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头被砸过?能记得住?”束乾坤发现郭阿邻头上有伤。
“别婆婆妈妈了!耽误我们破局!”楚风月眉一蹙,以一贯的语气吼束乾坤,刚吼完又大口喘起粗气。此刻徐辕已不在她身边,是一出阵就率百里飘云柳闻因等人协助杨宋贤、李全、彭义斌激战三大高手去了,离得不远,几重兵阵之隔,可楚风月总想着赶紧回到他面前……
那时,束乾坤从头开始陈述:“黄掴小人,阴险!自打今年山东之战发起,他就抓住了花帽军所有主帅的死穴。从来都是风月打头阵,桓端做后备,我们全都不济,由着他黄掴居功至伟……”
“敢写‘所有人的死穴’是什么吗!”黄掴冷冷打断,他当然也有底气,一来束乾坤还在双头怪手上当人质,二来,纥石烈执中、完颜江山、蒲鲜万奴以及自己的心腹都还在近前剑拔弩张,三来花帽军和宋盟虽然人多,可他们双方的合作真能一站到底?退一步说,桓端的每个麾下都能跟他一样铁了心地支持李君前?黄掴相信自己分化瓦解和将敌人收为己用的能力,不管外面是怎样的大阵套小阵,这里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束乾坤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数落:“泰安第一战,我军在情报上犯了‘顾此失彼’之错:一味注意杨鞍而忘记盯杨妙真……导致师妹不幸被俘,被囚禁于红袄寨中,过后,黄掴却一点儿不急,一直拖延谈判时间、要我和师弟‘稍安勿躁’‘伺机再救’。如今回想起来,师妹被俘是他故意送敌,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枉顾战局,一心一意要绊倒师妹了。”
“随你怎么说。那时的我,坚信‘楚风月多留在徐辕身边一天就多降低徐辕威信一天’,远比关心则乱的你们冷静,圣上自会信我。世人亦然。”黄掴笑而狡辩,楚风月黯然神伤。
“所幸,同期有师弟打赢济南府,总算发起谈判救出了师妹。然而,那虽是师弟的侥幸后路,却其实是对黄掴的正中下怀。黄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说出一句‘泰安才刚被成功分化,她楚风月就葬送了济南、功过相抵’‘战无不胜楚将军,竟还能当场被俘虏’,用来继续损毁师妹的威信……此处,他是枉顾济南府的战果,挖空心思也要害师妹。”束乾坤这般回忆,花帽军愈发恍然。
“照你说,我不救楚风月也不对,救楚风月也不对!那你教教我,我救她不救?”黄掴驳斥。
“婚宴之战前夕,黄掴放任解公子、凌未波去偷窥柳闻因,明摆着是要将他们送敌;婚宴之战当晚,他由着安贞败仗、我败仗、师弟无建树,他自己则差一点就大获全胜,是妄图独吞军功和进一步架空我花帽军、好方便他驾驭山东金军……
不过,刀刃山里柳闻因超乎意料反而将他围住,他或是想借助红袄寨的内奸脱困?但解公子临阵急智对杨鞍下毒,令他不需要用内奸就能走……可就是解公子这样的一个功臣,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救,解公子至今还关在抗金联盟的牢狱……黄掴他,枉顾我军的阵容,殚精竭虑也要坑害曹王府!”束乾坤抬高嗓音,由于黄掴的陷害对象从楚风月扩散到安贞、桓端、解涛以至于整个曹王府,花帽军不少人都是一阵哗然。
“谁说我不想救解涛!宋军防守森严我怎么救?”黄掴愠怒。
“防守森严?!那你怎么混得进那么多人暗杀杨鞍,你的控弦庄是摆设!?”束乾坤理直气壮,继续对郭阿邻叙述,“最初几战,黄掴表面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实际却是存心拆开要我师弟和师妹的战斗组合,并开始在我花帽军中挑选可以欺骗和利用的对象——看什么看,就是你们!”瞪了黄掴心腹们几眼,又道,“后来,因为花之魅此女想要上位的一己之私,他黄掴恰好可以顺水推舟,于是在六月十九那晚,偷偷到摩天岭扔我师妹的佩饰,又一次在舆论中置我师门于不忠不义。”
黄掴本已稍微收敛,听到这里又笑起来:“好意思提六月十九,你们难道没不忠不义?那晚是谁偷会情郎放过战机?若不是三大高手来救局,你们怕是早被宋军反攻了!”
“反攻如何,我能打回来!”楚风月气急,“何况……那件事是我私人所为,和大部分麾下都没关系!”
