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不过林延潮想了想,打算回去托人给王家屏送了封信,让他替自己维持胡汝宁就是。
从六科廊离去后,林延潮从长安右门出城,这外面就是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
林延潮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换了便衣在长安街附近闲逛。
大街上百姓熙熙攘攘,人流络绎不绝,林延潮的心境倒是轻松自在。
到了一间书肆买书的时候,林延潮正巧碰到了熟人。
这位熟人正是萧良有。
萧良有现在已是右春坊右谕德兼侍讲学士,算是跨过了五品这道槛。按照正常而言,萧良有初官是编修,按翰林院九年一升迁的规矩,他要二十七年方能升到侍讲学士,就是林延潮也要十八年。
但萧良有因主修大明会典有功,凭此升了两级,所以才能在为官第九个年头就提拔为学士。
“大宗伯!”萧良有正要行礼。
林延潮上前笑着道:“以占兄,今日你我恰巧相逢,又是微服在外,就不要拘官场的一套。”
萧良有哪里敢如此答允,他对于林延潮心情也是很复杂。
当年进翰林院时,二人一直是竞争关系,互相看不顺眼。后来林延潮为张居正不平上疏后,二人关系渐渐好了,但随着二人官位悬殊,又有些生分了。
二人在街上边走边聊,萧良有微微落后半步然后道:“本来过几日要到大宗伯府上拜会,不意今日在此相见,实在是萧某幸甚。”
林延潮侧身避过一个挑担的百姓问道:“哦以占兄有什么事吗”
萧良有涨红着脸道:“听闻南监祭酒出缺,萧某想请大宗伯在廷推之时推举一二。”
国子监祭酒,佥都御史虽只有四品,但都要经过九卿会推方可。
林延潮笑了笑没有回答。
萧良有问道:“大宗伯是否有什么为难地方,萧某一向很少开口求人,这一次……”
林延潮定下脚步道:“以占兄不是第一个来问我的,除了你,还有张稚圭,邓汝德都来找过我。”
萧良友寻思这二人中,张一桂与林延潮没什么交情,但邓以赞当年与林延潮
一千两百一十五章 条陈
从义学出门后,林延潮与萧良有也放下了许多芥蒂。
萧良有已不求在官场上再进一步,只愿去当一名教书匠。至于林延潮虽身居高位,但所办所为并非是如何如何之功业,而是全力放在教书育人,让天下每个老百姓都能读得起书这样‘毫不起眼’的一个小目标上。
二人自然是因此少了很多隔阂。
于是他们找了一家酒肆坐下。
这酒肆不过是平民百姓去处,却突然来了两位士子模样的客人,店家当即上前亲迎。
二人要一处清净的地方,点了一壶酒,一盘现切羊肉,一盘醋烧白菜,一盘炒腰子。
酒菜不久上桌,酒先用小火煨着。
萧良有酒量颇豪大钟饮之,林延潮则素来是谨慎的性子,以小钟酌之,如此也不减丝毫雅兴。
酒肆里酒气蒸熏,几个桌里的酒客们喝起了兴致,已是开始划拳助兴。
若是文士们这时要行个酒令什么的。
二人于走卒贩夫之中漫谈叙旧起头,从万历八年的会试聊起,殿试,初入翰林院释褐为官,再到张居正去位,林延潮上谏,再到如今十余年的宦海沉浮,都充作了下酒菜,从心底吐出再喝下肚中,反复咀嚼之际,颇感五味杂陈。
萧良有一大口酒下肚,放下酒盅感叹道“当年你我与子枢同题金榜,以三鼎甲并入翰院,那时何等年少气盛,踌躇满志,似卿相之位唾手可得。”
“但如今吾三十二岁榜眼及第后一事无成,于官场上蹉跎岁月,现早已过不惑之年,倒是宗海不过而立,又拜大宗伯,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林延潮道“切莫这么说,说起来倒是子枢兄数年没有书信往来,不知他近况如何。”
萧良有笑着道“有劳宗海挂念了,子枢他一直很好。当年江陵公之事得缓后,子枢兄从翰林被贬为县令,因为顾及圣上的缘故,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得提拔,所任之地也都是苦寒边远,汉夷混杂。”
“但是比起当年囚禁在狱中已经好了许多。他常与我来信说感激宗海你当年的冒死回护之恩,他说早年他还一直在江陵公面前言你的不是,今日想来很是愧疚。幸亏你这么多年来,倒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他心底也是安慰不少。”
林延潮笑了笑,其实他当初也蛮看不起张懋修这样的关节探花。彼此算是互相讨厌,但时过境迁,谁还把年轻时候的事记在心底。
