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为何不可”
当时闻因指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沟渠:“等我去古长城的时候,‘一直往前走’的你已经淹死在河里啦!”
哎,果然没有殊途同归吗,眼前出现个挡道的沟渠。徐辕苦笑,摇了摇头。
不经意间,却有一阵熟悉的步音从背后传入双耳,心中一凛,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1642章 风前之灯,川上之月(3)
两年前,山东之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徐辕堂堂南宋天骄,两军交锋竟一身是血驰入对面阵中直接揽住主将,不打了,隐居去。
更荒唐的是,宋盟和花帽军居然都表示支持:“天骄,很爱那位楚将军。”“将军,若然真的动心,属下尊重将军的选择。”
可惜,这世上有着太多太多,爱情没法相比的东西。他和她终究先被战况的虚实拖累,后来又被麾下的生死束缚
“徐辕,我不怪你。受骗、原是我自己没出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无需楚风月偿命,我徐辕才是祸根!”
爱至深又如何,终究敌不过误会和责任,家国大义哪是说抛下就抛下,尤其他和她都是那样地执着于道义;当他不善争取而她懒得解释,尽管幻想过“楚风月不愿与天骄在战场见”,可现实却生生发展回了“徐辕,你我注定各为其主”。
说没有遗憾,那怎么可能,“风月,你明明说过,你骨子里,更愿为一个宋人……”“谁愿意承认,自己的前半生是错误的”
时间却也消磨了这份情伤:“就算今生今世都只能拥有回忆……徐大哥风月,请相信我,会好好珍惜……”
不愧是昔日的恋人,加速消磨情伤的方式一样:努力拼命连轴转地打仗。以为创口都抹平,何故闲暇又感伤,她在河东打林阡时一想起刀法同样卓绝的他就痛苦,他隔了几个月去同一个地方战曹王府高手堂、看见那块留有她掌纹的石头、莫名就呆呆失神抚着不放、差点忘记了他当时还在与人厮拼。
先是同地不用时,尔后渐行渐远。她回到山东裂红袄寨,他辗转去襄阳打完颜匡。汉江旁,宋军簇拥着他笑问天骄可有成家,他不由自主突然就神游千里想起了她;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天,胶西的金军大帐内,束乾坤要给纥石烈桓端说媒,却遭到楚风月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拒绝……
兜兜转转,待得今日夕阳西下,真要再相逢的仰天山旧地,却忽然一个不敢再上前,一个怔怔舍不得转身,仿佛只要不动、时光就能终结,两个人便可以一直这般处于即将遇到的喜悦和激动里。
肢体一样紧张,呼吸趋于同步,血液忘记流淌,缓得一缓,他觉得还是应该得由他跨出第一步虽然那治世之才和乱世之貌长久以来已刻骨入髓,可若不转身,如何与脑海里两年多的空缺镶嵌得了。
而那个紫衣女武将,就是在他转身时褪去了一身的繁重战甲,收敛起素来示人的冷艳威严,只呈现给他他喜欢看见的美丽婉约。
这夏花明媚,秋枫绚烂,却怎敌她眉目如画。错不了,那还是两年前的深冬季节、她和他正要将恋情公布于众时的装扮风格。清秀长裙,雅致温柔,她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乐于置办年货的江南女子……
他一顿,沉淀了两年的热情倏然上涌,恨不得立即就飞奔而上冲破时间和立场的障碍去将她抱紧,可理智却忽然在最后一刻插入并制止了他,这一战,他和她居然还是敌人!!
然而……第一面,绝对不要为敌撇开家国不谈,属于他二人的故事明明还在最高点迟迟不曾落下!他一看见她这一身农妇装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意,虽克制住了行为的冲动却管控不了言语的急切:“风月”然后,就哑了,既是真的哑声,也是说完就卡住,
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句,再多的深思熟虑到她面前全都化作了千头万绪,尽管从陇陕到山东的这一路他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次,徐辕,你要为主公去说服杨二当家,那你便就得和闻因假扮夫妻,永远和她楚风月撇清关系……可伊人真在眼前时,哪里舍得伤害她分毫!
