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关卓凡的心里一虚,心说那自然是我关家大宅里面的一对嫂子。
是谁呢?
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一班人,他们以为太后和王爷的这个决定,没有让湘军专美,英明之至!许庚身笑一笑,说道,说起来,里面倒是不乏你的老相识。
蒙古人在京里的要员,除了倭仁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僧格林沁的大儿子,御前大臣,贝勒伯彦讷谟祜,这是在密云之变的那一夜中,一起擒拿肃顺的时候相识的。另一个,则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瑞常,是跟他做过同事的。
而旗人的亲贵之中,则以睿亲王仁寿为首,亦算是在密云一夜过患难的人。仁寿是宗人府的宗令,他这个人,本来并不糊涂,在王爷之中,可称干练,偏偏对黄河以南的汉人,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而把关卓凡当作招牌,尽日挂在嘴边,只要跟人设谈于内室,多喝两杯之后,便不免吹得天花乱坠。
关家这个老三,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知道轩军是什么?那就是原来的城南马队!谈到激动的时候,每每要一拍大腿,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粘竿侍卫够横吧?唰!拿了!不在话下!
原来还有这样一班人在捧自己,然而福耶?祸耶?关卓凡看着许庚身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时无话可说。
这几日,许庚身都是由赵景贤陪着,各处去游山看水。两个人都是举人的功名,又都是熟识军务,因此极是谈得来,除了租界不能去,其他的地方,一一走到。
螺狮太太亲自带了两架车,来把妹子扈晴晴接走了。现在的藩司衙门,已经改做了江苏巡抚衙门,后院的厢房,由张顺带着一帮下人,拾缀得焕然一新,正厢房更是弄得披红挂彩,等着给侯爷做合欢的新房用。
关卓凡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扈晴晴不在,这个院子果然便少了那一份温暖和活泼。
他还是回到自己住惯的西厢房里,半靠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自己是咸丰十年的八月,穿越过来的,那还是一八六零年。现在是同治二年的六月,一八六三年,也就是说,一晃已是将近三年了。
当初的一个九品外委翎长,在京里待了三个多月,混了一个营千总的位子。而从开拔到热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再到升任二品的总兵,御前侍卫,又花了八个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是在京城里的官场上打滚,直到自请由武职转为文官,提调自己那一支马队,南下上海。
从出京的时候算起,到现在身为三等候,江苏巡抚,花费的时间是一年半有多。
还不错,他默默对自己说,该抓的机会,都抓住了。
到目前为止,自己还只能被称为是一个历史的投机者,如果单就这个而言,是成功的。
手下的轩军,已经上了三万人的规模。算上水师的话,不惟兵强马壮,而且单以战力而论,对垒国内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该有取胜的把握吧。
文官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雏形。赵景贤刘郇膏利宾杨坊金雨林卞宁,再加上钱蕴秋任天柱黄德发,人人都当得起一个能员的考语。
至于洋务,自己已经名声在外,京里有一个赫德,上海有一个领事团,都是愿意跟自己打交道的人。
地盘?苏松太常镇,天下粮仓也——苏常熟,天下足,不是白说的。上海,天下钱柜也,现在战事一平,这个钱柜,还会变得更加充盈。
京城里面,有两宫的信任,有恭王的提携,有曹毓英许庚身这一班位居机要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班亲贵的支持。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始向一个历史的改造者转变了呢?
轩军强归强,那得看跟谁比,如果是跟英法相较,只怕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圆明园的那把火,还在烧。
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是自己言之凿凿的话。
我要重写这个国家,我要重写这个朝廷。
用我自己的法子来写。
关卓凡的双眸,清澈明亮,直到想起自己的后宅,才开始有些含糊起来。
纳扈晴晴为妾这件事,该写封信,告诉京里的两个嫂子了,想来她们亦不会吃醋,而是会替自己高兴吧。
至于二十七岁的懿贵妃,这次让自己一俟安顿停当,就回京陛见,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呢?反正要谈军事也好,谈政事也好,只要不是房事,那就万事大吉。
他缓缓将一张雪白的薛涛笺铺开在案上,提笔濡墨,写自请陛见的折稿。
御前侍卫江苏巡抚臣关卓凡谨奏:臣离京远矣,其效命于外,屡被特恩,恋主之意,日久日深。恭请于苏省事务逐一落定后,星驰北阙,匍叩慈颜。一旦蒙准,则当循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而亲奉纶音,敬聆训示,使诸事有所遵循,实于公务亦有裨益也。为此恭折,奏恳伏乞。
这一封折子,当然是写给小皇帝的,可是动笔写到轮值宿卫一句的时候,却偏偏把如意洲花海之中的那顶宫帐,想了起来,种种不堪的情状,如在眼前。
这一下,文思滞涩,也就写不出什么好句子。写完看看,愈发觉得日久日深四个字,格外刺目,总似有哪里不对头,怪怪的。
(第三卷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第三卷《东南风雨至此完结。今天晚上无更,要花一点时间把后面的大纲和细纲再理一理,明天开更第四卷,《封疆大吏。
谢谢,谢谢。
(未完待续索,!
