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段人凤躺在床上,因为中气不足,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我是不在乎,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
“我死去活来生下的孩子,被金效坤轻轻巧巧的抱走,我不甘心,我宁愿那孩子是生下来就死了。”
“那我现在去把那孩子掐死”段人龙跃跃欲试的要起身:“你要舍得,我就敢去。”
段人凤扫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够不着金玉郎,要拿小孩出气”
“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
段人凤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半闭着眼睛,有了点深谋远虑的意思:“先留着他的小命,将来也许有用。”
“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用,金玉郎若是爱这个孩子,那他就是我们的人质,金玉郎若是不爱他,那到时再把他当个人情送给金效坤也不迟。”
段人龙笑了一下:“至于吗金玉郎那小子再邪,也只能在北京城里横行,难道还能把手伸到我这里来我们还用养个小人质来对付他”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厢房——厢房里住着奶妈子和小婴儿——然后又转向了段人凤:“把他给金效坤吧。金效坤和那个小畜生不一样,我这回仔细的看了他,感觉他是个——是个——”
段人龙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特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是个——正经人。”
段人凤睁开眼睛望向了哥哥:“正经人不会去杀弟弟。”
然后她疲惫的又闭了眼,嘴里咕哝道:“全是坏人,只不过,不是一个坏法。”
半睡半醒的躺了一会儿,她猛的回了头:“你揪我的头发做什么”
段人龙收回了手,低声道:“要不然,咱们索性把那孩子留下毕竟你是他娘,我是他舅舅,他也算是咱们家的人啊。”
段人凤有点不耐烦:“这又不是什么急事,等我出了月子再说!”
段人凤安安静静的坐起了月子。
在月子期间,她吃得好,睡得足,所以出了月子之后,她那脸蛋白里透红的,看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些。她的孩子——如今还没有名字——同她只隔了半个院子,但她管住了自己,对那个孩子,她是坚决的不闻不问。
她有直觉:自己非得狠心到底,才能真正和金玉郎一刀两断。
出了月子之后,因为天气一天暖似一天,她没
第114章 时局
对于这孩子的去留,段人凤真是左右为难,如此又为难了一个多月,空气中偶尔都有了夏意了,她还是没拿出个准主意来。段人龙起初还催促她早做决定,催着催着也不催了,闲来无事还经常过去逗逗那只知吃奶睡觉的小无名氏。也说不好这小崽子是会长还是不会长,他那小模样是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像金玉郎。
没人给他起名字,除了奶妈子肯叫他几声宝宝,从段人龙到段人凤,提起他来都是恶狠狠的一声“崽子”,段人龙有时候真喜欢这个崽子,见了崽子心都痒痒,有时候想起崽子之父,就忽然翻了脸,又恨不得扯腿把崽子摔死。段人凤则是更冷酷一点,她和崽子始终保持着距离,不管他也不看他,然而耳朵像是变长了些许,厢房里的崽子哼唧一声,正房里的她立刻耳朵一动,心脏一蹦。
段氏兄妹在不知不觉之间,和个吃奶孩子打起了暗战,一会儿要他一会儿不要他,两个灵魂左右摇摆,而崽子只知吃奶,其余全不知情,所以他二位算是各自在唱独角戏,唱念做打的挺热闹,可惜没有观众。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兄妹二人依旧是没有主意,段人凤已经快要练出千里眼和顺风耳,厢房里崽子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段人龙则是学会了抱孩子,金效坤还是常来,而且很讲礼数,每次来都带着大包小裹,来了坐坐就走,一点也不讨厌,说话也是句句通情达理,有时候段人龙抱着孩子和他坐而论道,论着论着,就感觉自家若是能有金效坤这么一门亲戚,也挺好。
好日子持续到了五月初,结束了。
这两年时局剧烈变换,太平光阴本来也是短暂的,所以这好日子结束了也不稀奇,况且对于果刚毅段人龙二位英豪来讲,打仗也有打仗的好处——起码能从连毅手里得来一笔军饷了。
依着上峰的命令,果刚毅和段人龙联合布防,要抵挡来自直隶的直鲁联军。联军由霍督理亲自指挥,这一次是要和北伐的革命军们打一场大战。大军所过之处,空气都染了硝烟与血色,而这一日果刚毅得了个新消息,立刻不远百里的跑去见了段人龙。段人龙如今和他已经成了熟朋友,这时见了他便是一惊:“你怎么来了”
“你知道冲着咱们杀过来的二十三师,谁是师长吗”
“谁”
“陆健儿。”
段人龙对着果刚毅眨巴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和陆健儿是死仇,但他也知道陆健儿私底下和连毅有生意来往,和果刚毅也有交情。不过他们那交情都不值钱,就算值钱,也是明码标价,可以买卖。
