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而就在两天前,有关种谔的最新消息传来,官军在兴庆府外,联合了两万多党项士兵,与多达八万的辽军大战竟日,最后双方皆是人困马乏,幸而收到了鸣沙城援军将至的消息,让官军鼓起余勇,一举击败了辽军。
南薰门内,国子监旁,黄裳和他曾任襄州知州的堂兄黄庸对坐于酒桌前。黄庸是诣阙抵京,正好于在韩冈门下的堂弟见上一面。不过两人现在都没说话,隔着一面木板墙,隔壁包厢中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我还从来没见过露布飞捷抵京,京城里面却人人忧心的场面!”
“开封离河北太近了。”
“也不能说是人人忧心啊,当轴诸公哪一个不是叫唤着要跟辽人决一死战?”
“一群南人,他们当然不担心!贪功好利,败坏国事,福建子就没一个好货!”
“蜀闽同风,腹中有虫,南人多是奸猾之辈,私心太重!岂不知战事一开,河北将有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韩三相公不是河北人吗?”
“就他一个,说话又有谁人听?!”
黄裳和黄庸就在隔壁听得分明,福建出身的他们,听到隔壁北方士子们的议论,也只能摇头苦笑。
黄庸低声问着:“国子监里,南北相哄的事多吗?”
黄裳张开双手,“一天下来,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中充斥了太多了南方人,北方的士人对两府的人事非议很多。尤其是出身河北的士人,更可谓是怨声载道。黄裳在国子监中,听到地域攻击的次数不胜枚举。
拿起酒杯,喝了口滚热的黄酒,黄裳叹了口气:“等过两天,恐怕会闹得更凶。”
“这话怎么说?”黄庸立刻问道。
“露布飞捷就经过洛阳。这几日从洛阳来的全都是弹劾吕枢密的奏章。有文宽夫的。有吕晦叔的。还有司马君实的。这一回终于是给他们等到机会了。等他们的奏章都传出来,国子监里还能不翻天?”
“司马光还敢说?”
“他又怎么不敢说的?太子太师啊。”黄裳摇摇头,“这一回就是韩学士都在说想不到。种谔好赌谁都知道,但赌得这么大,还给他赌赢了,这还是头一次。”
“谁也想不到党项人也打回了兴灵。前些日子,还以为他们会跟着辽人一起南下。吕枢密用得好计策!”黄庸叹了一声,却突然神色一肃,凑近了压低声:“愚兄也听说这是种谔的计策,吕惠卿只是适逢其会。哪个是真的?”
“还真说不准。”黄裳摇了摇头,又道:“但依小弟从学士那里听到的说法,好像都不是。是青铜峡的党项人自行其事。”
黄裳这件事他听韩冈提起过,并不是如京中传言所说,是种谔或吕惠卿的计策。根本是党项人死里求活的挣扎而已。不敢攻打鸣沙城,却趁辽军攻溥乐,偷袭兵力空虚的兴灵。甚至在这之前,为了迷惑辽人,还故意放出了要背宋投辽的消息,瞒过了所有人,两府之中都是始料不及。
“还真是天欲兴宋啊!”黄庸拖长了声调。
“等攻下兴庆府再说吧。”
“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吧?”
黄庸正说着。远远的,街巷上突然起了骚动,黄裳黄庸放下酒杯屏息静听,是来自城中心的方向。
声音由小渐大,一下就传到了近前。
王师克复兴庆府!
黄裳霍然而起,与同样蹦起来的堂兄相顾无言。
当真将兴灵给攻下来了?!
