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哇地吐了一口。马蹄踏起的黄尘呛得鼻腔生疼,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暮青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辽军后方大乱,拼杀声、惨嚎声不断。
不似月杀杀人时那般利落无声,乌雅阿吉的武艺不知师出何门,狠毒异常,中招者无不身受奇毒,死相惨极。
呼延昊策马不停,只往后扫了一眼,拎着暮青腰间的绳索忽然将她头朝下狠狠一沉,扬声道:“再紧追不舍,这女人的脸可就保不住了。”
盛京外的官道亦不过宽敞平坦些,路上依旧石子儿遍地,呼延昊的战马高壮神骏脚力惊人,暮青的脸若在地上擦一下,莫说皮肉能被磨去一层,恐怕整张脸都能被磨平了。
“随便!”乌雅阿吉嗤笑一声,一脚踹翻一个辽兵,夺马紧追,扬声回道,“又不是小爷的媳妇儿,好不好看,关我屁事!”
呼延昊长笑一声,听着像是心情不坏,却将暮青狠狠地往下一沉,狠辣无情。
前方路当中横着块碎石,眼看暮青便要撞个头破血流命丧当场,乌雅阿吉怒啐一声,松开缰绳弃马便退,短箭齐发,乌雅阿吉当空鹞翻进了林中,乱箭扎入枯草丛中,乌雅阿吉毫发无伤,刚起身林子里便落进来一道青影,正是月杀。
乌雅阿吉瞥了眼月杀的肩膀和腰腹洇开的大片血迹,他赶到时乱箭已发,虽立刻出手,但到底还是晚了些。
“越老大,没事儿吧”
“死不了!”月杀面无表情,当先出了林子,见官道上只留下漫漫黄尘和人马的尸首,辽军已去得远了。
官道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匹胡马,月杀寻了一匹翻身上马,转头看向走上官道的乌雅阿吉,扬鞭向西,“走!跟上去!”
辽军向西去了,但呼延昊和暮青并没往西走,在甩开追兵后,辽军行到官道岔路口时,呼延昊忽然拎起暮青退进道旁的林子,与他一同进来的只有十个王军勇士,其余王军拥着御马往西去了。
西去越州,经青州,出葛州便是关外大辽。
呼延昊必回关外,但他进大兴只带了三千王军,不可能杀得回去,更别提青州有步惜欢的人,葛州有三十万西北军
,葛州有三十万西北军了。西去是幌子,呼延昊定有其他回关外的路,暮青被带着走了一阵子,便在老林深处的空地上见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大,灰篷青帘,甚是普通。这辆马车不知是何时停在此处的,但显然呼延昊早已安排好了退路。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暮青瞥向呼延昊,见她总算肯看人了,男子眸底流露出些许胜利的笑来,却听她冷冷一笑,道:“宁废双手!”
少女吐字如断金石,呼延昊嘴边的笑意忽冷,两人对视,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噼啪一响,火星四溅,犹似雷声。
半晌,呼延昊笑了笑,笑得有些残忍,“好,那就绑着,绑到废了为止!”
暮青阖眸养神,再不肯多言半句。
堂屋里静了下来,辽兵们低头烤饼,小王孙低头看靴子,无人抬头,亦无人出声,气氛越发静得熬人。呼延昊投在暮青身上的目光亦越发磨人蚀骨,仿佛仅仅盯着她,他便能扒了她的皮磨平她的骨,将她削肉食髓挫骨扬灰。
暮青无惧,面色甚淡。
呼延昊忽然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辽兵们瞄向屋外,无不愕然——大汗喜怒不定,难以捉摸,像极了塔玛大漠的天,随时都会刮起黑风暴。他的残忍连草原上的狼都怕,惹怒他的人会被残忍地处死,喂食给奴隶们圈养的猪羊,或被埋入黄沙深处,永生不见天日,灵魂永远也别想得到天鹰大神的召唤。大兴的皇后惹怒了大汗,他们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将这不知死活的女人赏给王帐下的勇士,然后再将半死不活的她扔进猪圈里,可是怎么……怎么反倒是大汗自己气走了
辽兵们还没回过神来,呼延昊便回来了,手里端着只铜盆,盆中浸着帕子。呼延昊端着铜盆走到暮青身前,见她仍闭目养神,捞起湿帕子便在她脸上一顿胡乱擦拭。
水寒刺骨,暮青激灵一醒,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怒瞪向呼延昊。
炭火暖人,少女的脸颊被水激得有些红润,眸底仿佛生着两团火苗儿,怒意凌人,却比清冷的神态添了些许生气。
呼延昊把帕子一扔,看着暮青被擦干净的脸儿,咧嘴笑道:“长得怪好看的,手废了可惜了。本汗不远千里娶个残废的阏氏回去,怎么想都不划算。”
说罢,他负手回身看了门口一眼,把守堂屋的两个辽兵会意,抽出弯刀走向暮青,将刀架在了暮青的颈旁,她敢有所异动,立刻便会人头落地!