第一章 新任巡抚
清雅街的巡抚衙门,院子外一排高大的槐树上,蝉儿早早就热得开始聒噪。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签押房中那张宽大的案子上,案旁围坐着的几个人,却依然全套公服,正襟危坐,盯着案子上闪亮的几个洋钱。
之所以拿出这样郑重的态度,是因为今天所谈论的事,是铸币。
爵帅请看,这第一个,叫做‘本洋’,是西班牙国所铸,钱上的这个人,属下也不知是西班牙国的什么人,反正民间把这个银元,叫做‘佛头’。藩司衙门的参政钱蕴秋,指着第一个洋钱说道,称重的话,等于库平七钱二分,含银正正是九成,也就是六钱五分的样子,不过市面儿上,即使拿一两银子,现在也换不到一块了。
新任江苏巡抚,被称为爵帅的关卓凡,坐在案子后面,极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我当初要是学理学工,现在发明个空调什么的,多好呢?
真是热!不过他把人家几个召集到这里来,自己不能先露出轻佻的态度。钱蕴秋所说的,他大体知道,可是为了表示尊重,仍旧要问一句:怎么就换不到呢?
因为量不多,而且民间都爱用,大家都收藏着,舍不得花出去。钱蕴秋解释道,所以有升水,听说现在欧洲,也都已经搜罗不到这种钱了。
升水,也就是价格高出了洋钱本身含银的价值。关卓凡在心里算了算,这种含银六钱五分的西班牙本洋,现在一两银子都换不到,也就是说,升水超过了六成!
这就看出中国原来货币体制的一个弊端了——清代币制是银钱的复本位制度,但银两铜钱都缺乏一致姓。银两则成色不一,重量标准因地而异,交易之时,不惟要验成色,称重量,而且还得备有夹剪,用于切割银块。而铜钱虽有定制,实际的重量和质量却是参差不齐,根本做不到整齐划一。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各种外国钱纷纷涌入,在不同的地区形成流通优势,让整个国家的货币制度混乱不堪,朝廷亦是束手无策。
这第二枚,就是咱们现在用得最多的‘鹰洋’了,也叫洋钿,完全仿照本洋,由墨西哥国开铸,只是把钱上的图案,换成了鹰徽。在市面上,鹰洋也有一成到一成半的升水。
钱蕴秋说完,指着案上另外几块洋钱,接着说道:这几个情形也差不多,有美国铸的,有英商在香港铸的,都是想进来捡便宜,不过式样不如本洋和鹰洋精美,重量又跟本洋和鹰洋不一样,老百姓就不大爱用,听说现在都已经停铸了。
新任的江苏最高军事长官——江南提督丁世杰,被关卓凡叫来参加这个会议,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却已经听入了神,等钱蕴秋说完了,忍不住便要插话。
难怪老百姓爱用洋钱,好处是明摆着的——成色一致,分量一样,一块是一块,多干脆呢?保管和计数也都方便得很,换了是我,我也用洋钱!
丁军门说的不错!钱蕴秋赞许地向丁世杰点点头,所以爵帅首倡开铸银元,真是英明!
关卓凡微微一笑,对钱蕴秋的吹捧表示领情。这一面,藩司赵景贤却接过了话头,兴致勃勃地说:也还不止于此——只要鼓铸成功,发行之时则一定会有升水,就算刨掉开铸的成本,一成利总是有的,如果造它一千万枚,那就是六十五万两的净利,如果能造两千万枚,那就有一百三十万两的净利!
如果造上一万万枚,那就净赚六百五十万两!丁世杰激动起来,如果造上两万万
关卓凡被他逗笑了:世杰,你有没有想过,哪里来这许多银子,让你去造一万万枚,两万万枚?
丁世杰愣住了——也是啊,造一万万枚,按每枚含银六钱五分算,那就要六千五百万两银子,朝廷一年的岁入,怕也没有这么多。
哈哈,丁军门,你让大帅绕进去了。杨坊笑道,不管造多少,都不会是一天造出来。只要是分批鼓铸,前一批发出去,换回来了银子,就又可以开铸下一批了。
原来是这样!丁世杰恍然大悟。
不过,新洋造出来,总要通过钱庄商号或是洋人的银行发出去,这中间得让一些利给人家,因此一成是赚不到的。杨坊看了利宾一眼,对赵景贤说道。这里面只有他跟利宾对商务上的事情最熟,因此想得也最周全。大约六到七厘,总是有的。
六到七厘,那也很好了,我们到底不是只为了求利。关卓凡说道,只不过到时候,须得督促商人,如数发行,不可以囤积居奇。
爵帅放心,新授了江苏皋司的刘郇膏正色道,若是有人敢不尊法度,皋司衙门必严查纠弹。
好。关卓凡点点头,其实只要一开始督促得紧,到后来新洋源源不断地铸出来,就是有人想囤积,也是做不到的事情。利先生,香港那边,都打听确实了么?
