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塞外流云
略微一顿,他提高声音道:诸位都是上海稍稍有些名望的士绅商贾,本官说过,愿意与诸位齐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这不是一句虚言,本官不仅是上海道员,还是元奇大掌柜,给诸位两刻钟时间,重新商议捐输的数额,声明一点,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大步走进大堂,严世宽早就坐不住了,当即就跟进了大堂,一边递上雪茄一边笑嘻嘻的道:大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的愚钝。
摸底。易知足接过雪茄点燃,慢悠悠的吸了一口。
摸底?摸的什么底?跟着进来的刘光斗一楞,吩咐衙役去搬桌椅之后,他才讪讪的道:卑职无能,累及大人。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上海知县一年三换,这些个士绅商贾心里也是没底,出现这种情况,怨不得刘大人,也怨不的他们。
这倒是实情,刘光斗心里一热,喃喃着道:大人体贴。
易知足一笑,转移话题道:一杯清茶募捐,刘大人这是跟谁学的?
县衙实在是没银子。刘光斗愁眉苦脸的道:英夷破城,县衙被洗劫一空,衙役书吏去年的工食银都拖着没发。
易知足看了严世宽一眼,道:严掌柜不在这里,跟他借贷,工食银不能拖,否则遭罪的还是城里的商贾百姓。
第三七三章 总商会
随着易知足刘光斗进了大堂,院子里沉闷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松,一众士绅商贾或是交头接耳轻声议论,或是四下里寒暄相互打探消息,气氛登时轻松活跃起来,议论打探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新上任的道宪大人,尤其是这位道宪大人的任期。
易知足直言说十年八年不会挪窝,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事,按照朝廷制度,上海道台是监督苏松太两府一州地方行政的一方大员,凡该地区内的一切政务均应由各衙门逐级上报于道,由道台实施监督,并呈送于省。
按例,上海县隶属松江府,其政务例由县上申于府,府上申于道,道报送于省,不过,因为上海道衙县衙同处一城,上海县的行政事务事实上时刻处在上海道的监督之下。每遇大事,上海知县也是就近请示道台。
而上海道台在就近监督县政的同时也对县令直接发号施令,直接参与上海地方的治理,简单点说,上海道台才是上海县城实际上的行政主官,一众士绅商贾敢不卖知县的面子,但却绝对不敢不卖道台的面子,尤其是在这位道台有可能长期不挪窝的情况下。
对于易知足实授上海道的内情,没人知道,但易知足一上任就招募义勇,并让元奇在上海开设分行,这显然不象是随时准备开溜的模样,这让众人对他的话多少相信几分。
商船会馆一桌上,郁森盛号沙船行的行主郁泰峰见的馆主王桐春不吭声,忍不住道:道宪大人只给两刻钟时间,王馆主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略微沉吟,王桐春才开口道:元奇分行挂牌开张,咱们送了一万两礼金,那银子人家没收。
沈晚香撇了撇嘴,道:那银子存在元奇,馆主好意思取?无非是句客套话罢了。
那可不是客套话。郁泰峰道:开户存钱,那是为了招揽客户。
沈晚香道:那好,那一万银子若能取出来,咱们再凑一万,捐两万。
我也是这意思。王桐春说着看了几人一眼,缓声道:招募义勇是善举,咱们得支持,而且我觉的,这位新道宪与一般官员不同,与其私下送礼,不如带个头积极响应捐输。
王仁伯却担忧的道:再有捐输,这数额可就成定例了。
不至于成定例。王桐春道:二千义勇,一月开支就在一万二千两以上,若是只募捐个二三万两,义勇难以维持下去,我估摸着,义勇至少要维持到年底去,况且,元奇分行都捐输了一万五,咱们好意思比他们少?咱们沙船行可是名声在外。
咱们沙船行是名声在外,可上面还有个土行。
土行?王桐春摇了摇头,道:林部堂接任两江,土行都由明转暗了,指靠不上,你们看看,可有土行掌柜前来?