“你不敢打”
“你敢”
“我听连司令的,司令让打我就打。反正我打他也是应该。”
果刚毅听了这话,感觉有理。现在不是讲旧交情的时候了,自己若是守不住阵地,首先就可能丢了性命。交情是太平岁月才讲的,现在讲不起了,现在只能讲“军令如山”。
果刚毅告辞离去,亲自上了前线督战,结果第一天和陆师交火,就被打了个屁滚尿流。他不敢后撤,怕连毅拿军法办了他,在阵地上苦不堪言的死撑。
他越是痛苦,几十里外的陆健儿越是快活。陆健儿先前没正经的带过兵,然而虎父无犬子,一出手就击溃了敌方一个团。和果刚毅相比,他的格局果然是大了许多——他根本不在乎果刚毅的死活,他只知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和父亲必须保住霍督理,霍督理一旦倒台,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改朝换代,他们陆家的权势就要随之丧失。
面无表情的坐在师部里,陆健儿照例是不动声色的快活,快活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按捺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师部的前身是个地主家的宅院,地主相当的识相,乖乖的带着一家老小躲避去了亲戚家,留下高房大屋供过路的师长暂住。院子内外全有卫士站岗,守卫堪称森严,他这师长不同于一般的师长,他是陆永明的儿子,而陆永明手握重兵,如今已然升为军长。因为爹是那般的伟大,所以他这做儿子的,性命也特别的贵重一些。
然而如此森严的师部大院里,偏偏就活动着那么一个一点也不庄重的金玉郎。
金玉郎是上个月和陆五小姐订婚的,陆健儿当然知道他完全不爱自己的五妹,但是没有关系,陆健儿向来不认为可以从婚姻里找爱情,婚姻就是婚姻,类似某种联盟,所以利益至上,比如他自己的婚姻,就是如此。
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了,金玉郎糊里糊涂,懂得晚了些,但是总比糊涂到底强。订婚之后,金玉郎成了他的准妹夫,理直气壮的向他要差事,以及钱。而他早盘算好了——金玉郎要跟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亲信,
第115章 巷战
段人龙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全是果刚毅连累了他,本来他这里各就各位、秩序井然,已经预备好了抵抗,可果刚毅那边忽然发疯一样的开始了大溃逃,一百里外的段团得了消息,人心立刻就受了影响。本来敌人开来了一个师,力量就已经超过了这边的两个团,两个团如今还散了一个,那余下的这个团,哪里还有勇气出战
然而段人龙是不能后退的。
他和果刚毅不同,他看果刚毅就是个混混,只要有好日子过,在哪一界混都行。可他段人龙不一样,他是有心有肺的人,他喜欢战争与杀戮,他喜欢带兵。当团长比当土匪有劲得多,所以他还需要继续高升。一个想着要高升的团长,怎么可以一个漂亮仗都没打就撤退他要是也学了那个混混,那么回头怎么去见连毅
他越想越感觉自己不能撤,炮声一直在耳边响,是双方已经在前线交了火。把武装带系了上,他正打算亲自去前线督战,妹妹来了。
段人凤是带着张福生一起来的,张福生拎着个沉甸甸的皮箱,里头装着金银细软。段人龙一见他们这个阵势就明白了,不等妹妹开口,他直接摇了头:“不行不行,我不能逃,真逃了对司令没法交待。”
段人凤上下打量了他:“你不会是要和阵地共存亡吧”
“那我倒也没那么傻。”
说完这话,他盯着张福生手里的皮箱,先想了想,随即叫来了一名司机兵,又对段人凤说道:“你俩上汽车,到西城门那边等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顶多久,要是真顶不住了,这回咱们怕是得往远了逃。”
“多远”
“要多远有多远。”段人龙抬手向上一指:“我怕连毅枪毙我。”
段人凤一听这话,扭头吩咐张福生道:“走。”
张福生跟着她走了,到西城门外守着去了。段人龙叹了口气,迈步要往外走,结果走出了没有两步,就被一声巨响震得一晃,正是陆师的炮弹接连而来,将这县城的城墙轰塌了半面。段团士兵还没来得及撤退,县城就已经失守了。
段人龙想了无数套御敌逃生的方案,唯独没想到自己最后会糊里糊涂的和敌人打起了巷战。陆师士兵潮水一样冲入县城,段团士兵有的逃有的躲,大街小巷枪声不断。段人龙火速脱了自己那一身军装,拎着一把手枪也钻进了小胡同里。
县城很大,街道纵横,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巷战有始无终,天色都暗了,街上还有零星枪声。起初还有副官卫兵追随着段人龙,追着追着就追散了,最后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背靠着一堵砖墙喘了几口气,他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是逃到了团部的后身,这面砖墙开着一扇小门,正是团部的后门。
他本没想回到这里来,可如今身到此处了,他心里一动,猛的想起了一个人:崽子。
妹妹和张福生来的时候,俩人只拎了一只大皮箱,可没见奶妈和崽子啊!
