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弘治皇帝被这问题倒是难倒了。
他坐下,吁了口气“此事,再行商议吧。”
他似乎还是举棋不定。
于是嘱咐厂卫和内阁多多留意江南之事。
刘健等人自是告退,方继藩也乖乖的要预备告退出去。
弘治皇帝却是叫住了他“继藩。”
方继藩满面笑容“儿臣在。”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却是气定神闲的道“来陪朕坐坐。”
“噢。”等宦官取来了锦墩,方继藩便乖巧的落座,一副拘谨的样子。
最近他学来了新的心得,溜须拍马不可只在嘴上,还需多多利用身体语言。
弘治皇帝突然道“朕预备去江南。”
“什么”方继藩一脸震惊“可是……魏国公……魏国公不是疑似……”
弘治皇帝冷冷道“你真以为朕会相信,魏国公谋反”
方继藩“……”
弘治皇帝道“你真是太轻视朕了,那些流言蜚语之人,也太小看朕了,这一点小伎俩,凭借着几句流言蜚语,以及几个读书人的诬告,朕便怀疑徐卿家你可知道,徐卿家家里有几口人吗”
方继藩想了想,摇头。
弘治皇帝道“你又知,他有一女,曾嫁给了谁”
方继藩想了想,又摇头。
弘治皇帝道“你知道,他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是因为什么缘故”
方继藩已是麻木了,懒得摇头。
弘治皇帝镇定自若的道“朕全知道,魏国公反与不反,朕比你们清楚。传出此妖言之人,实是可笑,可笑之极,想来……他是戏文看多了,亦或者,总以为朕会如历朝历代的天子一般,只需有一些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此等下九流的伎俩,不但卑鄙,且登等大雅之堂。”
“可是……”弘治皇帝顿了顿“区区一个妖言,居然越传越广,朕反而担心起来,江南的人心……坏到了这个地步吗似乎……有为数不少人,迫不及待的希望魏国公能够谋反。朕所虑者,不在魏国公,而在于人心啊。”
“朕从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总是希望,做一个别人所认为应该那般的天子。可现在……这些年来,朕越发明白,困在宫中,哪怕是再多人,为朕去打探消息,他们也绝非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这世上的事,只有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得来的,才是自己能有所感受的。”
他脸色凝重“就如奏疏一样,奏疏里一个灾难,送到了朕的面前,这不过是一串数目而已,无非是死伤几何,百姓如何。当初的朕看了,固然会忧心,也会想要急着赈济,可这,却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可若朕当真去见见受了灾的军民,真真切切见了他们衣不蔽体,见他们面黄肌瘦,见他们嚎哭无依的惨状,见他们歇斯底里,为死去的亲友而悲恸欲绝,那收入眼底的东西,方才让朕意识到,站在朕面前的,乃是真真切切的人,并非是一串数目。”
“朕往江南,非巡游,只是……想要知道,这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不弄明白,朕实在不甘心啊。”
方继藩心里不禁想到明史之中大量关于明武宗皇帝四处巡游的记录,悲哀的发现,便连明武宗朱厚照他爹……也学坏了。
老朱家,肯定是有遗传的,没一个安分的啊。
方继藩道“只是……如此大张旗鼓,陛下的龙体……”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必大张旗鼓,我们私巡。”
方继藩立即拨浪鼓似得摇头“这又不是去西山,江南如此遥远,岂可私巡”
弘治皇帝道“朕有太子,有孙儿,有他们在,朕在哪里,都可高枕无忧,朕老啦,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做点什么呢不过是,希望朕多去看一看,多去解决一些隐患,让儿孙们少一些操劳。若是带百官前往,只恐劳民伤财,而且也难免天下人议论。朕已安排好了,只说近来身子有恙,在宫中深居简出,将这天下的事,暂时交给内阁,再命太子与皇孙领顺天府事,至于沿途的安排,自有萧敬处置。要去的地方,朕已准备好了……”
弘治皇帝随手,取了一份奏疏交给宦官,宦官递到方继藩面前,方继藩面前,赫然看到一个叫‘齐志远’的名字。
弘治皇帝道“这齐志远,乃是南京的豪族,他的祖父,就曾做过官,此次状告魏国公谋反的,也有他!”