……………………
“终于来了?”章惇放下了笔,长身而起,油然叹着,“想不到真的给种谔做到了。”
“辽人在兴灵的主力都败了,兴庆府又如何能守得住?”薛向虽是如此说,但心中同样感慨万千。哪里能想到种谔竟然能全了两年前的未尽之功。
从种谔出兵,到吕惠卿为种谔的作为背书,枢密院这边一直都是抱着看戏态度。凡事终归是陕西宣抚司来承担,功罪与否,都轮不到他们操心。远的不说,就在十天前,只知道种谔北上的枢密院中,也没人认为种谔能攻下兴庆府,夺取兴灵——尽管这时候种谔已经坐在兴庆府的城头上,看着城中风生火起。
事前事后,没有一人能想到种谔仅仅凭借手上的两三千骑兵就达成了这个近乎不可思议的成就。皇帝皇后没想到,宰相参政们没想到,枢密使们同样也没想到。就是号称最知西事的韩冈,他之前也没说过这一回能收复兴灵,反倒是对青铜峡的党项人关心很多。
夺占兴灵,可以说是功劳,但更多的还是负担。这只是引燃草原的一点火星,接下来究竟是燎原火海,还是就此熄灭,谁也说不清楚。
只要将辽国牵扯进来,任何一桩事都不是区区一个边臣就能承担得了的。何况还是兴灵?宣抚使兼枢密使的吕惠卿都承担不了!这是宋辽百年纷争中,最大的一次收获。但也是彻底破弃了延续近八十年的澶渊之盟的举动。同意吕惠卿担任宣抚使的东西两府,谁也逃不掉这个责任。
从某种程度上说,眼下这个结果都是两府放任造成的。种谔独走不假,但吕惠卿既然为种谔收拾手尾,以枢密使兼宣抚使的身份将责任担了起来,那么朝廷这边也要为任命吕惠卿为宣抚使的这一件事承担责任。
不过这个责任在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毕竟吕惠卿是兼任宣抚使的枢密使,一般的情况下,最多也只是将他罢职而已。但夺占了兴灵之后,可就是量变引起质变了。
“怎么办?”章惇回头问道。
“还能怎么办?”薛向笑着反问,却是苦笑居多,“前两天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种谔仰头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可笑声到了最后,也化为唇角边的一抹无奈。
处置还是褒奖,朝廷的处断在两天前就已经决定了。
两府之前也曾为此争执了两日,但当文彦博的弹劾送抵通进银台司之后,立刻在一刻钟之内达成了共识。
赏功。
而且是重赏。
原因无他,只有四个字——党同伐异。
如果没有旧党的掺和,两府之中,台上台下都少不了给吕惠卿下眼药。可现在洛阳的奏疏一到,那就必须要保吕惠卿了。
就像当年王安石明知道市易法弄出了大乱子,却不得不硬保吕嘉问和市易法。长河溃堤,坏于蚁穴,如果认同旧党对吕惠卿的弹劾,接下来两府之中的大半宰执都要一股脑的被牵连进来。
章惇利利索索的回到桌案边:“河北今天又奏表来吗?皇后肯定要问了。”
“郭逵的有一封,真定府也有一封。沧州、雄州都有。”
南京道的辽军已经有了异动,河北这几天,边境上的各大军州自然是连番上书报急。在天下四百军州的表章中,占了三成还多。
“广信军的呢?”章惇依稀记得李信也写了奏章上来,在桌上翻找着,“遂城可是辽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好像昨夜就递进去了,皇后急着要。”薛向也在收拾着桌面,将来自河北的还没处理的奏表匆匆翻阅一遍,力争在被招入宫中之前,有个大概的印象。
“河北决不能出事!”他边翻看,边说着。像是说给章惇听,更像是在警告自己。
“这是自然!”章惇握着一份来自保州奏折,笑容冷然,“文宽夫、吕晦叔不正等着看我们的好戏吗?”
一旦辽军大举南犯,洛阳旧党的第一件事绝不会是同舟共济,而是借其声势将新党组成的两府都赶下台。
只要在台上,就必须为所有的事负责。内政外交,政事军事,乃至寒暑旱涝蝗瘟,都得由天子、宰相们承担起责任来。
至于在台下的大臣们,只要动动嘴皮子,什么事都不需要做,什么责任都不需要承担。写奏章指责不在话下,直接煽动人心,破坏当权者的名声,更是老套而又必然会用的手段。
种谔出乎意料的夺占兴灵,让两府终究还是陷入了被动。不趁这个机会下手,还等到何时?