沈晚香恨恨的道:可真是便宜了那帮孙子。
大家若是没意见,就这么着定了。王桐春说着缓缓看了在座几人一眼,见没人反对,便吩咐道:把咱们捐输的数额散播出去。
商船会馆决定捐输二万,这消息仿佛是一记闷棍,敲的一众公所会馆,士绅商贾相顾失色,商船会馆这个数额等于是划下了比子,饼豆业公所钱业公所米豆业公所布业公所衣装公所山东公所浙绍公所徽宁公所等等规模稍大的公所一时间都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这个数额太大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根本就不敢按这比子送。
饼豆业公所阮凯明缓步走到商船会馆那一桌,豆饼是上海最大宗贸易商品,他与一众沙船行主也甚是熟络,冲众人拱了拱手,他半开玩笑办认真的道:诸位财大气粗,却给咱们出了个难题。
阮掌柜这话可就错了。沈晚香笑道:道宪大人说的很清楚,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是可以的,阮掌柜何须为难。
这话可不能正着听。
郁泰峰含笑道:阮掌柜,咱们多年交情,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听的这话,阮凯明微微一楞,随即满脸堆笑的道:还望郁当家的不吝点拨。
阮掌柜不妨将道宪大人方才说的话细细梳理一下。郁泰峰道:道宪大人是元奇大掌柜,一见面他就说两个想不到,一是头次见面是为捐输,二是咱们太抠门。
阮凯明琢磨了下,却没想明白,便笑道:郁当家的说话别只说一半,老夫可洗耳恭听着呢。
笑了笑,郁泰峰才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这次捐输,道宪大人根本就没打算露面,是因为咱们让县太爷下不了台,道宪才不得不来,是不是这意思?
对对。阮凯明点头道:然后呢?
道宪大人没打算露面,说明根本不关心这次募捐,也就是说不在意募捐的多少。郁泰峰缓声道:原因很简单,元奇有钱,不在意这点银子,这也是为什么县衙先高饷招募义勇,后募捐的原因。顿了顿,他才笑道:道宪大人那句‘完全自愿,多少不限,一毛不拔也可以。’应该是正着听,不该反着听。
阮凯明一脸迷糊的道:那郁当家的为何提醒老夫,关键时刻别犯糊涂?
阮掌柜只关心山东辽东的豆子,对广州不甚上心。郁泰峰打趣了他一句,才道:元奇在广州开办了众多的厂子,还修建铁路,其实元奇真正赚钱的不是元奇银行,而是那些厂子。道宪大人说与咱们同心协力,繁荣上海经济,应该不是虚言,如何个同心协力?那自然要看咱们的表现。
这话说的透彻的不能再透彻,阮凯明拱手正容道:谢郁当家的点拨。
两刻钟后,一众书吏将公所会馆,士绅商贾重新认捐的数额统计好,快步走进大堂呈送给易知足过目,略微看了看,易知足便笑道:看来明白人不少。说着将单子顺手递给刘光斗。
接过单子一看,刘光斗不由的有些傻眼,商船会馆纹银二万,饼豆业公所纹银一万布业公所纹银八千米豆业公所纹银八千钱业公所纹银五千浙绍公所五千徽宁公所五千,加上零散的士绅商贾的捐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
这相差也太悬殊了!他之前募捐的数额连八千两都不到,刘光斗苦笑着道:大人出马,果然是非同凡响。
易知足听的一笑,站起身道:不是我这个道台面子大,而是银子的面子大。说着便缓步走了出去,刘光斗听的一头雾水,略一楞神,才赶紧跟了上去。
缓步走出大堂,易知足在台阶上站定,冲着院子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慷慨解囊,襄助县衙招募义勇,本官代上海十万百姓感谢诸位。
满院的士绅商贾见他出来就已忙不迭起身,听的这番话,一个个慌忙还礼,一片乱糟糟的谦逊,待的声音小下来,易知足伸手虚压了下,道:合计捐输总额十五万六千八百两,全部存于元奇上海分行。
听的这话,刘光斗一楞,合着一两银子也不给县衙?一众士绅商贾对这话却是毫无反应,他们认捐输,至于银子怎么用,跟他们没关系,历来也没人关心,想关心也关心不了。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一地一行,皆与公所会馆,本官认为,一县士绅商贾也应成立一个总商会,既便于与官府往来,也利于协调组织本县各会所公馆,当然,也便于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