“你承认了……”黄掴色变,还未说完,便被桓端厉声打断:“你若处分,我无异议,然而你又是怎么做的?!”
“三大高手,救局?他们不是来坐收渔利的么?让我和师妹在徐辕重伤的关键几日,白白放过最佳战机、心甘情愿陪徐辕到蒙阴赋闲?甚至,廿六那天我俩就是你黄掴选好的给徐辕的陪葬?”束乾坤冷道。
“是是是,你们都有理,抱团便能压倒上级。”黄掴酸溜溜地说,李君前听得出,这是黄掴的叛离原因之一,你一言我一语的楚风月师兄妹三人确实是个小团体。
“滚,竖子,不配为我上级!”楚风月脸色愈发惨白。
“郭阿邻,你要跟你战狼大人告状,可记得千万不能偏私啊。这些全部都要写上。”眼见自己戳穿楚风月秘密,黄掴一脸得意和狠厉。
“战狼大人会信你吗,你从一开始就切断了他和山东的联络,还把三大高手说成是他的亲自指派。”郭阿邻以行动表示,他不会写上的。
“也罢,也罢,那你就同他告状。且不说他能不能活着逃出林阡手掌心都是未知,就算来了山东,他也会立刻被圣上清算。”黄掴阴阳怪气地说。
“圣上不至于老眼昏花,算曹王,不算你背后的卫王夔王?”楚风月笑了。
黄掴先一凛,却即刻说:“谁跟宋盟走得近,谁会第一个被算,拜你们此战所赐,曹王府当仁不让。”换束乾坤三人一愣。
“元凶王爷的三大高手,为何只是蒙面,而不易容?”李君前见他三人理亏噤声,心想反正现在不用避嫌,该插嘴时就插嘴,当即帮他们转移话题,追问黄掴,“控弦庄细作,多半会易容,为何你不用?让他们蒙面树大招风。”
“花之魅是用易容术冒充的楚风月,万一哪天花之魅和我的事情暴露,凭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狡诈,一定会对我和三大高手的关系起疑心。”黄掴惜命,没敢隐瞒,顺带着又洗刷了束乾坤一番,“狐假虎威的束某人,又不知要怎样借题发挥。”
“身正不怕影子斜。”束乾坤闻言自然忿忿。
“黄掴,你到缜密!”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则皆惊撼。
李君前叹了口气:“确实缜密,若是用在正途,金军同仇敌忾,这仗盟军还真难打。”
“不会。你们有楚风月集团吃里扒外,好打得很。”黄掴笑着倒打一耙。
“鼠辈/竖子,闭嘴!”楚风月和束乾坤均大怒,两人相对吐血,显然都到极限。
第1676章 纵横围陷,进退交缠(2)
“竖子含血喷人!我楚风月在今日之前,哪个战场上不是对徐辕赶尽杀绝?!”楚风月又是生气,又是激动,又是后悔,再多的话却无力再说下去。
“六月十九,无偿赠丹,也叫赶尽杀绝?”黄掴冷笑,转头看郭仲元等人,“众位全都看到了,楚风月集团与宋盟早已勾结到‘生死不离’地步,背叛家国,按罪当诛!还请汝等擦亮双眼,将楚风月集团剿灭!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黄掴见郭仲元那队花帽军在侧旁听一声不吭,自认为虽然不能瓦解金宋同盟,好歹可以从桓端身边离间走一个是一个——郭阿邻脑子被砸了,郭仲元可没有,此人虽然素日与楚风月亲厚,但却一直与宋盟势不两立。
“戴罪立功……”郭仲元微笑领着麾下靠近几步,突然脸色一变,怒喝,“再被卸磨杀驴是吗!还嫌不够?!”一剑掠袭,飞星般与黄掴擦肩,“不巧郭仲元就是楚风月集团之首。”
楚风月和黄掴分别对花帽军如何,郭仲元等人全都看在眼里。虽说公是公私是私,但他们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无罪却在金帝那里没有生路,退无可退的时候只想听凭心念选择一次。
黄掴半晌不敢动……适才,他只要微移半寸,都会被郭仲元的剑割了耳朵。花帽军居然无人被他说动,相反自己的心腹有人窃窃私语,看样子敌众我寡定了,他也就更不敢逃离桓端手掌心,乖乖地任凭其挟持。
“黄掴,将解药给大师兄!”楚风月察言观色已久,如昨般越级发号施令,脸上正是黄掴一直以来最厌恶的颐指气使。再厌恶,又能怎么办,黄掴色厉内荏,命令双头怪姐妹:“给他!”
