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马车里传出女子慌乱的哭声,一个丫鬟挑开车帘呼救,见者无不倒吸一口气——看那华车后竖着的家旗,这马车竟是宁国公府上的,车上坐着的是宁昭郡主!
那率军之人见旗竟不勒马,只听嗖声贯耳,一支冷箭离弦,厉贯马颈!
血泼青石,马仰车翻,哭声顿失,长街两旁人声忽绝。
马夫连滚带爬地躲开,大军驰过身旁,那人冷厉的侧颜从眼前掠过,忽然想起那年除夕,将士还朝,那人带回了边关的烈烈黄风,沿路刮散了长街上的脂粉香。
而今,烈烈黄风俱作往昔,金翎弓替了神臂弓,三箭啸空,携金刚之力,劈山河破天阙之势,一箭破城楼,一箭杀御卫,一箭将那中箭跌下城楼的御林军将领的尸首钉在了城墙上!
青瓦碎石哗啦啦落下,被马蹄踏碎,渣尘随风扑过城门。城门那头,步惜欢坐在马上,身后是三千御林军和从外城各处聚集而来的御林军家眷。
晚风微寒,青尘似匹,元修勒马,隔着城门与步惜欢遥遥相望。
“陛下可真沉得住气。”
“朕心急如焚,奈何深知这一走,爱卿必定一路相逼,朕不得不思量周全。”
两军对峙,刀兵森寒,杀气威重,天下间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隔门相望,意态颇似闲谈。
长街寂寂,青尘卷着马蹄,马儿踢了踢青石,有些不安。
“周全”元修挽弓指向步惜欢,煞气逼人,“呼延昊对她早有不轨之心,他一心带她出关,你在此耽搁,顾及路上周全之时,可有想过她此刻的周全”
步惜欢淡淡一笑,远眺城郭,眸光皎似明月,晚霞不侵,柔声道:“她乃天下皆知的英睿都督,睿智机敏非比常人,善察人心之能无人可及。呼延昊若生不轨之心,定吃苦头。”
晚霞照皇城,烟尘如暮霭,男子两袖残红随风舒卷,其声悠悠,衬着浅笑的神态,眉宇间的笃信甚是暖人。
元修的心口针刺之感久久难平,沉默良久,嘲弄一笑,“陛下既信她,何必去追不妨回宫静待,臣自去救她回来。”
步惜欢将目光收了回来,淡道:“不劳爱卿,朕的爱妻,朕自当亲自去救。”
爱妻
元修冷嗤一声,怒若洪涛,欲吞山河,高声喝问:“一国之君,为一女子弃半壁江山,你莫非嫌她从军入朝之举还不够惊世骇俗,想让她受尽天下人口诛,受尽朝臣弹劾史官笔伐,留红颜祸水之污名于青史,永受万世鄙弃!”
兵锋已出,长箭已引,恩义已绝,君臣之礼无需再顾,元修扬弓指向步惜欢,气度凛然。
步惜欢面色甚淡,眉宇间仍能望见几分入
眉宇间仍能望见几分入骨的慵懒,似真似假地道:“嗯,朕等着呢。”
“……”等着
“等着看这世间有多少人恬不知耻,觉得朕弃此半壁江山便是亏欠了他。”步惜欢不紧不慢抬眼望向内城,神态漫不经心,话锋却诛人心,“朕自幼立明君之志,盼除外戚权相,亲政于朝,还吏治清明,使国泰民安。朕非昏君,满朝文武不是不知,却作壁上观,帝可废,江山可易主,荣华不可不保,这便是朝廷之臣!朕心系社稷之时,无人奉朕为君,朕弃江山而去之日,倒记起这江山是朕的了,岂非可笑为臣不忠,倒求君恩,如此群臣,弃之也罢!”
“至于天下人,不妨也等着。看朕弃此半壁江山,此生是否便难成明主,看她日后留于青史之名是红颜祸水还是三尺青天!”一道城门隔了巍巍宫阙,却隔不住浩浩帝音。
这日傍晚,永寿宫塌,盛京城乱,男子一袭残衣坐在马上,于两军阵前立言,要天下谨记——以帝之名。
“此言未免过早,能出盛京再说不迟!”帝音未灭,一道鸿音即生,携大风怒雷而至!
