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入城时王贵被仔细盘问过,从哪里来,来洛阳做什么,车上装的什么,洛阳城里可有熟人等等,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楚,王贵是什么人,沾上毛就是一只精得上树的猴儿,对这种盘问自然毫不露怯,一脸讨好陪笑,顺手给城门的守将塞了一小块银饼,于是王贵和十几名亲卫就这样进了城。
进城之后,王贵和亲卫们找了间客栈住下,包下了整个后院,亲卫们假惺惺地盘点着车上的货物,王贵则晃晃悠悠独自出了客栈,在空荡荡的洛阳大街上游荡。
朝为田舍郎 第四百七十一章 骗关夺城
王贵这种人如果活在一千年以后,大约属于一遇风云便化龙的那一类人。从乡下刚进城时,站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神情畏缩且迷茫,连理想都小心翼翼不值一提。
然而一旦遇到有贵人赏识,王贵渐渐有了自信,他赫然发觉原来自己还是有用的,原来自己也能跨越阶级成为人上人。
陌生的钢筋水泥丛林在他眼里渐渐成了信步的闲庭,遇到地位比自己高的权贵也能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贵人遇到棘手的麻烦事,王贵能够从容不迫地帮贵人解决它。
跨越一个阶级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它需要天赋,能力,以及任何危急关头都能淡然处之的心态。
王贵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跨越阶级,该具备的条件他都有了。
走在属于敌占区的洛阳城里,王贵的神情毫无紧张,反而好奇地左顾右盼,他走路的姿势颇为有趣,腰微微躬着,双臂摆动的幅度很小,仿佛生怕走路太招摇而给自己惹祸,步子迈得不大,独自走动时脸上也挂着和煦友善的笑容,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生意上门的样子。
进洛阳城之前,王贵仔细研究过商人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商人就是这个样子,外表亲切,甚至讨好谄媚,内里却精明算计,锱铢必较。
于是进了洛阳城后,王贵也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路走一路看,遇到某间商铺王贵还停下来,商铺关了门,他很耐心地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回应,王贵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快走到西城门时,王贵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他下意识地避让一旁,赫然发现原来是一员武将领着数千兵马朝城门行去,看样子是打算出城。
王贵目光闪动一下,恭敬地躬身避让在路旁,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默默数着出城的兵马人数,直到兵马全部走过,王贵拢在袖中的双手不停地掐算,然后算出了人数。
六千人,高尚派兵出城驰援函谷关,生生派出了全城守军的一半,也就是说,洛阳城里此时还剩下五六千左右的守军。
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还是掌灯时分,算算时辰,沈田的兵马应该刚出大营不久,还未到达预定的地点埋伏下来,王贵有充足的时间在洛阳城里搞点事。
于是王贵堆着和煦的笑容,慢慢吞吞地回了客栈。
客栈的后院已被王贵和十几名亲卫包下,王贵的身份是掌柜,十几名亲卫都是他的伙计。
他们的准备很充分,赶来的几辆牛车上装的确实也是货真价实的货物,王贵走进客栈后院时,十几名亲卫全都蹲在牛车旁议论纷纷。
见王贵回来,一名亲卫迎上前,口中笑称掌柜,然后投去质询的眼神。
王贵笑着微微摇头,也蹲在牛车旁笑道:“你们聊什么呢?”
一名亲卫压低了声音笑道:“我们刚才在议论,侯爷派我们混进洛阳城可下了血本,这几辆牛车上装的可都是精美的瓷器丝绸,还有西域的金器和酒,啧,这要换成钱,该值多少?”
王贵笑骂道:“你真以为侯爷派咱们进洛阳城是做买卖来了?打起精神好好做事,牛车上的货物都是摆设,掩护咱们身份的。”
亲卫腆着脸笑道:“若是咱们这次在洛阳城干得漂亮,我也不求侯爷赏赐什么,牛车上的货物送我就行……”
王贵翻了个白眼儿,道:“你那点出息真是……这次若能攻下洛阳城,咱们作为内应功劳不小,侯爷说了,攻下洛阳城后给咱们请功,请朝廷给咱们每人升个校尉什么的,以后多卖几年命,从校尉升到都尉,那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将军了,将军懂不懂?走在安西军大营里,谁见了咱们都要行礼的。”
亲卫们都兴奋起来,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
“贵阿兄,洛阳城内应以你为主,你说说咱们如何做?”
