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陆夫人张文纨甚喜,这是桓温委婉表态支持操之与葳蕤的婚姻了,这样一来,即便二伯父他们仍然一意孤行要强逼葳蕤入宫,皇室也不敢纳啊。
李静姝见陆葳蕤樱唇微动,欲言又止,心知陆葳蕤想问什么,便对陆夫人张文纨道:“我知夫人视陈洗马为子侄,甚是关心陈洗马安危,我从姑孰来时,桓郡公已遣使奔赴邺城斡旋,陈洗马定能平安归来,还请夫人放宽心。”
陆夫人张文纨看了陆葳蕤一眼,很是欢喜,谢过李静姝,一边的司马道福却是闷闷不乐。
又闲话一会,李静姝对陆夫人说道:“久闻贵府多奇花异卉,园林之胜,甲于建康,妾身不揣冒昧,想游玩观赏一回——”
陆夫人张文纨赶紧道:“后园花卉平日多是葳蕤照料,李娘子既要游玩,我与葳蕤自当相陪——郗夫人、郡主殿下一起去吧。”
婢女前导,一行人来到后园,只见夏日盛开的紫丁香、六月雪、醉蝶花都已凋谢,现在开得最艳的是木芙蓉、秋葵和朱蕉,陆夫人张文纨陪着李静姝、周马头赏看花木,那司马道福却和陆葳蕤走到了一起,李静姝心里冷笑:“司马道福最是浅薄,心里藏不住事的,想必会向陆葳蕤说起谢道韫之事吧,即便她不说,几日后,建康的流言也会沸沸扬扬——”
李静姝泄露谢道韫的秘密,是想让建康越乱越好,虽然此事影响不到桓温,但对远在荆州正准备对付司马勋叛乱的谢玄是有很大影响的,李静姝并非想帮助司马勋,她梦想的是成汉复国,李氏继续统治蜀地二州,她至今与蜀人李弘有联系,李弘自称是李势之子,正暗中聚敛民众,图谋叛乱,虽然李静姝知道兄长李势并未在蜀地留下子嗣,但只要李弘愿意恢复汉国,她就要竭尽全力相助,有朝一日,她还要回到蜀中——
至于陈操之,李静姝自然更愿意给他多制造点麻烦,焦头烂额是最好,陆氏女、谢氏女陈操之一个都娶不到才遂李静姝心意——
李静姝有强烈的嫉妒心,推己及人,她当然认为陆葳蕤也会是这样,只要陆葳蕤得知祝英台竟是女子、就是那个清谈拒婚的谢道韫,而且与陈操之朝夕相处情深义笃,不信陆葳蕤不妒恨交加,陆葳蕤想到自己苦苦承受父兄的逼迫,陈操之却与谢道韫卿卿我我,能不伤心欲绝?这时再有别的诱因,陆葳蕤真是非死不可了!然后等陈操之归来,李静姝会寻找机会让陈操之知道此事是桓温主谋,桓温本就有逼死陆葳蕤的念头,不然的话那日为何问她痴情女子之死矢靡它之事?所以也算不得诬陷——
想到这里,李静姝面露微笑,整齐的小白牙闪着釉光,心道:“桓老贼不是说陈操之是汉之张良吗?一人胜过十万雄兵吗?那就让陈操之与他反目成仇吧。”
上品寒士 三十三、面对真相的心态
三十三、面对真相的心态
去年二月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与临贺县公桓济成婚之日,建康城王公贵族、高官显贵的未婚女郎皆齐聚琅琊王府内院为司马道福助妆助嫁,陆葳蕤也曾到贺,所以陆葳蕤识得司马道福,而司马道福那日心摇神浮,对眼前物事视若无睹,完全不记得曾见过陆葳蕤,今日说起,也茫无印象,说道:“我那日只是一个傀儡,失魂落魄的,竟不记得曾见过陆小娘子,对了,那日谢家娘子来了没有?就是那个咏絮谢道韫——”
“来了的。”陆葳蕤道:“就是那个身材高挑、风致脱俗的女郎,我起先也不是不识,问别人,说这就是谢家娘子。”
司马道福既不记得女装谢道韫的模样,也没见过那个西府参军祝英台,她不知道从李静姝那里听来的这个惊世骇俗的传言是否属实,但她很愿意在陆葳蕤面前说一说,看看陆葳蕤有什么反应——
“是吗,谢道韫身量很高吗?”司马道福问。
陆葳蕤见过谢道韫两次,另一次是在瓦官寺,点头道:“是,比我高三、四寸,约七尺二寸有奇。”
