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蔡京心中惊讶,晨钟还没敲,应该还没到开门的时间。
随即两队由七八名内侍和班直组成的队伍,各有一名身穿紫袍、背负黄绫包裹的黄门领队,从宣德门的侧门中出来。
是传达圣谕的内侍。
“不知是给谁的。”赵挺之盯着两名紫服黄门背后黄绫包裹。
蔡京拉着他退后了两部,“还是先让一让吧。”
朝臣们给他们让出了道路。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并没有放马疾行,而是亮着嗓子髙喝着:“两府宰执同请,延安郡王已为皇太子,皇后权同听政。”
门前广场在一瞬间就变得安静了,随即却又化作更大的声浪爆发了出来。
‘皇后垂帘,这怎么可能?!’
不是没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当身边的人全都发出疑惑的质问,却反而得到了证明。
“太后尚在,皇后如何能垂帘?!”赵挺之惊怒道,“祖宗法度呢?!”
“祖宗法度……”蔡京叹了一声,仰头望着宣德门城楼上的一盏盏犹在闪耀的灯火,“熙宁、元丰十三年,不知是在做什么?”
现在皇后权同听政,请太后垂帘的奏折就怎么也不能上了。幸好请封孙思邈的奏折还能派上用场。
‘有备无患终归是没错的。’蔡京安心的想着。只是他再一摸袖袋,脸上却一下泛起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元长?”赵挺之问道。
“不,没事。”
蔡京摇摇头,心里却发了慌。方才陡然间吃了一惊,现在都忘了请太后垂帘同听政和请封孙思邈的两份奏章,各放在在哪一只袖袋里了。
宣德门已开,人流涌动,蔡京暗暗叫糟,这时候,任何有异于常人的的动作,都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身前身后都是人,万一打开来给人瞥见了内容,而又不是自己能递上去的那一份,那么就有些危险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急了。’蔡京后悔着。
他是想在朝会上直接将札子递上去的,这样才能让太后或是皇帝记住自己的名字。否则从通进银台司、中书门下这么绕上一圈,那就不知会有多少份同样的札子一并送到天子的案头上。那时候,天子或是太后只会关心谁没有进札子,而不是谁进了札子。
环目望望左右,就是附近,蔡京发现就有几个摸着袖口,神情呆滞,与自己相仿佛的朝官。
人太多了,现在可不能拿出来确认。但蔡京还是大着胆子,往袖口里掏,这个机会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撞上几次,哪里能放过。只是他刚刚将一封札子掏出来,却突然间被人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蔡京的手指不由得一松,啪嗒一声,手上奏折落到了地上。
蔡京心头大惊,立刻驻足弯腰,想将落地的奏折给捡起来。可刚刚弯腰,他的手就停了下来。与他同时弯腰的还有一人,落在地上的奏折也多了一份。
奏折都是同样的外皮,大小形制完全相同,落在地上的位置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谁人的。
蔡京望望对方,四十上下的年纪,身着朱衣,正是并肩而行的赵挺之。赵挺之此时如同是受到惊吓一般,发白的脸色很是难看。
蔡京歉然一笑,却很自然的将两本奏折一并拿了起来,接着又更加自然的翻了一翻。当即就见到赵挺之脸色骤变。
虽然仅仅是一瞥而已,但请立太子和请太后垂帘的内容已经尽收眼底。
将其中的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蔡京笑道:“这是正夫兄的。”
……………………
朝臣们还未到,但一班宰执们已经等在了文德殿前的东阁中。
虽然几名宰执几乎是一夜没合眼,但看起来精神并不算,甚至还有些亢奋的味道。
不过往日押班时,都会好声好气的与身边同僚聊上几句的王相公,今天却是板着脸,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并不与人搭话,倒像是又多了一个吕公著一般。
昨夜没有宿直宫禁的几名执政,都想知道上半夜发生的一切。王珪看起来没有好心情,更不可能向他打听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而张璪先回了玉堂,韩冈又被留在了寝宫中,薛向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韩缜想从薛向这边了解一点内情,但蔡确却抢先一步邻着薛向坐了下来,让韩缜只能转回去找个位子做下。
蔡确就着热茶吃着糕点,漫不经意的问着:“师正,王相公今天怎么变了一个人?”
