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真的是韩菩萨……”乌鲁现在的脚开始发软了,声音也在发抖。看看脚下,潺潺的河水正绕着脚踝,他脸色陡然一变,仿佛被炭火烫了一般,往后一蹦两蹦,直接蹦到岸边上。
老胡里改忙跟着一起上岸来,直接丢了湿透的靴子,扯了块布擦着脚上的水,边擦边叹:“那个韩菩萨能救人,但也能杀人啊。别的倒也罢了,这太谷县周围的食水,想要要命就别碰一星半点!”
乌鲁用力点着头,打了个唿哨把被丢在河中的爱马叫上来,从岸上的包袱里掏出半幅棉布,也跟着一起擦起脚来。
“老叔。”乌鲁郑重其事的向老胡里改道谢:“这一回多亏了你就了俺的命啊。真要喝水染了病,能回家的可就只剩灰了。”
乌鲁说着,就浑身不自觉的直打哆嗦。想起了过去族里怎么处理疫症病人。有人染了能传人的疫症,可就是连人带帐一把火给烧个干净,而且是不论死活,染了就烧。
老胡里改摇摇头,“不是救你啊!要是水里只是有毒倒也罢了,我怕水里面是有病啊。万一你得了疫症,保不准就能连累了阖族老小!连我这条老命也被送进去。”
乌鲁的声音低了,扯住老胡里改,指着中军的方向含含糊糊的问:“……怎么就敢来攻韩菩萨坐镇的城池的?”
“转世投胎后不还是凡人吗?更别说皇帝也是神佛转世,谁也不怕谁!但我们上辈子还不知是什么马啊狗的,却怎么不怕?!”长叹了一声,胡里改又凑到点头如啄米的乌鲁耳边,低声道:“不过真要攻城,还是别手软,命可是自己的……只要记着箭别往韩菩萨身上射就是了。”
“真的还要打?”乌鲁惊问。
“谁知道呢?”胡里改鼻中哼着,“听命行事吧。”
s
宰执天下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0)
望着空荡荡的太谷水,萧十三的牙都疼起来了。
萧十三是第一批南下的,并不是他喜欢身先士卒,而是这一回近三万大军先后南下,他不可能留在后方,必须坐镇在大军之中。
现在光是中军就有近五千骑兵,连人带马挤满了太谷水的岸边。可奔行了几十里,人困马乏,却竟然没人敢去喝上一口河水的。堂堂契丹勇士,过条不没膝盖的小河都战战兢兢,仿佛河里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毒液。
毒是肯定不会有毒,一开始也是有人先喝了水,饮了马,才知道河水不对。但水里不干净,三五日后疾疫发作怎么办?
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上游堆了粪尿下来,使得水的味道不对,但实际上,谁知道韩冈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萧十三信神佛,但不信韩冈能有什么法力。可药王弟子做过手脚的水谁敢喝?萧十三自己也怕得病。而河水如此,井水就更不用想了。
“枢密。”萧十三的一名汉人幕僚走近了一点,用着献宝的口气:“小人看过韩冈的书,再不干净的水,烧开了就没事了,实在不行,只喝水汽凝结后的蒸馏水就绝不会有事。”
萧十三阴阴的扫了他一眼:“这里有三万儿郎,你去哪里找那么多柴草来煮水?就算人够喝了,马怎么办?!”
瞪走了自作聪明的幕僚,一名专责传令联络的亲将骑马奔来,“禀枢密,附近几条村子的水井都没有填,可全都倒了粪尿进去。”
果不其然的印证了心中猜测,萧十三低低骂了一句,然后立刻下令:“传令下去,切不可去喝井中的水。”
亲将应声行礼,转身上马走了。
萧十三脸色更加阴沉,甚至气得心口疼。这比用石头沙土填起来更麻烦。填起来的井不难重新掘开,但被污染的水井就不可能再利用了,甚至联通的水脉都会被污染。从现在的情况看,十里之内别想找到干净的水源了。
前几天打草谷的时候,在太原城周围的村里面,村民不过是将水井用土石给填塞起来,就是在韩冈的《御寇备要》中也是这么写,白纸黑字的许诺,填了多少口井,官府就会帮着补上多少口。
当时萧十三和张孝杰只是在感叹宋人的财大气粗,‘甚至都不要亲自派人去挖,一眼井补偿个十贯钱就已经很多了,最多不过十万贯而已,比起一场胜利又能算得了什么?宋人花得起!’张孝杰当时是这么说,不过两人都没放在心上,虽然他们没钱,可手下有几万精壮,一起动手将填起的水井挖开来也不会太费时间。
都是韩冈的书害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四处散发那些小册子,让他出镇河东的消息完全瞒不了下面的士兵。而且那本小册子里面说了条条款款,竟然半个字没提用粪尿污水的话。看了书,又看到宋人一切依照书中所载行事,几次下来也就视若平常了,却忘了多想一点。
且韩冈的手段是不是仅此而已,萧十三更不敢断言。韩冈硬是以己为饵,他的计划会就这么简单?!
