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将士们都是辛苦作战,没必要占他们的便宜。战马完好的二十贯一匹,受伤无法恢复的五贯。我这里边还会从府库中拿出一部分前朝来安民,至于损失的财货这是没办法计算的。”韩冈想了想道,“将会在丰州、麟州等所有受到阻卜贼寇劫掠的村寨行刑,血债血偿嘛……”
看见李宪欲言又止,韩冈叹道:“此事如何处置,其实无关紧要,还是想想盐州的情况如何了?”
盐州,从城下战败那一天开始算起,应当有十天了。
韩冈总觉得辽人那边是不是太过于沉默了一点。这段时间所展现出来的耐性,完全不符合耶律乙辛或是萧十三之前的表现。难道安排一下阻卜人帮助西夏之后,就坐下来等着局势的发展?
正常的情况下应当是出手引导局势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这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想法。而韩冈则是心中警惕感大起:“得再给北方诸州去信,要刘舜卿他们加强前线防备。”
通过小规模的冲突,向对方施加压力,这是尚不愿撕破脸皮,却又想在对手那里获取利益的国家必然的选择。
之前发生在雁门关外的边境冲突,就是契丹人在施加压力。韩冈知道,天子和朝堂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将低烈度的边境冲突扩大成一场战争。
河东能够动用的军粮也差不多快用尽了,各军州的常平仓中虽然还有粮食,但那是备急备荒的存粮,非到危急时刻,只能以新粮替陈粮,绝不能随意动用。
眼下的局面究竟会如何发展,还是得看盐州之战的结局。
宰执天下 第11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19)
更新时间:2012-05-23
昏黄的天地中,盐州城孤伶伶的矗立着。
党项骑兵从城墙底下奔驰,成千上万,竟在绕着城池旋转。霹雳砲投出的石弹、床子弩发出的铁枪,还有神臂弓射出的劲矢、城上投下的灰瓶、油罐,都对他们没有产生一点影响。
在他们的手中,一张张战弓带起一声声弦鸣,不住的向城头上射出长箭,城头上的守军如石块一样像城下坠落。
城头上的守军越来越少,而围在城外的西贼却越来越多,只听得惊天彻地的一声巨响,厚重高耸的城墙就在一瞬间垮塌下来。
铁鹞子们欢呼着,嚎叫着,涌向城中,黑压压的一片将城池覆盖,如同蚁群掩盖了地面。竖在城池中央的‘宋’字大旗,百丈高,数人合围,如同一座高塔,却在刀枪的挥砍,重重的倒了下来。
落到地上的大旗,被战马踏过。旗杆砸在地面上的震动,却变成了铁蹄的鸣响。
一名契丹骑兵践踏过宋军的战旗,跃上了一条长堤。堤坝绵延千里,不见头,不见尾。堤坝内侧的河水浑浊无比,如同泥浆,又仿佛一条黄龙。浪涛奔涌的大河同样看不见头尾,隐于白云之上。
堤坝之外,是一片燃烧着的土地。只能看得见熊熊的火焰,燃烧在大河的北岸。滚滚的河水掩不去生民的哀嚎,在契丹骑兵过来的方向,有着无数人凄惨的哭号。
不知何时,画面又起了变化。
这一次是东京城,高耸的城墙,巍峨的皇宫,铁塔行云,汴水唱晚,当夜幕将临,一盏盏灯就亮了起来,各色的灯山排列在御街两侧,照得天地如同白昼。可就在城外,是无边无际的大军,黑色的铁甲沉沉如阴云,将偌大的东京城团团包围。
转过身,身后是全都是熟悉的面庞。
祖母苍老而睿智的眼神里,满是失望。母亲严厉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不满。弟弟翘起的嘴角,蕴含着的全是讥笑。
你不配当一个皇帝。
瘦弱的仁宗皇帝,躺在病榻上的父皇,还有更远处相貌都模糊的几个身穿十二章服的身影,全都抬起手指过来——全都是你的错!
声浪铺天盖地,千万人一起在怒吼,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
一声压抑至极点的惊呼,赵顼从噩梦中惊醒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官家?”身边的人被惊醒了,支起手肘撑起了身子,令赵顼沉醉的娇躯被透过帐帘的微弱灯火映在另一侧,留下一个动人心魄的剪影。贤妃朱氏的声音清柔,“可是有那里不适?”