漫天红霞仅余一线,杀机自城内而来,刺破晚霞,惊了御马。
步惜欢轻抚马鬃,李朝荣策马而出扬剑护驾,清风剑刚挑出便迎面撞上贯来的大风,那箭风霸道至极,浑具煞破云霄之力,李朝荣惊得面色一变!
元修今日在内城门外和皇宫密殿中两度负伤,竟还有这等开弓之力!
李朝荣心惊之时,箭风已逼弯了剑尖,擦划出一溜儿细碎的星火,直逼步惜欢!李朝荣回头时,见步惜欢的眉心被照亮,似皓月映入明潭,刹那间被星火惊破!
“陛下当心!”李朝荣纵身而起,反仰折回之时,忽觉剑气生异!
剑在他手中,剑气竟离剑而去,徐徐一荡!这一荡,星火激散,乘剑风直上,入万里星河,于凛然杀机里绚烂一绽,惑人心神。李朝荣心神一失,内力即乱,凌空落下之后提剑仰头,正见箭矢射入漫天星光里,刹那间连声崩断,铮音不绝,随剑气余力凌空迫向城门。
一线红霞气吞城楼,千军万马皆不可见,唯见大风连卷残霞,撞上清风剑气,残箭上泛起层妖红,两道内力绞杀的瞬间,星火残箭皆化作残灰齑粉,风摧而落,寂灭无声。
城门内外久无人声,步惜欢依旧轻抚着马鬃,李朝荣回头,惊色难消。
方才借清风剑气之人应是圣上无疑,剑气无识,星火无念,随心而御,非臻化境不能为之,圣上之功果真大成了!
“朕非但要走,还要带身后的百姓一同出城,爱卿不妨拦拦看。”步惜欢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一名将领立即策马而去。
御林军后方,百姓赶着牛马车,车子里外坐满了人,有背着行囊的,有抱着孩童的,拖家带口,大多数人仰头望着被大火烧红了的天,神色彷徨不安。
好端端的忽然要背井离乡,如同流民般远迁他乡,谁都不愿不舍,奈何乱世将至,不走难活。
但因走得突然,百姓收拾行囊携家带口颇费了些时辰,圣驾及御林军一直在等,外城的城门已被御林军所占,只待百姓到齐,一同出城。但此时仍有百姓未到,元修却已率亲卫军追至,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变数,步惜欢命人到后面点齐兵马,先将到了的百姓送往城门口等待。
车马流水般缓缓退去,步惜欢望向元修,面上不见波澜,却先发制人道:“朕已派人将恒王接出,其余人于朕来说生死无关,但华老将军于爱卿来说,只怕并非无关之人。”
说话间,御林军中绑出一人来,正是元修的外祖父。
天色渐暗,城火未灭,黑烟漫过城楼,似狼烟起,冷风如刀。
两军严待,天下间最负盛名的两个男子隔着城门对望,狼烟呛煞喉肠,人声寂灭,杀意透骨。
半晌,城门那边传来元修的声音,平静,却森凉,如冰封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意
天意难测,但姚蕙青之策倒颇为奏效。
禁卫军的将领于盛京宫中被杀了不少,领兵进入密道的是左龙武卫将军贺涛,密道之中幽长逼仄,三千禁卫两两并行,铁甲之声分外响亮,亦格外森凉。
密道里杀进镖师时,禁卫军已行至后段。密道幽深,军伍曲长,贺涛领兵在前,只闻杀声,难见敌情,连声下令催促传报,而此时后方已成战场。
镖师们行走江湖从不披袍戴甲,从岔口摸进密道时,众人在脚底绑了布套,行路如风,声息低不可闻,循着兵甲之声神鬼不觉地摸到了禁卫军身后。
走在最后的那禁卫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下意识回头,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捂住他的口鼻,他却依旧闻见了血腥气,温热的血泼灭了壁上的油灯,前头的禁卫惊觉,回头的一刹那,他看见同袍倒下,一个江湖粗汉冲他咧了咧嘴。
那粗汉一脸的血沫子,咧嘴之态在幽暗的密道里如地府恶鬼,惊得那禁卫慌忙大叫。但他刚张嘴,一只暗镖射来,刹那封喉!那禁卫闷声而倒,铁甲砸在阴暗潮湿的地上,闷如滚雷,终于惊了禁卫军。
军伍后方的禁卫纷纷回头,迎面撞上一阵儿乱镖,火苗飘摇,墙上倒下一批人影,添了一片艳红。
禁卫军忽遭奇袭,奈何密道逼仄,人多受制,只得边战边退,高声传递军报。
“刺客是一批江湖莽夫,密道之中曲折幽暗,尚不清楚身份及人数,只知武艺高强!我们人多受制,在这密道里施展不开,那些刺客却咬得很紧,已杀了我们不少人!”小将从跪在贺涛面前报知军情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副将问:“将军,怎么办”
贺涛听罢,铁青着脸道:“不战!军令在身,怎可拖延”
“可刺客……”
“刺客显然是圣上的人,侯爷的安排兴许已被人知晓,外头不知是何情形,速速出去才是!”贺涛仰头望了眼密道上方,命令道,“传本将军令,无需理会刺客,速出密道!”