“枢密,怎么办?”几名将领已经先一步聚了过来,没了水解渴,人人火气上头的模样,“这水没得喝,可是能要命的。”
“人还好说,大部分水囊里还有些水,忍着个一天两天没问题。但马可不行,那不是骆驼。”
“什么怎么办?”萧十三怒声道,“水在哪里,粮草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但那可不近……”
“再远也要先喝水!”
本来萧十三还说,如果是赶得及的话,甚至可以将汾州攻下来。这样一来,就能将宋国西军来援的道路堵上。但现在看来,光是一个太谷县就够让人头疼了。
不过就算为了水食往外退,也不可能放弃已经控制的城外村镇,必须在城下放上一支队伍,否则还没开仗被一番折腾,士气就完蛋了。
正在商议该怎么安排,又是一匹探马带着军情从远方赶来。
“盘陀的宋军出了谷口,开始北上了?!”心情刚刚平复下来的没多久的萧十三又是猛然一惊,“这么快?!”
在他的想法中,自家攻城三五日不下,师老兵疲,然后才是宋人援军杀出来捡个便宜的时候。当然,如果攻势猛烈,反过来就能逼得南面的宋军提前赶来救援。
但现在可还都没开始攻城。从距离和时间上看,根本是前锋刚到了太谷县,宋人就出动了。
萧十三钓过鱼,鱼刚动了钩子就提鱼竿可钓不上鱼来。但韩冈多精明的人,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还是说南面的宋军脱离了他的控制?
都不可能啊。萧十三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既然韩冈偏偏这么做了,那么这里面肯定就有陷阱了。只是萧十三一时间就想到了很多可能,却无法确定是哪一种。
萧十三能想到的,他下面的将领们差不多也都能想得到。
“枢密,怎么办?”十几只眼睛望着萧十三,希望他能拿出一个主意。
肯定要让人去拦截,否则一旦让北上的宋军在近处扎营,这一回就不用打了,直接拔营回去吧。
深吸了一口气,萧十三平定了下来,他看看左右,“换个想法,韩冈既然做了这么多准备,肯定会以为我们无计可施。若是宋人都这么想,不是不可能将计就计。”
将领们听明白了,但萧十三的想法未免太冒险了。资格最老的一个试探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萧十三断然道:“今夜就攻城。”
“夜攻?枢密,这可不容易!”
好几个将领摇头,白天攻城都难得很,更别说夜里了。
“对宋人来说更不好守!”萧十三双眼扫过麾下战将,在他的魄力下,没人敢于反对。
“把马先牵走就食,人留下。”萧十三说道,人能忍饥挨饿,能耐着渴,马不行,而且马匹对攻城没有太大的作用。逐水草离开,甚至还能给宋人以错觉。
“今夜就要破城!”比之前改了几个字,萧十三的语气更加坚定,“今夜就要破城!!”
……………………
拿着一柄银质小刀,切削着仍散发着热气、流淌着油汁的烤羊腿,韩信正张扬得笑着。
“这只羊不错,够嫩的啊!直娘贼的,在京里可吃不到这么肥这么嫩的定襄羊。”
“也是时候不好,弄只羊也得费一番手脚。等河东这边太平了,哥几个再请韩兄弟你到代州,太行山中的时鲜,又岂是定襄羊能比的?”
