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含朝
“想必夫人明白在下此行的目的。”
声音不高不低,一点点沙哑和苍老愈发显得本声清润高朗。
左氏闻言,鼻头一酸,因为怕失礼,忙低头道,
“是。”
任玄机道,
“几年前,在下收冉蘅为徒,看中其坚韧之志,处事不惊,风浪无惧,独自一人,一力支起倾颓大厦,平静处事非平辈人所能及,年少时亦是高中状元,才学颇足…”
提亲的目的说出来前,先要把提亲的儿郎夸耀一遍,让受聘的人家动心。
左氏听着这些提亲时一向有的套路,竟是略微失神。
任玄机说着这些话,并未有太多别的特殊的地方,与别的提亲人家长辈没有什么不同。
别的提亲人家,重视的都让长辈前来,任玄机虽出世,但也算楚冉蘅的长辈没有错。
一不同,只是任玄机太不像世俗之人,说着这些提亲的话,也不像旁人那般急切和俗气,一样的话,不紧不慢地从任玄机口中说出来,内心像是在听经文般静谧。
二不同,不过是提亲的儿郎太优秀,这个年纪,能拿出楚冉蘅这样的阅历和成就出来的,绝对是少有。
左氏只是听着任玄机的话,只是走神,任玄机适时地停了,
“夫人倘若心神不宁,不若坐下再说。”
左氏醒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数,忙端着礼节道,
“说得是,也不能让客人一直站着,是我疏忽了。”
任玄机与左氏落座,左氏这时才看见外面整整齐齐放满了满院的红木箱子。
不过一想,也都明白过来,这是楚家给的聘礼。能在大火之前就预备好聘礼,早早将聘礼转移免收火灾,已经看得出楚冉蘅的用心。
左氏看着清淡日光下的聘礼箱子,忽然就动容了。
任玄机道,
“听闻夫人家中藏有一小女儿,容姱贤淑,蕙质兰心,年岁正是十六,想来与在下家中那粗笨小厮可匹配,不知夫人可否示下,容在下多说几句”
将楚冉蘅称为粗笨小厮,自己也低声下气,虽面上不见低下之气,却也能让人明白,此番任玄机前来,是诚心求娶,只有极诚心求娶的人家才会这般做小伏低,以最卑微的态度来请求结亲,给足女方面子。
左氏垂眸,不再看那些红木箱子,
“善。”
任玄机道,
“定王一族本是家室辉煌,不料一朝受难,只留了冉蘅一人,冉蘅自年少起倾慕夫人家的千金,绝无二心,这一点,在下作为亲长,亦可为其作证,冉蘅的承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能聘得宫家千金,此生绝不纳妾,也绝不另娶,绝不令妇下堂,停妻再娶。这一点,会清清楚楚地写在婚书上,请夫人过目。”
左氏闻言,捧在嘴边的茶杯都一停,她缓缓放下茶杯。
纵使她再为长诀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楚冉蘅一辈子只娶长诀一个人,世间男儿有多少个敢许这般承诺,能做到这般承诺就算是宫韫,她与他结亲时都不敢要这样的许诺。
如今,定王世子就这样将承诺在宫家面前许出来,堂堂正正,毫无遮掩,楚家只有楚冉蘅一个人,将来若是纳妾或停妻再娶,宫家大可理直气壮地拿着婚书到楚家去,宫家本身仗势,又有理,所有人都奈何不得。舆论声势也尽然在宫家一侧,可以说,一旦楚冉蘅违背承诺,未来要面对的风波和冲击,绝对比想象中的更大。
左氏心慌意乱,一时与之前想法纠结,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呆呆坐在那儿,满脑子思绪乱飞。
定王世子越是对长诀好,她就越是没有理由让自己留下长诀。
她其实在那条来的路上,想的不过是这样罢了,定王世子若提亲何处不妥,便拒婚退回。
她这般自私地想,可是定王世子没有给她机会,来完成一个母亲的贪心和私欲。
抬来满院的嫁妆,提亲的亲长言语得
不肯和亲归去来(36)
不肯和亲归去来(36)
众人一听左氏与任玄机的对话,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是成了!