“没事。”赵顼摇摇头,一场噩梦让他惊魂未定。不想看到爱妃脸上的忧色,他提声问道:“李舜举,什么时候了?”
就在榻旁不远,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回官家,才四更初。”顿了一下,那个声音又道,“官家,李都知现下还在盐州,今夜宿直的是奴婢宋用臣。”
……盐州……
赵顼沉默了下去,方才出现在梦魇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过了片刻,他才提声道,“去准备热水,待朕更衣。”
“官家……”朱妃的轻呼中饱含着担忧。
今日轮值宿卫寝宫的宋永臣惊讶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官家不再多睡一会儿?”
多睡?怎么还能睡得着?身子的确是困倦得没有什么气力,头也疲累得发痛,真的很想好好睡上一觉,但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宁人痛恨的清醒。
盐州被围,西北战局糜烂,辽人的使节又在京城叫嚣,连着多日都夜不能寐,除非西北大局抵定,否则怎么能安然入寝?
赵顼抬眼看看头上的黄绫帐子,用得时间久了,染在上面的明黄色,已经变得十分黯淡,几近于土黄。他不嗜声色,戒绝一切奢华,吃穿用度尽可能的俭省,甚至还不一定比得上一个奢侈的朝臣——那个蒲宗孟,平日洗漱都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澡浴、大澡浴的区别——如此的排场,赵顼何曾有过?可换回来的是什么?一场接一场的惨败啊!
“官家,”帐外的宋用臣,他音调中带上了点哭腔,“再多睡一会儿吧。这样下去,官家你的身子骨可吃不消……”
“朕知道。”赵顼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声,但这是宋用臣的忠心,却也不能骂上两句。“盐州那里可有消息?”他坐起身,掀开帘子问着,想避开前面的话题。
宋用臣摇摇头,小声的回道:“没有。”
“种谔和高遵裕呢?!”
宋用臣更为小声:“也没有。”他偷眼看了下赵顼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异状,才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官家,若是有军情来,肯定会立刻报与官家知晓的,或许捷报就在这两天。”
“真能有捷报那就好了。”赵顼轻叹了一声,又抬起眼,“河东也没有消息?”
宋用臣还是只能摇头。
为了保证夏州和盐州之间的通路,河东军的骑兵全都给了种谔,现在阻卜骑兵乘势杀入河东境内,光靠步兵根本追之不及。
韩冈早前告急的奏章,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哪里看不出其中的抱怨。若是稳守夏州、银州,兵力何至于会捉襟见肘到防线上处处漏洞的地步。
宋用臣欠着身站在床榻前,见赵顼没有再睡个回笼觉的打算,也在心里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弃了劝说。回头示意了一下,一名宫女便端了参汤上来,让赵顼就着漱了漱口。
朱贤妃也起来了,帮着赵顼披好了衣服。宋用臣等内侍、宫女便簇拥着大宋天子往殿后的净房过去。
赵顼身上裹着深黑色的羊皮皮裘,将殿中的寒意拒之于外,“太皇太后那里还有消息吗?”
宋用臣立刻回道:“半个时辰前,庆寿宫那边还说一切安好,请官家勿须忧心。”
“嗯。”赵顼点点头,“那八哥呢?”
宋用臣的回复迟疑了一点:“……这几天都有钱乙在照看着。”
听出了宋用臣话语中的顾忌,赵顼黯然惨笑:“难道这座皇宫,当真是不利皇子?八个儿子啊……就只剩一个六哥了!”
“官家!”宋用臣急声叫道。天子口.含天宪,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
赵顼一声长叹:“钱乙是当世小儿科的圣手,他都治不了,也就是命数了。”
赵顼的话中已经是认命了,宋用臣听得提心吊胆的,一颗心如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太皇太后拖不过今年冬天了,八皇子眼下多半也没多少日子,要是西北再来个噩耗,皇帝还能不能承受得起,想想都让人心忧如焚。他现在宁可西北那边永远都没有消息,也比坏消息传来的要好。
前些日子因为赵顼的发病,在宫中朝中都引发了一场混乱。尽管只是轻微的晕眩,但人心的浮动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而且天子的身子骨究竟如何,他这样的近侍再清楚不过,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到时候只有一个六哥,那个局面可就怎么收拾?