忻州被重重围困,但韩信却大模厮样的坐在城下的军营里。在他的面前,几名身穿铜色板甲的军官正陪着小心的咧嘴在笑,仿佛发自内心的关心韩信是否能吃得顺心畅意。
整间帐篷中,也只有在韩信身边的,前西陉寨主秦怀信的长子秦琬平静如常。不过韩信每次下刀切肉,总不忘分给秦琬一块,吃得嘴角流油,一点不比韩信要少。
“韩家兄弟。”秦琬跟韩信说话时半点没有衙内气。脸上的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刀疤,甚至更是让他平添了几分匪气,“这一回可是多亏了你。”
“哥哥说哪儿的话。”几日功夫,韩信已经是跟秦琬称兄道弟的交情了,“我这也是狐假虎威,有着我家枢密的亲笔信,有几个还会跟魏泽一条路走到黑的?……各位哥哥说,俺说得是不是在理?”
几个军官自然是猛点着头,一片声的附和。
且不说韩信是宰相门下七品官,就是韩信他本人,也是武艺精强,胆识过人。之前出入忻州,坚定了城中稳守之心,之后只用了两日就在忻州左近的山里找到已经拉起一支队伍的秦琬。这份能耐,可谓是空空儿、聂隐娘一般的人物,岂是能以家奴视之?
对秦琬来说,自家安安稳稳的混入叛军营地去说降,光靠前西陉寨主的儿子的身份,那是远远不够。没有韩信他以韩枢副家人的身份佐证,拿出了盖着制置使大印的亲笔信,绝对做不到直接就说降了六个指挥使中的四个。
就着火堆一番吃喝,秦琬忽然放下酒碗抬起头,“魏丈人快到了吧?”
魏泽自从降了辽人之后,便在代州大肆搜刮民财,然后送到了辽军的营地里。原本就在辽人手中过了一遍筛子的代州百姓,又过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纱,但凡有那么丁点油水都给刮出来了。
但最让人恨的,还是他将富户官宦家中有点颜色的女眷都给强抢了出来,加上一干官妓,全都献给了辽人。代州百姓对魏泽倍加称赞,说他做得一手好媒,是契丹的好丈人。不过辽人对他看重得很,在辽人的宰相耶律孝杰那里说话也很有分量。
“来了正好!”一个指挥使低低阴笑,“俺正愁没机会献份大礼给枢密相公。魏泽那个逆贼人头,也不知够不够入得了枢密相公的眼!”
“哥哥何必冒这个风险?不明正典刑,千刀万剐,怎么能让世人知道他犯下的罪过有多重?”
“……只是没功劳不好见枢密相公啊。”
“什么叫没功劳?幡然悔悟,这就是功劳。保住手上的兵也是功劳。等到我家枢密带兵打过来,直接从背后给辽狗来一下子,什么罪过都赎清了。须知夜长梦多,直接拖了人走最少麻烦的,否则时间一耽搁,让你我之事泄露出去,辽狗可就在营栅外啊!”
韩信放下了银刀羊腿,拿手巾擦了擦嘴,双眼扫视众人,正容道:“我家枢密也常说,做事最忌讳的一是贪大求全,贪心一起,原本拿在手中的好处也会丢个精光。二是就是凭空耽搁,一旦有空闲下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原本已经决定的事也会越想越觉得犹豫,最后便会一改再改,犹豫又犹豫,最后不了了之。议定了就去做,这样才是做事的套路!”
s
宰执天下 第32章 金城可在汉图中(21)
折可大一步两阶,大步流星走上城头。
张俭提着官袍的衣角,紧随在他身后。但体力不足,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却已经是呼哧带喘。一步没踩稳,木底的靴子便在带着青苔的砖石上一滑,人就向后摔了下去。双臂扬在空中,惨叫声刚要出口,后背便被稳稳的托住。
重新站稳了脚,差点从城上跌回城下的张俭心有余悸的回头,一名三十多岁、脸颊上刺了字的军校正伸手扶着他。
“韩指使,多谢了。”张俭冲着那名军校点了点头,出声道谢。
“韩宝不敢当,只是伸伸手而已。”军校语气平淡,并不为卖了经略使机宜文字一个人情而兴奋。见张俭站稳了,便收回了手,视线也越过张俭,投向了已经站在雉堞后折可大背上。
张俭得了提醒,连忙转身往折可大那边去,韩宝也跟了过去。
来到折可大的身边,扶着城墙的雉堞向外望去,有一桩显而易见的事实出现在张俭的面前。
太原城外已没有了之前几日的喧嚣,虽然还能看到契丹骑兵的活动,但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
之前就算是分头去乡里打草谷,也没见城外的辽军少于万数,依然是旌旗招展,人马如海。可现在,就像是收割过了的麦田,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辽兵当真退了!”犹喘着气的张俭一下挺直了腰,惊喜到忘了阖上张开的嘴,想不到当真不是误报。
只是张俭的喜悦没有传给他的同伴,折可大脸上看不见分毫喜色,向着城外的一处眯起了眼,声音依然低沉:“没走干净!”
