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获鸟开始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活儿该
左千户一努嘴。
有衙役扯上锁链,等左千户走远了,才有个年轻的差头在王生耳边低声道:“不是人人都爱落井下石,你我毕竟同僚一场,我铁枷使轻一点,少让你受点罪,也算对得起你请那一场酒宴了。”
王生没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
众多衙役压着王生出了府衙前厅,直奔一干龙虎皂役等信的后院。
左千户一马当先进来,先冲曹都监抱了抱拳。
“曹大人,我家按察大人说了,狐鬼之事全权由天师道负责,连同犯员王生一并交给曹大人处置,臬司衙门不再过问。按察大人还说,要我等压着他,协助龙虎衙门的诸位,一齐诛杀那鬼狐妖孽。”
“哦”
曹都监多少有些意外,刚才在前厅,按察使黄大人所表现出的,对百户王生的回护之意,其实相当明显的。
只要王生得了授意,咬死自己不识鬼狐,就没了所谓知情不报的罪过。
加上有臬司衙门撑腰,充其量治他一个治家不严,停职个把月的事。
曹都监也不想凭白得罪山东的臬司衙门,何况那黄龙之出身翰林院编修,日后入阁也未可知,这点人情,他并非不能通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现在,听眼前这位左千户的意思,臬司衙门是要撂挑子,不想再管王生了
曹都监毕竟做了多年的除魔卫道的功业,经验老到。
他看了一眼双眉紧锁的王生,又瞥了一圈周围臬司衙役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神情,再结合黄龙之下的命令,心中已经明了大半。
“呵呵。”
他走过来拍了拍王生的肩膀,似有深意地道:“有情有义啊。”
王生不说话。
曹都监脸一冷:“但天命官法,容不得你这点小情小义!”
他吩咐左右皂役:“压着他,去王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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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
雷氏跪倒在黄龙之的面前苦苦哀求:“我儿十五岁就上阵杀敌,他是立过功的啊!纵然鬼迷心窍,也没有这么大的罪过啊,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呐!”
黄龙之又惊又气,他指着门外:“我何尝不想开恩是那孽障求死!龙虎衙门事宜,各地衙门都无权插手。天师道权柄之重,我这一省的刑名也要慎之又慎!难道你要我舍了乌纱帽不要,连你家鬼狐一并保下,叫龙虎衙门参我一个扰乱纲纪,渎职枉法不成”
黄龙之这话说得便是极重了。
雷氏本只是个庄稼妇人,见识浅薄,她只知道龙虎衙门,可捉鬼杀妖,却没想到会连累的自己的亲儿子,
闹到这步田地,雷氏惶恐悔恨之余,倒也还有几分神智。
“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告了。大人。”
雷氏明白,眼下保下自己的儿子不被发配才是最要紧。
“你说不告就不告你去问问那曹都监答应不答应!”
眼见雷氏跪地不起,涕泪横流,神色悲痛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毕竟是一把年纪,此刻额角都磕破了,形貌可怜,
黄龙之见了,也只得冷哼道:“劬劳恩深,可惜檐前滴水难有倒流。天下父母之心拳拳,那王生居然说出“我先是我”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足见狂悖。”
说着话,黄龙之脸色沉重地摇头:“有些个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千斤都压不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也替他担不了干系。我叫左千户压着他一同去王宅,也是日后上禀陛下和太乙阁时,能为他周旋一二。至于你,你有劝我的的功夫,不如劝劝你那糊涂儿子!”
雷氏不知所措,黄龙之起身就走,抛下一句:“我帮不了你,你母子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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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皂役一行,连同王生,左千户等百来官兵,很快就到了城南交子巷口,王宅对面的熟肉铺子老板还伸着脖子张望,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事,要出动这么多官兵,又看到龙虎衙门的红色法衣,急忙缩了缩脖子,收了摊子进门。
有几名胡子花白的皂役一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他人都堵住巷子出口,站在王宅门前。
王宅的门闭着,那曹都监刚要上前去,想了想,却又收了脚步。
他一指被锁链捆住双手的王生:“你来说话。”
有两名皂役压着王生近前,曹都监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话,又卖力拍了拍,这才传来胡氏的声音。
“谁在叫门”
王生咽了口唾沫,并未开口。
曹都监一扯他的领子:“你家按察想开脱你,我却不能叫你白划这个水,老实应答,日后公奏朝廷我自然网开一面,如若不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生闭目沉思,门里头胡氏又在叫:“到底是谁”
“是我。”
王生突然开口。
“嗨!我还当谁呢,门又没锁,自己家还叫啥门呐!谁”
突地王生怒目圆睁,脚跟狠狠碾在身后那名皂役的靴子上,整个人借力后仰撞在另一名皂役的鼻子上,挣开二人的锁拿,才朝木门扑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众多皂役只看到一道黑影就地滚过,便不见了踪影。
“追!”
