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辜明已笑了笑,示意林延潮入座,然后道:“林司马不仅科名了得,任官后向河道总督,陈词说不要朝廷一文钱,兴建百里缕堤之事,我等都听说了。”
说到这里,辜明已话音突然一顿,开封府属官都是嘴角一勾,心想府台今日又要让人难堪了。
辜明已目光扫过,其他各府的佐贰官面对他的目光,都是连忙赔笑点头。辜明已向林延潮笑道:“当时我等听说林司马之言,开封的官场为之一震,官吏一醒,士心民心也为之振奋,这都是老弟之功啊。”
换了他人,若是听明白辜明已话里暗藏的刀子,当下就要立即请罪,说小子初来官场,狂妄无知,口出狂言,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如此虽说当面丢脸,但也是为自己争取了余地,免得被人当堂按在地上打。
这时候必须要知进退啊。
可是哪里知道,林延潮竟没有&039;听明白&039;,人畜无害地笑着道:“府台过誉了,下官实不敢当,当时只是一心要替老百姓办事,至于其他的倒是没有多想。”
辜明已满脸笑容,顿时僵住了,这林延潮竟没有领悟自己的意思,莫非此人当初在翰林院读书读傻了吗
不可能,此人若是没有眼色,怎么三年里就为日讲官呢
那就是有恃无恐了,不就是依仗着自己是当今元辅的门生吗不过那又如何,他这一次上谏,冒犯天颜,失了圣眷,否则也不会从翰林院贬至河南来为官。
就算是首辅门生,也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辜明已脸上的笑容敛去,熟悉之人都知这位府台动了真怒。
&nbs
第874章 哪里来的钱
能得卓异吗
林延潮的话音落下,辜明已先是一愕,然后却是笑了。
开封府官员们见辜明已笑了,也是跟着笑了。
其余各府官员见别人都笑了,也唯有跟着笑了。
林延潮左右四顾,自己也是笑了。
辜明已笑容敛去,心道当今首辅的得意门生,就是这个水平谁不知道你归德是穷地方,平日风调雨顺时,尚且积欠,只能靠朝廷免去。
而去年你又遭了大灾,反而能一口气缴清所有的积亏,这不是忽悠人吗
竟敢拿话诈我讽刺我辜某人赏罚不明,只会处分,不会奖赏。死到临头,犹敢顶嘴,真当辜某人不敢办你
辜明已面上却平静如水,伸手随意翻着账本,对众官员道:“藩库乃一省钱粮所储,各府依时足额缴纳,这是洪武爷时就定下的规矩。做不到的,该罚,做的好的,乃是我等本分,却没有听说有什么卓异。”
众官员们纷纷点头。
辜明已看向林延潮笑道:“若林司马以此向本府讨价还价,有些可笑。但是林司马年纪轻轻,为官日渐,经验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辜明已没有接林延潮的招,也是足够谨慎。
开封府的官员也是笑着道,是啊,林司马这话在我们府里说说尚可,在外面就要惹人笑话了。
面对开封府官员嘲笑,林延潮沉吟半响,忽道:“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难办”辜明已冷笑道,“本府本也不要将话说开,但林司马若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那么本府再说一事。”
“之前付知府署府事时,曾上文藩司,言府库一空,林司马为修缕堤,而挪用府库银两万两。以致他到任后,府里的官吏三个月未发薪俸。”
这倒是实话,当日付知远到任后,与林延潮有言在先,他当时可以与林延潮交割。
但林延潮挪用府库银的事,他要如实上报藩司。这倒不是付知远阴林延潮,但是此事却辜明已抓到作为林延潮的把柄。
众官员已是清楚,林延潮是真没钱。
但是今年林延潮为了修建缕堤,不顾藩库积欠,还挪用库银大兴土木,导致今年的藩库库银又缴纳不上,甚至还出现了亏空。
这万一追究起来,是要二罪并罚的。
辜明已道:“有些事同僚一场,本府实不想说穿。不然本府去归德盘库,一切都将了然了,如此太伤及颜面了。”
盘查府库,也是首府职责所在。辜明已这话一说,众官员都已觉得大局已定了,否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延潮道:“辜府台,都这么说了,下官也唯有照办了。”
说完林延潮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道:“府台,还请过目。”
旁人从林延潮手里接过纸,呈给辜明已。
辜明已略扫了一眼,讶道:“藩库的执单”
“正是。”
辜明已但见上面大略写着&039;归德府已缴库银三万七千三十二两七钱五分三厘&039;。
“这”这数目正好是辜明已方材所说归德府拖欠的三年库银。
林延潮道:“这是下官所缴本府三年的累积……府台,府台保重身子啊!”