“徐大哥……”她忽然先抢上一步,一把将他拉住要走,似笑非笑,神采飞扬,眸光璀璨,今夕何夕……
“怎么……”他迟了很久才发现,原来远近有十余双脚步,若隐若现。
她一边做出“嘘”的姿势示意他安静,一边带着他往千奇百怪的溶洞里躲。
他意识到他们是花帽军的人,都是她楚风月的麾下,冷风一吹,愈发神清,不得不在心中长叹一声……她好像竟听到了这一声,随着危险越来越少,两个人的手反而越来越松,脚步于是也渐渐放慢,不知谁先谁后,或是一起分开的手,最终,他俩各自退到山路两侧。
“风月这两年过得可好”“听说徐大哥还一个人。”面对面伫立了片刻,不想尴尬浪费生命,几乎同时打破沉默。可笑,本身声音就不大,还硬生生将对方盖住。
“你在曹王府比昔年更重要了。”“徐大哥仍是林阡的不可或缺。”不约而同说起对方最令自己怨怼之处。
“短兵相接,非我所愿。”“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忽而愀然,她恰好噙泪。
“你先说……”异口同声,心从来就靠近,奈何一触碰就抵触。
“那我先说……”楚风月向上登攀几步,指着洞内石壁上的古镜子,“徐大哥可认得这‘隔山照’”
所谓隔山照,是仰天山风光最为旖旎之处,石壁上水帘高挂如同明镜,光可照人,每逢月明之夜,周围的花草树木与起伏的山峦全部映在镜中,煞是好看。
“临朐八景之一,‘仰天高挂秋月圆’。”他怆然望着这一刻,明亮的天光透过石隙洒满山谷,想起不过百年之前的北宋,这里有汉人们奏乐赏月,通宵不息,如今,却荒废成了大金黄掴将军捕盗之处。
“可惜,月是常有的,不知几时圆(辕)”她一语双关地问他,今日虽星光漫天,却终究是月初而已,楚风月的心日月可鉴,徐辕你的呢。
“风月,我……”他从历史的桎梏里走出,既想重拾昔年没说完的要她随自己离开战场去隐居的劝说,又欲提醒自己今次的来意本该是先昭告整个山东他徐辕已经有了一个名叫柳闻因的妻子……
刚想捍卫自己坚持了大半生的抗金复宋之念,可也曾经告诫过自己金宋之分根本是可以消灭的,
矛盾不堪,脑海中今昔的时空不断交错,时而是多年前的山东月观峰上,楚风月为了一根紫玉钗把假想敌柳闻因打倒在地:“是我的钗,是她自找!”时而又是去年的河东黄河边,柳闻因痛失亲父后在葬礼上的故作坚强:“姓柳的马贼,从不拘小节。”
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斜路又传,与方才的不同在于,气息来自于绝顶高手,脚步比楚风月的麾下们有所遮掩。曹王府现今还剩几个高手东线不过四个“十二元神”……徐辕判断出那应该是在潍州对付国安用的纥石烈桓端,以及就在益都剿除刘二祖的束乾坤,笑,也好,你们都来战我,红袄寨的压力也小得多。
“我的回答,决定着风月是否参与此次围攻,对吗。”两年前的山东之战,徐辕其实就是被十二元神围攻出局,今次回到旧地,如何不想一雪前耻但不同的是,那次没有她,那一战战后他身受重伤,她夜夜握着他手哭得满眼通红求他醒,为了救他,她本已不问战事却又被骗回金营。
此刻,不敢不信任她,但不能再对她随便动情
稍一耽搁,柳闻因就不见了,但闻因时刻提醒着徐辕有关红袄寨的现实;再一照面,恍惚间空气安静,重逢风月,如在梦中,然而美梦再长也终是要醒
徐辕就该猜到,仰天山这里有的是绊绳!“见此情景,徐辕必须比计划更快地穿过各方防线进入泰安与杨鞍会面,刻不容缓”,徐辕最难闯的防线,不就是十二元神拉出来的明知徐辕来了益都,明知徐辕忙于给林阡杨鞍的关系破冰,明知徐辕很可能心急如焚,他们和她楚风月当然要一起等在这里、制止他徐辕进入黄掴杨鞍所在的泰安境内!外面的、先前的一切都可能是幌子……
“别去管别人,只需回答我。”楚风月仍为了私情充满期待,对即将冲过来夹攻徐辕的两个师兄视若无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她留在这里很可能会受伤。
“我此番来,就是为了结束山东之战的,风月。”他不想说谎,亦不愿她留下,一边决定迎敌,一边郑重告诉她。
他此番来,只是为了结束山东之战的!楚风月脸色倏然变得铁青,气愤地本能让开一步,任由师兄们一刀一剑来袭,
说时迟那时快,左侧的风里流沙,右侧的乾沉坤黯,一并攻上徐辕这伫立之处。
清雾敛,风满槛。冯虚出鞘,亮彻视野,
仰天胜绝,甲于东方那群龙起舞,蜿蜒回环,又怎追他沛然刀气!