方继藩道“只是,我们以何等的身份去呢”
弘治皇帝道“朕自有办法。”
方继藩万万想不到,弘治皇帝在这几日,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次日清早,他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方继藩下意识的要大骂,睁眼一看,却是一下子打了激灵,竟是弘治皇帝亲自穿着布衣进来。
于是,方继藩忙是乖巧的换了常服,灰溜溜的随着弘治皇帝上了马车。
弘治皇帝坐在马车里,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到了南京,有一出戏给你看。”
方继藩一头雾水,却见陛下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却也不便多问。
其实有了西山的新式马车之后,南北之间的距离大大的缩短。
因为这马车可以免去大量的颠簸,甚至载货,也量大一些。
正因如此,马车开始逐渐的普及,有了马车,走的多了,一条条道路,自也就出来。
沿着南下的道路,一路飞驰,其实也不过七八日,便抵南京。
弘治皇帝抵达南京城,却早有人在此迎候了。
原来是有人先行进入了南京城通报。
前来迎接的人,是个老者,雍容大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带着七八个扈从,当先对弘治皇帝行礼“草民齐志远,见过上使,上使远来,定是辛苦吧,来,来,来,且入城,草民已备下了几杯薄酒……”
他迎了弘治皇帝进入了南京城,方继藩心里觉得古怪,不由低声道“陛下怎么成了上使了呢”
“这个容易。”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来之前,下了旨意,任命一个翰林官为使者,拿了印信,出发来南京,要查的,就是魏国公谋反之事。那翰林官出了京,就被厂卫给截了,而这印信,自是在朕的手里,从现在起,朕就是那翰林陈文,前来私访密查魏国公谋反一案,这齐志远,乃是状告者之一,自是由他来款待。”
方继藩忍不住翘起大拇指“陛下的智慧,神鬼莫测,儿臣愚笨,竟是不能参透天机,陛下……儿臣对您……实在是……”
弘治皇帝低声道“人在外头,万万不可泄露身份,开口一句陛下,闭口便是万岁,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方继藩便开始絮絮叨叨的念“陛下谨慎甚微,让儿臣叹为观止,儿臣还要多向陛下学习才是。”
只是他声音低,弘治皇帝见他这声若文吟,自也懒得理会。
到了齐宅。
齐志远似乎对于这位‘钦使’的到来,十分期待。
早已备下了酒宴。
弘治皇帝也是饿了,便上了主座,这齐家在南京,广厦千间,宅邸占地极大,所上的酒菜,无一不是美味佳肴。
弘治皇帝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菜肴,心里咋舌,朕的尚膳监,只怕也不过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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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土皇帝
这齐志远见弘治皇帝如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般。
尤其是见了自己的菜肴,便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禁大乐。
“听闻钦使乃是山东人,想来是第一次来江南吧,钦使久在山东与京师,这江南的菜色最是精致,您看,这是鸭尖,南京这里,最爱吃鸭,此鸭尖,只取鸭舌中的那舌尖,做成一味菜,注重的便是这香滑爽口。还有这……”
他一个个细细的介绍,弘治皇帝和方继藩都听的一愣一愣的。
方继藩也有点懵了,我方继藩……真是愧对败家子之名啊!
弘治皇帝的身份,齐志远是打听过的,是山东一个诗书传家的家族出身,成化七年中的进士,仕途上也不太得意,虽然早早入了翰林,可一直都在翰林经史馆里,默默无闻。他觉得这弘治皇帝有些许的面善,觉得格外的亲切。
此番皇帝任命钦使来,就是要查一查魏国公府的案子,齐志远自是要格外的殷勤热络一些。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我在京中也曾面见过天子,年节的时候,蒙皇帝不弃,尚膳监予以了赐食,可这宫中赐食,竟是不及贤弟府上的佳肴。”
听到弘治皇帝的这番话,齐志远却是苦笑“钦使此言过于诛心了,哎,钦使莫看鄙人排场大,可家大业大,需开销的地方却是多不胜数。鄙人在南京,也颇有几分名望,可现如今呢,实不相瞒,自打那西山钱庄强取豪夺了许多的土地去,又借这免租邀买人心,这南京上下,哪一个不是哀嚎遍野的,哎……苦啊,再过一些日子,只怕鄙人就要吃糠咽菜了。”
方继藩手里的筷子夹着鸭尖,脑子里想到吃糠咽菜的场景,觉得很违和。
弘治皇帝道“怎么,南京上下已是怨声载道”
“钦使久在京师,自是不知,罢罢罢,这些说来……实在没什么意思。钦使此番是来查探魏国公……”
弘治皇帝颔首“正是。”