司马道福看看陆葳蕤,这陆小娘子身形也很苗条,比她还略高一些,而谢道韫比陆小娘子还要高三、四寸,那么扮起男子来就很有样子了,嗯,看来传言不虚——
“我听有人传言,那谢家娘子女扮男装,竟然跑到西府做官了,那个祝英台就是她!”司马道福直言快语,不知委婉为何物,一下子就说出来了。
“啊!”陆葳蕤正走在一丛秋葵畔,闻言真的是娇躯一颤,往日很多朦胧的影像霎时清晰起来,陆葳蕤在吴郡桃林小筑第一次见到那个祝英台,其后在虎丘再见,她对祝英台印象不佳,此后数年也无甚交集,也未听到有关祝英台的任何消息,待得去年陈操之来到建康,这个祝英台随即出现了,先是到西府为掾吏,再是作为土断副使随陈操之赴会稽检籍,而此前在乌衣巷每月举行清谈雅集的谢道韫则销声匿迹,再想想祝英台与谢道韫的容貌,果然十分相似,女装谢道韫和男装祝英台的身影重叠起来,合而为一,没错,谢道韫就是祝英台,祝英台便是谢道韫!
司马道福目不转睛盯着陆葳蕤,见陆葳蕤神情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再是蹙眉深思,却无半句言语,司马道福问:“陆小娘子以为此事可信吗?”
陆葳蕤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震撼,反问:“郡主是哪里听到这传言的?”
司马道福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心事,她记得她是发了誓不把李静姝说出来的,说道:“我是听王府下人说的,不知真假?”
陆葳蕤语调平静道:“应该是谣言,女子如何能为官呢!”
司马道福见陆葳蕤的反应不似她所预想,干脆把她最想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应该不是谣言,谢道韫便是祝英台,在吴郡同学时便喜欢上了陈操之,陈操之为母守孝,谢道韫便在乌衣巷清谈拒婚,那么多世家子弟谢道韫一个也看不上眼,不就是要等着陈操之吗!陈操之到建康后,那谢道韫干脆就女扮男装跟着他去西府做官了,真是胆大妄为啊,连我都佩服,还有,这次陈操之出使长安,那谢道韫可是一直送到了寿阳——”
司马道福说话时,眼睛紧盯着陆葳蕤的眼睛,看那一双美丽的眸子浮起一层雾气,嗯,要哭了,要哭了,哭吧——
当陆葳蕤确定祝英台便是谢道韫时,她就想到了司马道福所说的这些事,这些事都没有说错,谢道韫定然是为了陈操之才易钗而弁出仕的,为的就是与陈操之在一起吧——
这个冲击太大了,谁能猝然承受呢?谁能不嫉妒、不伤心、不怨忿?
“可是司马道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她是想看我的笑话、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样子是吗?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又没有得罪过她!”
陆葳蕤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从袖底取出一方丝帕,从容擦拭眼睛,徐徐道:“乍知此事,是有些难受——可是谢家娘子要喜欢陈郎君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能阻止她喜欢吗?陈郎君能阻止她她喜欢吗?不能!好比盛开的花树,谁都喜欢观赏,陈郎君江左卫玠,去年入建康万人空巷争看,又收到了多少女郎的香囊和花果?”
司马道福万万没想到陆葳蕤会这么说,不禁目瞪口呆,直到离开陆府还是想不明白陆葳蕤怎么能是这种反应?