呼延昊绕到暮青身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刀挑断了绳索,却并不放心,顺手解了她的袖甲,随后又拾起一段绳索将她的手腕反绑了起来。
少女皓腕雪白,触之凉滑,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想起终年覆雪的桑卓神山,雪化时节冒出的雪莲芽儿,嫩白似玉,明润可爱。男子握着这手腕,眸光幽深,危如野兽,贪婪地想要更多。
然而,就在他扯起她的袖口时,忽然瞥见了她的指尖。她在盛京城里被他套住后就扯到了马上,一路上被绑得太久,手指已有些青紫,和白皙的手腕相较,霎那间显得触目惊心。
男子眼底的危险与贪婪顿时被冰住似的,顷刻间散尽,放了袖子后捆绑少女的手腕时不由自主地宽松了些,但他仍然警告她,“这是牛皮绳,草原上套狼用的,我劝你别自讨苦吃,想耍小聪明前最好想想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狼大。”
暮青一言不发,她虽被反绑着双手,但捆住胳膊的皮绳一解,身子就舒适了许多。
呼延昊拾起袖甲坐回炭盆后,饶有兴致地把袖甲打开细瞧,只见袖甲内绑着一排细长锋利的薄刀,刀刃长短粗细及形状各有不同,竟有七把之多。他知道这些小刀是她的独门兵刃,剖尸用的,却没想到全貌是这般模样。他拿出一把耍了个花刀,他的手大,这刀使着并不顺手,但掂着却颇有分量,显然锻造之材并非俗物。
“听说在大兴,验尸官是贱籍,这套兵刃可有些难得。”呼延昊明知暮青不会搭理他,还是没话找话,见暮青一言不发便随口问道,“大兴皇帝给的”
暮青闭着眼,依旧不肯开口,眉心却微微动了动,睫羽下纤影微颤,心绪不言而露。
呼延昊的目光寒了寒,语气嘲讽,“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大兴皇帝只是个傀儡,一日不亲政,他说的话就没人当回事!别告诉我,你这傻女人以为他真能亲政!元家败了,还有元修,你们大兴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元修不反,以前依附元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尽办法反了皇帝!不然你以为他们会蠢到坐以待毙,等皇帝亲政日久大权在握将他们满门清算元修不反,大兴皇帝励精图治,这江山也够他治理个十年二十载的,元修若反,那大兴江山改不改姓还真说不准。”
“假设元修不反,大兴皇帝明日就亲政,你觉得他敢把以前亲近元家的文臣武将都斩了吗他不敢!元相虽死,元党仍把持江北,皇帝刚刚亲政,收买人心是稳定朝局的上策,而安抚朝臣最快最奏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到时,那些有心思跟着大兴皇帝的人必争后位,你觉得到那时他们会让你称后”
“不说那时,就说现在,本汗绑你出了京,大兴皇帝必已得知此事,你觉得他会为如何他幼时登基,苦熬多年,今日夺宫,眼看便要亲政,江山与女人之择,你觉得他会选你”
呼延昊所言句句戳心,暮青坐在炭盆后,依旧静默。呼延昊看着她,见她初时还可见眉心微动,此时眉心间已静若沉潭,波澜不兴。越是如此,越显出几分倔强,呼延昊盯着那倔强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有些心软,接着道:“仵作在大兴是贱籍,在大辽却如神明一般!草原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介意你口臭
“什么宝贝”意外的,呼延昊没动那机关扣。
“机关就在你手旁,眼盲”暮青冷嘲道。
呼延昊不疼不痒,也不看那机关扣,只是盯着暮青不放,没错过她眼底睃逝的忧焚之色。
