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含朝
余宸抬头。
宫长诀道,
“是人心。”
“宫家为大周拼死拼活数百年也得不到帝王的真心相待,宫家也倦了,不想再这么无意义地纠缠下去。”
“不知道五皇子殿下能否许给长诀人心”
宫长诀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余宸缓缓道,
“杨晟做不到的,我会做到。”
余宸的手越过桌子想去握宫长诀的手,宫长诀一缩。
余宸似乎是想到了她会躲,也不甚惊讶。
“长诀,相信我。”
又是要她相信。
此二人殊途同归罢了。
宫长诀轻轻嗯了一声,余宸仿佛受了极大的鼓舞。一直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与宫长诀说话,说的不过是些西青皇宫里的事情,真要只从这里看,余宸其实比杨晟好得多。
起码他会多几分真心,会告诉她宫里哪个娘娘不好惹,暗示她到了西青皇宫小心着别惹上才是。也会告诉她哪里的景最好看,哪里的人最少,夜间可以过去寻个清净。
他是真的在考虑她,而不是把她当做筹码和以物易物的商品,换了就算了。
宫长诀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一时间,气氛竟然也算和谐。
待她出来时,已经是晚上,满街灯火通明,宫长诀只打了伞,慢慢地走,梳妗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纵使宫长诀什么也没有表达出来,梳妗也能感觉到宫长诀身上低沉的气氛。
小姐不开心。
但……小姐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难道是因为与西青五皇子的相处不愉快吗可是,明明也还算是融洽,小姐为什么不开心
梳妗在宫长诀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忽然看见一个粗衣男子在角落对她招招手,那是她远道而来的表哥。
梳妗被卖入宫家,变成奴籍之后,也唯有这个表哥不嫌弃她,还时常来给她送东西。
因为听她说要出门,表哥总是不放心,要偷偷跟着,送她回到宫府才算,还要顺便看看小姐对她好不好,是不是非打即骂。
梳妗对表哥笑了,只是一笑之间,却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在花灯节那夜赠她嫦娥奔月灯笼的人
明明也交换了信物了,他也承诺了会来娶她。但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新帝登基,他要准备恩科考试,她能理解,但是总是心中压抑。
表哥将一袋毕罗塞给梳妗,梳妗有些惊讶,然表哥只让她快跟上小姐,这毕罗是自己做的,一定要好好吃。
梳妗打着伞,猛然止住了脚步,她怀中的毕罗还在发烫。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这两天,陛下和西青五皇子都来过帖子,甚
山河故人入我梦(9)
山河故人入我梦(9)
宫长诀一路黑着脸,沉默地走回宫家,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但宫长诀就是不上马车,不知是在与谁赌气,坚持要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宫长诀走的太快,梳妗差点跟不上她的脚步。
宫府那一片都灯火通明,夜里仍然到处是光亮。这一带的地皮和屋宅贵得离谱,能在附近住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是不会在意一夜的灯火钱。
宫长诀停住了脚步,而门口,一个书生独自站在烛火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宫长诀隐隐约约只觉得有些熟悉,那书生身材高大挺拔,体型偏瘦,一头墨发用竹簪子挽起,端的是清流高华。
宫长诀一瞬间觉得眼前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对此人,她似乎应该极熟悉极熟悉。
梳妗上前,道,
“公子可是要寻宫家何人”
