃,再往上还有太后。你要是一个人进山出了什么意外,那我才真的不知道怎么和柏灵交待。”
柏世钧摇了摇头,“我能出什么意外,我这都多少年了……”
“我的意思反正就是,咱们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柏奕看了看天色,心里稍微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起身就往厨房走,“您要不先去歇会儿,下午在家继续好好收拾,我去生火做饭,太医院那边还有几件事儿没完,等吃完饭我下午还是得过去一趟。”
等柏世钧回过头,柏奕正一边撸袖子,一边踏进了厨房的门。
一时间,也说不清为什么,柏世钧忽然很感动。
过了一会儿,他也起身往屋里走,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方才宋讷说的事情来,又绕到厨房门口,“咱们今天,要怎么把宋讷上门提亲的事情告诉柏灵啊”
厨房里切菜的“哚哚哚”停了下来,柏奕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估计不用我们说,柏灵也会知道的。”
柏世钧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有听懂。
“宋讷那么特意叮嘱了要把事情说给柏灵,那就肯定不会只插我们这一条线。”柏奕轻声道,“我估摸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咱们不去柏灵面前聒噪。”
……
这天入夜,柏灵在结束了当日的试讲之后照例泡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之后,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拿着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头发,趁着还不困,躺在床上读话本。
深夜,窗口传来轻微的笃笃声。
柏灵披上衣服跳下床,将窗口的插拴打开——韦十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柏灵看见他的两袖、侧摆和后背都沾了灰,不由得楞了一下。
韦十四顺着柏灵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肘,这才发现自己漏掸了几处,便伸手拍落那些灰尘。
柏灵去给他倒了一杯水,“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离开了这么久”
“我去了一趟卷籍司。”
“卷籍司”柏灵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她很快领悟过来,“你是去查当年汝阳七烈落进教坊司的家眷了”
韦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情报
韦十四的目光为之一凛。
他的身体几乎有那么一瞬完全僵住——为柏灵这个问题背后所指向的怀疑。
“……他不可能还活着。”韦十四近乎一字一顿地回答。
望着韦十四的这个表情,柏灵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有些太过离奇。事情关乎到十四最敬重的人,她拿不准自己刚才的问话是不是显得有些冒进。
柏灵低头挠了挠头发,又有些艰难地重新看向韦十四,“……我是说,如果。”
“最近司礼监借着先前档案被篡改的由头,已经把好几人下了大狱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在地下见到生人的事情,最好不要透露出去,这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讲到这里,韦十四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师父比太后还要年长七岁,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是我亲手为他捡的骸骨……他绝不可能活着。”
“难道司礼监说他们档案被改是真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韦十四轻声道,“不过卷籍司这几日里换了一批值守是真的。”
柏灵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十四的师父……当年是因为什么出的事呢”
韦十四干脆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这不是你应该打听的事情,柏灵。”
柏灵很快收回了目光,她叹息似的答了一句,“……我明白了。”
一时之间,柏灵有些拿不准还要不要把早晨慈宁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从十四的反应里,她完全明白韦英对十四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容他人随意假设推衍的形象了。
太后大概也是。
虽然,基于一个思维里没有三纲五常框框的现代大脑,柏灵脑海中已经有了许多或浪漫、或危险的猜测。但这些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也许会让十四后悔昨日曾向自己谈及师父韦英,甚至……会直接激怒他。
“……抱歉。”柏灵忽然补了一句,“我刚才的话可能确实有些欠考量。”
韦十四没有回答,但从目光里,柏灵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原谅。
不过,柏灵心底依旧保留着先前的猜测,一个人如果能够对内廷了如指掌、能在卷籍司这样的宫廷重地来去自如,且随意的一句话就与太后那一头有所重叠……怎么想暗卫都是非常有可能的身份。
即便那人不是韦英,也一定曾在宫中担任要职。
柏灵记得那人曾说,他从午后次日清晨都要在地底当值……韦十四既否认了这人在卷籍司当值的身份,那么这句话大约也是谎话了——可他的外表看起来又很普通,并不像十四这样天生不能晒太阳。
“你来。”韦十四的声音打断了柏灵的遐思,她抬起头,见十四已经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
他伸手移开桌子中心的烛台,而后将一张一尺宽,两尺长的图完整地铺开在桌面上。
那是韦十四今日从教坊司的陈列间里抄下来的百花涯地图,柏灵凑上前去,见漆黑墨线勾勒出了整个百花涯三重的轮廓,其中有十几处用朱红填色的地方,零散地分布在整个百花涯的地界之中。
“这些是……”
“这些是从前的卫所,下面人管它叫‘虱子笼’,是前朝扩建百花涯的时候专门安置的、供夜间守卫轮岗休息的地方。不过现在大都废弃了。”韦十四轻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左下角的一处红点,“你看这里。”
柏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眯着眼睛观察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这是沈姨住的那片地方”
“嗯。她住的那间小屋,就是这一片的卫所,”韦十四轻声道,“卫所不比别处,就算守卫都撤走了,也还是官家地界,所以……”
“原来如此。”柏灵已经明白了过来,“那接下来,应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个庇护沈姨的势力方了……”