王贵眼睛眨了眨,笑得分外龌龊,瞥着一名亲卫笑道:“敢问一句,令尊大人是否安康健在?”
亲卫愕然道:“当然还在,在家种地呢。”
王贵咂咂嘴,扭头环视众亲卫,道:“谁家死了爹的,出来走两步。”
一句话惹得众亲卫勃然大怒,王贵上好的丝绸长衫上顿时多了不少脚印。
其中一位长得颇为魁梧的亲卫果真上前走了两步,粗声道:“我阿爷死了十来年了,咋地?”
王贵急忙诚挚地道:“节哀顺变……”
“少废话,死了十来年了,节个屁的哀,你要作甚?”
王贵小心地道:“请令尊大人再死一次咋样?”
死爹亲卫大怒:“我家令尊已死过一次,轮也该轮到你家令尊了!”
…………
一个时辰后,洛阳城内灯火渐熄,城池内显得更加寂静冷清,夏日的炎风在空荡的大街上吹拂而过,竟多了几分阴森刺骨的寒意。
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黑夜的静寂,十几个人神色慌张,匆匆朝南城门行来,正是王贵和亲卫们,只不过他们中间少了两个人。
值守城门的叛军将士早已发现了他们,见他们匆匆走近,叛军顿时警觉起来,平举手中的长戟正对着他们,厉声喝道:“深夜何人敢在城门前喧哗,尔等是什么人?”
为首商人打扮的王贵神色惊恐又无可奈何,十几人顿时站定不动,王贵焦急地朝叛军行了个叉手礼,惶然道:“这位将军,我等非歹人,只因家中出了急事,不得不深夜离城,还请将军通融一二。”
叛军头目冷笑:“入夜以后任何人不准进出城门,天大的事都等天亮再说,尔等形迹可疑,定不是好路数,来人,将他们拿下!”
王贵双膝一软,跪地凄声大哭起来。
旁边的伙计低声哀求道:“将军恕罪,实在是情非得已,掌柜的素来孝顺,本打算早日回家奉养父母,无奈遇到这兵荒马乱时节耽误了归家行程,今日入夜时分刚得信,掌柜家中老父病入膏肓,已是油尽灯枯,只求见儿郎最后一面,掌柜的心焦情急,不得不深夜求恳各位将军,求各位将军通融。”
说完伙计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从布囊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银饼塞到叛军头目手里,伙计躬身陪笑道:“将军通融,通融一二,行个方便之门,成全为人子者的一片孝心……”
头目接过银饼掂了掂,银饼大约十多两重,算是一笔巨款了。
叛军头目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已不再坚持将众人拿下问罪,但还是硬梆梆地道:“入夜后城门绝不能开,否则我要吃军法的,无法通融,你们不如在此搭个铺盖将就一晚,离天亮也不过三个时辰,快天亮时我可做主提前开城门,将你们放出城去。”
伙计一脸为难之色,望向犹自哭泣不止的王贵,迟疑地问道:“掌柜的,您看这……”
王贵抹着眼泪凄然道:“不能让将军为难,也只有如此了,有劳将军费心,小人和伙计们便在这城门边搭个铺盖,待天亮再说。”
叛军头目见这伙人穿着打扮和神态,疑心渐渐消去,看他们的模样真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商号掌柜和伙计,似乎没什么可疑的。
于是叛军头目放缓了语气说了句人话:“人死不能复生,平日尽了孝,老人就算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也不会有遗憾的,安心等天亮吧。”
提起死爹的事,王贵再次放声大哭,哭声凄绝哀恸,表情真挚,哭声诚恳,活像跪在父亲灵堂过头七的大孝子。
一行人果真在城门边随意搭了简易的铺盖,有了那块十多两重的银饼,守城门的叛军们就当没看见,任由王贵和伙计们在城门甬道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子夜时分,守城门的叛军也有些熬不住,纷纷支楞着兵器打呵欠时,离城门不远的一片民居房屋中忽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呼救声,声音高亢绝望,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救命啊!杀人了啊!有歹人行凶啊——”
话刚说完,民居内忽然燃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无数市井百姓被惊醒,吓得纷纷逃出屋子,手忙脚乱地自发打水救火。
起火的地点离城门很近,叛军们无法视而不见,而且听那道声音说有歹人行凶,叛军们不由愈发重视,如今可是多事之秋,说不准城里混进了什么人妄图闹事夺城,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轻视。
于是叛军头目迅速交代了几句,然后领着守城门的一半人马匆匆赶往火起之处查缉。
转眼间,守在城门内的叛军便只剩下四十来人了。
一片忙乱中,躺在地上的王贵忽然睁开了眼,眼睛眨了几下后,装作熟睡翻身,然后发现另外十几名亲卫也都睁开了眼,众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王贵再看了看城门上方的城墙马道。
洛阳城本就很大,原本的两万叛军守城堪堪够数,然而自从田承嗣袭安西军大营折损了八千人马,今日高尚又不得不派出六千人马驰援函谷关后,洛阳偌大的城池就只剩下五六千人,五六千人分布在偌大的城墙马道上,就显得分外稀薄了,顶多起了个瞭望示警的作用。
将环境观察清楚后,王贵起身伸了个懒腰,脚步踉跄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晃晃悠悠朝城门走去,眼中却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机。
朝为田舍郎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屈不倒
干一行爱一行,演什么像什么,王贵是个人才。
朝城门甬道走去时,王贵一边走一边打着呵欠,顺便解着腰带,做出要小解的样子。
城门内的叛军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发现王贵只是要小解,于是收起了疑心,嫌弃地指了指远处的城墙根,呵斥道:“去那边尿,让咱们每天站在这里闻你的骚气么?”