历史上的司马道福,是不管王献之有没有结婚、也不管王献之是不是用艾把两腿炙瘸了,依然非嫁王献之不可的,当然,现在她认定陈操之了。
司马道福这种直来直去的一根筋性子哪里能明白陆葳蕤的心思呢,然而即便聪明伶俐如李静姝者也是不明白,李静姝从司马道福口中得知陆葳蕤竟是这样的反应也是非常诧异,陆葳蕤到底是愚顽还是圣智,就这样逆来顺受,听天由命,没有一点争竞之心吗?不妒火中烧吗?
李静姝很是纳闷,她也想不明白,也许陆葳蕤是在司马道福面前强撑颜面,不过李静姝是不肯就这样罢休的,她要把建康搅得议论蜂起,让陈操之声名扫地,让清高显贵的陈郡谢氏蒙羞!
……
张彤云和小婵留在陆府与陆夫人张文纨、还有陆葳蕤一起用午餐,陆夫人见陆葳蕤食量极少,便道:“葳蕤怎么了?今日李氏娘子和郗夫人来此,你应该解忧开怀才是。”
陆葳蕤身躯含笑道:“是啊,反而茶饭不思了。”
陆夫人失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她也知现在远不到安心快活的时候,要陈操之回来才好呢。
陆葳蕤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事先告诉阿彤和小婵,司马道福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秘密,其居心叵测,肯定也不会把这事守口如瓶的,也许建康城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午后,陆葳蕤与张彤云和小婵在后园紫丁香花架下歇凉,七月的阳光犹显炽热,紫丁香花已凋零,三人坐在花架下,偶有枯萎的紫丁香落下,再看足下泥地上,紫色的花瓣零落遍地。
陆葳蕤问小婵:“小婵姐姐,你看那西府参军祝英台是何等样人?”
小婵道:“能让我家小郎君敬重的人当然是绝顶聪明的人——葳蕤小娘子怎么突然问起祝郎君?”
张彤云道:“小婵你不知道吗,五月初祝参军回建康,是为葳蕤不入宫出过主意的,祝参军还拜会了琅琊王和郗侍郎,请求他们出面阻止此事,今日李氏娘子和郗夫人能来这里,也是因为祝参军的缘故啊。”
小婵赶紧点头道:“是是,我知道。”
陆葳蕤踌躇了一会,终于开口把司马道福方才所言对张彤云和小婵如实说了,张彤云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小婵则有恍然大悟之感,小婵一直觉得那位祝郎君有些奇怪,现在听陆葳蕤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她也完全相信祝英台就是谢道韫,可是——
小婵忙道:“葳蕤小娘子,你万万不能受那新安郡主的挑拨,我家小郎君只喜欢小娘子一人,他一直在为娶小娘子过门而努力,这些,小娘子都是知道的。”
陆葳蕤微笑道:“我没有生气啊,阿彤、小婵姐姐,去年我与陈郎君从东安寺去看花山看宝珠玉兰,那几株宝珠玉兰真是美极,当时小盛说要把这几株宝珠玉兰买去移栽,陈郎君怎么说的呢,陈郎君说,天下好物尽有,总不能一见到就想据为己有吧,我只挑最心爱的,非争取到不可——”
小婵不是笨人,立时明白陆葳蕤的心思,叫了一声:“葳蕤小娘子!”拉起陆葳蕤的手,陆葳蕤掌心向上,那掌纹竟也这么美,小婵道:“葳蕤小娘子就是我家小郎君最心爱的,非娶不可的。”
张彤云还没有从祝英台变身谢道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道:“祝参军竟然是谢氏女郎,她男装出仕,世间竟有这样的奇事!且慢,谢道韫也喜欢陈操之?”
