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堆苍烟收不起(下)
“把吊桥放下”丛方印中气十足的下达命令,前不久他奇袭济南立下大功,但是却推辞了一切封赏,表示要在这里大干一场,两场功劳并做一起算。
高俊也知道他的小心思,军使受到提拔,无非也就是进入营部,可能要花个两三年的时间去学习成长,再回到前线领军打仗就遥遥无期了,倒不如,趁现在再得一场战功,一次升两级,当一个旗指挥,还能继续带兵打仗。
这次由他守卫离说垒最近的里垒,刚刚进入的军兵是第一营的,冯达率军退入这里,准备再找机会解救被围困的堡垒。
第三天的战斗就是前两天的翻版,只不过木华黎和他的手下们打得越来越游刃有余,骑兵快速的包围分割敌军的步兵队形,然后发动冲锋把他们击垮赶走。
蒙古人的纯熟战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们动作娴熟的左右包抄,又是冲击又是骚扰,让太平军步兵无所适从,经常是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发现队形已经散乱,只能匆匆撤退。
来无影去无踪的蒙古骑兵全力奔跑,可谓神出鬼没,经常从太平军将领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步兵们防不胜防。如果不是有七座堡垒支撑的话,高俊的人马早就垮了。
太阳已经高照,远处又听到了一阵锣鼓之声,这是命令冯达立刻率军出击,去接应被敌军击败的讹留山律。
李铭也从另一个方向加入了救援的队伍,并且在正面上击败了上百名蒙古骑兵,将讹留山律的人马拯救出来,射入了相对靠北的丰垒。
中午的时候,丛方印远远的看见一名公使奔驰而来,但是动作似乎有些不对劲,略微靠近些,他才发现那人背后插着一支羽箭,早已失血晕倒了,是马儿自己在跑。
“让三个弟兄过去帮忙救人,剩下的人在城头警戒,见敌敲小。”
三名军兵没有穿戴盔甲就匆匆跑了出去,两个人把那名公使扶了下来,并且现场做了点简单处理,然后把他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往回赶,当他们抵达城堡的时候,望楼上的军兵也远远望到了敌军追击的队伍,十几名蒙古骑兵杀气腾腾的往这边赶,他们立刻遵照命令敲起小钟。
“弓箭手做准备。”丛方印下了命令“城门下出一盾一枪,别急着关城门,搞他一下子。”
十几名骑兵冲到了堡垒下,但是看到上面守卫森严,也都不敢硬闯。
“他们不会进来的,起吊桥,送锥。”
所谓的送锥,指的是弓箭手射一轮锥头箭,这些士兵们立刻从箭囊里掏出相应的箭来,只一轮就将这十几名骑兵赶走了。
那名公使似乎是来传递什么消息的,但是已经晕倒,口不能言,军医已经来看过,说情况还不算太糟,把伤口包扎紧,然后调养一下,今天晚上大概就能苏醒。
下午的时候,楼升进入了堡垒,趁着中午时两军的焦点集中在北面,楼升在背后偷鸡,打垮了刘世英,杀敌数百,这也是今天太平军所取得的最大胜利,但是随后各路蒙军就一同转头,楼升赶紧调头跑到里垒这里,蒙军数千名骑兵在堡垒外奔驰,情景倒也真是吓人。
然而就在下午的时候,包围堡垒的蒙军骑兵越来越少,其他方向的太平军又开始积极活动,迫使蒙古人再度把方向转到东面和北面。
就在这时,远处又听到了信号声,丛方印觉得有些奇怪,这组合以前没有听过,但是楼升已经率领全军做好准备,在一阵阵必胜的呐喊声中,该营直接冲了出去,打垮了在营垒外面的敌军,顺利突围。
剩余的伪军骂骂咧咧的重新组织了包围,但是却对进攻堡垒缺乏信心,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也撤走了,堡垒外面再次没有一兵一卒。
丛方印不知道的事,此时北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蒙军集中了四五千兵力,在一连串的运动当中牢牢的咬住了冯达,迫使其它各路太平军一起来解围,形成了事实上的决战。
昨天夜晚,木华黎在审问中得知敌军总兵力不足一万,顿时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今天他只留下了两千多兵力继续包围说垒,用投石机进攻北侧城墙,转而集中了骑兵及其他还能机动的部队在东面进行连续机动,终于迫使高俊和他进行主力对决。
双方的兵力是,蒙军骑兵3000余人以及伪军2000余人,在外围还有上千蒙军骑兵以及近万名伪军。
而高俊能派出的人马仅仅是3700余人,战场的前线指挥官是冯达。
激战持续到傍晚,李铭率领的太平军骑兵再次加入战场,终于得以掩护残军撤退,在今天的决战中,蒙古方面阵亡了至少800人,而太平军伤亡超过1300人,尤其是右翼基本崩溃,还有数百人在战场上溃散失散,暂时无法收集。
木华黎志得意满,他终于打赢了对高俊的关键一仗,接下来就是分头进攻各个堡垒,然而在这个时候,诸位蒙古千户百户们却一起赶了过来,要求绕过堡垒,向南进攻河桥一带,向济南府进发。
“劫掠济南府固然是一件美事,但我们现在要先消灭高俊,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弱小过,只能据守几个可怜的土围子。我们可以一个一个的打下他们,太平军将会全军覆没。”木华黎对这些蒙古将领的意见大吃一惊,在他看来,决战已经胜利,稍纵即逝的机会,不能把握住就是愚蠢。