“末将领命!”副将急忙传令,禁卫军不再恋战,开始急行军。
镖师紧追不舍,拼杀声时断时续,一道道人影在墙上掠过,走马灯般。
禁卫军后方一路都有死伤,但影响不到前方,见到密道出口时,后方的拼杀声已小了些,贺涛松了口气,顺着石阶望了眼密道上方。
“上面便是观音庙”副将一同望去,问道,“将军可知机关所在”
贺涛闻言笑了笑,脸上略有得意之色,目光一扫,见石阶下三步远处的墙上果真悬着一盏铜灯,吹熄之后往那灯芯儿上一按,只听咔哒一声,随即便听见头顶上传来重石挪开的声音,夜风灌进密道里,带着股子雅香,正是庙里的香火气味儿。
副将正惊叹于机关的精妙,闻见香火气息后目光一亮,明知后有追兵,江山已乱,仍不忘逢迎,“将军深得侯爷信任,可喜可贺。”
贺涛负手一笑,得意之态尽显,然而飞扬的眼尾尚未落下,他便觉得眼前一晃,倦意涌来,力如大潮,难以抵挡。
不好!
示警之言噎在喉头,尚未出口,贺涛便倒了下去,石阶就在眼前,却长如天梯,尽处黑如巨兽之口,飘着几缕香丝般的烟尘雅如佛香,却含迷毒。
副将与他一起倒下,禁卫见势欲退,却不知迷香早已随风散出了老远。只是片刻工夫,密道里接连有人倒下,三道弯后,一名都尉刚转过弯道,惊见前方的情形后忙退了回去,扬声大叫:“有毒!速退!”
行军易,退兵难,前有迷毒,后遇追杀,三千大军顷刻之间便乱成一团,后方的禁卫忙于拼杀,前方的急于后退,前后挤压之下,大军很快便难以动弹。
这时,弯道处飘来一阵儿诡风,油灯忽然灭了。
一名禁卫惊心仰头,脖子仰起,头颅却顺势向后飞了出去!血泼了后头的禁卫一脸,那人高举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头,被惊了的大军瞬间踩倒。
“退!快退!有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军疯了般地往前推挤,生生将军伍后方的禁卫推向了镖师的刀尖……
一切皆如先前所料。
这时,密道中段,姚蕙青一行停了下来,血影将满地死于暗镖的禁卫尸体踢去一旁,绿萝望着远处道:“看样子进展顺利。”
姚蕙青稍稍松了口气,道:“听这杀声,似在远处。”
血影道:“他们应在出口附近,我们再靠近些也无妨。”
前路横尸遍地,暗镖成丛,血影边走边清理下脚之处,姚蕙青主仆和杨氏母女跟随在后,绿萝推着萧芳断后,一行人走得不快,且越往密道后段走,地上的尸体越多,萧芳坐着轮椅,难以侧身而行,血影清理道路费了不少时辰。
拼杀声越发震耳,禁卫军的死状也越发惨烈,杨氏倒镇定些,姚蕙青主仆和崔灵崔秀皆不约而同地低头盯住裙角,不敢多看这血腥的场面,香儿腿脚发软,哆嗦得厉害,杀声仍在说明战事未歇,她担忧地望了眼前方,刚想问是不是先停下等等,忽然便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女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无悔牺牲
此时暗镖已尽,镖师们只得冒险挥刀去砍,混战之中一个禁卫被脚下的死尸绊住,猛地扑倒时一把抓住了万镖头的裤脚,万镖头举刀便砍,手起刀落,血泼如柱。,
那禁卫断手后被镖师斩杀,那只断手却死死抓着万镖头,火苗点燃了裤脚,大火顺势而上,眨眼间便生出吞人之势!夜行衣无衣摆大袂,万镖头一时寻不着拍打火势之物,眼看着火苗从腿上烧了起来,旁边的几个镖师赶忙奔过来,一顿拍踹,齐力灭火。
却在这时,火墙后又闯出几个禁卫,火从脚下烧起,几人还没化成火人便被后面的人群推倒,压在了灯油上。一道闷声过后,人倒如墙塌,禁卫军潮水般涌出,压在火油上的同伴活生生成了踏脚石,而为救万镖头,镖师们的阵型自开破口,人潮涌入,场面刹那间便乱了!