陆葳蕤道:“谢家娘子喜欢陈郎君也不稀奇,虽然我心里有些难受,可谢家娘子的确是很好的人,不然的话她不会为我出谋划策!”想着年初与陈操之、顾恺之、张彤云,还有谢氏姊弟同路进京时,在晋陵乌龙山季子祠后的老梅树下,她与陈操之私会,那祝英台,不,那纶巾襦衫的谢道韫突然撞来,说话未加掩饰,宛然是女子口音,虽然立即改口说:“竹如君子,梅似佳人,此地竹梅相会,是在下冒昧,打扰了。”从容而退,但现在想来,这个谢道韫在人前是装作男子嗓音,而私下与陈郎君说话则是原本的女声——
这样一想,陆葳蕤心里就颇不舒服,虽然她信任陈操之,可是——
嗯,再高贵、再清纯的女子面对这样的事也是无法完全释怀的吧。
上品寒士 三十四、大风圈外
三十四、大风圈外
七月的建康,秋阳尚烈,扬州、江州的大旱未见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很多郡县河渠断流、农田绝收,连人畜饮水都艰难了,那些家底殷实的富户虽然损失惨重但还能勉强支撑,而完全靠老天爷吃饭的自耕农一下子就破产了,有的郡县已开始出现大批拖儿挈女的逃荒者——
这是个多事之秋,建康朝野士庶还在为陆氏家族的女郎究竟会不会进宫议论纷纷,而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却又一夜之间传遍——陈郡谢氏女郎、那位才高绝顶的咏絮谢道韫,竟然男扮女装出仕,就是现为西府参军的祝英台!
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件事比之陆氏女进宫犹为轰动,女子出仕,旷古未有,而且还是名声显赫的陈郡谢氏女郎,虽然魏晋玄风凌驾于儒教之上,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特立独行者多有,但这些都仅限于男子,一个女子作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实在是闻所未闻!
而且传言又直指陈操之,说谢道韫出仕是为了陈操之,于是,四年前谢道韫与陈操之在吴郡徐氏草堂同学的往事、还有去年作为正副土断使同赴会稽主持检籍的这些事都被挖出来了——
至此,建康士庶恍然大悟,难怪谢道韫要清谈拒婚了,原来都是因为陈操之,可陈操之不是一心在追求陆氏女郎吗,谢道韫岂有不知?难道谢道韫还想做陈操之的妾侍!这绝无可能,无论是三吴门阀陆氏的女郎,还是南渡高门谢氏的娘子,都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不要说陈操之只是一介次等士族,就是顶级门阀南渡二王也不能屈陆氏或谢氏的女郎做妾,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同时迎娶两大豪门之女,因为以陆氏、谢氏这样的家族势力,其女郎既进宫,肯定是要做皇后的,而皇后只有一个——
那么陈操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陆氏女、谢氏女又是怎么一回事?陆始不肯把侄女嫁给陈操之,那么谢安、谢万兄弟难道就会愿意让自己的侄女下嫁?
真相是显露出来了,可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更加迷惑。
谱牒司令史贾弼之是最早察知谢道韫与陈操之暧昧的人,这件事他除了郗超未对其他人说过,建康骤然传出这样的流言,贾弼之大吃一惊,赶紧来见郗超,郗超也是一脸困惑,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贾弼之的老成谨慎他是知道的,此事绝不会是贾弼之所为,郗超又想:“桓公也是知道此事的,却听任谢道韫入西府,想在合适的时候充分利用之,难道这是桓公所为,现在是披露此事的良机吗?”
郗超急书一帖,命人连夜送往姑孰,向桓温委婉地询问此事?郗超想知道桓温对待此事持何态度?