薛向的心情有些沉重,在昨夜,他的表现并不是很好,只是相对于王珪要强了不少。说实在的,他对王珪实在是有些怨恨,要不是想等着王珪这名宰相的决定,也不至于落到了窘境中。
心情不快,自然就有些尖刻,更无意代王珪隐瞒:“持正当知道魏文正吧?”
“魏征?”魏征的追谥是文贞,但仁宗名为赵祯。为避讳,文贞这个谥号便成了文正,蔡确挺纳闷,“这跟魏玄成有何瓜葛?”
“王相公只是想做魏征。”
蔡确正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他低声:“王禹玉和魏征?此比可是有些不伦不类。”
“的确不伦不类。”薛向轻声地笑了笑,偷眼看了王珪一下,声音便比蔡确放得更低,“魏征在隐太子身侧为谋主,至太宗朝中却成了诤臣,不知哪一边才是他的本心。”
蔡确神色骤然一变,声调也随之一沉:“此比不伦不类!”
“的确如此。”
近乎重复的对话,意义却已截然不同。
……………………
韩冈迟了一步。
他是端明殿学士。但在皇后和宫里的嫔妃们眼中,他还有一个药王弟子的身份,更是皇太子赵佣的师长。比起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这样如同虚名的东宫三师来,韩冈的这个资善堂侍讲更为亲近。
比起早早的就出了寝宫的宰执们,韩冈直到早朝快要开始的时候才在王中正的相送下,从寝殿里出来。仅仅比皇后和太子早上一步离开。
不过为了避免显得太过惹眼,他自福宁宫出来后,并没有与宰执们一样,直接自文德殿后出来,而是特意快步绕了个圈子,跟其他官员一般走文德门,从后进入朝官们的行列中。
站在文德门处弹压百官的是新进的监察御史里行,对自己的工作正是最为热情的时候。当他看到身着紫袍金带的年轻官员匆匆而来,就开口催促,并打算将这个人给记下来,以待后用。只是当他看清楚这位金紫重臣的长相后,正欲出口的催促,却化作一声尖叫:“韩冈!”
韩冈步进门中,听到这名并不认识的御史,连名道姓的叫着自己,并没有发怒。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微笑:“正是韩冈。”
虽然韩冈并不打算太过惹眼,但那声惊叫已经惊动了很多人,分别在东阁和西阁下,排成队列的两班朝臣,从后往前,渐渐的静了下来。
一名名朝官循声回头,盯着顺着东班队列,从后往前、徐步而行的殿阁双学士。
纵然是全不知情,但本应是太后秉政,却变成了皇后垂帘,要说韩冈在其中没有起到作用,任谁都不会相信。而且在立场上,太后和留宿宫中的雍王对有可能保住太子和皇帝的韩冈不会有好感,可皇后却会将他视为救星一般看待。
从今往后,至少在太子成人前,这名灌园之子的地位将会不可动摇。
有人目光炙热,有人神色冷淡,更多的是羡慕、嫉妒,却没有一人能够无视。
天子垂危,太子监国,身为药王弟子的韩冈肯定是最大的受益者。太子也要靠他来佑护。
宰执们也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韩冈很自然的走进了班列之中。
“玉昆,你可是来迟了。”排在后一位的苏颂冲他低声道。
韩冈微微一笑:“不为晚也。”
宰执天下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一)
王旖一夜没有阖眼,就在孤灯前坐了一夜。
周南、严素心和韩云娘也都没睡,陪着王旖在内厅中坐等着消息。
只是全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传闻。
王安石那边传话是韩冈确认了天子还有神智——这是转自章惇的第一手消息——也就是说,皇帝除代表神智的眼皮外,就没有其他能动的了;而另外两条,雍王留宿宫中和宰执在三更的时候全数入宫,则是家里的家丁派去御街打探来的。据说当时御街两边的各家家丁,跟老鼠一样,一窝窝的。
晨曦越过了院墙,照了进来,在地面上镀了一层金红,但厅中压抑的气氛却一点也没有被冲散。
“朝会快开始了。”韩云娘突然说道。
片刻之后,严素心才像是回应一样,“过一阵子官人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吧。”
“嗯。韩信做事伶俐,应该能打探到。”王旖点点头,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一般。
周南则一直都沉默着,从昨天天子发病,韩冈被留在宫中之后,就已经没什么话了。等到二大王留宿宫中,继而,更是一个字也不说,一口水也不喝,更不用说吃饭了。
这个时候,韩钟和金娘带着弟弟们,一起过来拜见母亲。
几个孩子在膝前拜倒问安,平常王旖还要问一问功课,但今天没有心思,挥了挥手,让乳母带着孩子们下去吃饭。
韩家的次子起身后就扯着王旖的衣袖,“娘,爹爹昨晚没回来?”
