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时下虽屡遭大灾,然田地皆在,并没有无故消失。只需持续耕种,总有收成。
然而,面对持续不断的天灾**,轮番盘剥,自耕农纷纷破产,鬻儿卖女,成为奴仆佃户。
“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贷,中家子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是以众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奢靡以淫耳目。”
于是,大量土地被豪强所并。今汉豪强,俨然封君。
“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伫,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又“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
大汉缺粮吗
不缺。因为田亩只增不减。耕种人口亦未曾减少。只不过原本属于自家的良田,被豪强所并。辛苦耕种的自耕农,变成了依附豪强而存在的佃户。
既然不缺,粮食都在哪里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真实写照。
试想,若黄巾军开仓放粮,施符水救人。又将豪强兼并的良田,均分给贫苦百姓。情况会如何
有人说,黄巾军没有治世人才,不过是暴民土匪。的确,这是所有农民暴动的劣势。然却别忘了,黄巾军是政权和神权二合为一的组织。
大贤良师乃是“黄天化身”,是“黄天上帝”在世间的代言人。其口出之言等同于天帝真言。对教徒来说,便是无上神谕而唯命是从。不妨想想后世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人肉炸弹。那么,若黄巾军当真在张教主的神谕下,“等贵贱、均贫富”。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且被天平教徒从上而下,一丝不苟,贯彻执行。不懂不要紧。大贤良师怎么说,俺们便怎么做便是!
那时,广大寒门庶子,又当如何。
再说,即便造反前期皆是草莽,别无人才又如何。黄巾军亦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参照人物,便是蓟王刘备。蓟国如何如何,早已人尽皆知。良宅一座,美田一顷。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当冀州传出,黄巾军收缴豪强土地,户户得分一顷的消息后,刘备浑身冷汗淋漓。
刘备与大贤良师,亦敌亦友,相交莫逆。正是他的横空出世,以及那些空前绝后的治国思维,大大拓展了大贤良师的视野。从刘备身上,大贤良师吸收到了本该两千年后才会形成的先进理念和认知。甚至刘备耻于蓄奴,广纳流民,也被大贤良师通盘接受。
原因其实很简单。
面对先进的治国理念,作为全面落后的一方,大贤良师无从分辨优劣,自然只能通盘吸收。而后在实际操作中,结合太平道自身的理念和诉求,不断删减补充,尽去糟粕而取其精。形成一套完全符合黄巾军治世之道的治国方略。
毫不客气的说,是刘备的一举一动,潜移默化,滋养了如今的张教主。
一言而弊之。刘备不是原来那个刘备。张教主亦非原初那个张教主。史
1.110 熊罴入梦
送走捕虏将军田晏。又遣车驾将新任甘陵国相刘虞,送往六国馆,与甘陵王相见。刘备这便返回后宫,陪在即将临盆的拓跋缃身边。
拓跋缃少时,号熊女,一身神力。双手剑击不弱刘备。西域时,便是她从疏勒篡位王和得的后宫中发现了东迁亚马逊,并收为侍卫,才有了后续亚马逊女王的到来。
据大相者朱建平说,七位小姐姐皆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先前诞下皆是麟儿。刘备倒想有些例外。可话没出口,便自行打住。时下母凭子贵。为刘备诞下麟儿意味着什么,自无需多言。
子嗣众多,后宫也越发热闹。刘备没有请食母,几位小姐姐皆以母乳喂养。便是已经断奶的嫡长子刘封,一直牛羊鲜奶不断。妥妥的新一代小胖墩。小名堆儿。平地有堆,曰墩。和三墩一个意思。机敏而敦厚,深得四位蓟国少师喜爱。
这几日,见他时常手持木剑,进出北宫,便知王妃公孙氏,开始传授其剑击之术。妻传夫,母传子。皆是人间正道啊。
一觉醒来,入目皆白。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十月底,便有几场雨夹雪落下。奈何一轮艳阳,便消融无踪。今日彤云密布,终得留存。登正殿七层顶阁眺望,放眼望去,河川皆白。只剩巨马碧水,蜿蜒向东。
“王弟今日何其雅兴”声音发自身后,正是女道与诸母。
刘备这便行礼:“今冬见雪,故性之所至。”
诸母笑道:“辅儿年幼便出仕蓟国,为一城之长,谢王上优待。”
“师弟知人善任,主政一方,正当适宜。”刘备笑答。
“太平道果真谋逆,不知王弟,如何看待”女道这便相问。乃为撇清干系。
“听闻黄巾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贼势之大,可比祸乱前汉之赤眉。”诸母又道:“今汉气数已尽,王上需早做打算。”