“天骄,对不住了!”两年不见虽然武功都有进展,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也不得不双双来战,全因为对这位南宋的武林天骄不敢怠慢。
第1642章 风前之灯,川上之月(4)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沙涡卷绕,鼓笳交响;灵蛇出洞,锋芒螺旋,云龙摺叠,江河跌宕。
磅礴长刀,炫奇软剑,一攻一守,你主我侧,师兄弟彼此间配合流畅、针对着徐辕连续十余次迅猛地斫砍跃腾,却一直止于那“浩浩乎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的刀境外、及不了他身。
穿林走叶,云回风烈,转眼又过三十回合仍旧不相上下,鏖战的三个人满头大汗倒也颇觉尽兴,纥石烈桓端最先赞叹:“天骄的归空诀又进阶了。”
徐辕一如既往虚怀若谷:“二位都得空前参悟,未来实力不可限量。”他说得自然不假,虽然他能与他俩持衡,却也已无甚余力、刚巧接得下他两个而已。较之往昔战绩,很明显他师兄弟一日千里。
楚风月勉强追上前来:“跟敌人客气恭维什么!”悻忿之气全在神态,衬得脸蛋更加美艳。
“风月,你在跟谁说呀……”束乾坤忽然转头问,虽然他们最近一直和楚风月并肩作战,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素威风八面的她此刻会把战甲全脱、装束清纯如个民女,不仅是判若两人了,这压根是太阳打西边出!
她一愣,怎么也分不清楚自己在说谁是敌人呢。
趁着这片刻闲暇,徐辕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柳闻因和张汝楫是被刻意与他拆开,凶多吉少,不得不厉声喝斥:“把我的人交出来!”
不过,徐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帽军虽是故意拆开他和柳闻因,但负责封锁柳闻因的那位高手却迟迟没将那小丫头劫持,只不过才打飞了她和张汝楫的信弹而已。
这地方大约是一场性别颠倒的打斗:狂诗剑的主人解涛,展袖或敛袍全然诗情画意,反倒是寒星枪的主人柳闻因,转手或进步都是席卷金酋之势。
阶州之战解涛被魔态林阡重创而断臂,不得不换手使剑、内力也损失不少,虎落平阳;说来也正好是受了林阡的庇佑,柳闻因因为阶州之战喝了他的青龙白虎血而精力充沛,每每受伤都能比常人更快速地修复,因此武功正在人生中的最佳状态。
解涛没想到这般此消彼长过后,柳闻因居然能几次三番地和他平分秋色,甚而至于,他竟被那年方二八的小丫头超出……堪堪躲过她一枪追扫,惊奇之际见她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忽然就回想起若干年前金北擂台上挑战自己的容光焕发的楚风流……
这些年再如何自我压抑,脸再怎么白貌再怎么美,解涛骨子里还是个大老爷们儿,血气冲头、猛一运力、提剑反撩,蓦地将她连人带枪压了回去,再次擦肩而过时恰好一上一下,他见她脸上白里透红横生喜爱,情不自禁地对她隔袖抚颊、得逞之后狂气一笑心满意足:“我是得进步得快一些了,不能连小妻子都比不过啊。”
“……胡说什么!”柳闻因生起气来更增俊俏。
张汝楫听柳闻因的话躲在树后原本不敢出声,听得这话忍不住伸头出来打抱不平:“你这不男不女还娶妻,少糟践咱们柳姑娘!”两年前张汝楫和柳闻因没什么交集,想不到这次见面瞧见她小小年纪不施粉黛竟也这般绝色,心里想着若是再评一代天下第一美女那么一定花落她家,所以张汝楫说的时候难免对柳闻因的保护欲直飙。
“我解公子要娶妻,容你这阿猫阿狗置喙”解涛早在河东之战就发现柳闻因身上有楚风流年轻时的气度,那时候就说要把她抢过来当老婆了,虽是一句戏言,但越成不了真他就越想将它成真。
“就凭你,还差得远。”柳闻因正色持枪狠扎。
“差多少,我补就是。”解涛一边继续戏言,一边临阵炼剑,对她边挡边回敬。
“先洗了这一身黑,变成白再说吧。”柳闻因冷笑,又一枪决然下扫,攻击他正好防守亏空的腿脚。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可别因为这区区的国界之分就错过我,不值。”解涛急忙回避一步,极速舞剑补救漏洞,柳闻因却其实是虚晃一招,趁其不备,下一刻迅疾地将枪一抬,判断精准地猛扑他面门:“既知国界之分,何必痴心妄想!”