齐志远道“鄙人就是状告者之一,就在半个多月前,有魏国公府的一个徐氏远亲亲自登门,说什么顺天应运之类的话,胆大的很,鄙人听了心里大骇,本是不敢去声张,可后来一打听,竟发现许多人家都受了魏国公府的邀买,鄙人觉得事关重大,于是连忙托人向京中的一些故旧告知,在这南京,魏国公府权势滔天,鄙人告发,承受的风险实是不小……哎……”
弘治皇帝脸色凝重“这魏国公府若要谋反,居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竟是弄得人尽皆知”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这魏国公府难道是傻的吗
齐志远显得尴尬,随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还不是因为齐国公将魏国公的孙儿弄死了,魏国公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那齐国公……钦使如何看待”
弘治皇帝面上没有表情,只眼角的余光看了方继藩一眼,淡淡道“尚可。”
齐志远眯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钦使……这般信不过鄙人吗”
“什么意思”弘治皇帝狐疑地看着他。
齐志远似笑非笑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口里道“钦使的身份,鄙人在京师的朋友,自是早已修书快马送了来,您在经史馆不是一直都抱怨,山东老家的几千亩薄田,因为免租之事而荒废现在陷入了困顿,这日子,都快没法过了何况鄙人还听说,您乃前户部左侍郎的门生,您的恩师,就因为西山的事而获罪罢官,想来这些都没有错的吧。”
弘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意钦点的一个翰林,居然在出京师之前,底细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更想不到里头竟有如此多的渊源。
于是弘治皇帝面色不自然的干笑。
方继藩心里想,也幸好这年头还没有相片这玩意,否则人家打探得如此清楚,十之**要露馅了。
见弘治皇帝脸上干笑,齐志远心里了然一般,道“想来钦使也深恨西山吧”
弘治皇帝顾左右言它的道“齐国公权倾朝野,不是我这等下官可以议论的。”
说话的功夫,方继藩已低头大快朵颐。
齐志远却将筷中的菜搁下,全无胃口“是啊,自是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可是……现在江南民情沸腾,又惹来了魏国公府想要谋反,西山的那位……”
说到这,他指了指北方“这是不给人活路啊,现在还听说,在有的州府,那些西山出来的父母官,居然已经开始彻查隐户了,再这样下去,我等还有活路吗”
弘治皇帝便默不作声。
齐志远随即道“钦使此番奉旨而来,除了彻查魏国公府一事,只怕还承担了向陛下奏报江南实情的职责,是吗”
弘治皇帝点头,他显得极谨慎,此时,反而生怕露出马脚了。
齐志远便冷笑“那么钦使在这南京,就该多听听,多看看,看看这本是好端端的十里秦淮,都成了什么样子。”
一番对话之后,不知不觉,这菜肴已是凉了,弘治皇帝没动什么筷子,齐志远也只浅尝了一些酒菜,便也没什么胃口了,只有方继藩吃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齐志远不清楚方继藩是什么人,却见他只是沉默不言,只道是什么副使,可见着年轻,想来也无关紧要,于是懒得搭理。
这一大桌酒菜,便让人撤下,齐志远随即起身,朝弘治皇帝道“钦使,不知打算下榻何处鄙人知道钦使是来暗访,既是暗访,多半也不能在官邸中下榻,不妨就在此宿下吧,鄙人这里早已预备了几间卧房,若是钦使不弃……”
弘治皇帝摇头道“这只怕不妥。”
因而谢辞了,与方继藩一道,从齐家拜别而出,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弘治皇帝一下榻,另一边便有人寻到了齐志远“老爷,打探好了,那钦使带着人在来福客栈住下了。”
“知道了。”齐志远面无表情,他背着手,一副冷漠的样子“好好盯着吧。还有……人手召集好了吗”
“已是召集了,都是自太湖来的好手,个个都有大本事。”
齐志远便微笑起来,道“倘若密查魏国公谋反的钦差突然在南京死了,会怎么样呢到了那时,只怕魏国公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这南京……乱一些才好,这些年,就是因为太太平了,以至于朝廷有恃无恐,视吾等为案板上的鱼肉,割我们的肉,而惠寻常的小民,可他们也不想想,没有我们,这天下……能安稳吗”
他不屑的笑了笑,交代过了之后,却是信步至了祠堂。
齐家的祠堂,外头牌楼林立,上头多为金漆、红漆的大字,诸如‘积善之家’、‘光耀门楣’、‘进士及第’、‘先学后臣’等字样。
若是细细去数,这牌坊竟有五间六柱十一楼。
可见齐家从前,是何等的荣耀。
进入了祠堂,便是数不清的灵牌,白烛冉冉,齐志远上了香,直直的跪下,抬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竟是痴了,仿佛在此刻,他正与列祖列宗们神人感应。
孤零零的背影,透着几分诡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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