原来辜明已正面色涨红的,剧烈咳嗽。
左右服侍拍背捶胸了好一会,辜明已方才停了咳嗽。林延潮关切地问道:“府台,身子无恙吗是否歇息一下,下官一会再向你禀告。”
“不必,不必,”辜明已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这执单……”
林延潮立即接口道:“昨晚下官刚刚缴纳的,这才入库,账面上没这么快改过来。藩库那边可能还未向你禀告,故而疏忽……府台”
辜明已又剧咳了一阵:“既是已缴,方才为何不明说”
“下官以为府台问的是今年的,今年的库银下官确实想拖一拖,能不能也宽限至明年二月。这也是下官的不是,下官只想一心为老百姓办事,给归德府修堤,至于花了多少钱,库银用了多少,心底一直不是太清楚。”
不清楚这么大的事,你竟从没有放在心上
辜明已有些色变,拉亏空这么大的事,关系到官员的升迁贬黜,这几日多少官员向自己请托,求爷爷告奶奶的,恨不得跪下磕头,以求宽限个几日。几万十数万银子的事情,你竟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辜明已脸上的疑色。
林延潮诚恳地道:“是啊。下官今日过府才知道,本来还以为府台相召,是商议璐王就藩的事呢。至于库银的事,一向都是交给下属打点的,所以方才府台问话时,下官是真不知道。所幸昨日才缴纳库银,总算在这点上没有耽误了府台的差事,否则下官担当不起。。”
林延潮这口气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堂上方才紧张的气氛,也因为他这一席话而变得相当的和谐。
话里可以理解成,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干嘛要喊打喊杀的。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林延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盅,继续道:“其实本官只司修堤之事,这库银追讨,辜府台还是向付府台要说法,至于本官只要向付府台有个交代就好。”
“但是经辜府台这么一说,下官方知眼下藩库库银如此紧缺,今年库银本要到十月前交齐。下官就想若是能提前将今年的库银交齐,是不是也算为省里分忧了呢”
“所以才有方才一气给齐,府台可以奏请省内,给下官&039;卓异&039;的话。说来下官心胸和见识,实在是不比诸位大人,这份内之事,竟说得有功劳了一般。”
辜明已此刻一点也不觉得很尴尬,而是觉得相当的荒谬。这算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是在当儿戏吗
就是自己身为河南第一大府,钱粮一向甚足的开封府知府,为了今年税赋也是焦头烂额,恐怕也是要交不齐的。拖延至明年还算好的,怕的是拖延至明年还不能交齐。
虽说如此,但开封府的情况比起其他各府这已经算是好多了。
但是归德府不是一直在拉亏空吗府里还拖欠官吏俸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钱了
他问道:“林司马,你的意思不仅要将积亏还清,还要将今年库银缴齐”
林延潮失笑道:“是啊,下官说话绕来绕去,让府台见笑了。本官这一次来省里,缴纳库银也是一项差事。”
“若是要提前将今年库银缴清,对于省里而言,应是能帮得上忙的。这事下官在府里还是能做主,而这点付府台也是深明大义的。银子都备好了,早缴晚缴都是要缴,来回请示,还是太麻烦了。”
众官员听得目瞪口呆,林延潮的言下之意,提前缴纳税银的事,自己就能搞定,甚至连请教付知远都不必。
“辜府台不知下官说得对不对”
辜明已凝视林延潮片刻,然后笑了。
辜明已又剧咳了半天,然后心平气和,笑容满脸地道:“诸位看见了,若是你们各府缴纳库银,各个有林司马这么痛快,本府又何必板起脸来,当个恶人呢”
众官员们一并称是,堂上气氛一派和睦。
开封府的官员至今仍不敢相信,归德府真的将拖欠库银缴齐了。
“好!甚好!非常好!”辜明已很高兴,很欢喜,牙齿掉了总是要含着血吞进去。
林延潮笑道:“既是如此,就太好了。小弟还有公务在身,辜府台,若是无事小弟先走了。”
&
第879章 公道何在
辜明已此来看似是为了撇清干系,将三位知府向朝廷上谏,改盐政归于本府的责任,全数都归于付知远的身上,如此就可以免得被潞王,太后怪罪。