王贵仿佛赫然被惊醒,急忙陪笑点头哈腰,接着一脸不好意思地伸手入怀,似乎要掏东西的样子。
叛军已经见识过这位掌柜的出手阔绰,见这熟悉的动作似乎又要掏钱孝敬,不由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两人接近后,等待叛军的不是沉甸甸的银饼,而是一道白色的光,王贵眼中厉色一闪,一块锋利的瓷器碎片瞬间出手,划破了叛军的喉咙。入城时王贵和亲卫要被搜查,自然不可能带兵器,但是难不倒王贵,将牛车上精美的瓷器打破,边角磨得锋利了,仍是战士手中的一柄利刃。
与此同时,所有亲卫都起身,飞快朝城门冲了过来。城门内的叛军猝不及防间便被放倒了好几个,剩下的数十叛军终于反应过来,不由惊怒地朝甬道外吼道:“有恶贼夺城门,有恶贼夺城门!”
十几名亲卫与三十来个叛军很快陷入了鏖战,而城墙上的守军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朝城门赶来。
黑夜里,只听到王贵冰冷的声音。
“夺城门,放火!速战速决!”
埋伏在数十里外的沈田所部将士们躲藏在丛林里,人衔枚,马裹蹄,沈田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色。
下午时分,沈田率一万二千兵马离开安西军大营,直奔函谷关方向而去。
这个消息对高尚很重要,他当即判断出两个重要的军情。
第一是函谷关告急,必须驰援,在函谷关狙击叛军援兵的军队,应该就是安西军的兵马。
第二是安西军大营再次离营一万多兵马,剩下的安西军驻扎在城外几乎是座空营,攻打洛阳城的可能性更小了。
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判断,高尚才敢派出六千兵马驰援函谷关。在他看来,真正的战场不在洛阳,而在函谷关。
想法确实没错,洛阳高城坚墙,防卫极严,只要不是疯子都不会选择攻打洛阳城,事实上安西军刚来洛阳城下时,也只是试探性质的用投石机投了几块石头,甚至都没有一兵一卒架起云梯攻城,说明顾青也是明智的。
既然顾青不敢攻城,派出六千兵马驰援函谷关对高尚来说就是正确的选择。
沈田所部兵马开赴函谷关方向,疾驰百里后掉转方向,又绕回洛阳城外三十里,找了个山林埋伏起来,从日落一直等到子夜。
草丛里的蛐蛐儿叫声吵得沈田耳朵里嗡嗡直响,他不耐地吐掉嘴里的狗尾草,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时辰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大声道:“全军上马,准备开拔!”
将士们蹲在草丛里被蚊虫叮咬了半天,早就苦不堪言,闻言立刻上马,整理自己的铠甲兵器。
一万多兵马忽然从静寂的山林里冒出来,犹如阴兵从地底爬进人间,画面委实令人惊悚。
兵马列队集结,沈田骑在马上,环视众将士,恶狠狠地道:“兄弟们,今夜咱们要立大功了,若能收复洛阳城,咱们不但领足赏钱,还能升官,这一战就是你们给自己攒家底之战,多杀几个敌人,多挣点军功,给婆娘孩子留个盼头,我的话说得够实在不?”