赵顼泡在热水中,温热的感觉,让整个人稍稍放松了下来。洗澡水热得有些发烫,里面洒了香精,有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赵顼仰靠在木桶中,感受着水中的热力渐渐渗入体内。身体和精神在清淡的兰花暖香中完全的松弛下来,似乎就要睡去。
没有人上前打扰,内侍和宫女都屏气凝神,一声不发,绝不敢惊扰到赵顼的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宋用臣的声音响了起来,但不是跟赵顼,而是不知跟谁在说话。隔了一重镂花的木门之外,宋用臣与人交谈的声音很是模糊,赵顼没有去仔细分辨。依然紧闭双眼,休养着精神。
“官家!官家!”宋用臣突然响起的呼声中全是惊喜,木门被推开,他跌跌撞撞奔了进来:“河东胜了,河东胜了,是大捷!”
“……大捷……”泡在水中的赵顼,脑筋还有些迟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大捷,河东路大捷!”宋用臣高声强调着。
“大捷!?”哗啦一声,赵顼在水中坐直了身子,就看到宋用臣举着一份奏表在面前展开。
宋用臣的手也抖着:“韩冈和李宪具表上闻!官军尽歼攻入河东地界的阻卜贼寇。斩首近两千,其余或俘或降,漏网者寥寥无几。”
“好!好!”赵顼除了叫好,甚至都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这么些天来,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将奏表交给赵顼,宋用臣悄悄的退出来,留着天子在里面欣喜欲狂。
赵顼抓着河东路的奏表看了一遍又一遍,奏章都已经被水濡.湿,他还舍不得放手。外面宋用臣又不知再跟谁说话,赵顼也没有去在意。
片刻之后,赵顼神清气爽的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眉眼间尽是欢喜。还在想着今天去崇政殿,要好好的商议一下怎么赏赐这份功劳。
可宋用臣脸上的喜色已经消没不见:“官家,环庆路高遵裕上表请罪。其领军至櫜驼口,遇西贼五万坚守其地,一时攻之不克,所部伤亡惨重……”
“攻之不克,伤亡惨重?”赵顼头晕目眩。环庆军这一路的援军玩了,盐州城怎么办?!
宰执天下 第11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20)
更新时间:2012-05-23
高永能平躺在床上,蜡黄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嘴唇都是惨白的。呼吸声细不可闻,胸膛不见起伏,仿佛一个死人。
随军疗养院中捆扎伤口专用的细麻布条在头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黑糊糊的药膏就在抹在麻布下的伤口上,但血水还是从包扎处不断的渗出来。只有从这里,才能看得出高永能他还有一口气吊着。
营中的医官对这样的伤势束手无策,和几个护工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高家的几个在军中的子侄都跪在榻前,一个个哭红了眼。
“君举……高君举!”
曲珍俯下身子,在高永能耳畔连着唤了几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然常言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看到高永能现在的惨状,曲珍连安慰人的话都没心情说了。直起了身,吩咐了医官好生照看,就大步的离开临时安置伤员的这间小庙。随军疗养院中的气氛让人感到十分的压抑,曲珍一刻都不愿意在其中多加停留。
高永能是一个时辰前,在城头上被一枚十几斤重的石弹击中了头盔,一句话也没有的就这么倒下去了。再坚固的头盔,也经受不起霹雳砲抛射出的石弹,就算是从敌楼的墙壁上反弹过来的也是一个结果。那是用来摧毁城墙的武器,血肉之躯挨了一下,砸中的还是头颅,没有当场阵亡,已经让人很是惊讶了。但高永能的脑袋还是跟着头盔一起陷了个坑下去,按照医官们的说法,这叫做颅骨骨折,无药可医,包扎一下,仅仅是尽人事而已,能不能活下来,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城外霹雳砲的目的不是伤人,造成的伤亡虽多,也只是附带。党项人平均每天都能新造出三架霹雳砲,以替换旧有霹雳砲损坏后的缺口。用霹雳砲来摧毁城墙,只要盯着一个点来轰击,刚刚修筑成功没有多久的墙体,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经受了数日积累的伤害之后,盐州城的墙体,尤其是西壁的城墙,有很多地段的外侧都坍塌了下去。原本能供四马并行的城墙,只剩下一半的宽度。有几处更为严重的地方,都出现了从内到外的裂痕。