“二哥真笨,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就没见到爹爹。”金娘指着韩钲的鼻子,细声细气的说道。韩家的儿子多,女儿少,家里面最受宠的就是这个女儿,惯得胆子大了。
“我才不笨。”韩钲立刻大叫了起来,“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
“九九口诀我也背下来了啊。”金娘哼哼着,扬着下巴,“二哥你只会加减吧。”
韩钲不服气:“姐姐你比我大,等我跟姐姐你一样大的时候,也肯定会背了。”
“别闹了。”韩钟阻止弟弟妹妹,“娘娘正担心爹爹呢。”
“爹爹没事。”金娘立刻说道。
韩钲叫了起来,“娘娘还不知道,姐姐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就是知道。”金娘的声音也变大了,“爹爹绝不会有事!”
几个小儿女闹腾着,王旖正心烦呢,眉梢顿时就挑了起来,在扶手上一拍,沉下脸不说话。
韩家的儿女们登时就给吓到了,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屏声静气起来。
“别闹了。”严素心连忙赶着他们的走,训斥着下人:“你们怎么看着哥儿姐儿的,还不带他们走?回去收拾一下准备今天功课,别耽搁了。”
刚将孩子们赶走,一名家丁就小跑着过来通报了,“夫人,韩信回来了。”
王旖一听,急忙道:“还不快让他进来!”
韩信匆匆而至,“夫人,已经打听到了。是六皇子为皇太子监国,由皇后权同听政。”
“皇后……”“到底打探确实了没有?是皇后,不是皇太后?”
“回夫人的话,确定是皇后。小人问了好几遍。”韩信答话道:“当时是两队天使出宫,一队往南面去了,另一队则往西走了。就是他们当着上朝的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的出来的。”
王旖的脸色缓和了,立刻有追问起了韩冈:“学士呢……有没有学士的消息?”
话声没落,周南就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就软软的靠在交椅上,身子却斜斜的看着就要倒下。
“南娘姐姐!南娘姐姐!”韩云娘忙上去扶着她,却发现周南竟然是昏迷了过去。
“来人,快送南娘回去歇着。”王旖招了两名妇人,将周南送回去休息,继而一声轻叹,“苦了她了。”
韩云娘和严素心惶惶惑惑,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信没敢问是怎么了,跟王旖回话:“学士的情况还没打听到。小的这就回去打探。”
“你快去吧。”王旖挥挥手,让他走了。
韩信一走,王旖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卸下了心头重担的叹了一声,然后对严素心和韩云娘笑道:“这一回不要紧了。官人可是有了福报。只要小心谨慎,就能几十年长保富贵了。”
“姐姐,这话怎么说的?”韩云娘听不懂,跟严素心一样,一脸的疑惑。
“是皇后权同听政,而不是太后。”王旖笑着解释道,“为了太子,官人肯定是做定了资善堂侍讲,皇后那边也会恩遇始终。不像太后,因为最疼爱的二大王,一直看官人不顺眼。”
“原来如此。”严素心和韩云娘算是明白了。若是太后垂帘,韩冈肯定要受打压,更不用说二大王登基。现在自家官人的弟子成了监国太子,跟王旖关系还不错的皇后垂帘,韩家当然是安稳了。
也难怪周南会昏倒,没吃没喝的紧张了一夜,而且因为二大王的事,是最紧张的一个。终于有了好消息,突然之间放松了下来,当然容易昏过去。
“弄点吃得来。坐了一夜,都饿得慌。”王旖提声吩咐着下人,回头当即又点了一名亲信家人:“将学士的事知会城南驿的老相公一声,说请勿忧虑。”
“相公会不知道朝堂上的事?”