没由来的,这些不沾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欢喜起来。
左氏礼毕,抬起头来,对着日光与满院红木露出一个满足解脱的笑容。
没有声音,也没有手舞足蹈,没有过分咧开嘴大笑,就是这样清浅的笑容,让整个院子都喜悦起来。
任玄机大跨步地离开,衣袍生风,雪落在身上,拂也不拂去。
管家忙上前,
“夫人,这些聘礼都放哪”
左氏道,
“放地下库房去吧。”
宫长诀见来来往往的人抬着一个个大箱子,连请安的空隙都没有,
“这都是些什么”
梳妗看向箱子上的红封,想起左氏方才匆匆走出去的模样,梳妗不由带上笑道,
“小姐,是好事呢。”
宫长诀道,
“什么好事”
话一说出口,宫长诀就要看见了每个箱子底下拓上的楚字。
梳妗见宫长诀直愣愣看着箱子的模样,笑道,
“小姐,这当然算是好事,小姐从今天开始得绣嫁衣了。”
宫长诀愣在原地,日光并不十分暖和,甚至颜色浅淡得没有日头的黄调,雪花慢慢漂下来,有些从半空中就融化了。
来来往往的小厮抬着箱子,皆是面上不由得透出喜色。
宫长诀忽然就捂住了嘴,一种想哭的冲动一瞬间蔓延上来。
世子来下聘了。
如今,母亲代她受聘,便是代表着婚事已订。
许多年的经历翻滚上心头,当年在墙上拨花偷看楚冉蘅练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立剑站在庭院之中,受光于四方,腰脊挺直的儿郎,今来聘她了。
皇宫中。
卫尉例行巡查皇宫,发现宣室殿屋梁上有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卫尉指着身影离去的方向高呼道,
“有刺客!”
身后御林军马上拔剑相追赶,卫尉留在宣室殿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卫尉林业此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父为上大夫,祖父亦从骑郎做起,一路做到过廷尉,致仕后还被恩赐太傅之官衔。一直鼎盛不衰,也与林家一直秉承不站队的原则有关。
当年杨元篡位之前,整个朝廷里除却中立者之外,大多都是追捧杨儒的人,这些人在杨元上位之后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时,因着林家从来刚正不阿,也从不偏袒杨儒,不因为时势而轻慢杨元,反而是在杨元登基之后,被提拔和连升几级,林家祖父直接做到廷尉。
更重要的,是林家是保皇党,而不是皇子党,只忠心于帝王,不卖媚于皇子,搅乱朝纲。元帝当年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重用林家,还点了林业的父亲入朝。
如今林业在杨晟的大势面前,亦是被林家屡次教导不能动摇,不要表露追随皇子的心。纵使那是储君,也不能向其投诚。
毕竟,林家是从元帝篡位风波中走过来的,要是当年跟随了大势的太子杨儒,恐怕今日就没有命稳稳当当站在长安了。
林家深谙此道,也就要林业一脉相承。
故而在所有人都懈怠于守卫皇宫时,林业依旧如常。
不过,林家虽然不会跟随大势。但也绝对不会阻止大势,换句话说,不管皇子的斗争多么激烈,只要元帝在皇位上坐一日,林家就是元帝的人,但将来皇子要谋朝篡位,林家不会管,不会插手,新皇继位,俯首称臣便是。
纵使是并肩的人一朝受难,也不愿去碰,林家只管独善其身便是,就如郎中令与卫尉。二者同管御林军,算是最亲近的同僚,要相辅相成。
但前郎中令出事时,林业没有去管,前郎中令的儿子传闻流浪街头,他也没有伸手相助。
那场烟火尽放时,郎中令左晋带兵进殿,林业当日只是称病未曾进宫。
只要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对林业来说,本以为那场烟火要改天换日了,谁知道竟然一切如常,本来,林业是想着新皇继位,朝廷一定会有换血,上面的人下来了,总是需要人补上去的。
林家读书人出身,林业却受封做了武将,一直是林业的心病,他也厌恶与宫家那等子武夫相提并论,甚至要受宫家所管。
他也想补了上面的空,不再做这所谓的武夫。
他有心想投诚某一派,却生怕父亲与祖父知道后大发雷霆。
眼前只能照父亲和祖父的嘱咐,在卫尉这个位置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卫尉推开殿门,对旁边留着的几个御林军道,