真正承受压力的乌衣巷谢府,七月十一这日傍晚,谢府门前车马辐辏,建康城的高门子弟云集,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颖川庾氏、陈郡袁氏、琅琊诸葛氏、颖川荀氏,太原温氏、陈留蔡氏、汝南周氏这些原先追求过谢道韫的名门高弟都到齐了,杂在这些翩翩世家子当中的还有一个光头丑和尚,正是东安寺支道林的高徒支法寒——
去年二月支法寒曾作为袁通的助谈参加了谢府的清谈雅集,未及与谢道韫辩难就先败在了诸葛曾和范宁口下,其后旁听了谢道韫与范宁的精彩辩难,很是佩服,所以昨日听闻谢道韫竟化名祝英台男装出仕,而且与陈操之有关,支法寒是大为惊诧,赶紧向师父支道林告假,赶来建康探听究竟,正好袁通要来乌衣巷,支法寒便跟着来了。
高大轩敞的谢府大厅今夜高朋满座,作为主人的谢安、谢万尚未出来,只有几位谢氏的仆役端茶递水、往来应客,这些高门子弟今夜来谢府的目的是证实谢道韫是否就是祝英台?这个很好验证,祝英台远在一千五百里外的会稽山阴抗旱,若今夜他们能在谢府见到谢道韫,不,隔着围屏听到谢道韫的声音,那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这些名门高弟的借口是,谢府已经很久没有举行清谈雅集了,今日群贤毕至,若谢府不肯让谢道韫出来应辩,那么谣言就坐实了,谢道韫在山阴啊,飞也飞不到乌衣巷来!
曲曲折折的“之”字形听雨长廊,儒雅萧散的谢安轻摇蒲葵扇,与四弟谢万并肩缓缓而行,晚风轻拂,可以听到前厅传来的嘈杂声。
谢万铁如意使劲敲着虎口,恨声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我谢氏的笑话哪,这流言到底是谁散布的?”
谢安淡然道:“阿元出仕,迟早是瞒不住的。”
谢万埋怨道:“阿元自幼胆大妄为,好与男子争胜,这也就罢了,竟想到去做官,唉,三兄,你也太纵容她了!”
谢安道:“阿元禀性刚烈,若强行压制她,必抑郁终生。”
谢万急道:“出仕也就罢了,女子为官虽然前无古人、惊世骇俗,但也可以说是风雅事,谢家芝兰,才压男子,传扬出去对我谢氏家声并无不利的影响,那太原王氏,还有女子服五石散的,发散时袒胸露乳、纵酒狂歌,时人也未见多少非议,可是此事与陈操之联系在一起就将让我谢氏声誉大跌了!”
听雨长廊将尽,谢安立定脚步,眼望疏星淡月,说道:“陆氏女与陈操之纠结了三年,也未见陆氏声誉如何大跌,所以不必将此事看得太严重。”
谢万瞠目道:“三兄此言何意,难道三兄竟肯让阿元嫁给陈操之?陆氏都不肯与陈操之联姻,我陈郡谢氏又岂能人弃我取!”
谢安道:“我料陆氏终将嫁女给陈操之。”
谢万更诧异了:“即便如此,那阿元如何自处?”
谢安道:“终有解难的办法,事情没到这一地步,我也不多说,今日对那些世家子弟,我二人就直承阿元出仕之事,反正也遮掩不住,就推说这是阿元与阿遏争胜所为,至于阿元与陈操之之间的事,无可奉告——明日我将拜访郗嘉宾,且看他是何反应?还有,郗嘉宾是桓温谋主,想必知道陈操之最新的消息。”
谢万无奈道:“只好如此了。”又道:“建康流言沸沸扬扬,那陈操之却置身事外,倒让我们焦头烂额。”
谢安笑道:“陈操之不是想置身事外,而是鞭长莫及啊,我以为,陈操之不是被鲜卑人俘获的,应是陈操之自己要去邺城,当初就是他建议我给慕容垂还那三十年旧礼的,陈操之不畏艰难出使,就是想立下大功来提升自身地位啊。”
谢万不以为然道:“陈操之只带了三百人随行,我倒是不知道他能立下什么大功,能脱身归来就是万寺幸了。”
谢万一边说着,一边随兄长谢安进到前厅,那些谈笑的名门子弟见到谢氏兄弟进来,一齐施礼道:“拜见安石公,拜见万石公。”