“爹爹那边即没有人手,又不能入宫,耳目还不知道会闭塞成什么样。”
王旖可是很清楚,王安石这一次上京,身边就跟了寥寥数名亲信,早年的门客早就打发光了,纵有门路千万,没人手怎么打探消息。
但这个家丁去了才半个时辰,就忙着赶了回来,一见王旖就立刻说道:“夫人大喜,老相公得授太子太傅。”
“已经知道了。学士还正式得授资善堂侍讲。”这是韩信刚刚传回来的消息。
周南现在也恢复了,从房里出来,正喝着加了药材的小米粥。王旖对着她笑道,“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好消息没有立刻跟着来,紧接着的却是有人上门送礼。说是来贺韩学士,递了名帖和礼单,将礼物在门房一放,请了回执之后就走了。
若是半刻钟前,韩云娘还会觉得惊讶,但现在却一点也不会了。
原本韩冈功劳太大,年纪太轻,所到之处皆有开创,天子不得不出手压制一下。甚至因为道统之争,逼得皇帝将千里镜归入军器,明显的做出打压气学的姿态。韩冈虽位高,但家门即便不能说门可罗雀,可上门的宾客的确不多。但眼下形势一转,当然就变得炙手可热,气焰腾腾起来了。
还不到中午,已经有十七八个人家派家仆来送礼了。这些都是耳聪目明的,知道韩冈接下来必然大用。不过王旖还是照老规矩,先将礼物封存,礼单登记造册,等韩冈回来再做处分。
只是才交午时,韩家的门前车马又翻了一倍。
——韩冈昨夜辞了参知政事,而且是领头请立太子。
……………………
就在王旖为突然而来的喧闹而头疼不已的时候,比平日要延长不少时间的朝会终于结束了,韩冈回到了太常寺。
比起皇城里各司的僚属吏员和城内的官宦人家,被圈在文德殿中一上午的朝臣们,他们得知真相的时间还要迟上一点。
不过到了中午的时候,差不多所有人都了解了昨夜大体的内情。
“玉昆,传言是真是假?”苏颂早就绕过来了,见到韩冈劈头就问。
他的光禄寺跟韩冈的太常寺一样,郊祀大典前没多少事,郊祀大典过后,却要为太常礼院擦屁股,一般要花上三五天的时间来收拾手尾。
但苏颂实在是坐不住,事情太大了,不找韩冈做个确认,怎么都不可能安心下来处理公务。
韩冈也不瞒他,反正像立储这么大的事,为了避免谣言滋生,宫里面也得主动让人去传播真实的消息甚至内情。现在可都是正午了,太阳移到了正南方,恐怕再吃一点,连逍遥洞里的老鼠都该知道昨夜福宁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所谓的逍遥洞,那是开封府下水道的别称,贼来贼往,逍遥得很,由此得名。
“前面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下子终于是明明白白了。”听完了韩冈的叙述,苏颂摇了摇头,又赞道,“玉昆你好手段啊!乌台那边肯定是没话说了。就算是皇后垂帘,也没人敢说不是……不过玉昆你一向厌说鬼神,这一回却要装神弄鬼,不知是怎么一个说法?”
“事急从权,要什么说法?”韩冈笑道:“耀州、祁州的药王祠的香火可是要旺了。可是没办法跟他们分账啊!”
苏颂指着韩冈,摇头道,“就是两边的药王祠跟你分账,玉昆你敢拿吗?”
韩冈笑了起来,有着以往没有的轻松。但这时候一名内侍在外通报了后进来。
“韩端明。奉皇后口谕,请端明速至崇政殿。”
“臣谨遵懿旨。”韩冈行礼接旨,又问道,“不知是为了何事?”