一科同榜三人,并为三鼎甲,同入翰林院,但三个人的境遇却是截然不同,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就张懋修而言,张居正去后张府遭到抄家,抄家的人没到张府里府上被地方官闭锁,先饿死了十几人。
丘橓主持抄家时对张府百般折辱,最后张懋修的兄长张敬修自杀,张懋修寻死不成被救了下来,幸亏得申时行,林延潮出面营救,最后张懋修与其兄张嗣修,一并得以贬官出任知县。
而在另一个时空,没有林延潮上谏,申时行尽管尽了最大努力,但天子仍将张懋修,张敬修二人,以及张家男子都发配边疆,流放到烟瘴之地。
若没有林延潮,张懋修在那个时空以二十六岁中状元,三十二岁被流放,余生都在整理张居正留下的遗作,读到触动心肠之处即放声大哭,因为心恨天子,他的文章里但凡万历二字都要倒过来书写。
一直到天启二年,张居正平反后,他才得以回乡。最后以八十岁高龄去世。
崇祯时,张献忠攻破江陵,要张居正第五子张允修出来做官,张允修不从与其孙一并自杀。
张居正曾孙,张敬修孙子张同敞在明亡之际出身抗清,兵败被俘后不降被杀,其妻殉死。
林延潮从萧良有口中打听到张懋修的消息,他虽在烟瘴边远之地任知县,但却十分勤政为民,开化蛮夷,教民屯垦,兴修水利等等,治下百姓无不称赞他的功劳。其中艰辛自不用多说,而张嗣修也是如此,听萧良有说张懋修,张嗣修兄弟二人所为一切,都希望天子能看在眼底,将来有一日能够为张江陵平反,恢复了张家名爵。
林延潮听后有些唏嘘,他见萧良有多次窥探自己的脸色,知道他说这话的言下之意。
林延潮一杯酒下肚道“当年张太岳对林某并无恩德,而林某之所以上谏更非为了什么私谊,而全然为了公义,所以子枢说得感激其实不必了。现在林某知道子枢过得还行就放心了,我们还是谈谈义学与图书馆之事吧。”
萧良有闻言稍稍露出失望的神色强笑道“好吧。”
林延潮当即道“我以为为政之道,目光当放长远,而作为却在当下。”
“我当初倡议在京里设立义学,让每个蒙童都能读书,再至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皆为开启民智而行之。以京师而论,原来百人里有十人能知书认字已是很好,在地方州县苏浙之地还好一些,但贫瘠之地则百不足二三。”
“但而今京师经过十年的普及教育,百人之中至少有十五六人知书认字,甚至二十人,再过十年,则能达二三十人,若坚持至三十年,京中人口将有近半百姓能识文断字。试想一二,不仅京中如此,放到整个天下若有一半以上的百姓都能识文断字,那时候整个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萧良有点点头道“宗海兄真有远见卓识。不过此事非百年之功不可。”
林延潮道“不错,所以才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说。从京中再至应天,从应天再至十三省省治,以此类推。普及义学之事非百年
一千两百一十六章 申时行背锅
时已至六月,京城正是夏日炎炎的时候。
礼部衙门内内外外热浪袭袭,树梢上蝉鸣不止。
茶房里间外间,都是等着打茶水的值堂吏,身为官员最怕的就是在如此的伏天里值衙,更怕是午后值衙。
礼部各司里的官员上身仍勉强罩着官袍维持表面形象,桌案下面就剩一条单裤。这个时候各司的司官们也会睁一眼闭一案,不会太认真与下属们计较。
尽管如此官员们汗水依旧不住滴落,不断拿起一旁的茶壶大口大口的灌下。
礼部火房里,林延潮也是与官员们‘同甘共苦’,值守在衙门里。
京城里条件最好的当属内阁值房,吏部火房,屋子里都备有冰块降温。
冰是每年严冬时从积水潭,太平湖取好的冰块,然后将冰块取了放在冰厂的储冰坑里,平日覆了稻草盖好,到了夏天时冰厂就会向京里的天子大臣,王宫贵戚供冰。
不过礼部火房虽是没有冰块,却丝毫不影响林延潮消暑,他此刻躺在竹床上,头枕着瓷枕,一旁一名小吏拿着蒲扇给他扇风。
林延潮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就属于这个时代最被士大夫诟病的‘昼寝’。林延潮哪里管那么多,他午睡不睡个一两个时辰还不罢休呢,一直到了当了官后,才改为只睡上半个时辰。
在没有空调的古代,能够在如此炎热的午后,将公事放在一旁,在一处避荫安静之处,小寐一会也是人生难得的快意之事。
林延潮在竹床上翻了个身,听得外头有人声于是闭着眼睛问道“是谁在外面”
“回禀部堂大人,是许次辅的家人。”
“哦,那叫他进来吧!”