几处城门之外,依然有着为数不少的契丹骑兵盯视。可以说,太原城还是处在被封锁之中。以城中的军队数量,不付出大的代价,还是很难突破这样的封锁。
“好歹是少了。”张俭笑着说道。围城的军队少了就是少了,而且既然辽军主力已经离开,城下的这些当也只是殿后的军队而已,不会逗留太久。
折可适却仍沉着脸、锁着眉,心事重重。他左右回顾,周围官兵们的脸上都是一幅如释重负的神情,与张俭一模一样。他轻声一叹,终究还是少有人能多想一想。
“王知府可以少念几句阿弥陀佛了。”张俭双手合什,却是没什么虔诚的笑说着。
折可适皱了皱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的纹路填满了苦涩的味道。
太原府的王府尊在北虏围城的十几日间,整日价的只知念叨着阿弥陀佛,求着佛祖保佑援军能按时抵达,却没有在城防上作出多少作用。
在折可大的眼中,这两年王.克臣在太原府的治政其实也能算得上中上水平,只是因为有韩冈在前做对比才显得口碑不足。不过辽军一来,便把他不擅应对兵事的缺点给暴露出来了,举措多误,更无力安定人心,现在都没看出来辽人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终究是狗肉不上席面。
“还是拜托王府尊多念几句屙屎豆腐吧。”一直沉默着的韩宝突然开口,“辽贼可是奔援军去的。”
“什么?!”张俭的神色陡然一变,一下楞住了。
韩宝望着城外:“辽贼移动的方向是南方,如果仅仅是打草谷,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更不会集中在一个方向。只可能是为了援军。”
张俭终于反应过来,苍白着脸望向折可大。
折可大点头:“韩指使说得没错!”
张俭如同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以他的才智其实应该能看得出来,但辽军主力的离开,仿佛是搬走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放松之余就只剩下一份狂喜了。
现在回过神来,头脑重新运转,终于发现局势并没有好转,甚至是更为险恶。辽人既然肯定是为了援军去的,那么只要他们能击溃了北上的援军,太原自然也逃不过。甚至局面会比之前更差,援军惨败+失去了信心的太原城,都不用辽军费力气去攻打了。
“不用担心。”折可大眼瞳中闪烁着光芒坚定如钢,“这是韩枢密故意将他们引走的。”
“为何如此说?”张俭连忙问。
折可大一笑:“知兵如韩枢密,为什么会公然声称二十日援军必至?就是为了让辽人记挂着援军啊!”
凭借蛛丝马迹,折可大几乎可以确认,辽人之所以会南下。完全是韩冈是拿自己做饵,硬生生的把辽军给吸引走的。
张俭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但折可大的又一句话,又让他难受起来:“但打仗的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依然的做好准备。”
张俭苦着脸,只听得韩宝也在旁帮腔,“府尊要念屙屎豆腐,没多少时间,还请机宜和通判赶快整备城防才是。”
折可大看着韩宝,眼中不掩欣赏。
这是他这段时间认识的新朋友,虽然仅仅是尚未入流的底层武官,但一个手握三百多士卒的实职指挥使,在现在的太原,地位已经很不低了。而且眼光头脑都不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再历练一下,不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将领。
张俭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不再一惊一乍,必要的城府还是有的。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恢复之前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两名武夫在前,他也不想太丢文官的脸。
“韩指使似乎不太喜欢佛门啊。”张俭低声问着折可大,他刻意岔开话题,好让自己能留下一份颜面,“是不是信道门?”
从韩宝说话的口气中,张俭能很明显的听得出来他对佛家的不屑。很少能见到军官对佛门这般厌恶的,这让张俭有了几分好奇。
折可大同样低声:“他未过门的浑家曾给个贼秃占了,怎么可能喜欢和尚?”
韩宝见两人开始说私话,便立刻挪远了,走到了十几步外等候。
张俭放松一点:“他是因为这件事犯了法才入军中的?”