“张枢密,薛副枢,皇后有旨,请两位枢密即刻入宫。”一名中使意料之中的来到了枢密院。
章惇和薛向相顾颔首,一同起身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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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31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14)
韩冈奉诏来到崇政殿的时候,两府宰执都到齐了,还有两位翰林学士也在。两府不必说,玉堂离崇政殿也比太常寺的衙署要近,自然是能先到一步。
就在韩冈前后脚,御史中丞李清臣也赶来了,军国重事事关重大,若事到中途,言官拆台可就麻烦,自是要一同商议。
只是皇后还没有到。韩冈向各位同僚点头致意,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心里猜测着,大概是在福宁殿耽搁了。这是常有的事,之前就很常见,自从天子能动一下手之后,皇后迟到的次数便更多了。
这些天来,赵顼对朝政的干预比他病势的起色远远要大得多,依然只是能动动手而已,可对大小政务乃至人事安排,差不多都要插上一手。宰辅们基本上都是听之任之,只是互相之间的联系越发得紧密了起来。
最新的消息,所有人都听说了。崇政殿中的宰辅们神色如常,至少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在种谔于决战中击败了辽军之后,拿下兴庆府就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失败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出什么意外。
在官军已经与辽人大战数场之后,没人希望种谔在兴庆府城下吃亏。如今的局面,只有战果越辉煌,之后与辽人交手时就越占优势,就越容易恢复和平。若种谔没能攻下兴庆府,那样的局面下,想要收拾残局可就越发的难了。
等了一阵,皇后却仍不见踪影,各人心中都有些不耐烦起来。在崇政殿上,并不方便交谈,挤眉弄眼的丢眼色则更难过,换作是在外阁等候倒是省事了。
皇帝该不会是跟皇后争起来了?韩冈想着,否则应该不至于半天也不见有个消息。向皇后对宰辅们很尊重,过去从没让人空等过这么长的时间,至少应该来人传个口信才是。
幸好在崇政殿中,大臣们是有座位的,至少还不会累着双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宰辅们眼神中的烦躁越来越重。亟待他们处理的事务一个时辰就能堆满一张桌子,他们可不是两府门外等待拜谒的小官,能有空一坐一个白天,他们是与天子共治天下的重臣,哪有这份闲空浪费在等人上?两府、乌台、学士院,哪个不是事务繁剧,让人忙不过来。韩冈的工作虽轻松,但《自然》第一期马上就要刊印,最后的校订还等着他呢,也一样没时间空耗。
韩绛和王安石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齐站了起来,皇后久久不至,平章和首相都有这个资格去催促。
不过两人刚刚起身,宋用臣就匆匆而来:“皇帝有旨,宣众卿至福宁殿议事。”
‘果然出问题了。’韩冈心中一念闪过。
天子相邀,群臣立刻动身。王安石、韩绛领头在前,宰相、枢密、参知政事鱼贯而行,韩冈走在薛向的身后,李清臣、蒲宗孟等三人则更后一点。
“这一回种五连兴庆府都给夺了,耶律乙辛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薛向跟韩冈边走边说,“真的要做好准备了。”
章惇耳朵尖,回过头来:“不早就计议好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七八天来,京城发出去多少军械?”
前几天在种谔报捷之后,朝廷也做好了准备,神臂弓上弦机出产一天三五十具,天天都有运送军械的大车一并装了,一路北门往河北方向去。而且军器监还组织了一批工匠,带着图样去河北,打算就地打造。
“就怕官家为奸人所惑啊,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薛向就等着致仕了,说话时倒是不在乎李清臣就在背后。他所关心的京宿轨道,天子、皇后都应允了,政事堂也批复了。虽然主持之人并不是沈括,而是以水利工程闻名的内侍程昉,但韩冈在修建方城轨道时所提拔的几个门客倒是无一例外都被点了将。
“没听说到嘴的肉还能吐出来,守御而已,官军岂会输给辽人?而且要真的交还兴灵,又不知道会怎么被编排了。”
韩冈后半句话的声音略高了一点,前面后面的辅弼重臣都听在了耳中。
“资政说得是。”蒲宗孟在后面插话,“我等为朝臣,不畏强敌压境,只畏小人谗言。”
蒲宗孟引来了好几个宰辅的回头注视,不过他的话说得更明白,倒是个个点头,李清臣也跟着表示同意。
来自辽国的压力越大,皇帝的心意就会动摇得越厉害,但如果辽国势弱,他又会念念不忘收复燕云。空有决心,没有长性,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心性磨练得太少。若是他还没有发病,要怎么说服他,倒也是有章可循。只是这一回皇帝瘫痪了,性格当有所变化,到底会怎么想,还真的很难说。这样的情况下,宰辅们必须继续团结一致,才能挥去一切阻碍。
福宁殿内的气氛很紧张,当众人走进寝殿时,韩冈分明看见在殿内服侍的大小黄门齐齐松了一口气。
赵顼的脸色不太好。皇后坐在一旁,脸色更差。
韩冈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大概什么情况也有了一点底。
这个皇帝心思太小,一向放不开。遇上边关军情紧急,换作是没发病的时候,肯定也是茶饭不思,日夜兴忧。现在生了病,问题就更严重了。之前皇后劝了一次后,惹起了脾气就不敢再劝,也就王安石还敢多说两句。没想到,现在似乎又闹起来了。
待群臣参拜过,赵顼指了指床边的章疏,在沙盘上写了四个字:“如何处置?’