走出随军疗养院,石弹撞击城墙的轰鸣声重又在耳畔响起。都快入夜了,红霞已经映着半幅天空,可党项人的攻势还是没有停息,轰轰的震动,让人不由得忧心起那道已经千疮百孔的垒土墙。
曲珍停下脚步,怔怔地望了一阵声音传来的方向,猛不丁的出声唤道:“十四。”
“太尉有何吩咐。”
紧随在曲珍身后的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闻声便上前一步,他有着一对跟曲珍相似的招风耳,这也是大部分陇干曲家族人的特征。
曲珍侧头看了一眼。族内排行十四的曲涣这个孩子,最让曲珍欣赏的就是他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份炫耀。在营中都是跟其他小校一般,叫着自家的官称,而不是喊着叔祖。
“你去找你三叔,让他准备好几条长一点的绳子。”曲珍吩咐着。
曲涣有点发楞,他年纪虽小,却聪明得很,否则曲珍也不会将他带在身边做侍从。他没想到曲珍竟转着离城而逃的想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跟着那个蠢货一同下黄泉,死都不能瞑目。”在侄孙单纯的目光注视下,曲珍没有半点羞愧之意,为了守住这座盐州城,他尽了心尽了力,守不住城池不是他的责任。
“城破之前,我会坚守到底。但城破之后,那就是各安天命了。”就算是在侄孙面前,曲珍都是问心无愧。
盐州城已经山穷水尽。
战前最担心的粮草问题,只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不用再吃饭,消耗的数量远少于预期,到现在还有不少剩下的。
从鄜延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全都消耗在了城头上。这是应该用在关键时候的尖刀,如今却是在一点点崩坏了刃口。
高遵裕败了,就在昨日,城外还有人挑着首级、旗帜和头盔之类的战利品在城墙下炫耀,试图动摇城中军心。
灵州之战后,已经被打断骨头的环庆军还没有经过彻底的休整,便又被强迫上阵。精气神全都完蛋的队伍,还有胆子跟西贼交上手,高遵裕的胆量让曲珍吃惊非小。
种谔还不知道在哪里,信使倒是派来了两次,都是要他们再支撑几日,援军不日即到。
可鬼才会相信他的话。
“恐怕种谔现在的打算就是想等我们死后再过来捡便宜。”曲珍边说边笑,曲涣看得心中直发毛。
收敛起笑容,曲珍又回头冷淡的看了侄孙一眼:“还耽搁什么?”
曲涣收摄心神,不再犹疑:“末将明白了。”
曲涣小跑着走远了。曲珍转身望着城墙又冷哼了一声。党项人布置在城外的包围圈,跟一面渔网差不多,捉的是能被网眼拦住的大鱼。大股的人马是跑不出去的,但人数少点,想走却并不难。
正要往西城的敌楼去指挥作战,却听到轰然一声巨响,前方尘头大起,紧接着就是一片声的在喊:城破了,城破了!
曲珍脸色一变,“怎么这么快!?”
徐禧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纷乱的须发很久没有打理,灰烟满面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出重臣的气派,这是与士兵们同饮食同起居的结果,却也没有换来多少士兵们的信服——不能带来胜利的主帅,纵然爱兵如子,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军心。
就在他面前,一枚石弹砸在了已经垮塌了一半的墙体上。当所有人还以为不过是跟之前一样,半毁的墙体还能支持一阵,整整六丈的城墙便全数垮塌了下来。待腾起的烟尘落定,变露出了只剩半丈髙的残余。垮下来的黄土,则变为攻入城中的缓坡。巨大的缺口成了放在狼群面前的鲜肉,西贼蜂拥如潮水,瞬息间就淹没了试图堵住缺口的十几名士兵。
若是能立刻组织起守军中的精锐反击,或是设法调集几百名弩手用神臂弓封住缺口,还算有撑过去的希望。但城墙的垮塌,就如同弓弦的崩断,人心一下子就散了。当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的时候,驻守在城内的官军就再也没有继续坚守城池的意志。
徐禧亲眼看见区区二十多名铁鹞子在缺口前下马,然后踏着浮土冲入城中。试图封死缺口的一队士卒,接战不过片刻,就被这群党项精兵斩尽杀绝。而那队党项人紧接着就转往城门口杀过去,没费吹灰之力就逐走了守军,趁势夺占了盐州的西门。
盐州城并不大,城墙边的混乱已经传到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从上到下,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盐州城已经守不住了。
李舜举的手颤抖着。他用一柄匕首从衣袍的内衬上割下一块白绸。右手的食指在刀刃抹了一下,用着指尖在白绸上匆匆留下十几个字,权当作遗表交给护卫他来盐州的班直侍卫,“快带着遗表走吧,上京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班直不肯走:“都知。要逃一起逃!”