那书生转过头来,宫长诀看着他,那股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蓝珺拱手行一礼,谦谦公子如玉,虽一身青衣,却不减他半分气度。
与宫长诀第一次见他那一夜有些许区别,那一夜的蓝珺微醺,眸中的光亮得像是泪光,虽然依旧容貌气质出众,却与今夜所见大是不同。
宫长诀回礼,
“蓝公子今夜可是有事”
蓝珺看着她,眸中泛漾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他眸色很深,涌动着的东西却难以被读懂。
蓝珺道,
“只是想来问小姐一个问题。”
宫长诀也没有躲闪,而是道,
“公子请讲。”
蓝珺看着宫长诀,
“宫小姐想嫁于何人为妻”
宫长诀微微眯起眸子,这样的问题,对于才见过两面的人来说,已是十分唐突。就算是如今情况特殊,冒进之举也让人难以不介怀。
宫长诀却依旧没有躲闪,
“宫家如今属于大周,就一直会属于大周。”
蓝珺明白她话中意思,谦逊地一拱手道,
“是某错怪宫小姐了。”
宫长诀没有说话,蓝珺既然是解元,说话做事自有自己的原则和秉性,之前他恋慕她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没见他来叨扰过她。
唯有醉酒的那一次才有了略冒犯的举动,却也依旧没有进门,没有大闹,只是在门口等着,若她不出门,都发现不了他。
如今蓝珺这般直接问她,问的很有可能就不是简简单单儿女情长的事情。
他问的是一般士人都会想到的问题,问的也是一半士人想知道的事情。
她宫长诀,到底会选择让大周活,还是让大周死。
宫长诀道,
“蓝公子名声在外,又是一府解元,如今恩科已至,一朝成为天子近臣也说不定。宫氏祝蓝公子前程似锦。”
蓝珺看着她,眸中的情绪却让宫长诀愈发看不明白,他的眸中有一种似乎伤心又不舍,缱绻而悲恸的情绪,但他嘴角扬起,又似乎真的在对她笑,这般的笑,说是苦笑都难以分明。
宫长诀自问与蓝珺并没有太多接触,此番也不多想,只对其点点头,便抬步进门。
“等等。”
闻言,宫长诀回头,蓝珺看着她,灯笼随风摇曳,他的眼神却坚毅不变,
“这场风波之中,你会平安无事。”
“若是他日这场风波要牺牲你作为代价,若没有地方可去,青州蓝氏可以收留你,多久都行。”
宫长诀愣了一下,照理来说,她本该是无动于衷地礼貌拒绝,看着蓝珺的眼睛,她却是道了一声,
“多谢。”
蓝珺身上的香囊穗子随风而动,不疑结穗摇摇晃晃,从下而上的系绳方式独一无二。香囊上一朵芙蕖慕泽而生,姝艳非常。
有小厮上前,将伞递给蓝珺,蓝珺缓缓打开伞,伞上的绘面亦是芙蕖,叠叠丛丛,清雅出众。
伞缓缓抬起,
伞下的面容熟悉而陌生。
小厮道,
“公子的灯快燃尽了。”
蓝珺没有回答,只是抬步消失在大雪里。
梳妗道,
“小姐要用膳吗”
宫长诀摇摇头,
“吃不下。”
宫长诀将手浸入热水之中,热汽袅袅,朦胧了她的双眼。
就只几面之交,旁人都能对她这般好,都能因为这场风波百般考虑她。
但…他却连出现都未曾。
宫长诀不知不觉就出神了,梳妗忙唤宫长诀,
“小姐,擦手。”
宫长诀回神,梳妗将手帕递给宫长诀,
“明日二小姐和表小姐他们就走了,夫人嘱咐了不要去送,小姐可要记得。”
宫长诀道,
“我知道,若旁人知道了我们在转移家眷,必定又是一场祸事。”
宫长诀将帕子递回给梳妗,
“沐浴过我就睡了,你也早点睡吧,不要守夜了,这段日子,起码这大周长安之内,没有人敢让我死。也不敢让我出事。大可不必如之前一般夜夜有人看着。”
梳妗道是。
屏风后袅袅热气冉起,宫长诀穿上单衣,一头青丝披散着走出来。发尾还有些湿。
宫长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就又走神。
今天就要过去了。
更露在兀自地滴着,宫长诀依旧穿着单衣呆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握着梳子。
还差两刻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宫长诀从没有觉得这更露的声音这么清楚过,一声声都是一样的间隔,她却觉得这时间过的太快。
为什么,旁人都在对她好,甚至只几面之交也会安抚她,明白她如今处境艰难,他却丝毫不出现
她不是想强求他一定要出现,只是他这般不出现,总是有些莫名地生气和委屈。