左千户红着眼喊了一声。他一嗓子吼完,倒是身体力行,比身后的龙虎皂役还要积极。头一个就冲了进去,
他冲进来,正好看见院子里,双手被锁缚的的王生双腿并紧在地上一个圆滚,也不知道怎么地,本来被缚在背后双手就换到了胸前。两人四目相对,王生明明双手被缚,却有猛虎出闸的气势,一个猛子向左千户撞来,那左千户也经受操练,对手又被绑住双手,他下意识抽出腰刀来,埋起身子只来得及用刀刃格挡。只听到锁链和刀身磕碰一声。左千户受不住力眼前发黑,王生已经贴在他身上,膝盖撞进他两腿之间,一抵一拉,使了个摔跤,把左千户整个人背摔到了地上。
那左千户后脑壳生疼,才想翻身,自己腰刀的刀口却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王生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捏着刀背,手往下压,双目血红:“狗屁千户,就你这点能耐,老子在平壤战场上,杀你十个刀口都不折!”
“王百户好能耐!你往这里瞧!”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王生抬头,自家内屋却走出来一个陌生老头,身穿红色法衣,手拿一枚沾着各色符纸的黑色小鼎,阵阵狐狸尖啸从黑色符鼎中传了出来。
王生刀口又往下几分,吓得左千户惊叫连连。
“你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误。”
那老者脸上有长着几枚老人斑,眉毛头发都剩得不多,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从窗户里冒出,直奔王生而去,不料这老者在黑鼎上扯下一道黄符纸,朝白影一丢,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那黄符纸沾着白影飞回,直直落入黑鼎当中。
其他龙虎皂役等一干人等这才闯了进来,曹都监见到老者,才抱拳道:“罗老先生宝刀不老。”
天师道作为国教,入道者与国同休戚,寻常文武官员以品级论龙虎气高下,可天师道中人化用符纸,却没有上限,本领高低,一个是传法符箓多寡,一个便是实战经验。
龙虎山中几个大字辈且不论,天师道下放两京十三省的诸多都监官员,亲历亲为地并不多。
落到拼杀实处,天师道最能打的,反而是那些多年除魔卫道,以功劳换符箓传法的老皂役。
比如张寿汉,又比如眼前此人。
罗姓老者摇头:
第五十四章 孙德龙
“镇抚大人口口声声旗牌丢失,这剑匣中是何物”
思虑良久,罗姓老者才开口问。
“辽东十四道旗牌,我只丢了一道。尚有十三道在剑匣之中。”
“我想开匣一验,可否”
“不可,擅动旗牌者死。”
罗姓老者默默无言,可他凝视李阎的双眼却幽冷如深涧。
良久,他才森然道,“若以公事论,镇抚大人丢失旗牌,辜负皇恩,也当由我龙虎衙门一并收押看管。”
李阎不惊反笑:“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有意阻止我找回龙虎旗牌喽”
天师道的龙虎皂役,少有伶牙俐齿,明哲保身的灵巧手腕,只需做一把足够锋利的铡刀。
别见李阎现在无理搅三分,他向来是以无鞘可藏的利剑自居。
三言两语之间,铡刀与利剑话里的火药味浓郁得宛如实质。
“咳咳。”
曹都监眼见气氛不对,干咳两声走了过来:“罗老先生只是玩笑,镇抚大人不必介怀。”
罗姓老者不满地看了一眼曹都监,见后者轻轻摇头,也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曹都监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痛恨李阎无理搅三分的蛮横和跋扈,
但至少今天,龙虎衙门拘不得李阎。
情势不饶人,如今一百零八道旗牌,没一块平安送到天师道手里,哪有官府自己给护旗人添堵的道理
李阎只要咬死自己所做所为,全为护送旗牌。只要他不是“悍然杀官形同谋反”,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一笔糊涂账。各府衙州县卫所,就一定是两不相帮的态度,龙虎衙门要追究李阎,也要等到他护送旗牌事毕,再行清算。