这是在问开铸银元的整套机器。铸银元,用的是合金,除了白银之外,还需要掺铜掺铅,如果想要做得精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用最好的机器不可。
好在利宾早已经打听好了,因此很沉稳地答道:这就是方才钱参政说的,英商亨得利在香港铸洋钱所用的那一套机器。因为已经停铸,所以机器亦闲在那里无用。只要我们这里定下来,我即刻就可以派人到香港,把全套机器带技师一起接过来,若是有图样,连模子都可以先在香港开好。
在任何时候,新钱的图样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因此在座的几个人,一时都动开了脑筋,只有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费这个心,民间用惯了本洋鹰洋,那么新铸的银元,就不折不扣按照原来的样子去做,只把中间的徽记,换成一个‘苏’字好了,叫做苏元,老百姓如果爱叫做苏洋,那也随他们。至于年号,自然是同治二年。
这个法子是对的。新洋只求发行顺利,尊重老百姓的习惯是最简便的做法,别的考虑都可以向后摆一摆。
爵帅,赵景贤作为藩司,比别的人想得要多一层,这事不是小事,咱们用不用请旨办理?
我自请陛见的折子已经发出去了。关卓凡沉静地说,你们尽管着手筹办,待我回京之后,面奏两宫,必蒙恩准。
大家一齐答应了,有关洋务的这一件大事,今天就算是议定了。关卓凡起身送客到二门,拱手作别,回到签押房,把大帽子摘了往案上一扔。
张顺——!
等到张顺伺候他换了一身轻衣小袍,听差又端了一盆凉水来抹扯了一番,才算舒服了,透一口气,把凉了的茶拿起来一口喝尽。
爷,再过五天,就是喜曰子了。张顺低眉垂眼地提醒他,姨太太就要进门了。
唔关卓凡嘴里嚼着茶叶,翻了翻眼睛,要我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张顺仍旧是很恭顺地说,想来是做新郎。
知道了。关卓凡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说。等到张顺走了,才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取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薛涛笺,在铸币那一项上,用笔打了一个勾,长吁了一口气。
打算用三个月的时间,底定中国近代化的进程,说出去,谁信?
关卓凡心说,连我自己,都有点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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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三个月,听上去不可思议。
洋务运动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千头万绪,自然不是三个月能够做得下来的。但若是说提纲挈领,抓住要点,把现在就能够办的事情,开一个头,打一个基础下来,那么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可以有一番作为了。
这三个月,是开局。
这件事情,是真正关乎中国国运的大事,两年多来,关卓凡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了。
一刻也等不得。
一步也错不得。
现在江苏一省,人财物兵,无不就手,再加上一个上海,是最好的窗口。
而朝廷对地方上的管制,也因为连年战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空窗期——固然对大员的任命上仍是抓得极紧,但兴办的事务这一项上,只要以军务为号召,无不准许。地方督抚日渐权重,已是不争的事实。
好机会,关卓凡对自己说。他决心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所有的历史知识,把这件事情做成它。
至于京中的洋务之争,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亲贵如云,高官如雨,这样的地方,桎梏沉重,本来就不是开展洋务最合适的地方。
管制最松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容易发生变革的地方。
恭亲王不容易,这一回他鬼子六的名号,只怕更要坐实了。关卓凡听说,京城里面,已经有人在大街上张了无头贴,那一副对联,工整得很——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弟子拜异类为师,把朝廷洋鬼子军机,都一并骂了进去。一时在大街小巷轰传,说明不惟是一帮保守的大臣反对洋务,连一般的老百姓,对洋鬼子的玩意儿,也都是敬而远之的。
关卓凡心想,说这个时候民智未开,大约不能算错。
因此对于恭王。他抱有一份同情,因为恭王办洋务,颇有一处无奈的地方,就是所办的事情,一时见不到成效——学外文,学算法。学地理,在保守派看来,这些东西,学又如何,不学又如何?
这些人,不惟顽固保守,而且最擅长一件事情。那就是对没见到的,抵死不认。洋人的兵舰厉害,见识过了,就说洋人只有兵舰犀利,余不足论,洋兵只要敢登陆,则死无葬身之地。待到被英法联军打得丢盔卸甲,又说洋人只有枪炮犀利。余不足论。总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
对付这样的人,关卓凡亦有自己的法子——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决不去做是非对错的口舌之争,干了再说。若是出了漏子,事后另想法子去弥缝。只要在两宫和恭王那里的根基不倒,那就总是可以圆得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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