如果段人龙这时已经逃到了城外,那让他为了崽子折返回来,那他是绝不肯的。可崽子近在咫尺,他背靠墙壁略一思索,决定为了崽子冒个小险,要是能把他救出来,就救,实在救不出来,那说明崽子是个小短命鬼,也怪不得他这个舅舅了。
小心翼翼的进了后门,门内摆着柴禾和水缸,前方就是正房的后窗。他高抬腿轻落步,绕过这一大堆破烂,然后进了后院——刚进了一步,他火速后退,又躲回了暗处,一颗心怦怦的狂跳。
因为一队陆师士兵小跑着也进了来,中间簇拥着两名军官,一个是陆健儿,另一个——段人龙简直以为是自己有了幻觉——竟然就是金玉郎。
陆健儿没有深入,因为走到半路又被个副官叫了住,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回了前院。留下金玉郎一个人进了后院。站在后院正中央,他仰头望了望天,心想这就是他们住过的地方。他曾经是多么的喜欢“他们”啊,可是造化弄人,他和“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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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保卫战
在团部大门外的台阶上,金玉郎坐了下来。
那小婴儿依旧安然的躺在他的臂弯中,不哭不闹,仿佛是很舒适。而他低头盯着婴儿的小脸,心里还是有点恍惚,一阵一阵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在心里向这小生命发问:“你是我的”
片刻之后,他自问自答:“你是我的。”
世上竟然会有一条生命,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这让他感觉不可思议。腾出一只手搭上了婴儿的小胸脯,他想自己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把这小生命轻松的扼死。不是他强有力,是这小生命太脆弱。
所以他得保护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最纯洁最脆弱的小伴儿。
抱着孩子坐在石头台阶上,金玉郎解开了军装纽扣,俯下身尽量用前襟包裹了那小婴儿,怕夜风太凉,吹冷了他。他并没有初为人父的自傲,心里单是感觉欢喜和热闹,像是冷清太久的屋院里,忽然来了一位花团锦簇的新房客,让他这个寂寞的房东忍不住要发人来疯,忍不住要慷慨招待、热烈欢迎。
而且这位房客与众不同,这位房客永远不会背叛他、抛弃他。只要他肯好好的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一定也会永生永世的爱他。
这么一想,他简直激动了起来,忽然直起腰低下头,他扯开了婴儿屁股上的尿布看了看:“啊,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小男孩呀”
这时,他的前方一暗,抬起头来,他看到了陆健儿。
陆健儿莫名其妙的盯着他:“干什么呢”
他答道:“我找到了我儿子。”
“你儿子”
“段人凤生的,我儿子。”
陆健儿立刻低头细看了那婴儿的面貌,看完之后,因为认为已经没有滴血认亲之必要,所以他直接翻了脸:“你这不是胡闹吗”
金玉郎嗅到了危险气息,把婴儿往怀里又搂了搂,然后站了起来:“我怎么了”
陆健儿背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声音恶狠狠:“我陆家养你一个不算,难道还得给你养个私孩子你要是把这个孩子带回去,让淑媛的脸往哪里放又让我陆家的脸往哪里放”
陆健儿的意思,金玉郎明白得很。穷家小户倒也罢了,略有资产的家庭,都最怕家里有这么个庶出的大孩子,不怕别的,怕这大孩子抢弟弟妹妹们的家产。况且陆淑媛和金玉郎结婚,本来就已经算是下嫁,她不挑剔金玉郎就不错了,怎么会容忍他在从外面带个孩子回来陆淑媛不能让,陆健儿也不能让,这孩子身上也流淌着段家的血,而陆健儿和段人龙是死敌。
该明白的道理,金玉郎全明白,紧紧的抱了孩子,他正想说两句好话哀求陆健儿,可是未等他开口,怀里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怀里也是一热。短暂的愣怔过后,他反应过来:孩子尿了。
抱着这么个湿漉漉的孩子,他也没了主意。陆健儿见他六神无主的发呆,伸手就要去抢孩子。他吓得向后一躲:“你别碰我。”
他的本意是说自己被孩子尿了一身,太脏,然而陆健儿无法领会他的言外之意,见他竟敢公然的反抗自己,陆健儿一时气得失控,冲着金玉郎便是一脚,正好踹中了他的肚子。金玉郎向后一屁股跌坐下去,眼看陆健儿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他慌忙单手撑地爬起身,抱着孩子撒腿就跑——跑得倒是够快,陆健儿在后方刚骂出了“你他妈的”四个字,他已经一溜烟儿的没了影子。
陆健儿瞪着他的背影,有心去追,又觉得自己身为师长,在前线和妹夫你追我赶,让部下们看了,实在是有失体统。忍住一口恶气,他自去忙他的军务,如此到了午夜时分,本县的士绅们在县衙门里给他安排了晚宴和床铺,而他吃饱喝足之后,刚要休息,金玉郎像个小鬼似的回来了。
这几个小时,他不知道是躲到了哪里去,如今回来了,也不进门,单是靠着门框站了,胸前鼓鼓囊囊的,是他还裹着那个婴儿。陆健儿盘腿坐在迎门的大床上,冷着脸不出声,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言巧语。
金玉郎没有立刻开口,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他像是也在思考。后来,在陆健儿将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出了声:“哥哥。”
对待陆健儿,他有时候称陆兄,有时候随着陆淑媛叫大哥,开玩笑的时候才会喊一声哥哥,但此刻他显然没有玩笑的意思,这一声“哥哥”,郑重而又可怜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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