一切都失了控,血影在那边与镖师一同抵御追兵,一回头见身后竟已失守,镖师们拖着烧伤了一条腿的万镖头节节后退,禁卫太多,防已无用,眨眼间便四面皆敌。
“娘……”崔灵的哭声在拼杀声里细不可闻,本能地去抓杨氏的衣袖。
“别怕!”崔秀眼疾手快,半路截过她的手紧紧牵住,以防杨氏分心。
两个小姑娘一母双胞,崔秀为幼,这时倒比胞姐显出几分坚毅来。
杨氏挡在两个女儿身前,手里提着亡夫的剑,咬牙拼杀。
一个禁卫捂着血流不止的腹肋,踉踉跄跄地跌到墙边,被随后赶上的镖师一刀斩杀。禁卫的刀落在地上,刀把上赫然可见殷红森森的血手印。香儿哆哆嗦嗦地将刀拾起来,腿脚打颤,连刀都拿不稳,仍把姚蕙青护在身后,一步一跌地往后退。
萧芳腿脚不便,四周敌我混杂,绿萝擅毒却不能用,更难以到前面护着萧芳,只得推着轮椅边退边守。然而禁卫太多,一拨一拨地涌来,绿萝逐一斩杀已难抵挡,无奈之下冒险纵身跃出,幽魂般在禁卫军长掠而过,一个来回,血花绽开两路,死伤无数。
然而,这并未吓退禁卫军,在那弯道后遭遇过此生最可怖的屠戮,对禁卫军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那更可怕。
人依旧杀一拨来一拨,绿萝数次冒险杀出,已记不清杀了几个来回,只在再次杀出后,折回时见一个禁卫杀了镖师,转身就扑到了萧芳面前!
萧芳转着轮椅后退,却不及那禁卫扑来的速度,眼见着刀尖近在眼前,忽见那禁卫脚步一停!泛着青光的剑尖从禁卫胸前透出,血珠未落,剑已拔出,人倒下后露出绿萝忧焚的眼神。
“姑娘可有伤着”绿萝再不敢冒险,伴在萧芳身侧,边杀边退。
灯火飘摇,昏光如水,从挥剑的少女身上层层掠过,照见数不清的伤痕和坚毅的眼神——绿萝虽然武艺高强,但再强的人被绊住手脚,在敌多我寡地势逼仄的情形下也难以全身而退。
萧芳低下头,冷淡无波的眼底有那么一瞬被沉痛所侵,“别管我,走吧!”
“什么”绿萝刺穿一个禁卫,收剑转头。
“别管我,走!”萧芳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将绿萝向后一退,绿萝冷不防退出几步,抬眼时见几个禁卫已向萧芳猛扑过去,不由倒吸一口气,怒喝一声,扬剑隔空斩出!
剑气伤人无眼,绿萝此前不敢催动,情急之下被逼出,咬牙抬手,剑气走高,一路不分敌我,削冠斩盔!那几个禁卫的盔帽被掀,脚步一僵,下意识仰头时,一道血线哧溜划过,几人同时被抹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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