谁知解涛转身一掠,剑竟出现在她耳后,名不虚传的曼妙飘忽、神骨皆具,原来他比她的判断更快一步,早就料到她的所有想法,于是构造了剑局诱她入瓮。猝然惊变,本以为势在必得的柳闻因一击落空更还自己临危……好在解涛放水,到她耳边笑语:“你自己爹娘不也是跨越国界小妻子,你欠我一命,该以身相许了。”
“不男不女!我受不了了!柳姑娘快打死他吧,打死!”“阿猫阿狗,长得好看是我错嫉妒就直说,打死算什么。”张汝楫和解涛还在鸡同鸭讲着骂不绝口,柳闻因却已沉下心来,认真地和解涛对决,寻求逃脱的机会。
一同深陷于仰天山中,当解涛和柳闻因渐渐打去黑龙洞附近,辗转反复又打回隔山照的徐辕却对此一概不知,担心不已。在他潜意识里,柳闻因永远是在他处于细作和天骄的转型期时,那个三四岁大的需要时时照拂的幼女,只要柳大哥一句话,他就算闹出一只脚穿一只鞋这样大的笑话,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冲到公子府去救出她。
他深知纥石烈桓端宽厚仁慈、和林阡算得上同一类人,但束乾坤总是视上级命令如圣旨般不遗余力、楚风月又无惧骂名常常剑走偏锋出奇制胜,若是生擒柳闻因一个能避免大幅兵戈,想来他俩会提议、桓端也能放手施行——
夜幕降临、视野早已不及白昼,所以在以一敌二的中途他一旦看见花帽军押了个身形相近的少女过来,就误以为是柳闻因被擒,虽素来淡定不至于手忙脚乱,却是真的惊恐、以至于不辨真假时立即就朝敌人恐吓:“谁敢伤她分毫,徐辕绝不放过。”
“天骄,听闻你在河东向柳闻因求亲,确有此事”一边打,纥石烈桓端一边关切追问。
徐辕一怔,明知道楚风月在关注,却还点头承认顺便广而告之:“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好个天骄,薄情寡义……”纥石烈桓端最先色变,原还正常的刀势瞬然变得追魂夺命,徐辕刚巧为了闻因分心,险些被他这一刀夺了主导,好不容易重新将他和束乾坤制衡,陡然斜路却罡风大作,原是又多出一把战刀,强势朝他衣袖处砍:“你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楚风月会教你如同此袖!”
当初徐辕和楚风月分手后都曾饱受情伤,各自由柳闻因和纥石烈桓端开解,闻因劝徐辕说,未来不作爱人还可以有很多别的机会关心她,换一种身份和方式去爱护她;桓端则劝楚风月说,未来的路很长,谁知会否有新的转机,活着就有机会,有机会重逢,有机会释怀,有机会重头再来——
换而言之,楚风月其实一直抱着与徐辕旧情复燃的希望,哪知道徐辕会寄望于走出去换另一种身份和方式!
当是时,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还在追击,刀剑生风中徐辕却从容回身,一刀打脱了那把削了他半截衣袖的战刀,与此同时将这紫衣女子反手擒在自己怀中用以要挟对面,果然在电光火石之后这一记绝杀逼得束乾坤和桓端的刀剑双双猛收——
金军会暗算他,他当然也用计反击,口口声声闻因闻因,就是要逼得楚风月露出这副“你只能是我的”的气性、冲动闯进局中被他劫持,他才好最快速度地擒贼先擒王、凭此救护可能被擒的柳闻因。天骄和魔女陷入了一场游戏,谁更爱,谁输得惨。看样子,这一局楚风月输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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