谢安坐在方榻上,凤目扫看室内诸人,说道:“我家侄女远在山阴督促抗旱,不能与诸贤辩难,诸位请便。”
在场的十余名高门子弟没想到谢安竟会这么说,他们原有的怨忿、嘲笑、幸灾乐祸都没有了着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谢安声誉素重,他们也不敢放肆,乘兴而来,丧气而返。
谢安独留支法寒,请支法寒回东安寺,向其师支道林求一书贴致意郗超,询问陈操之安危?支公德高望重,郗超又是信佛的,虽不见得会明言,但当无诳语。
送走支法寒后,谢安见时辰尚早,便去郗超寓所拜访郗超,一见面便苦笑道:“嘉宾兄,陈子重害人哪,望嘉宾兄有以教我。”
郗超顷接桓温回信,桓温说不知此事如何泄露,不过事已至此,还得尽量为谢氏消除不利影响,毕竟谢氏比之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更有助于他桓温,桓温暗示郗超,促成陈操之与谢道韫姻缘,至于陆氏女,最好是弃之,五兵尚书陆始是他决意要打击的——
见到谢安,郗超自然也装作是近日才得知的样子,说道:“此事实在稀奇,前朝无此故事,令侄女实乃奇女子也。”话锋一转,说道:“安石公既准许令侄女出仕,想必对今日之处境是早有考虑的,何须请教我。”
谢安道:“我素来对子侄辈放任自流,未想我那侄女如此大胆,为了出仕,先在天阙山雅集中扬名,更以祝英台之名擅自上书桓大司马,桓大司马不明就里,征其为西府掾,当时我一时心软,答应了她,遂致今日窘境,市井更传言二女争夫,这对陈子重倒是更增其声望,但对我谢氏岂不是声名狼藉!”
郗超看着谢安,揣测其心意,徐徐道:“安石公识鉴超迈,非是陆始能比,陆始不肯让侄女嫁陈子重,安石公何妨嫁之?”
谢安道:“陈子重固然有才,可现今被掳往河北,即便归来,声名也必受损,陈郡谢氏再不济,也不能与其联姻啊。”
郗超道:“安石公所虑仅此,那尽可放心,我料陈子重必建功归来,声誉更隆。”
谢安道:“果真如此,待其归来再计议吧。”又闲话一会,告辞回府。
三日后,支法寒将郗超写给支道林的回帖让谢安看,信中所言与那夜郗超对谢安说的相仿,都说陈操之将建不世奇功归来,请支公放心。
令人费解的是,桓温并未立即削去祝英台西府参军之职,似乎只当女扮男装是谣言,也许是因为谢道韫在会稽组织抗旱能力出众,急需用人之际,且先唯才是举——
然而,建康的流言不需一月就会传至会稽,谢道韫又将如何面对?
上品寒士 三十五、但似月轮终皎洁
三十五、但似月轮终皎洁
七月的建康城波谲云诡,陈郡谢氏、吴郡陆氏这南北两大高门都面临极为尴尬的处境,陆始一心想让侄女陆葳蕤成为皇后,但因为崇德太后反对,皇帝司马奕纳陆葳蕤入宫的决心就有些动摇了,而桓温又让李静姝和郗超夫人特意去看望陆葳蕤,带去陈操之将会平安归国的消息,这等于是表明了桓温反对陆女氏入宫的立场,皇帝司马奕私下里显得气势很盛,但真要他在朝堂上对抗桓温,却又没了胆气,陆始此时是进退不得,颇失颜面,所幸此时传出谢道韫男装出仕的消息,使得处于风议漩涡中心的陆氏家族松了一口气,好比天塌下来有陈郡谢氏帮着顶似的,那谢氏女郎不也苦恋陈操之吗,还敢抛头露面出仕,比他陆家的女郎更为胆大妄为!
陈郡谢氏承受的压力也不小,虽然西府和吏部并未立即革除祝英台的官职,但托名祝英台的谢道韫毕竟身为女子,此时身份暴露,断无继续做官的道理,谢安以派家仆持他书信尽快赶去会稽,命谢道韫上表辞官、暂在东山等候后续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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