李舜举笑着,泪痕满面:“即受之王命,自当忠于王事。死便死尔,但恨不能为君分忧。”
“都知!”那班直眼圈也红了,抽着鼻子叫着。
“走吧,快走吧!”李舜举催促着,将班直推出了屋子,转回身,将门关上,“臣死不恨,惟愿官家勿轻此贼。”
班直侍卫亲眼看着门被关上。纵然心情苦涩,但他还是他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飞奔而出。
徐禧还站在城头上,身上早已是甲胄完全。站在一群护卫中间,举着刀向前与攻上城头的党项人拼杀着。护卫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抛下武器,只有徐禧还精神十足,病态一般的奋力战斗。
没有像样的武艺,只知道挥刀乱砍,但在亲兵们的护卫下,徐禧成了这一段的城墙上最后一名还站着的宋人。
毫无怯色的向着围过来的党项战士挥砍过去,但肚子突然一凉,迈出去的脚步突然就没了力气。徐禧疑惑的低下头,一根锋利的长枪不知何时突破了腹部的板甲,深深的刺进了小腹之中。
将长枪捅上去的党项兵放开手,同样在疑惑着:“看他身上的穿戴,怎么这般不济事?……他是大将吧?”
徐禧不懂党项语,他只感到全身的力气随着腹部的伤口向外流失。
不该是这样啊!
徐禧捂着肚子上的创口,只觉得这完全不合道理。
他还要领军攻克兴灵,他还要收复燕云。他还要晋身两府,他还想被人称为相公。满腔的雄心怎么能就在这里化为泡影?!
紧紧攥着枪杆,徐禧咬牙瞠目的模样,竟把几名党项士兵吓得连连后退。
但他的脑后突然一痛,一片晕眩的黑暗中,就听见一个百般不屑的声音:“装神弄鬼!”
‘不该是这个结果!’
直到最后,也不甘相信这个结局。抱着深深的疑惑,徐禧的气息渐渐消失不见。
夜幕降临,盐州城终于完全被攻克。四座城门一个接一个的被打开。火光映红了天空,听到城中的喊杀声,城外的党项人全都在向四座城门冲去。
曲珍用根绳子从城墙上槌了下来,回首看了眼城头,便毫不犹豫转回身,带着寥寥数人,悄然向南,消失于黑暗之中。
宰执天下 第12章 恶客临门不待邀(上)
更新时间:2012-05-24
骑着雄壮的战马,梁乙埋昂首挺胸的进入了盐州城。
经过了一夜和半日的巷战,盐州城终于被西夏大军彻底收复。
徐禧、高永能,还有个叫李舜举的阉人都死在了城中,盐州城中的主要的将领和官员,只跑了一个曲珍。而宋人在盐州城中的军队,则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在十多日的守城中,守军损伤太大,甚至连像样的突围都无法组织起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是徐禧的功劳。但这不妨碍梁乙埋为此而自豪。
不过兴奋的心情只有片刻,来自东面军情急报传到了盐州城中——种谔已经击破了设置在左村泽、柳泊岭和铁门关的防线,向着盐州直扑而来。
种谔来了。
其麾下的三万鄜延路马步军精锐,沉甸甸的压在西夏太后和朝臣们的心头。
比起高遵裕,种谔的用兵要更加圆熟老辣,难以抵挡。
而比起已经在灵州城下精锐尽丧的环庆军,鄜延军甚至大一点的损伤都没有受到,几个月来都在养精蓄锐。
要想保住银夏之地,肯定要挡住、而且还要击败种諤和他的麾下大军,这样才能去收复银州和夏州。
已经无力去责难,派去阻截种谔的将领办事不力,现在的关键是谁先去抵挡种谔?消磨他的锐气?
盐州城衙的大堂中,没有人回答梁太后的问题。
这个议题之前在攻击盐州时就做过议论,当时的决定是再议,等种谔的反应再做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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