十四在情报收集上真的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第二百四十八章 谣言
“母妃”世子已经有些着急要走,但却看不明白母亲到底在看什么。
甄氏笑了笑,“现在离你往常出门去国子监的还有半个时辰……那么着急干什么”
世子噎在那里,眼睛却飘闪着看向了别处,
昨天曾久岩那边又传信过来,说他在东林寺的时候约了柏奕这个月十五去湖边游船,柏灵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具体细节等今天到了太学再细说。
只要一想起那天自己在柏灵面前傻乎乎的表现,世子就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挠头皮,于是这几天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天天变着法儿地想怎么进宫给皇爷爷请安,整天就窝在房里读书写字,看得甄氏很是欣慰。
“母妃有话快说吧,我今天还约了久岩……”世子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有事。”
“又是久岩啊。”王妃眨了眨眼睛,“母妃确实有写问题要问你。”
“您说。”
甄氏轻声道,“前几日你们几个上东林寺,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这个问题一下正中红心地落在陈翊琮百般隐藏的秘密上头,叫他当场怔在了那里——母亲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若是问了起来,必定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即便没有答案,也肯定有了几分可信的线索。
“孩儿、孩儿是……”
甄氏看着儿子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她心中的天平不由得更往先前的怀疑那头倾斜,甄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曾久岩他们是专门探望柏家兄妹去的,你也是去探望柏家兄妹的吗”
“不是!”世子立即否认道,“孩儿从头到尾,连茶室都是没有进过的。”
甄氏又是一愣——当日在茶室外守门的禁卫与宫人确实传出了曾久岩几人来拜访过的消息,只不过里面没有世子。
她原以为儿子至少会拿这件事当幌子,没想到……
“……那你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甄氏问道。
世子左支右绌,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小声道,“那日的云很美,孩儿一个人……去后山看云了。”
望着世子慌张的神情,甄氏有些不忍心再问下去,决定今日暂时点到为止。
她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世子的肩膀,“去吧。”
“……母妃是要孩儿去哪儿”
“不是要去太学,找久岩吗”甄氏摆了摆手,声音还是像以往一样平静而轻柔,“下学了就早点回来。”
世子虽然有些奇怪,但也还是扭头往外走,王妃站在原地看着孩子的背影慢慢变小、消失在门外,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历朝历代的王侯中,也不乏喜好男风之人,只是没想到世子竟也着了这条道。
这一个个的,竟都将佛门圣地当作了私相授受的地方。
现在的年轻人啊……
王妃皱起了眉。
真让人犯愁!
世子那边已经跑出了王府,沿着平京最核心的街巷一阵飞奔,只是还没到国子监,就见到曾久岩李逢雨张敬贞三个人气势汹汹结伴而行——不,应当说是前两人正气势汹汹,张敬贞阻拦无果,只得一面劝慰,一面跟在两人后面。
陈翊琮连忙喊停了眼前的三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去砸场子!”曾久岩答道。
世子挡在了三人面前,“别激动,先把话说清楚,你们要去砸谁的场子”
“还能有谁去砸宋讷那个老畜生的场子,”曾久岩忿忿道,见陈翊琮一脸的迷茫,“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昨日上柏家提亲的事情”
世子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上谁家提亲”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启蒙
几人再次沉默下来。
“我昨日在家就听下人在议论,说外头走过一趟老长老长的彩礼车队,平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谁家嫁娶能搞出这样的动作……可惜当时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有追问。”张敬贞握住了拳,看向身旁的几位友人,“久岩,你一向是机敏的,为什么宋家要在这件事上造势,一开始就准备将它闹大,你当真想不明白吗。”
张敬贞不必再说下去,因为每个人都想起了柏灵当初令他们怒火中烧的原因——贵妃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而宋家那边随着新皇嗣的诞生变得更加跋扈,这一切是谁带来的呢?
是柏灵。
没人知道她到底用的什么办法,总之她确实给沉寂已久的承乾宫带来的新的生机,如今贵妃每日都要见她,一个月要与她深谈四五次,对她的倚重可想而知。
一个这样的角色,宋家怎么可能容许她有外攀之心,必然是要牢牢握在手中的。
曾久岩看向张敬贞,略带怀疑地开口,“难道……就因为我们在东林寺见了她一面?”
“不然呢?”张敬贞反问,他皱起眉,“柏司药现在确实还不大,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倘若她今后真的嫁给了我们当中的某一个,难道我们还能由着她在宫中,为承乾宫卖命吗?
“宋家为什么要闹,因为他们怕——他们怕我们真的捷足先登,用这种招数把柏家收入囊中。柏老爹现在说不会让女儿嫁给王侯大臣,可保不齐过两年就改主意了呢?所以他们现在才要把事情往大了闹,闹大了才能逼人当众表态。我看他们就是想把这件事做成一个闹哄哄的局,引我们,也引柏家当众立言,最好是能让圣上金口玉言给个决断。”
张敬贞一口气说完,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所以我们才要从长计议啊,这不仅涉及到柏司药自己的声名,柏家大哥和柏老爹都是正直之人,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宋家吃掉?”
“……那你说怎么办!”
张敬贞沉下声,眼中诚恳,“你们要是信我,那我们今日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由他们去。”
“什么——”
“我也这么想。”世子打断了曾久岩的话,“我们都能看清的事情,父王他们不可能看不清,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只会落人口实。反正这位柏司药现在还在宫里,就算宋家逼着柏家把女儿嫁了她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婚,何必着急这一时片刻呢?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