“不要轻举妄动,小心陛下受伤。”
卫尉率先进入宣室殿中,宣室殿里静得有些吓人,也没有点烛火和炭火,还将帘子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殿里的气氛阴沉得毛骨悚然。
卫尉不敢轻举妄动,手握着剑柄,放慢脚步进入殿中。
身后几个御林军本来打算跟着进去,却在要进去的一瞬间被林业拦住,林业把门关上了。
本来门开了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关门声并不大,一声极轻的轻叩声响在耳边。
而杨碌背对着林业,跪在地上,元帝身旁的内侍将元帝面前的黄帛拿下来,内侍一路走下台阶,跪在杨碌身侧,身子弯得比杨碌还低,双手将黄帛递给杨碌,杨碌郑重其事地接过,满殿气氛凝重,连个宫人都没有。
这是林业刚打开门时看到的场景,而让他一下子把门关上的,是内侍李忠的话。
李忠哽咽道,
“太子殿下专权跋扈,奈何陛下当时没有旁的选择,所以才选了三王爷当太子,可是,二王爷,您要知道,陛下心里唯一的继承人,就只有您啊。如今您拿着遗旨,一定和三公和上大夫王仁,还有郎中令左晋密藏好。千万要防
不肯和亲归去来(37)
不肯和亲归去来(37)
林业自以为勘破一切,其实不过是一步步走进圈套之中。
正当林业万千思绪翻涌,脑中万马奔腾之时,杨碌猛地一转身,
“谁!”
林业正聚精会神地畅想,乍然被打断,被吓得一哆嗦。
杨碌盯着林业看,杨碌的下巴微微抬高,眸子缩起,发出威慑的光。
林业暗自一琢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臣死罪!”
杨碌站了起来,看着林业,
“你都听见了”
林业道,
“是!臣不敢妄议储君与遗旨,但也必定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外泄,绝对不会在背后胡言乱语。”
杨碌道
“你可知道,只有一种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林业背后发毛,
“臣……知道,是死人。”
杨碌道,
“你既然知道,想必不用本王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杨碌将随身的匕首拔出,远远地就丢到林业面前,
“如果你自己动手,林家不会有任何问题,依旧是钟鸣鼎食的林家,只牺牲你一个人而已。但若是你不动手,等我们动手,林家也许就要给你陪葬了。”
林业看着面前镶嵌了珠宝的匕首,缓缓将刀握起,却猛地扎在木地板上。
杨碌眯着眸子打量着林业。
林业却是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
“臣自知窥破了天机,是臣鲁莽行事,但罪不至死,请王爷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杨碌冷声道,
“你能怎么补救,难不成能忘记所闻所见”
林业道,
“臣自然是不能忘记这些所见所闻,但是臣可以变成这所见所闻里包含之人。”
“臣请求陛下,请求王爷,给臣这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臣一定会为王爷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碌沉默了一刻。
从林业的角度看来,就是杨碌在考虑。
林业见杨碌迟迟未有给答复,林业又磕头道,
“臣愿辅佐新君登位,如今宫家在关外,而郎中令在宫中孤掌难鸣,您必须手里再有一个武将才能把握得住局势,而且臣是宫将军所辖,也是郎中令相辅相成的同僚,若他日有任何兵变,臣便可以与郎中令一同助您无恙登上帝位,而这般态势下,就可以保证太子手中没有一个武将,您也确保万无一失!”
林业的脑子转的很快,一下子就说出了极其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也生怕杨碌会不同意,所以将种种利益关系摆在面前告诉杨碌。
杨碌沉吟片刻,微微抬起的下巴降了下来,
“说得倒有些道理,只是本王要如何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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