语中深意,刘备又岂能不知。光武中兴,蓟王能三兴否
刘备长揖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说了些闲话,刘备正欲告辞。诸母忽问:“密室贵女,如何安置”
刘备这才想起一亿钱换回的贵女,正藏身顶阁密室之内。与诸母和女道,朝夕为伴,已有数月光景。
“她可曾说出来历”刘备问道。不知其来历,刘备又如何敢妄动。
诸母表情一变,旋即又不经意的笑道:“倒是,未曾提及。”
刘备不疑有他,这便点头道:“权且栖身于此,待时局明朗,再做打算不迟。”
“如此,也好。”诸母轻轻颔首。诸母与女道,虽深居简出,却从未曾禁足。时常往来刘备后宫,与王太妃、王妃等人相善。女道虽亦修仙,却也不曾与黄巾贼有丝毫牵连。再者说,留侯都梦想羽化登仙,常人有岂能例外。
送刘备入天梯时,诸母忽问:“我家琼英,王上以为如何”
“姐姐凛然高绝,一身仙气。自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刘备未明深意。
“俗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今年岁渐长,不忍她空耗韶华,欲许配给蓟王。不知,王上以为如何”诸母索性直言。
“胡辅乃是我师弟,诸母又是我长辈,将姐姐许配给我,何其乱也”刘备一愣。
“不乱,不乱。辅儿今日姓胡。先夫早亡,如今还有何所系且如王上所言,各论各的。”诸母逻辑十分清晰。
“这……”刘备本欲婉拒。忽觉有人窥视,知是女道,不忍伤害,这便话锋一转:“姐姐是何意”
“她少时便来楼桑,与你相知相伴。早已心有所属,自然别无二心。”诸母笑答。
 
1.111 神国之谋
北新城县东二十里,樊舆亭。
缴纳每人十文的过路费,又翻过一个缓坡,近岸处已结薄冰的易水,即入眼帘。
初冬已过,北地日益严寒。易水不比巨马水路,冬季要结冰。万幸只是初冬,薄冰一碰就碎。河道内车轮舟往来运送流民,激起清波,水路亦不易冻结。
“万幸赶得及。”队伍中的青年文士,不禁长出一口气。举族从冀州魏郡一路逃亡至此,殊为不易。见易水河港,泊满蓟国明轮舟船。逃生在望,如何能不长出一口气。
却也不敢大意。这便唤来一背剑少年,好生言道:“速领宗人前往港口,切莫耽搁。”
“大哥要去哪”少年问道。
“为兄前往黄金台一试。”说话间,青年文士眸生异彩。
“大哥且去。若能登顶黄金阙,出仕蓟国,宗亲老小自当保全。”少年颇老成。这一路餐风露宿,变换舟船。若非大兄机敏,每每料敌在先。全族千余口,早已丧命贼手。与善待贫苦百姓不同,凡遇大族,贼兵皆下狠手。烧伤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
“好。”青年文士这便与族人告别,径直前往北通黄金台的舟桥。
目送大兄渡河,登车离去。背剑少年这便深吸一口气,令族人赶去渡口,乘明轮船前往最近的流民营地。静待大兄喜讯。
自田丰捷足先登后,黄金台再无喜讯传出。许多应试者,甚至连二层都未曾登上。百石少吏又何须面见蓟王,到相府长史处,便可安排就任。
见许多空有其名却无实才者,纷纷落败。众人方知四方馆长之能。
这黄金阙,又岂是寻常人等可高攀。
自颜良、文丑,田丰,接连登顶黄金阙,往来黄金台之名士高人,便如过江之鲫。奈何四方馆长,大相者朱建平,火眼识金。名不副实者,皆铩羽而归。饶是整日接来送往的车夫,亦有些无精打采。
身负全族希冀,车厢内,正襟危坐的青年文士,亦难免心生惴惴。自己虽满腹经纶,却从未应试。不知会出何题。若只是清议,不考也罢。
“先生,黄金台已到。”马车停稳兰马台。见厢内文士无动于衷,车夫便好声言道。
“噢。”青年文士起身下车,便有馆中佐史笑脸迎来。
一路登临四方馆,见有不少人神色慌张,掩面而出。其中不乏冀州风评清议名士。不及多想,青年文士这便暗提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下,迈步走入大堂。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端坐高士正中,一直闭目养神的四方馆长,闻声猛然睁开双眼。
细细看过青年文士面相,疑窦顿生:“取镜来。”
“喏!”便有高士起身,取来铜镜,让青年文士自观。
见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脸上颇多污迹。尤其是眉角有一泥团,仿佛面生黑痣。这便伸手擦拭。
“取水来。”见黑痣消失,四方馆长嘴角有笑容一闪而逝。
又有人端来铜盆清水。青年文士道谢后洗尽风尘,整理衣冠,这便再上前行礼。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四方馆长笑道:“先生大才,何须再考请出门转左,直升黄金阙。”
“这……”沮授一愣:“我之才学,阁下如何得知”
四方馆长含蓄一笑:“论识人辨物,乃是我等专长。若论治国安邦,神国之谋,便是先生之长。何须见疑且速速登楼。田沮归位,冀州才气,已去八分也。”语出四方馆长,“八分田沮”,遂成典故。
“如此,沮授却之不恭了。”说完,这便长揖及地。
一圈高士,皆伏地回礼。
待沮授出殿,众人见他耗时之短,本以为也会如前人掩面奔逃而去。岂料径直左转,入天梯,直升……七层!