众将士齐声吼道:“实在!”
沈田大笑道:“那就给顾侯爷,给你们自己好好拼一回命,打下洛阳,顾侯爷上表朝廷,为兄弟们请功!”
“杀——!”
见军心士气已振奋起来,沈田大笑着调转马头,率先朝洛阳城奔去。
烽火已举,战云笼城。
…………
函谷关内。
三千陌刀营已筋疲力尽,压阵的将领仍在挥舞着令旗,陌刀手们不敢停下,尽管已疲惫至极,陌刀仍在卖力地挥舞着。
众将士的胳膊早已没了知觉,全靠一股意志在死死地支撑,李嗣业浑身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五万叛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皆被陌刀营将士们击退。
这一战陌刀营纯粹是占了地利的便宜,函谷关内展开阵型后,五万叛军只能挤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上一批一批地进攻,根本无法列阵击敌,于是只能用填人命的方式发了疯似的进攻,疯狂却毫无章法。
而陌刀营的将士在这一轮轮的疯狂进攻里也苦不堪言,守了近两个时辰,战死者已有千人,阵列前几排的陌刀手成了叛军重点进攻对象,伤亡率特别高,往往一名陌刀手倒下,后排的立马补位,双方都陷入一种疯狂的攻防交战中,战死的人越多,活着的人越没有理智,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只是空洞地挥舞着陌刀,一刀下去,杀死敌人,或是被敌人杀死。
李嗣业身先士卒站在最前列,他已记不清杀了多少敌人,他的脑子跟将士们一样麻木空洞,已经失去指挥作战的能力了,脑海里唯一的意念就是杀敌,杀多少算多少。
叛军中军,史思明一脸寒意,盯着远处如林而立的陌刀营方阵,已经进攻了两个时辰,陌刀营仍然稳稳地伫立在函谷关前,叛军已付出了五千多人的代价,却连一步都没能推进。
“这是一群疯子吗?如此拼命,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史思明被陌刀营的勇猛震惊了,范阳平卢三镇兵马虽说是边军,也曾为了戍卫国境而与异族交战过,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将士,从来没有。
究竟有着怎样的信仰,令这群陌刀手如此奋不顾身,整整坚守了两个时辰,五万对三千,两个时辰了,居然寸步未进,说出去谁敢信?
史思明已经能想象到安禄山那张愤怒扭曲且狰狞的脸,不由打了个寒战,于是眼睛迅速充血通红,此刻的史思明也终于陷入了疯狂。
“再发起冲锋,不停的上!将这伙不要命的疯子全数击杀!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上,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死!”史思明歇斯底里地吼道。
叛军愈发疯狂地朝陌刀营发起进攻,与此同时,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从天而降,朝陌刀营将士激射而去。
不仅如此,叛军还向陌刀营阵中奋力投去一个个油罐,油罐砸落碎裂,黑色的火油在陌刀方阵中流满一地。
厮杀中的李嗣业肩膀中了一箭,麻木空洞的神智被疼痛刺激得忽然清明起来,接着鼻子闻到一股浓浓的火油味道,脸色不由一变,大喝道:“他们要放火了,陌刀营速退,退回函谷关内,关门上城墙,继续防守!”
陌刀营将士令行禁止,李嗣业话音刚落,将士们纷纷后退,而对面的叛军恰好射来一支支燃烧的火箭,火箭落地点燃了火油,函谷关前顿时烧起了冲天大火。
幸好李嗣业的命令下得及时,但还是有十几名来不及退下的陌刀手陷身火海,在熊熊烈火中凄厉地惨叫,翻滚。
退回函谷关冗长的甬道内,李嗣业再次喝令列阵。
这里,仍是陌刀营坚守的战场,顾青下的死命令,两个时辰内不准后退一步。
陌刀营忠实地执行着顾青的命令,他们仍在坚守函谷关,叛军仍然无法前进一步。
看着身后疲惫不堪几乎快倒下的将士们,李嗣业焦急地看了看天色。
两个时辰了,常忠刘宏伯的兵马应该快来了,待安西军伏兵发动,便是战局扭转之时。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援兵很快就来了!”李嗣业吼道。
陌刀营将士们喘着粗气,根本没人回应。趁着甬道外面大火燃烧,叛军一时不敢攻入,陌刀营将士们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很珍贵,没人愿意浪费力气哪怕多应一声。
掏出干粮,喝水,互相包扎伤口,偶尔还能听到将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那是他们某个亲密的袍泽刚才战死在阵列中,直到这时才有闲暇发泄一下心中的伤痛。
李嗣业忍着泪水,他也是满身伤痕,但仍在努力提振士气。
“兄弟们,再忍忍,再忍忍,侯爷不会骗咱们,援兵很快就到了……”李嗣业哽咽着道。
将士们仍没有回应,他们都含着泪水狠狠撕咬着肉干,大口灌着水,偶尔传出的一声哭嚎也迅速安静下来。
此时仍是战时,仍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心,去缅怀。
战死的英灵,只能在战后凭吊,每个活着的人或许下一刻也会成为英灵。
对面,隆隆的战鼓声传来,那是叛军进攻的号令。
李嗣业狠狠抹了把眼眶,支撑着疲惫至极的身躯站起来,嘶哑着嗓音厉声吼道:“敌军来了,陌刀营,列阵!”