王安石先拿起奏章,只看了几眼,就断然说道:“陛下,吕惠卿为宣抚使,宣布威灵,扶绥边境。有便宜行事之权。若其未能败敌,治罪理所当然。眼下大败辽军,扬我中**威,岂可治罪?从来只闻败而论罪,未闻因胜问罪!”
韩绛也接过来看了一看,全都是弹劾吕惠卿的,立刻也皱眉道:“辽人先行背盟,攻我边城,如今兴灵的局面,始作俑者实在契丹,非我中国。吕惠卿有功无过。这些弹章当严辞驳回!”
“可胜否?”赵顼在沙盘上写着。
王安石和韩绛无法给个明确的答复,章惇挺身而出,“胜败乃兵家常事,事既未举,臣等岂敢妄下断言?臣请陛下未虑胜,先虑败。”
“何意?”
“河北之战,最坏的局面乃是郭逵在大名府也没能挡住辽军,让其直抵黄河边。但春来黄河解冻,辽兵兵锋再盛也过不了黄河,开封自当无忧……这就是最坏的局面!”章惇强调道。
“奈何百姓!”赵顼画字道。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国家有难,义兵群起。有杀胡林旧事在前,又有澶渊之盟事在后,岂畏辽人。辽太宗南侵,直取开封,灭国而归,但就在杀胡林,为河北义兵大败。澶渊之盟时,若不是真宗念着百姓,辽国的承天太后和圣宗又怎么能从黄河边安然回返?陛下施行保甲法多年,辽人不入河北倒也罢了,若攻入河北,立刻便要面对百万大军。”
章惇的话有没有打动赵顼,从皇帝僵硬的脸上看不出来。但皇后那边是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同样的话这些天她听了不知多少,现在再听一遍,却还是松缓一下紧绷的心情。
“次坏呢?”赵顼追问。
“次坏乃是辽人肆虐河北,据一地而不退。但官军先夺兴灵,就已经先占了上风。有兴灵在手,与之交换便可退敌。”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这几日两府都没少对皇后灌输,皇帝面前也说了不少。现在天子反复询问,宰辅们立刻纷纷进言。
“中国北进不易,辽国南侵亦难。只要官军能守住边城关隘,辽人又何能施为?”
“最好的情况就是辽人无力南侵。到时候,以银绢安抚之,以赎买的名义将兴灵收回。方方面面都能说得过去了。太祖曾立封桩库,欲以银绢赎回燕云诸州,如今官军已据兴灵,效太祖之法,有本可依。”
“兴灵本是汉地,为党项窃据。西夏国灭,辽人又趁机窃取。如今更是辽人背盟自食苦果。回归中国,乃是天意,在情在理,顺天应人。”
“耶律乙辛安排在兴灵的部族,并不是以五院六院的宗室诸部为主,也不见国舅诸帐,而是从渤海到奚部都在其列,由此可知耶律乙辛并不是太看重此地。”
“夷狄如禽兽,只能威怖,不可退让。”
新党的宰辅们都是强硬派,一个个上来表态,皇帝就算有什么想法都能堵回去。
对辽人要强硬再强硬,能用银绢来补偿耶律乙辛的损失,已经是中国开恩了。
谁敢对辽人屈膝?不要名声了!
现在洛阳那里都在弹劾吕惠卿贪功兴事,太平的日子还没过上几日,就又开始对辽人下手了。但若是真的对辽人妥协退让,洛阳的那几位又会怎么说?想都不用想,丧权辱国的帽子就要送过来了!