袖甲里的东西对她甚是要紧,她看似不在意他打开机关扣,实则不然——至少看似如此。
只是看似。
这女人太聪明,他已不止吃过一次亏,这回她是不是又有何盘算
“不管是何物,本汗不嫌弃,就当是你的嫁妆好了。”呼延昊审视了暮青一回儿,忽然笑了笑,失去兴致似的把袖甲扔开,再不多看。
暮青冷笑连连,撇开脸望向西窗,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她不懂内力,步惜欢将寒蚕冰丝赠与她时,为防她危难时刻延误自救时机,只将机关扣设在隐秘处,开启之法却安设得颇为简单。呼延昊眼虽不盲,心却多疑,显而易见的机关,他反而会疑有诈。加之因以前的事,他对她颇有提防之心,她直言机关所在,他反而不会相信。
“吃东西!”这时,呼延昊的声音传来,暮青一转头,一块烤好的烙饼险些戳到她的鼻尖儿。
烙饼热腾腾的,麦香醇浓,暮青肚子里咕噜一响,这才想起一日粒米未进。
呼延昊居高临下地拿着烙饼,烙饼烤得焦黄,递在少女唇边,衬得唇瓣粉若春樱,让人想起初夏时牧场山坡上新冒出的野花儿,上头覆着层薄雪,触之寒凉……
男子莫名走了神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儿尚未触到少女的唇,她便躲了开。
这一躲,呼延昊猛然回神,一眼撞进暮青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里,不由怔了怔,随后森然一笑。他未收手,反倒一把捏住暮青的下巴,森然一笑,“本汗忘了,你的手还绑着,吃不了东西,看样子是要本汗喂你吃了。”
男子丝毫不知怜香惜玉,手劲儿之大,暮青难以张口,话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介意我白天在马上吐过,我还介意你一天没刷牙,口臭!”
呼延昊闻言一怔,随即想起确有其事,不由仰头大笑一声,竟不介意,反道:“本汗嘴巴臭不臭,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延昊将烙饼随手往炭盆里一扔,狠狠捏住暮青的下巴俯身便欲一亲芳泽,暮青奋力低头,男子的气息擦着她的唇角撞在耳珠上,烈火般灼人。
呼延昊心神一荡,只觉撞进神山之巅,渴饮雪水化成的清溪,望见青丝化成的云,香似绿云春兰。她的耳珠如脂似玉,草原上手艺再出神入化的宝石匠人也雕不出这般圆润可爱的物件儿来。
可爱
他生而为人,过得却是狼的日子,不是在杀戮就是在等待杀戮。十五岁那年,他冒死救了老狄王一命,终于能跟随他出入王帐,锦衣玉食。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尝不出王帐里满桌的美酒佳肴是何滋味,酒肉味若馊食,王帐里点着的上等香料都闻着像猪圈里的屎尿臭。那时他才意识到就算坐在王帐里也改变不了那奴隶般的过去。许多年后,他才能品出些别的滋味,比如血腥气,比如烈酒的辛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秘密他守了十多年,人世间的滋味日复一日,人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饿狼,可爱的东西从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也不知何为可爱,何为香甜。
没想到,这就是……
男子笑了笑,忍不住轻轻地触了触少女的耳珠,小心翼翼的,像是触碰稀世珍宝,怕一不小心便会碎了。这一刻仿佛长如半生,窗外月暗,灯火犹盛,男子眉宇间镀了层金辉,落进眸底,洗尽残红,望着那眸竟让人想起关山大漠绿湖映晚霞之景,静好得如同海市蜃楼。
然而,被这海市蜃楼困住的人只有呼延昊,暮青在呼延昊晃神的刹那忽然曲膝踹去!
