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小四儿开始为自个儿的只知道吃草的小聪明而懊悔了。鸭肠子发绿,鹅肠子发青!
一哄声,都说吉老二不是东西!鸟中的花斑鸠,鸠占鹊巢,强横不吃硬。我这不是没天鹅找大雁提溜吗,咋我就想惹豁他了呢?狼窝掏狼崽儿,这不伸手找法儿让狼掏丧吗?哎呀呀,虎嘴里抢肉吃,找死嘛!拿镰刀当马骑,自作自受,活该!
小四儿想着想着,就昏死过去了。
漂漂下起稀拉拉的小雪花,啸啸吹着北风,月儿在朦朦薄云中像弥漫散发着寒光的雾团,毛绒绒的。整个雪岭雪原一片茫茫的浑白。人冻得牙炸裂,脸刀刮开一样,眼珠子冻得生疼不敢张开。雪漂得一层硬壳儿,马蹄踩上去,喀嚓一声陷了下去。爬犁在雪壳子上面打滑的东逛一下西逛一下的,缓慢的……
周大自打小四儿叫吉增支使走了,老惦记要出啥事儿。
二里屯离城倒不算太远,来回也就十七、八里地,小半天也该早回来了。一刹黑,周大出溜好几趟在大门口张望等小四儿回来吃饭。这回刚推开门,一看爬犁放心了。再往爬犁上一瞅吓傻了眼,没挪地方的扯开嗓子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这时的周家一大家子人正围着桌子吃火锅,隐隐约约听周大叫喊声,周大掌柜向正下羊肉卷的伙头使个眼色,伙头放下肉盘,往围裙上蹭蹭手,就一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呼嗤带喘的跑回来,结结巴巴地嚷囔,“大、大……掌柜,不、不……好了,小四儿叫胡、胡子劫了,劫啦!”周大掌柜一摔筷子,瞪圆眼,“啥?小四儿叫胡子劫了?小四儿在哪?”伙头憋红脸,往外一指。周大掌柜抬腿就走,大伙儿哪还有心思吃饭,呼呼啦啦跟了出去。
周大正鬼哭狼嗥的叫着魂。周大掌柜瞅巴一眼,挥着手,“快快快!抬到后院他屋里。周大,快去请郎中周八爷。”又叉腰吵吵,“谁干的这个?也太眼里没人了,我周家的人也敢劫?”
乌拉草 第265章
大伙七手八脚踢啦蹚啷的把小四儿整到炕上放好,周大掌柜看了看,伤的不轻,又吩咐周二,“叫周虎带上炮手,码踪找找,看是谁干的?”周二走后,周大掌柜从周氏手里接过水碗,抱着小四儿的头,想饮些水,一瞅这嘴肿的没法饮,就叫伙头到灶房拿来漏斗,插进嘴里,饮了些水,一会儿小四儿右眼欠欠开个缝儿,死鱼的眼神,巡了一圈大伙儿。瞅见吉增后,眼神定定的盯住了,嘴撬不开,从鼻孔里窜出像“你”的哼声。
吉增上前,对小四儿说:“小四儿,不要急,就几张破狼皮,算不了啥,能活着回来,就算捡条命啊!这胡子也忒黑了,咋打成这样儿?小四儿,好好养着吧,别瞎琢磨了。”吉增说完,又死死的努努眼珠子,心说,俺不看老丈人面子上留你条小命,早摘下你小子脑袋当尿壶了!
小四儿哼哼地心说:你小子真阴,还猫哭耗子装慈悲……小四儿抹耷下眼皮,不吭声了。
大伙儿以为小四儿叫吉增几句安慰话安心了,也就没再多想。周大掌柜对吉增几句话也很满意,拍拍吉增的后背,“嗨,几张狼皮算啥呀,要是小四儿有个好歹,我这心咋安哪?唉,姑爷,你这几句话暖人心哪!”