外面院子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想是院子里守夜的人已经去休息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10)
山河故人入我梦(10)
杨晟与余宸依旧在往宫家送东西,宫长诀一样样打开来,余宸送了首饰,就戴上去见余宸,杨晟送了什么,一概是原样退回的。
如此这般,余宸愈发相信宫长诀说的话,相信她选择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宫长诀随后再也没有对余宸说过任何涉及权衡利弊的事情,只单纯地看雪便看雪,下棋便下棋,她很沉得住气,无论是杨晟和余宸都在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读她。
这也是宫长诀想要的。她在为楚冉蘅争取时间,放松余宸的警惕,在不经意间,扼住西青的咽喉。
宫长诀听闻申家的长子去了鄞州,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太大反应。
当初撞破左窈青与申行霈之间的恋情,宫长诀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申家虽是丞相之家,却是武将出身的,连沈烨这个女婿都免不了去战场上走一遭,更何况亲生儿子。
只是左窈青来了几次,眉宇间有淡淡的愁绪,却丝毫没提起过这件事情,但情绪并非最易从口中泄露,而是从眼睛中泄露出来。
左窈青很担心,宫长诀能感觉到。
一如宫长诀知道楚冉蘅只身前往过西青那般后怕。
而杨晟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每天都在代谢人事,换掉了很多人,宫长诀猜想,之前燕风华的死暴露了燕风华的身份,致使杨晟联想到关无忘身上,知道关无忘并不是忠心对他。哪怕是关无忘找到了解释的借口,在登基大典上,哪怕关无忘仍旧是天子之师,万人朝拜,表面上与帝王恩泽深厚。杨晟那般多疑的人,不可能轻易就放松警惕。
宫长诀开始频频梦到芙蕖,好像依旧是从前的那个绘着芙蕖的烛台,但这几次,她看不见有人的身影晃动了,她只看见那烛台之中,似乎是血液缘着火焰在燃烧,烧得很稳,似乎永远也不会灭去,她的手静静握住另一个人冰凉的手,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她听不见旁的声音,就只有那朦胧的火焰在眼前燃烧,灼热逼人。
眼见就要十一月,寒气更重,宫长诀只担心楚冉蘅伤势未愈,又寒气入体,楚冉蘅就在隔壁,仅一墙之隔,有时她敲敲墙壁,马上就能得到回应,她低声说话,那边甚至都能听见,她也能听见楚冉蘅低声回她。
她从前从来不靠着墙壁睡,但最近,不靠着墙壁睡,她总是安不下心来。
三个人的斗争风波,明面上,只有两个男人在明争暗斗。
她只愿意待着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墙之隔,她有声,他必应。哪怕不能看见,这般待着也很好。
杨晟只以为楚冉蘅不敢争了,当着她的面讥笑名满长安的定王不过如此。宫长诀看着杨晟,将茶杯倒扣,讥讽道,
“陛下作为大周之主,却连朝堂都掌控不住,想要开恩科新选学子招揽自己的人,却连监考的官员都调不出一个可信的来,堂堂国主,不过如此。”
茶水倒流蔓延在桌子上,这是极不礼貌尊重的举动,古往今来,只有两国议和时,一方看不上一方,便撕破脸皮,连这茶水都嫌弃对方的脏,倒扣而流,杯底面人,也是杯字与“背”谐音,意味着对方对自己难以望其项背,连背影都看不见,追不上的意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
宫长诀此举,是在说杨晟连楚冉蘅的背影也看不见,更遑论与之相提并论,杨晟根本没有与楚冉蘅比的资格。
虽然是从文的说法,说得文雅,说白了还是与市井间的破口大骂没有实质区别,只是更加高高在上,冷漠清淡而已。
如今,宫长诀将这般蔑视之举做出,杨晟看着她的玉指略过杯底,茶水倒流,蔓延过檀木桌面,她说出的话,也正好是杨晟的痛处。杨晟新帝临政,却没有一个敢大胆相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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