折可大眉一挑:“怎么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脸上的金印不一样。”张俭微微一笑,“以他方才的脾气,当也不会隐忍。”
“原来如此。”折可大点了点头。
除了少部分特招的效用士,绝大部分士卒入伍时都会被刺字。刺字有刺鬓角的,也有刺额边的,还有一些乡兵弓箭手是刺字在手背上,当然,刺面颊的也不少。这不仅仅是身份的标志,同时也书名了隶属和番号。
犯法刺配军中的罪囚同样要刺字,不过金印的形状、文字和位置跟普通的士兵一看就有区别。轻罪的还好,跟士兵同样都是刺小字,尽量在脸颊的边缘,以求不毁人容貌。但重罪的罪囚——流配千里以上的基本上两边脸颊。额头上直接刺了强盗二字的配军,营里正好就有几个。这些都是给官府捉了之后,幸运的被赦免了死罪的强盗,在军营中脏活累活都少不了。
韩宝脸上的刺字就是最典型的刺配罪囚才有的金印,不像有些士兵的刺字,远远地看起来,还有几分像刺青图案。
其实刺青在世间是寻常事,夏天的时候到市井中走一圈,很容易就能发现有很多男子身上有着花式各异的纹身。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刺了一只雀,所以人称郭雀儿。折可大身上其实也有,就在胳膊上,但只有个粗糙的轮廓。
少年时的折可大曾经做过几天纨绔,跟他的十六叔折克仁以及十几个年岁相当的玩伴横行街市乡里,甚至还相约去刺了青。不过好一点的纹身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刚刚刺了一个虎头的外廓过来,一回去便给拎去祠堂一顿好打,接下来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张俭问着。
“那贼秃给削了子孙根,只是没入宫的运气,当天就咽了气。”
听到韩宝是从哪里下的手,张俭身子就是一抽,双腿也下意识的夹.紧了一点:“杀人?!”
“杀个!”折可大更正道,他当日听到韩宝当兵的原因之后,只觉得解气得紧。
“那时当还没有自首减二等的敇令吧。”
张俭对刑名认识非浅,甚至曾有过去考明法科的打算——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荫补出身,若再没几分拿手的活计,在官场中也是混不好的——律令、编敇、案例或许还不能倒背如流,可当今天子颁布过的最有名的一条律令,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自首减二等论法的敇令实施前,只要定了是故杀,再情有可原也当是绞刑,除非遇上大赦,或许还有那么一分可能免死。
“论理是死罪的,不过当时的县尊看他是条好汉,杀的又是在理,就批了个失手误伤。”
误伤致人死地,就是流刑了。张俭点点头:“倒跟狄武襄有几分相似。”
狄青也是伤人犯法,受刑后被收入了军籍。不过据说那不是狄青本人犯下的过错,而是帮他的兄长顶罪,而且人也没死,后来给救下来了。
“狄武襄军中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但也算是条好汉了。”
折可大很看好韩宝,想将他拉入自家。方才多说了两句,现在就警醒了起来。只盼着张俭能将韩冈看低一点——毕竟是罪囚出身,文官寻常连武夫都看不起,何况罪囚出身的军汉?
罪囚或在牢城中干活,或直接就归入军中,同样被刺字。军汉跟罪囚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一类。他们这些将门出身的还好,世代从军能做到指挥使或是都头的也还说得过去,可普通的士卒根本就等同于贼配军。
当然,对从军的的看法也分地方。在穷困的边疆,吃官粮拿官饷是门绝好的营生。但在内地,可就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恶差,正常士卒想要离开军队,甚至必须从族中找来一人顶替他的位置。
太原乃是富庶之地,说起来是国之重镇,河东的核心,不过百多年不闻烽烟,赤佬的地位自然不高。罪囚出身的赤佬就更不用说。
“且不说那一干败人兴的贼秃了。”折可大说道,“辽贼的主力既然南下了,就需要有人出去打探详情,究竟是胜是败。”
张俭也点头道,“若是韩枢密胜了,那么正好痛打落水狗。若是不幸有失,也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警戒城中,以防有人谋图不轨。”
“多半能赢。”折可大更正道:“如果韩枢密当真能在南面的太谷县附近抵挡住辽军的攻势,甚至不求击败辽军,只要能拖住这一支兵马,待各路援军赶来,萧十三便是必败无疑,他手下的几万人马甚至有全军覆没在河东的可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