七楼馆丞,高声唱喝:“沮授荣升黄金阙——”
嗡的一声,四方馆再次炸开锅。
围观人群中,不乏有登临二、三层,暂住馆中,等待二位国相召见的北地士人。见沮授直升黄金阙,各个喜形于色,与有荣焉。
四方馆上下,更是群情振奋。再遇大才,辅佐王上,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者,亦不在少数。
王宫马车,早已备好。
 
1.112 虚席以待
“哦”刘备欣然点头:“既如此,可先拜为幕府军正,参军事,兼领王宫中庶子如何”
军正,乃是军中执法官。掌军事刑法。
自春秋起,历代皆设此官。汉又设军正丞。“其副职名军正丞。““有军正、正丞,掌军法。”军正、军正丞,乃是最早的专职军事法官。
”(军)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干石以下行法焉。”军正、军正丞,二执法官,职权极大。将军有罪,由其上报朝堂。二千石以下军官犯法,无需请示,便可直接依军法处置。
军司空为军中主狱官,军正为军中执法官。二千石以下军事审判,皆有二人负责。
一言蔽之。军正与军司空协同互依,共掌营中刑狱。
因是辅汉大将军幕府属吏,刘备可自行匹配俸禄,只需他出得起。参军事,又称参军,本“参谋军务”,便是后世的参谋。二职合一,比照同样参军事的军司空,亦开出二千石高俸。兼领蓟王宫,中庶子一职。二俸相加,得钱七十五万六千。再加春腊二赐,轻松破百万。还都是号称“一兑五”的四出文钱。
称位极人臣,亦不为过。
“臣,领命谢恩!”初来蓟国便领食双俸,沮授岂能不感激涕零。
“传令,王宫夜宴,为公予接风洗尘。”
“遵命!”二位国相,这便领命。
恰逢多事之秋,一切从简。王上喜得贵子,都未曾开国宴。今日却为沮授破例,足见持重。
沮授,字公予。少有大志,长于谋略。历史上曾与冀州三杰一起,劝说韩馥勿让冀州与袁绍:“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奈何韩馥不从。有道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后投袁绍,与田丰一同,为其谋主。奈何袁绍好谋少决。所出奇策,多不能为其用。即便如此,亦为袁绍尽节而死,忠心可鉴。
话说,袁绍“宽而不断,好谋少决”,麾下聚拢英才何其多,却不能同心协力,反而拉帮结派,互相攻伐。不能尽为己用。一言蔽之,人多嘴杂,袁绍优柔寡断,不知听谁。如今,冀州人才多入蓟国。只剩郭图许攸之辈,化繁为简,对袁绍而言,或未见得是坏事啊。
国宴上,从沮授之口,刘备这才得知黄巾贼所施暴行。
说到底,这便是一个纯粹由农夫组成的军事组织的弊端。
比如,对“世家豪强”的区分。黄巾贼不论田亩,不论金银,只论人数。凡人数过百,便被视作是豪强而尽皆杀之。沮授宗族虽有千人,却也只是自给自足,勉强称温饱,距离富足还很远,焉能是豪强。然只因为人数众多,便被视作豪强大族,而围追堵截。若不是沮授智计百出,料事在先。又岂能活到蓟国。
如此乌合之众,还有何所惧。
刘备当真是高看他们,太多了。
所有因压迫而奋起反抗者,在成功成仁之前,皆要过的心里一关。便是仇恨。黄巾军之所以滥杀,正因积攒在心中无从疏解的仇恨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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