周八爷颤颤巍巍拄着拐棍儿来了。周大拎过箱子放在炕沿上。周八爷叫人散散,别栖栖着,叫人脱掉小四儿的棉袄,扒开内衣,用手摁巴摁巴,除有几块青紫淤血外,没啥大碍,“女眷们别栖在门口了,来人把棉裤褪下来,看看伤着没伤着腿哪噶达。”伙头上了炕,往下褪棉裤。这一褪了不得了,小四儿杀猪似的嗷嗷叫声不绝。伙头一头大汗,不敢再褪了,棉裤没褪下来。
周八爷对周大掌柜说:“毛病出在下身,快拿剪子把棉裤豁开!”周大找来剪子递给伙头,伙头从一条裤腿往上劐,一直劐到裤腰,用手扒开一面,再扒那裆部,扒不了了,裤里和那宝贝玩意儿沾在了一起。小四儿疼得浑身哆嗦,拿手搪着,不叫动。伙头瞅着周八爷不敢动了。
周八爷先吩咐人用开水化些盐水来,瞅空对周大掌柜说:“我行医这有年头了吧,别说祖辈,咱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还没经过伤这噶达的呢?这是叫人阉了还是骟了咋的?是要当宦官,还是太监呀,这可要断后啊?”周大掌柜“嗯哼”说:“八叔,瞅完了再说。”
盐水拿来后,周八爷戴上老花镜,拿镊子夹上棉花团,慢慢洇开,把棉裤扒下来。又叫人掰开小四儿两条腿,在场人都惊愕得呆若木鸡。周八爷手有些发抖了,骂骂咧咧地说:“这是造孽呀!咋下这狠手,这是往死里整啊?还好,没给剁下来。这两玩意儿,肿得像个小红灯笼,都透亮。这‘打种’家巴什更肿的没边了,像个老皮儿大紫茄子。”周八爷说着,拿碘酒擦着,“周老大呀,这小子这是叫人竟任儿打的。争风吃醋,看来是这玩意儿惹出来的祸。还好啊,虽肿的挺吓人,这倒没啥大事儿,小命是能保住了。等消肿,摆摆样子还可以。怕是伤着了弦子了,连带损伤了腰子,十有**成人是废了。挑不起了,跟猪劁了一样,别指望了。唉,这小子淘气了。把人惹上了,还算不善,要是手再黑点儿,把东西捏化了,小命就不保了。我把脸伤和这噶达敷上些药,两三天能不能消肿,我可不好说。周老大,中药汤来的慢,你请个东洋大夫给他打两针盘尼西林。那玩意儿来的快。我怕这小子那个东西肿得厉害,憋住了尿,那就坏菜了!我再开个方子,两下一扎咕,就没事儿了。唉!唉!挺好个大小伙子,废啦!”周八爷晃着头,从药箱里拿出个小葫芦,倒出几粒小药粒儿,用老褶子的手捅进小四儿嘴里,“一会儿就不疼了。”就到桌前开方子。
这边,周大掌柜听周八爷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搁在肚子里了。然后,对周大耳语几句,周大拉着周二走出去了。
周八爷开完方子,周大掌柜把周八爷让到上房,吉增也跟了进去。火锅也没撤,周大掌柜陪着周八爷喝两盅。半夜三更,周虎回来了。周虎说:“我们几个炮手牵着狗,顺着爬犁印儿到了出事儿那噶达,从雪迹上看厮打得不厉害,只有一匹马的脚印,从树棵子里撺出来的。又有一溜马蹄印儿往咱这噶达跑了一段,就钻进树棵子里去了。天太黑了,不好跟踪,我们就回来了。大掌柜,这是留在现场唯一的物件。”周虎把一个冻得缸缸的羊奶头递给周大掌柜,周大掌柜接到手翻来复去看会儿,“这玩意儿,咋血糊拉还像沾一层薄皮呢,啥意思呀?”周八爷拿过来看了看,“从这羊奶头看,是从冻奶山羊身上砍下的。这还有斧子砍的印儿。可这血是新鲜的。这皮儿吗,小四儿的上下嘴唇上可有没皮的一大块,这像似小四儿嘴唇上沾下的皮。怪了啊,嘴上插羊奶头,下边整那么一下子,这意思就明白了。羊****当娘们的咂头,下边那玩意儿是干那事儿的。