“师妹……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两年前徐辕被你救回军营,虽是被杨鞍在他脖子后面扎了一针,但他内功深厚、不至于十天半月还醒不了。罪魁祸首就是黄掴鼠辈,他给天骄的汤药全都在加深天骄病情。若非杨鞍后来尽力弥补,徐辕恐怕不死也残废……”束乾坤服药后,不急着调匀气息,当即告诉楚风月。
“所以,杨鞍不是仇人,黄掴也不是恩人?”楚风月含泪问,桓端点头:“两年来,为了让你打红袄寨能不遗余力,我们全都瞒着你。如今看来,没必要了。风月,你对花帽军已仁至义尽,接下来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他看见紫玉钗插在楚风月的发中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从小的愿望就是风月能过得幸福快乐。
“师妹,既然黄掴能故意瞒你有关他害徐辕的往事,那他也就能瞒你别的事。我想,二王妃和楚风雪的死,未必和他描述得一样残忍,你不一定要对整个宋盟都不死不休。”束乾坤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看见楚风月刚才有过神伤。仇恨和责任,在清醒的时候仍然如影随形地困扰着她。
楚风月不住喘息,笑时面色已死白:“多谢师兄们告诉我,我,适才好像嫁给了天骄,原还带着些罪恶感……如今,心愿已了……”
“别死!撑下去!”“心愿已了,不代表没有后续新的开始……”束乾坤和纥石烈桓端色变的同时,李君前也抢上一步给楚风月续气吊命,便在这节骨眼上,那双头怪在黄掴示意下一把将分了心的束乾坤往桓端推了过来,并趁所有人不备地揪起黄掴、完颜江山的衣领就逃。
“休得逃跑!”花帽军齐齐大喊,奈何都无余力。所幸,徐辕留在这里的部分百步穿杨军和近前的红袄寨及李君前统领的两淮盟军勠力同心,齐齐弯弓向天射,阵前霎时马鸣风啸:“想往哪逃?”
形势陡变,但随着一声巨响,御风箭流星般划过天穹,声落后,完颜江山和黄掴直截了当地掉落下来。
变化的何止这一隅,原来就在花帽军与黄掴对质的间隙,徐辕、柳闻因、百里飘云等人及时奔赴前线,给本就与三大高手平衡的杨宋贤加了轻微力道,很快便将包括余相濡在内的所有第三方压制。金军本就人心有变、色厉内荏,一旦有一人怯战、疑战,乱局如疾病的传染一发不可收。
反观宋军,空前凝聚,战力与士气齐到顶点:“天骄出来了!”“三当家万岁!”“真要给盟王/主公以全胜接风吗!!”
余晖散尽,欢呼声起,整个摩天岭才刚要天昏地暗,近万宋军陈力就列,揽弓扣弦疾放,万箭千火如电似雨逐夜而去,照亮了满目河山,直震得天星摇落。
“这么快,他们就胜了……”桓端长叹一声,虽是配角,他也认了。望着御风箭将完颜江山钉死在地,三大高手和双头怪之流也败相毕露,他知道下一刻正是情敌的凯旋而归,却终究带着一丝成人之美的笑意看向楚风月。
楚风月亦含泪而笑,只见她的天骄一归来就定风波:“徐大哥……”
此情此境她当然愿意陪他继续赏看,但原就濒死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再久,话音未落,再次失去知觉。
徐辕一惊,大步上前才刚将她抱起,便惊觉月观峰南麓一束流火,正是向核心战场预警“有变!”
“何事?”战斗还未完全结束!?几重兵阵之外,杨宋贤一边领军继续挫败第三方势力的挣扎反抗,一边询问此战中负责维稳和沟通情报的落远空。
“刀刃山、调军岭、天外村等地,都又有新的金军涌入……”落远空极速通过手下传达了这一变故。先前惊鲵和真刚探索的金军分布,皆是摩天岭和月观峰周边。
而今才知,先前桓端在黄掴的中军帐一带而过的那句话是对的,盟军更该放眼于泰山以外的——“信不信,此刻你完颜承晖是孤家寡人一个……圣上的兵马外面还围着夔王府的兵!?”双头怪是卫王府第一,余相濡是夔王府第一,现阶段徐辕等人不好说黄掴的幕后黑手是谁,所以那句话可以修正为:圣上的兵马外面还围着元凶王爷的兵——
到目前为止,和曹王府以及宋盟厮拼的,除了黄掴、纥石烈执中、蒲鲜万奴、完颜承晖这些金帝所支配的兵马以外,其实只有三大高手和一个双头怪而已,元凶王爷只是出了一部分帅。换而言之,前面跟徐辕等人耗尽的兵大多都是圣上的,而元凶王爷的兵,和更多的帅,俨然还在外面黄雀在后!三大高手和双头怪,败相毕露和挣扎反抗是真,但也是为元凶王爷的胜利承上启下!他们作为先锋,在撑,在等,主力大军的汇入!