“但是他们毕竟还有六座坚固的堡垒,而我们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让汉军包围这些堡垒吧,让蒙古人在济南周围放松他们的缰绳,痛快的走一走,难道万户不觉得这样更好吗”带孙是领头人“吃掉这七个堡垒,至少还要十几天的时间,夏天快要到了,天气越来越热,营中已经有很多人病倒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现在就去济南那里抢一把”
“汉军们缺乏守卫的能力,敌军虽然主力遭遇重创,但依然可以击败汉军,如果骑兵都走了,就等于是让已经重伤的恶狼有重新休养的机会。”木华黎一下子急了“敌军在河桥那里也有军队守卫,此时我们不能随意分兵你们不要再闹了,就这样,都听我的。”
“敌人守卫和桥的兵力还能比堡垒更多吗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现在都集中兵力到堡垒这里来,趁敌人虚弱的时候给予他们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是弟兄们还想着发财呢,这是你的问题,你必须要解决”
在关键时刻,蒙古人起了内讧,这固然是高俊的幸运,但也和前一段时间太平军坚强守卫,造成了蒙古人的重大杀伤有关,带孙为首的蒙古军将再也不愿意流更多的血了。
第十七章 人生险阻艰难里(上)
木华黎感觉到情况变得对他不利了,这些蒙古千户百户们尽管还顾及着他的权威,但是言语之间颇有些威胁的意思,这些人地位不低,很多都是高贵的黄金家族后裔,并且跟随大汗南征北战,虽然地位不如自己,但胜在血统高贵。
这血统给了他们强硬的本钱,让他们敢于对木华黎当面争执。
“这涉及到战争的重大决策,不能在这里作出决定,让我们回到大营之内,召集所有的将领升帐议事。在开会之前杀一只羊,长生天会指引我们做出正确的决策的。”木华黎不得不选择拖延时间,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蒙古军将们现如今已经和他陷入纷争,但木华黎向来与汉军将们关系不错,也许在会议上,汉军的将领们会想办法帮助他争夺主动权。
带孙等人此时已经把话挑明了,自然也没有回旋的可能,他们也知道木华黎的实际用意,但是并不以为意。说到底,天下还是蒙古人的,军队里也应该由蒙古人说了算,他们对于汉军基本上是敌视加鄙视的态度,也不相信他们能对大会的决策造成什么影响。
现如今,蒙古士兵们虽然慑于军纪,明面上不敢说话,但心里面都希望能够赶紧去济南那里抢一票,而不是在这些土围子下面干耗着。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高俊面如死灰,看着败军们匆匆的进入城内。
仗打到这个地步,高俊可以说是输得非常凄惨,一定能总结出很多的经验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到济南的话。
败军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军兵们也清楚战场上的形势,打到这个地步,太平军已经力竭,不可能在野战中战胜蒙古人了,剩余的堡垒将会一个一个被敲掉,区别也就是多几天少几天的问题。
“弟兄们,别愣着,咱们唱首歌啊。”夏叔邗大喊着,但是军兵们看了他们的军典一眼,却又都垂下了头,没有一个人跟着。
这场仗输的太惨了,连同阵亡带逃跑,几乎是一半的机动兵力都没了,而蒙古骑兵正在城外往来巡游,准备猎杀太平军的残兵败将。不用登上城墙去亲眼见到,他们就能想象那些凄惨的场景,而这样的厄运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光是想到这一点,军兵们的身上就是一股寒意。
恐慌是一种能够蔓延的东西,军兵中不少人和蒙古军都有深仇大恨,尤其是从河北逃回来的那批人当中,不少人一提到蒙古都是咬牙切齿,但是在集体之中,他们很快陷入了同样的慌乱,感到命运随波逐流,不可琢磨。
在指挥部里,军官们都不说话,原本热闹嘈杂的地方现如今死一般寂静。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高俊坚持着站起身来“不能这么沉默下去,我得去给军兵们打打气,咱们还没输呢。”
“郎君,我陪你一起去。”韩武平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是要陪着高俊去送死一样。
“别太紧张,咱们只是去安慰一下军兵,又不是去打仗。”
走出指挥室长长的走廊,高俊用手捂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敌军拖在河北,我本意是希望通过坚决抵抗迫使蒙古人分化,根据过往的交手经验,蒙古人很难长时间的集中力量攻打坚城,这是他们组织形式所决定的。但是没想到木华黎真是有种,居然连续打了这么多天,即便是几次吃了硬亏,也没有罢手。”
韩武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蒙古军这几天确实表现得极为坚强。
当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军兵们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士气低落了,不少军官主动站起来维持纪律,想方设法的让军兵们重新振作,有一名参军在人群里面奋臂大呼,时而又带头哈哈大笑起来,高俊仔细一看,居然是涂亚承。