所有陌刀营将士纷纷起身,随手将没吃完的干粮塞入怀中,咬着牙用没了知觉的胳膊奋力地握紧了陌刀。
大火硝烟里,当这些疲惫得只剩下一丝力气的将士们站起身时,他们,仍是一座座千年屹立不倒的丰碑。
坚城可破,铜墙可摧,战士永远不会倒下。
纵然弥死,也是吹响了向地狱进攻的号角。
朝为田舍郎 第四百七十三章 洛阳收复
常忠刘宏伯所部安西军主力兵马赶到函谷关时,陌刀营将士正堵在函谷关冗长的甬道内,死死抵挡潮水般的叛军冲击。
从洛阳城外安西大营出发,常忠和刘宏伯一刻不敢耽搁,一路策马飞驰,入了崤山后,道路变得难行起来,常忠果断下令将战马圈起,所有将士步行入山赶赴函谷关。
拼命在茂密的丛林里穿行,然而山路难行,常忠所部终究还是稍晚了一些,比约定的两个时辰晚了两炷香。
赶到函谷关外的崤山上,斥候便看到叛军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函谷关,前赴后继不惜代价,而函谷关内,隐约可见陌刀营将士仍在艰难地坚守,一步不让,关前遍地尸首,有叛军的也有陌刀营的。
斥候向常忠禀报军情后,常忠下令从叛军后方发起进攻。
山道旁的崤山山腰,隐藏在丛林里的安西军悄然冒头,迅速堵住了叛军的后路,按照顾青事先的部署,常忠很快在狭窄的山道上用长戟长矛盾牌为前军,弓箭手则攀上山腰。
将士们布置好后,常忠一刻不耽搁,厉声大喝。
“放箭!”
山道两旁,嗡的一声闷响,箭雨如同漫天蝗虫,铺天盖地朝叛军后军射去。
叛军后军顿时大乱,原本前军用人海战术拼命向陌刀营进攻,后军相对比较平静,然而谁都没想到,另外一支朝廷兵马赶到,将后路堵死截断,悍然朝他们发起了攻击。
后路被截断的消息很快传到前军,史思明不由大惊,急忙下令中军掉头,驰援后方,前军正在进攻陌刀营的叛军也慌了神,后方一乱,全军的士气都受到影响。
函谷关甬道内,李嗣业筋疲力尽,几乎提不起丝毫力气了,手中的特制陌刀变得沉重无比,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脱力跌落。
甬道内,陌刀营将士们也疲惫到极点,三十斤重的陌刀不停挥舞了两个时辰,期间只有短暂的休息,任何人都受不了,将士们全靠坚定的意志才勉强支撑下来。
叛军仍如潮水般涌来,李嗣业喘着粗气,打算再次将陌刀挥舞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已举不起陌刀了。
李嗣业惨然一笑,索性放弃了挥刀,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至少陌刀营没给侯爷丢人,没辜负侯爷养兵千日。两个多时辰,他们坚守住了,函谷关仍在安西军手中,叛军巨浪拍岸般的凌厉攻势也不曾撕开陌刀营的防线。
一名叛军高举长戟,嘶吼着朝他冲来,李嗣业双臂下垂,放弃了抵抗,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实在没力气了,他已严重脱力。
冲来叛军毫无章法阵列,全凭个人勇猛,离李嗣业越来越近,李嗣业甚至能看清叛军脸上狰狞的表情,和充血通红的双眼,眼睛里的疯狂与陌刀营将士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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