所有士绅商贾听的都是一楞,这话从易知足这个上海道台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感觉有些怪怪的,易知足却没理会众人,自顾说道:总商会初建,规模不宜大,暂且定十一人,会长副会长各一人,会董九人,由诸位自行公推,此次为招募义勇募捐所得银两,一应开支,亦由总商会监督审计核查,以免挪作他用。说到这里,他一笑,今日诸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妨借这机会好好商议一番。
待的易知足转身进入大堂,院子里登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一众士绅商贾谁都清楚这个总商会的分量有多重,这不仅是总揽上海一县之商务,而且还能争取维护士绅商贾的正当权益,简单说,总商会会长就是一县士绅商贾之领袖,就是能成为会董,那也是身价百倍。
大堂里,刘光斗看着易知足很是不解的道:卑职愚钝,不解大人为何要鼓动士绅商贾成立总商会,卑职窃以为,总商会的成立无疑会加大施政的难度。
凡是有利必有弊,得权衡是利大还是弊大。易知足含笑道:总商会或许会给施政带来一些难度,但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和便利,且尝试一下罢,既能一言兴之,也能一言禁之,刘大人何须担忧?
这倒也是,刘光斗点了点头,转而惦记起那笔捐输,犹豫了下,才道:招募的这二千义勇,大人有何打算?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先抓紧时间训练,待的英夷舰队退兵,或是两国议和,再做考虑。说着,他转身吩咐道:去将严掌柜叫来。
严世宽快步进来,瞥了两人一眼,拱手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点了点茶几上的捐输名单,易知足看了看刘光斗又看向严世宽,道:刘大人抓紧时间将捐输落实,这笔银子存入分行,要按正常情况支付利息,别让人说闲话。另外,县衙的借贷,也抓紧点。说着他站起身来,这里你们应付着。
刘光斗严世宽陪着他从侧门绕了出去,见严世宽一直跟着,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刘光斗,道:刘大人请回,一会席面送来,你这位主人不在,他们可不敢开席。
刘光斗情知两人有话要说,略微客气,便行礼告辞,待他一离开,严世宽就笑道:大掌柜,这总商会,我能进不?
你说呢?易知足缓步前行,慢悠悠的道。
大掌柜是想通过总商会掌控所有的公所会馆罢。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会长副会长不说,会董总得有元奇一席之位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分行垄断上海钱业,不说会长,至少副会长是十拿九稳的,不过,以你的身份,做副会长也是浪费,就做个会董吧。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总商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低调一些。
在下明白。严世宽连连点头道。
五日后,两艘载客沙船顺着黄浦江逆水而上缓缓的靠近县城,船上清一色壮小伙,一个个都靠着船舷打量着江面两岸的繁华的景色,不时的轻声议论着,船头上,一个身形挺拔,浓眉大眼,面相略显忠厚的年轻人遥指着前面江面繁华的码头道:船老大,前面就是老白渡?
那是十六铺。船老大操着夹生的官话道:老白渡是十五铺,还在前面。对于这一帮年轻后生,自诩见多识广的船老大也有些看不懂,官兵不象官兵,匪徒不象匪徒,也不象是帮会的,几天交道下来,虽然对方都挺和善,他心里却是有些畏惧。
这一帮小伙自然是元奇团练的团勇,船头上的就是三团团长肖明亮,他带了两个连赶来上海,听说老白渡还在前面,他笑了笑,道:上海这码头可不小。
这一路从粤入湘,经长江下江宁再到上海,他一路见过的大码头也着实不少,原本想着上海不过一县城,不想这码头规模一点不逊色长江沿岸的那些个大码头,看来,大掌柜的是看上这地方了,否则也不会招募二千义勇,还让他们来训练。
第三七四章 将才凋零
老白渡位于大东门外,地处乃县城最大的河浜——肇嘉浜与黄浦江的交汇之处,小船可以直接沿肇嘉浜入城,虽然及不上十六铺热闹,却也逊色不多,沿岸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江道河道上船只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
客船还没靠上码头,站立船头的肖明亮一眼就看见了码头显眼处的一艘小船上挂着一面醒目的三角赤色旗,这是元奇团练用于联络的旗号,船靠上码头,他一个箭步跳上岸,正待过去,警卫连一班班长魏厚生已是快步迎上来,拱手笑道:可算是把肖兄盼来了。
肖明亮认的他,笑道:怎么着,都招募齐了?