想到这儿,曹都监轻轻笑了一声:“按照李镇抚的说法,是王生偷了您的旗牌”
“我不确定是谁,我只知道此事必然与王生一家有关。”
李阎没有把话说死。
曹都监脸色一臭,但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这也好办,眼下王生一家人都在这里,无非是问录口供。我身为地方都监可以做主,与您口中旗牌一案有关的人员,镇抚大人把他可以带走,可与旗牌案子无关的,就必须由龙虎衙门看押论罪。”
“倒也有几分道理,那问案吧。”
李阎刚要开口,曹都监抢先到:“王生家有狐鬼,按大明律,龙虎衙门管制一切妖魔从事,理应由我问案。”
李阎摇头道:“事涉龙虎旗牌,护旗人有便宜从事之权,何况我是五品,你是九品,理应由我问案。”
曹都监也不松口“镇抚大人莫非忘了,成祖以来,武将受文官节制,你这五品镇抚,也未见得有主事之权。”
“真是笑话,敢问曹都监是哪一年的进士成祖规制文官节制武官,你一个道士出身的九品都监,比典史县丞还有低一品,算哪门子的文官”
李阎好不想让。
曹都监强压怒气,低吼道:“镇抚大人,你想从我手中要人,总不能一点规矩都不讲吧!”
李阎拉长一张脸:“好,由你问话便是!”
说着,李阎深深看了王生一眼:“王生,偷盗旗牌乃是重罪,本官对你也只是怀疑。真相如何,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想清楚,有什么差错,本官也救不了你。”
之后,他便盯着曹罗二人森森的目光,走到一边去了。
曹都监一扭头,厉声呵问:“王生,你可曾偷了李镇抚护送的龙虎旗牌。”
王生听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早有盘算。
“回禀都监,卑职不曾偷盗旗牌。”
曹都监一眯眼:“这么说,旗牌丢失与你家无关”
“非也。我曾见我妻妾二人把玩一奇异物事,像是旗牌模样。”
王生回答。
罗姓老者突然抢先一步:“那旗牌是何等面貌”
王生不慌不忙:“天太暗,没看清楚,只知道不似我家物事,问我妻妾,只说是玉器铺子里打的。”
罗姓老者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好吧。”
曹都监泄了一口气:“既然王生口口声声说,在狐鬼手中见过旗牌。罗老先生,就先把被捉拿的狐鬼,交给李镇抚处置便是。”
李阎听了,往前几步到了罗姓老者身前,伸出手来。
罗姓老者心有不甘,可也无可奈何,他在黑鼎上头贴了一道朱紫符箓,便把这小鼎递给了李阎。
“罗先生深明大义,李某佩服。”
李阎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好,既然镇抚大人的事结了,那就请镇抚大人先行一步,莫再来干扰龙虎衙门办案。”
曹都监冷然道。
李阎回头问他:“狐鬼都没了,你办的是什么案”
曹都监一指王生:“臬司衙门百户王生,身为命官,知妖情而不报,辜负皇恩,依律要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你怎么知道王生知妖情而不报”
“他自己承认。”
李阎红口白牙,却得理不饶人:“王生就站在这,不如曹都监你当我面再问一次”
曹都监脸皮抽动了一下:“镇抚大人今天的意思是,胡氏蔡氏王生,今天我是一个也动不得了?”
李阎手持黑鼎,语气也沉下来:“我要是说是呢”
“李镇抚!你我同朝我官,人情面子我给足你。”曹都监终于忍无可忍:“可你真当我龙虎衙门是泥捏的嘛!”
一众龙虎皂役往前踏步,气势汹汹。
曹都监觉得李阎简直是个疯子。
朝廷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要讲人情,讲面子,也要过的去法理。黄龙之想保王生,也要先拿一个“不知情”的幌子来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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