“部堂大人”
“无妨。”
林延潮从竹床上坐起后,随手端起一碗冰镇酸梅汤正喝着。
这时候许国的管家被人领至此来,他见林延潮也不穿官袍,只着一件单衣,面上怒色不由一闪而过。
随即对方笑着道“小人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与许次辅乃是亲如家人一般,你是他的家人,自然也不是外人,所以本部堂穿此见你,不会觉得失礼吧。”
“岂敢,这是小人的荣幸,我老爷听了不知如何高兴才是。”
林延潮笑了笑示意道“看座看茶。”
“谢过部堂大人。”
许国管家坐下道“小人此来是奉了老爷之命有要事与部堂大人相商。”
“请说。”
“老爷说了,这一次兵部尚书出缺,他想推举石司农出任,另外空出的户部尚书的位子,由杨蒲州出任。这一件事他与部堂大人有所默契,不知今日是不是依旧如此。”
林延潮笑了笑道“请告诉你家老爷,之前工部的舒司空来找本部堂说项,谋求出任兵部尚书之职……”
许管家闻言不由一鄂。
但见林延潮笑了笑道“不过我已经回绝他了。”
对方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延潮道“今年乡试主考官的定取之事,本部堂还要多亏了许次辅在皇上那边说话,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许管家闻言笑了笑道“部堂大人言重,大人与老爷亲如一家,在朝堂上相互扶持也是理所应当的。”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也好。”
许国现在向自己示好不是没有理由了,内阁局势不稳,九卿里支持他的人还不多,何况又失去了吏部。
吏部尚书陆光祖明显与他不和,他要与陆光祖抗衡,必须拉拢石星,杨俊民入九卿,所以他先卖好给自己,比如支持自己关于礼部取定乡试主考官的上疏,甚至自己通过王家屏保下胡汝宁之事,许国都不一定不知道。
尽管自己摆了他一道,但许国却能够忍耐,不着急算账,反而先拉拢自己,着实令林延潮看到了许国身上的隐忍和城府。
林延潮也算不准许国是否会放自己一马,但让杨俊民出任户部尚书也是自己支持的。毕竟两淮的盐商也是自己的基本盘。
当然两淮盐商还是将注都押在许国身上,若往里再想一层,要是许国下台,那么对于林延潮而言只会是一件好事而不会是坏事。
想清楚了这些,林延潮也不会与许国撕破脸,跟一个马上要下台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更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许国的管家走后,林延潮想了想对下人吩咐道“放衙后坐轿到元辅府上。”
放衙后,林延潮抵达了申府。
林延潮以往每次来申时行府上都是车马络绎不绝,门口宾客盈门,但现在反而却是有几分冷清。
按照申时行的计划,他下面的日子是一面上辞疏,一面在内阁里站好最后一班岗等着荣归故里。
但没料到大家都看到申时行要退了,所以原本看他不爽的言官,陆续弹劾他来刷声望。
所以申时行这一段日子是怎么过的,被言官弹劾后,他回到府上上疏辞职然后不到阁办事作为避嫌。天子不允后,申时行又回阁担任首辅,但还没回阁两日,申时行又被言官弹劾再度上疏辞职,继续回府等待圣命。
林延潮知道这样的滋味,一旦知道你要远离权力中心,众人对你态度也就不一样了。
前两次还好,但三次四次等,申时行过了一段日子再度回到内阁后,绝对会发现无论是许国,王锡爵,还是王家屏都不那么买你的账了。
下面的人不再对你唯唯诺诺,开始阳奉阴违了。
这也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欺老不欺少吧。
林延潮抵申府时,依旧是管家申九前来迎接。
一千两百一十七章 执意
林延潮似从申时行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自己要想接过申时行的班,是靠申时行的一句话吗
威望是要靠自己挣回来的。
这就好比申用懋,尽管对方官位比自己低,但自己仍称他一句世兄,因为申时行是自己的老师。
申用懋要自己帮忙林延潮自是能帮就帮,但若要林延潮看在申时行面上,唯申用懋之命是从可能吗你又不是太子。
当年张居正去世后,他的同党大半被清算,一小半则投了申时行。为何他们会投申时行呢因为申时行出面替张居正求情,所以张居正的余党不奔张四维而奔申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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