所以,黄掴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没有算到曹王府和宋盟会合作,元凶王爷都有足够的决心应变,而非接受失败和问责。默契?他们核心层有。
天地之间,黑白子纵横围陷:七夕此战,风里流沙大阵虽被花帽军裹挟,花帽军外却被堵了一层金帝的兵马,但金帝的兵马外还围着那个总算入局的卫/夔王府。
“可是……”关于元凶王爷还有余力,李君前不是没有想过,尤其在桓端已有前瞻的前提下。之所以没有预防,一来捉襟见肘,二是因为没预料到——“怎会来得这么快?”
毕竟,惊鲵和真刚再怎么列于轻缓,都不可能不对泰山之外有所觉察,没觉察到一定是因为刚才这些兵马还没在。所以这些兵马必然是临时的调控,是的,他们不可能预算到曹王府和宋盟合作——可是,局中的所有人,方才都打成了死结无一例外,正是由于朱雀毫无保留的相帮,连黄掴和蒲鲜万奴都被限死了行动,谁还有可能会去外围向元凶王爷通风报信请求支援?!
谁,谁有可能?!
徐辕感觉到虚空中那道不怀好意的暗刃……有一个人,刚才没有尽全力两败俱伤,因为……他一直在调控金宋之战的平衡;他,也拥有这一战到此为止最多的兵马和最充裕的实力……
李全,总算出手了吗,你控制不了宋军的同仇敌忾,便去插手金军的调度是吗!!
第1677章 死则死此,后退者斩(1)
身为红袄寨内鬼的李全,虽然表面还是个抗金义士,但和盟军早已经貌合神离,双方也对此心照不宣。此刻他刚好随着阵型的调整回到徐辕身边,脸色连一点变化都没有,心却在猖狂地笑:是啊徐天骄,你总算明白了,可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比纥石烈桓端还具前瞻力的李全,早就在摩天岭战场外预留了联络线。还好他留了啊,当他听到“三当家万岁”五字居然还响在自己死忠的阵营时,差点没立即提枪一下子扎死杨宋贤,不过可惜得很,杨宋贤站得太高,他离得太远,实力又太弱,只能堪堪刺个远景——
那又怎样,我李全在暗处,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个视角,这个位置,最能轻易终结杨宋贤的夺权美梦,打破徐辕和李君前的将胜之局。那就由我,李全,教迟来一步的林阡收获满目疮痍!!
“天骄当心……”江星衍原还在失神,忽见一道暗刃向徐辕的方向升起,几乎本能地提着姜蓟的枪冲前去救。再怎么埋怨,这些年来他都一直把徐辕视为上级。
出阵时江星衍和纥石烈执中的麾下们站一起,其后一直没逮到机会逃开,于是只能尴尬混在红袄寨军师展徽的队伍里,一时之间忽略了——他本来也记不住——展徽原是李全的死忠,展徽的队伍里藏着李霆二号、李霆三号……
他是同那暗杀者站得最近才出手制止,谁知那暗杀者突然就改变了方向和姿态,直指着猝不及防的他,惨呼倒下:“金人……杀人啦!”陡然间,明灭的火光下江星衍看见,那人血淋淋的胸口插着一把飞戟和自己的别无两样,那人站在天骄和自己之间倒像是给天骄挡了灾劫……倏然他懂了这又是一起秦王事件,这么快、这么可怕的临场发挥!他江星衍,竟又一次好心办坏事要坑死自己吗!不对,又一次害了天骄啊……
有关失路的来龙去脉他一息之间就心底雪亮,对天骄本该没有怨恨而只有愧疚和遗憾,然而,心底雪亮的同时他的前路却愈发昏暗!
“张弟!啊——!金军还没有灭,仗还未打完……你怎就死在了自己人手上!!”李全匆匆赶回那人身旁,自然只得到一具火速断气的尸体,随即就带动周围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不,他不是自己人!”刚杀敌回来的杨妙真也恰好见到这一幕,她心里的气在阵中就一直忍着,此刻终于憋不住,冲着江星衍睚眦尽裂,“江星衍,你这叛徒,还我大哥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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