没那么快。魏厚生道:县衙那些个酒囊饭袋不会挑人,大掌柜等着你们来掌眼。
我先去见大掌柜。肖明亮道:来的两个连,你先妥善安排下。
道台衙署里,易知足正在签押房里接见奉贤知县刘烺,刘烺也是去年上任的倒霉蛋,听闻上海县高饷招募二千义勇,号召士绅捐输所有得十余万两白银,他甚是心动,有心仿效,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前来上海拜见易知足这位新道台。
对于奉贤,易知足可说是两眼一抹黑,其实何止是奉贤,苏松太二府一州,包括上海县的情况,他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刘烺前来拜见,他正好借机了解情况,热情的招呼对方落座之后,他才道:刘大人上任一年有余,可熟知县内情形?
见他要了解奉贤情况,刘烺心里暗喜,略微沉吟便道:奉贤枕海带浦,既是上海的门户,又是连接浙江的水陆海要冲,为浦东南咽喉要地,虽称不上兵家必争之地,却也是兵家要地,在奉城,柘林分别驻扎有两个兵营,兵汛达七十二处之多。
此外相当数量的漕粮白粮都经奉贤解支起存,因此本地还有为数众多的漕丁,盐丁也不少,全县人口约在二十八万,全年上缴田赋四万八千三百五十八石三斗四合一勺米,盐税八千八百四十四两。
对这些数据易知足不感兴趣,问道:奉贤盛产什么?
棉花。刘烺不假思索的道:奉贤盛产棉花,松江布名声在外,松江之布佳者,尤首推奉贤,奉贤棉花,青村渔网,远近驰名,除却棉花,便是渔业。除农业外,尤赖纺织渔业以助生计。
易知足随口问道:棉花是什么价?
回大人。刘烺没料到他会问的如此细,略微停顿,他才道:奉贤棉花好,价格稍贵,每斤约在二百三四十文。
对于棉花,易知足是颇为熟悉的,一直以来广州中英贸易,棉花都是主要商品,但是这两年印度的棉花在广州的销量并不好,港脚商在棉花贸易上屡屡亏本,行商也不愿意碰棉花,这其实也是刺激鸦片贸易兴盛的一个诱因,不少港脚商不得不放弃棉花贸易,改为走私鸦片。
这事他一直没有琢磨明白,为什么一度兴旺的中英棉花贸易突然就出现如此大的转折,他很清楚,硬行禁止鸦片贸易根本就行不通,要想禁止鸦片贸易就必须有一种商品取而代之,一种让那些港脚商有利可图的商品。
见他走神,刘烺犹豫了下,这才轻咳了一声,试探道:听闻林部堂在广州号召地方士绅组建团练?
易知足收回心思,看了他一眼,道:刘大人可是心中难安,打算招募义勇,组建地方团练?
刘烺连连点头道:英夷舰队盘踞广州外洋,局势难料,招募义勇,组建团练,也是防患未然之举。
上海招募义勇,奉贤若是也招募义勇,组建团练,那还不闹的人心惶惶,笑了笑,易知足才道:刘大人尽管将心放宽,不必穷折腾,英夷所依仗者,无非是舰队,即便再犯江南,也是攻击沿海繁华之港口城池,而且不会深入,奉贤断然不会遭受英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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