这不跟娘们有关吗,啥胡子劫道呀,去******?”周大掌柜愣愣眼珠子,“这是一个枉死鬼啊,上哪找债主去呀?”吉增充好人地说:“爹,能不能是小四儿跟哪个胡子为了娘们有私仇,叫人暗算了?这一准是胡子干的。”周大掌柜横愣下吉增,“胡子?一个人下山,太少见了。不大可能?”吉增继续说:“能不能是 ‘插签’的胡子捎个脚啥的。小四儿正赶巧,祸害了小四儿?”周虎说:“这倒有可能。”周大掌柜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谁没事儿怀里揣个羊****干啥,没事儿咂着玩儿呀?”周八爷说:“这可没准的事儿。胡子在山上一天也见不着个娘们,憋得狼哇的,没准就拿羊奶头当娘们咂头过瘾呗?”周虎说:“要那样的话,周八爷你没看看小四儿那噶达叫胡子****了没?”周八爷呵呵地说:“那倒没看。看了你还能看出像女儿身的见没见喜呀?”吉增说:“这倒合乎小四儿受的罪了,劫财又劫色!”
周大走进来,冲周大掌柜耳语几句,周大掌柜说:“这东洋人,给点儿脸,就抓挠?大小子,你对井下三郎说,我有事儿,等治好小四儿的病,我登门致谢!”周大回话去了。
周大掌柜对周虎说:“你抽个人,正儿八经守着小四儿,等嘴消肿了,看小四儿他咋说。我就不信,吃这冤屈?等我逮着谁干的,我非砸出它杂碎来不可?我这口气不出,誓不为人!”
这事儿,谁干的?
吉增听周大掌柜一说,心里一格登,你小四儿又没见着人面,敢胡诌巴咧吗?他小四儿要是敢胡诌,俺也就怀揣豹子胆,狮子大张口了,叫小四儿他个个儿去找周年吧!
嘿!小四儿竟大难不死,到阎罗王殿蹓了一圈,奇迹般的缓阳了。这是不遭死人罪,还得遭人间活人的罪。半拉来月,小四儿能下炕遛达了。皮肉伤,结疤掉了后,留下红润润的疤痕。周八爷说,疤过个伏天就没啥痕迹了。又精心配制了调理肾功能的汤药,服了一个来月,也没啥太明显的效果,就改用六味地黄丸继续调理。
小四儿能说话后,周大掌柜咋问也没说出个子鼠丑牛啥来,竟是些囫囵语,没有啥证据,这事儿暂时算消停了。吉增心也安了下来。
吉增那天听粉莲说完,气得没背过气去。一想小四儿忒不是东西,蔫嘎古董坏。往人家屎盆子拉完屎,还往人家脸上抹,卖谝的埋汰人!让你清楚的窝囊你,恶心你。他气不忿的。俺和你没啥冤仇,就你相中了美娃,也记恨不到俺头上啊,你得找你师傅去呀?美娃又不是俺从你手里抢来的,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个个儿找罪遭吗?你向俺老丈人告密俺也没咋的你,你倒猪八戒倒打一耙,欺负上俺了?你睡粉莲就睡了,干啥还来告诉俺,这不明摆着埋汰俺,往俺心上捅刀子吗?俺要不以恶制恶,以古董制古董,以牙还牙,俺还叫七尺男儿吗?他想,对小四儿这种小人,得让他知道俺不是好惹的。要不叫他欺负住了,就不是往脸上抹屎了,还不踩头顶拉屎啊?在这种小人面前不能充善人,狗戴帽子最可恨,必须叫小四儿为此事儿付出代价。俺不整死你,叫你活着比死还难受。人不人,鬼不鬼,终身瞅着娘们不能睡,那才叫解恨呢?吉增想出了比小四儿更损、更阴毒的招术,更叫你小四儿打牙咽下去还说不出来,尤如鱼刺在喉。
从回春院一路走来,吉增就筹划好了复仇的计划。正好路过羊杂碎汤小吃铺,要了一碗喝了,走时看见旮旯有个剁下的羊奶头扔在那儿,吉增一想正好,捡起来,揣在兜里。哼,叫小四儿咂馊咂馊。又路过一个狗肉馆子,看见一个刚楦下的毛哄哄的东西扔在地上,就拿脚踢了一下,一瞅是个狗哨子,这正好给小四儿用上。也不顾埋汰不埋汰了,哈腰捡起来揣在兜里了。