呼延昊正失神,厉风袭到时他猛然惊醒,电光石火间速退弓腰,伸手一抓!暮青的脚踝被抓个正着,但余力仍存,她顺势仰倒,脚尖借力疾挑,呼延昊难以避及,下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暮青的虎靴乃精铁所制,靴尖似刀,呼延昊的下巴顿现青紫,血登时冒了出来。
辽兵们惊怒而起,弯刀出鞘,声如鹰啸!
这时,只听哧的一声!
呼延昊握着暮青的脚踝,扯住她的裤腿狠狠一撕,雪裤被撕扯开,少女的一条顿时春光乍露。堂屋里仿佛亮了几分,但见那未经关外的烈日风刀雕琢过的肌肤胜似琼玉明珠,那是秀丽江南里才能滋养出来的好颜色,却偏偏因习武而生着草原女子才有的紧致,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相信世间有此美极无缺之景,当真是消腐生香,一眼。
辽兵们看得两眼发直,暮青怒不可遏,连踢数下却不及呼延昊的蛮力,甲胄反被暴虐地扯下掷开,她双手被绑反抗不力,片刻之间衣衫便被呼延昊粗暴地撕扯开来。
那云浮仙阙的美梦于他来说终究只是美梦,乍然梦醒,痛的却不仅仅是淌血的伤口。
既然不能活得像人,那就让人畏惧,伤他的就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狡猾的女人
云淡月疏,山风摇树,残破的庭院里一地碎影。
屋里满地狼藉,杀气凌人。
辽兵垂首跪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呼延昊立在屋里,周围是横死的尸体、翻倒的炭盆和烧得只剩片布残豪的大氅,所有的东西皆被水泼过,地上一片狼藉。他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停在一根皮绳上。
那皮绳静静地躺在脏污的水洼里,绳结完完整整地系着,没有被割断,就连擦痕都没有——她是将绑着的皮绳直接从手腕里脱出来的。
此绳遇力越挣越紧,草原上的牧民们套狼时用的,连狼都挣脱不开,她竟能完完整整地挣脱下来,他不清楚这其中有何妙法,他只知道这女人再一次地耍了他!
她既有解开绳子的本事,心里想必早已盘算好了如何逃走,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需要时机,所以她就有意激怒他,因为只有在她挣扎时偷解绳索才不会被他看出异样来。
好!好得很!
呼延昊无声一笑,森然如鬼。
山风呜咽,残院幽寂,幽长的门声传来时已是一盏茶的时辰后,两个辽兵在疏淡的月色里急步而来,到了门外住步跪禀道:“禀大汗,没发现人,我们只找到了这些!”
两人将找到的东西高高奉过头顶,不敢看呼延昊。
大兴皇后倒的那盆炭火本不至于烧死大汗,那大氅虽然易燃,但也颇厚,火起之初,大汗本可在大氅被烧透前就将其解下来,没想到小王孙泼的烈酒助涨了火势,火被泼灭时大氅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汗腰背的皮肉被烧伤了大片,伤势不轻!
这回进山,大汗身边没带神官,只跟着十个王军勇士,有人要将村子里的郎中绑来,却被大汗一刀给杀了……大汗命人去追大兴皇后和小王孙,但他们难以断定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只在沿途发现了些东西。
呼延昊走到门口,抓起两人奉上之物看了看,目光幽冷。
这是她的衣衫布料,像是被树枝刮下来的……
“在哪儿发现的”
“禀大汗,在翠屏山下和山坳里!”
呼延昊冷笑一声,翠屏山在东,山坳在北,这衣衫布料不是被树枝刮下来的,而是那狡猾的女人在故布迷阵!此处义庄东依翠屏山,西去吴家村,北入山坳,南进麦山,四面皆可去,那女人故布疑阵是让他猜不到她会逃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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