在台上的都是混老了官场,早就看透了。所谓党争,就是不论是非,只看立场。现在两府之中抱成一团,虽有远近,但都可算是新党一脉。台下的旧党自然是要拆台,不论新党做了什么,都不会有好话。
纵然疏远如张璪,他也不指望旧党反扑后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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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31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15)
后花园中张挂的宫灯一盏盏的被小心的摘了下来,折叠后收进箱中。
须发皆白的文彦博就坐在后花园的亭中,看着下人们收拾上元节的,儿子文及甫在旁服侍着。亭下中空,生着一炉旺火。热气自地而起,数九严寒也被摒在亭外。
当年文彦博在成都雪夜与友人喝酒观雪,一连三日,守候一旁的士兵又累又冷,差点就闹起兵变,拆了亭子烤火。也幸好文彦博有手段,先安抚,再算账,轻轻巧巧就平掉了。不过还是惹起了朝廷中的议论,背了几份弹章。
不过到了几十年后,文彦博再喝酒,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十日都没关系,可当年的心境回不来,一同喝酒的朋友回不来,树上的灯盏也不一样了。
“说起宫灯还是蜀地的好,两浙其次,宫造的还差一点。”文彦博当年给后妃们送礼,其中就有一色蜀造的花灯。
文及甫陪着父亲说话,一边还盯着下人们不要弄坏了灯盏,可都是御赐的。
“现在也有琉璃灯,比起丝竹所造灯盏,要亮堂得多。”
“琉璃灯?……随你的意好了。”文彦博瞥了一直跟在身边的六儿子一眼,很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你要攒点私房钱,为父还能不让?”
有两个河南商人要开玻璃作坊,拜到他的门下。文及甫知道现在玻璃灯盏正时兴,便拿了份干股,挂在自己浑家的名下——这样就可以不入家里的公帐。只是这么做,其实并不合礼法。幸而父亲没有计较的意思,文及甫庆幸不已。
“今天还有西边的消息吗?”
“有是肯定有,天天都有金牌急脚过境。只是不是露布飞捷,也听不到什么。”前两天露布飞捷过境,官军攻下兴庆府的捷报可是引得满城议论,连城中几个衙门的上元宴上都是在说这桩事。
“京城呢?”
“大人的弹章送过去了,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有消息回来。”
“且在等几日!”文彦博神采飞扬,“看他们怎么被吕惠卿拖下河!”
既然旧党上表弹劾,两府就必须保吕惠卿。这边攻击得越厉害,两府转圜的余地就越小。文彦博等人并不指望对吕惠卿和陕西宣抚司的弹劾能成事。但只要话说出来,就能逼得那一干新党必须去保吕惠卿——谁让他们点头同意吕惠卿出任陕西宣抚的?
若有小错,吕惠卿一人担了,可现在到了澶渊之盟被毁的地步,就不是吕惠卿能担待得起了。
“吕惠卿要做宣抚使,那是想着入东府。不过当初蔡确、章惇让吕惠卿出任宣抚使,却也没安好心。有点不测,就能让吕惠卿连枢密使都做不得。”文彦博嘿嘿冷笑,类似的手段当年他和那几个老对头玩得多了,那群小字辈还差得远,“能想到吕惠卿和种谔能做出这么大的事?这才叫作茧自缚!”
文及甫哼哼哈哈的应声,头都疼了。他的老子这几天心情太好了,好到一闲下来就抓着他翻来覆去的说。自己还不能不接话,要不然立刻就能发火,“只是若是官军胜了呢?”
“也就跟之前一样。难道还能拿为父如何?!”
胜则有功,败则无损,文彦博又有什么不敢干的?就算新党当政,还能不让他们这些老臣忧国忧民?
皇帝现在是不得不重用新党,可也一样要在外面留一个不同的声音。异论相搅是赵家祖传的手段,臣子们若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做皇帝的可还能有地方站?别看,就算皇后一直支持,到了新君亲政,登时局面就要反过来。
文彦博冷笑着,“到时候外无忧患,他们自己立刻就能打破了头。难道还能共富贵吗?吕惠卿、曾布之辈可是能和衷共济的?现在韩冈当也会死保吕惠卿,但吕惠卿若能回京,照样会斗得鸡飞狗跳。”
文及甫诺诺有声,朝堂上勾心斗角自然是老姜厉害。不论有事无事,朝廷也不能拿致仕元老如何,自是可以随心所欲。
虽然文及甫不免腹诽自家的老子人老嘴碎,但不得不承认,心术手段依然是宰相水平。新党这一回,可是有的苦头吃。若辽军肆掠河北,保不住还要拿几个人头出来平息众怒。
文彦博喝了两口药汤,歇了口气,又问儿子道:“程颢启程了?”
“大程今天上的路。宜哥、成哥是其门下弟子,早间便一起出去给他践行了。”
“他带了不少人走吧?”
“听说有十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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