吉增心里嘿嘿地有这羊****和狗哨子两样东西,不用说话,小四儿再呆头呆脑的也明白咋回事儿了。吉增到估衣店买了件黑大褂子,又到鞋帽铺子买了个一把撸黑毡帽,就回到自家铺子,……
老西北风刮起地上雪粒打在浸过桐油由蓖麻拉秕作成瑟瑟发抖的窗户纸上,演奏着“刷”“嗄啦”“唼唼”协奏曲,吉增裹在温暖被窝里正回忆所发生的事儿,美娃披着绸缎花棉袄哄睡了小胖,冷嗖嗖地钻进吉增被窝里,搂着壮实的吉增暖和身子,“哎老二,小四儿这事儿是谁干的,整出点儿眉目没有啊?瞅这事儿,把一个好好的小子给毁了。知根知底的姑娘谁能嫁给他呀,那不是守活寡吗?哎哟,这小四儿还不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吉增嘻嘻说:“谁干的,俺干的你信吗?你可怜他,你嫁他呀?小四儿可心里一直装着你呢?”美娃碓下皮拉嘎唧的吉增,“去你的。我剃过头啊,那也是小四儿剃头挑子一头热!来,小胖睡了,快欻空。”吉增装上大蒜瓣地无动于衷,“你,活鬼呀?嘎巴人的狐狸精!”美娃扳着吉增往个个儿身上扯,“我就嘎巴你!”吉增爬上美娃身子,动着,“俺看你整天捧个《西厢记》,你是叫大西厢里的小白脸魔住了。俺说吧,你就是个馋嘴猫,小骚包!”美娃煽情地说:“你呢,就是个猫嘴馋,小脓包!”小俩口,鲤鱼咬嘴嘎达腮,颠鷥倒凤欢愉一回。
小四儿自打这以后,一瞅见吉增的影子就躲得远远的。就跟耗子见了猫,两腿打哆嗦。小四对谁都缄口不提那档子事儿,直至吉增葬礼上,咧咧嘴,掉两滴冤苦泪,也没说出口。也是没发说,个个儿惹的祸,太丢人了。
周大掌柜后来托媒婆子,花了一笔不少的冤枉钱,总算给小四儿说上一门亲。一来二去,老婆三度豆花开,竟给小四儿生了三个儿子。小四儿心里明镜似的,自个儿不行,哪来的儿子?只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一人千面,人前是人,人后是鬼,人前笑,人后哭,阴不阴,阳不阳。他已看破红尘,一生只有和粉莲那一次,做过一回真正男人,却造成终身的悔恨。眼瞅着自个儿头上戴绿帽子,当活王八,还得跟那甩鲤鱼籽子的称兄道弟论哥们,猜拳行令,陪吃陪喝。当儿子喊爹时,那心酸的比刚拉核的杏还酸,苦得比黄连还苦,可脸上还得乐呵呵满口答应。
老婆虽找种下籽儿,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对小四儿体贴备至,才暖和了小四儿那颗冰冷拔凉的心。
乌拉草 第266章
吉盛这些日子一直很郁闷和伤痛,自觉小青乖子(小蛙)掀门帘独自办了几件露脸儿的漂亮事儿,碃眼(淘金井)出爆头(砂金),见了金苗,结果是上当受骗,丢了大脸,砢碜得不敢见人。
殷明喜出趟远门,走时说的理由是“盘账”,不知何故,出门两三个来月未归,殷氏皮货行自然而然由过门女婿吉盛掌管着。吉盛大鹅噗啦膀子学大雁,小壳郎(小猪崽儿)呼煽蒲扇耳朵装大象,俨俨地成了大掌柜,免不了蒲公英花絮飘飘然了,毛猴头不时翘翘尾巴。
日常吉盛处理起事务来雷厉风行,利利索索,也算得上兢兢业业的。爬五更起半夜,早起晚归,从不拖懒儿,连媳妇艳灵都时有怨言。
吉盛对艳灵的话只当耳旁风,大老爷们做大事儿,老娘们家家的扯啥后腿,这算咋回事儿嘛!