“是契丹的正旦使萧禧到了霸州。因端明素知兵事,圣人想请教一下端明的意见。”小黄门说话低三下四,身负圣谕,却连请教二字都说出来了。
“萧禧又做了正旦使?”韩冈摇摇头,“又是来敲竹杠的吧。”
苏颂也几乎在同时道:“该不会是契丹人过来打饥荒吧?”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韩冈一边让伴当帮着整理着衣帽,一边道:“契丹国内有事,耶律乙辛弑幼主,不从大宋这边捞笔好处回去堵人口,他也不好过年啊。”
“若是给萧禧听说了天子病重,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
‘太子年幼,皇后又从无署理政事的经验,这一回可不好办。’有内侍在,这一句话两人都没说出来。
宋辽是兄弟之邦,年节时都要互遣正旦使,这是年年都有的情况,哪里需要如此戒备。但一来辽国最近的局面不对,任谁都知道耶律乙辛会想从大宋这边沾点便宜好安抚国内,韩冈知兵法,知道怎么应付辽人;第二,就是皇帝的情况不对了,皇后心里没底。剩下的,自然就是韩冈昨夜立功的好处了。
只是韩冈看了看苏颂,苏颂可是出使过辽国的,本身也不是不通兵法,既然招自己,苏颂更应该一并找过去备咨询才对。
这个念头才升起,立刻就有个内侍冲进来了,喘着气对着苏颂道:“苏学士,苏学士,你可让小人好找。圣人有命,请学士速至崇政殿。”
宰执天下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
韩冈和苏颂领旨后,便匆匆往崇政殿过去。
只是韩冈有些意外。
今天是皇后垂帘的第一天,也是参与崇政殿议事的第一天。正常的情况,最好不要立刻处理实务,先熟悉一下流程再说。
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事?崇政殿议事,也不是天天在说着军国重事。地方人事政事,军中粮秣器械,还是繁琐的居多。
如果皇帝想管,天下四百军州发来的奏章可以让他一天忙上十二个时辰,若是不想管,每天花半刻钟,用朱笔写上三五十个‘可’就够了。要知道,天子诏令的题头从来都不是后世的奉天承运,而是门下——政事堂中书门下的门下。
有些事拖一拖也根本没什么。就算是辽国的使臣来了也一样。现在是霸州的传信,算上消息在路上的时间,萧禧也不过才离开国境南下三天,估摸着还在真定境内,等人到了京城再说也不迟。
立刻让皇后处理实务,这是宰执们想给皇后一个下马威,拿着繁琐的公务将其吓倒呢?还是皇后不想做个纯粹的盖章画押的印把子?
“那个是二大王的车驾吧?”正走着的时候,苏颂的脚步缓了一缓,望着不远处会通门的另一侧。
隔着一道长墙,会通门是沟通崇政殿和禁中两片建筑物唯一的通道。一队车马此时正要通过会通门从禁中出来,多达百余人的队伍,只为了护卫其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韩冈眯起眼睛。
人群之中的那一辆四轮马车,形制十分让人眼熟。秋天以来,他不止一次看见过,是将作监精心打造,由天子赵顼特赐给他的三个弟妹。
不过,更重要的是马车周围的士卒。
“是福宁殿那边的金枪东班……”韩冈冷笑起来。
蜀国公主是不可能需要整整一班的天子近卫来‘护卫’,而小心谨慎的赵頵,在听说了昨夜的一切后,不是告病,就是收拾一下行装准备出京,怎么也不可能入宫给自己找不痛快。
“保慈宫那边不知是御龙直,还是御龙骨朵子直。”韩冈低声道。
苏颂咳嗽了一下,韩冈会意一笑,不说了,继续往崇政殿去。
韩冈的眼力好,依稀能看到车厢中那对阴狠怨毒的眼神。也许用不共戴天四个字都不能形容赵颢对自己的恨意,但韩冈现在根本不在意。
雍王已经完了。就算现在太子赵佣出了意外,天子也龙驭宾天,向皇后也照样可以从同族近支那里过继子嗣。三大王赵頵那边还有两个儿子,濮王府那边的选择更多,绝不会轮到赵颢这一支出头。
而且赵顼的身子骨可能支持不了太久了,想必也不会留着他的这个弟弟太久。
没多久,韩冈和苏颂便到了崇政殿外。通了名,便被传入殿中。
殿内的宰执们一个不漏,还有张璪——估计是之前被叫来写诏令的,比起学士院中的其余几位内翰,看来更得皇后信任。几人都被赐了座,更赐了茶。而太子则不在——崇政殿不是礼仪性质更重一点的朝会,还需要监国太子来妆点门面,怎么不可能让一五岁小儿枯坐在殿里一两个时辰——只有一道屏风拦在御案前。自然,皇后就在屏风后。
韩冈和苏颂向着御座的方向行过礼,起身后便同被赐座赐茶。
“韩学士、苏学士。”皇后的声音从屏后传来,“霸州急报,辽国今岁遣了萧禧为正旦使。方才吾与各位相公商议过,如今圣躬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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