这几天是涂亚承人生最有希望的日子,先是王浍长史突然在高俊面前引荐了自己,然后自己的方案居然得到了高俊的首肯以及全部指挥员的支持,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眼下情况遭遇了挫折,太平军前途未卜,但涂亚承已经不再去想别的了,他的命运已经完全的和太平军融入到一起,所能做的就是鼓舞支持军兵们把原有的战略贯彻下去。
看着这些军官们,高俊的神色变得平缓了一些“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倒,来吧,让军兵们看看高郎君现在轻松自如的样子,只要咱们继续坚持,希望肯定是有的。”
高俊的巡视很有效果,他没有叙述太平军的过往,却在大谈未来,谭新建的农村合作社以及各种新式的工业产品。原本士气低迷的军兵们显得振奋了许多,这也是高俊第一次听说了自己高天王的称呼,这让他忍不住浮起一点笑意。
此时,说垒,施信把长枪扔在地上,上面的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几乎完全把握不住了。今天一整天,施信用这把长枪先后刺杀了四个敌人,而本人也受了伤,原本一脑子的雄心壮志也在失血后的虚弱中烟消云散。
“难道我就这么死了”他在心里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今天的战情更加糟糕,损失上百,城外的伪军们已经放弃了入城搏斗,转而继续用投石机投射北墙,现如今北墙已经摇摇欲坠,明天一早,敌军只要再发射一轮到两轮,北墙也将彻底塌陷。
施信不敢想象这个结局,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满怨恨,不想自己刚刚走上了一条飞黄腾达的大路,却立刻面临如此悲惨的结局。
看着周围有气无力的士兵们,他从心里感到了恐惧,也不再想着如何将士兵们带出去了。
陈秉彝今天是第一次杀人关键时刻,主将也必须冲出去和士兵们并肩站在一起。那个敌人非常瘦小,看得出来是汉人,陈秉彝只是用佩剑轻轻一挑,就将他那把有些锈蚀和缺口的短刀挑到一边去了。
当时还没有感觉到如何,但是夜幕降临时,陈秉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不回想当时的情况,回想起他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情况。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今天他杀了一个人,明天也许还会杀的更多,太平军营统制必须竭力战斗到最后一刻,并且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而在此时,安鲁军也出发了,他们执行了一项会影响整个战局的行动。
第十八章 人生险阻艰难里(下)
大约是戌时前后,丛方印听到了从东面传来的锣鼓之声,意思是让他们打开吊桥,大约有一个旗的人马要来。
“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有人马进城难不成是又有夜袭发生”丛方印感到意外,但是既然有信号传来,只需做好准备就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东边远处又响起了锣鼓之声,但是还未及一半,就听见蒙古人咣咣铛铛猛的敲鼓敲锣,搞得大家都听不清远处的我军军号声是何用意了。
不管如何,既然之前有命令下来,先照做就是,稍后应该还会以其他方法传递指示的。就在这时,一支军马出现在了城堡外面,看其制服色盔甲乃至行军队形,毫无疑问都是太平军。
一名军兵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破弓,猛的拉出一声响,大喝一声“是什么人”
“我们是第二营的,终于突围出来了”这些人嘈杂的喊了起来。张惠他们被包围了三天,但是蒙军却围而不打,得知他们成功突围,让丛方印非常惊讶,而且也很高兴。
“起吊桥”丛方印大声下达了命令,十几名士兵吆喝着转动绞车,这些军兵们立刻向内涌入。
“我总觉得这些弟兄们有些不对劲”丛方印低声的问身旁的军典。
“是不是因为刚刚打完突围之仗,还没有恢复,所以显得和平常不同了”刚刚说完这句话,丛方印猛的转醒过来“我说怎么不对劲,刚刚突围的军兵居然旗帜阵型如此严整,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军兵急匆匆的登上城头,向丛方印报告“报告副指挥,今天中午救下来的那个公使醒了,他说要来传递消息,昨天夜晚有人叛变投敌。从下午开始,全军更改联系方式,新的旗鼓号令在他身上”
话还没有说完,丛方印已经勃然变色,转身大吼“起吊桥,上甲上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听到城头上的大吼,刚才还排队进城的这些太平军突然暴起,砍断了吊桥的绳索,然后一涌而入
在门口守卫的是四名军兵,再往里则是一片空地,有十几名未穿甲胄的军兵在这里休息,这是准备值夜的人员,在后面倒是有胸墙,但是又低又矮很容易越过,那边就是普通军兵休息的地方,上百人根本未穿甲胄。
幸运的是,在堡垒中部倒是有一道隔墙,中间的两个门平时都上着锁,所以在堡垒另一边休息的百余名军兵倒是赢得了反应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