但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撇清干系,心底还另有算盘。
而马玉听到林延潮的名字,心底七上八下。
身在宫里,马玉从来清楚明白一个道理,谁自己惹的起,谁自己惹不起。
他敢在开封大肆收取贿赂,甚至不将河南官员都不放在眼底,因他知道这些官员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是惹的起的。
放眼天下,马玉只要看三个人的脸色,一天子,二太后,三璐王,唯有这三人他马玉惹不起,其余的人,他不是针对谁,在马公公眼底都是辣鸡。
但为什么马玉对林延潮忌惮,因为林延潮是可以,同时得罪天子,太后,璐王三个他最畏惧的人后,仍在那边活蹦乱跳,毫发无伤。
论这一点马公公他办不到。
马玉清楚的记得,林延潮上书后,有一人他在慈宁宫外等候,不意竟亲眼见得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璐王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太后,璐王如此痛恨的人,但居然偏偏拿林延潮没办法。
这样的人居然在河南为官,就问你一声怕不怕。
不过马玉转念一想,自己怕林延潮,但是文官们却不怕,譬如这位开封府知府,在自己面前如同孙子一样,但在他在林延潮面前却是他的上官。
一名同知大概是五品官吧(马玉对文官系统不太了解),在整个河南布政司官位在他之上的官员可不算少。
上一次因林延潮之故,璐王大婚之费从六百万两降至两百万两。若是这一次林延潮在河南继续反对璐王就藩的事,对了,还要加上知府付知远,那么自己就必须依靠这些文官们来对付这二人。
当初太后,璐王之所以败在林延潮手中,就是因为没有团结文官,以及轻信了张四维这小人的缘故,他马玉如此老谋深算之人,绝不能在此翻船。
马玉内心戏很多,一瞬间竟转了无数个念头,在这一刻他有了联吴抗曹的主意。
辜明已见马玉原来一直端着脸,一下子放松下来。此人居然有这样和蔼可亲的表情。
但见马玉温和地道:“原来是林三元,咱家在宫里略有耳闻,不知他在河南为官如何”
辜明已将官袍茶渍擦得干净,然后道:“林司马……翰林出身,又是天子日讲官,心气断然是高的,只是难免好大喜功。”
“如何好大喜功”
辜明已见马玉入套,叹道:“实不相瞒,林司马不顾府库空虚,强行修百里之缕堤,为了搜罗钱财,取利于民,将堤旁淤田强卖给乡绅百姓,以补亏空。”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河南本地官员早有怨言,上一次本官询问此事,林司马竟……竟……”
想起林延潮当日那句&039;开封府的钱粮够不够,他可以搭把手&039;的话,辜明已就犹如喉咙里咽着一大块石头,这石头到今天他都吞不下去。
马玉讶道:“这有什么不可只要他林三元不拖延缴纳税赋,就可以了。”
辜明已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官员兴修水利,乃利民之举,不过只可诱民为之,却不可敛财为之。”
“咱家还是不知有何之弊。”马玉仍是一团雾水。
辜明已见马玉仍不能领悟,耐心解释道:“若是林延潮此举为之,其他官员纷纷效仿,各地官员以兴修水利之名,售之百姓。以后哪个官员愿意义务为百姓修堤筑坝,各个都行取利之事。”
“再退一步说,林延潮为老百姓修堤建淤田,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
马玉目光一亮问道:“你是说”
辜明已点点头道:“不错,本官知此事定有蹊跷,于是派心腹前往归德府密探。围堤圈田后,河边淤田足足有近千顷之数。但最后林延潮卖给老百姓的淤田,只有三百五十余顷,就算加上一百顷官田,也不足其半,公公你试想一下,剩下的淤田哪里去了”
马玉听了,不由作色,拍案而起大骂道:“卑鄙无耻!大贪官!”
咳!
辜明已闻言不住咳嗽。
若试着将辜明已的咳嗽翻译一下,可以理解为,真是自己拉的屎不嫌臭,你居然还有脸骂别人大贪官。是谁在开封府明码标价大受盐商贿赂的
马玉仍是十分愤慨:“亏他林延潮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竟是说一套做一套,天子若是知晓,看他林延潮如何做人。”
马玉心想林延潮就是凭着清正受天子赏识,若是天子知道林延潮说一套做一套,真是杀他一百次的心都有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