铺子在吉盛精心管理下,生意红火,大有茅草开花节节高的意味。
在伙计们眼里,觉得吉盛比殷大掌柜更有魄力,待人也随和谦恭,彬彬有礼,从不摆少掌柜的臭架子,没有甩大牌的事情发生。每件事儿必亲躬,定夺不下的事情总能不耻下问,再定夺。如此在大街上一走,就飘来羡慕的眼神和唏嘘的赞叹声。吉盛从来没有独自享受过这种待遇,过去也只有跟在吉德身后享受过剩余的余光和尾声,有点儿狐假虎威的难堪和惆怅。这不同了,听到的,瞅到的,都是扑面而来冲着个个儿一个人。这独享赞誉叫吉盛心潮澎湃得难以自恃。同时,再也不用听殷明喜那盛气凌人的侃侃而谈了,也再不用瞅吉德在家从父在外从兄的居高临下的嘴脸,俺也是君临天下人上人的大掌柜了。谁小看俺,鼠目寸光;谁小瞧俺,狗眼看人低;谁小瞅俺,山中无猫不识虎;谁小觑俺,井中蛙不知大天。
吉盛的今天,就是俺的明日。但吉盛还是聪明人,飘飘欲仙的内心,从不挂在脸上,办起事情来还是谨小慎微,生怕出点儿差池。由此,经营的生意,顾客络绎不绝,高兴而来,满意而去。
可天有不测风云,生意上也有断档缺货,临进年关,羊绒皮货供不应求,又赶上羊皮货源发生了意外。外柜苏四打秋末冬初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收购羊皮杳无音信。管加工的柜头苏五每日催的又紧,定单眼瞅交货期临近,吉盛急得像在热锅上的蚂蚁,正在他一愁末展时,天降神灵。
一天晌午过后,老天像发疯了的老婆婆一样摧残着少妇般温柔的太阳,寒风像扬起的皮鞭驱赶着少女一样明媚的阳光,天开始凛冽了,杀人的寒冷起来。
这时,苏五领进铺子里一个人来。这人自报名号,是扎兰屯那边儿贩羊皮的客商,叫乌力吉,是苏四叫送皮子的。这人红红的颧骨高鼓着,单单包包的眼皮儿包裹着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平平扁扁的塌鼻梁,鼻孔里窜出两绺长长的黑毛,不薄不厚的嘴皮子叫毛糙糙的胡子包围着,嘴里长着两颗白晃晃的虎牙儿,蚩在下唇上,腮帮上的连鬓胡子刮得光溜溜,渗着黑黑的坚硬毛茬儿孔,脖子墩在脖腔里,矮墩墩的粗犷身板儿,走起路来八字步,端着膀儿挓挲着两条胳膊,跩和跩和的像要摔跤的样子,给人一种彪悍的体魄,不油头油脑,倒显得滑头滑脑的奸横,一口蹩脚的蒙古腔的汉话,滑磨调嘴的会说,忽悠起人来,呼煽呼煽的直带风,云山雾罩的满嘴喷着酒气,飞溅唾沫星子,一嘴角的沫子。反正吉盛咋瞅不像正流的商人,心存厌烦。但对乌力吉的恭维话很受用。
乌力吉见着吉盛学着汉人抱拳作揖,然后又左手按胸一弓腰,恭敬地说:“啊,大掌柜这么年轻,像草原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光彩照人,光辉无限啊!我,乌力吉见到您有幸三生!”吉盛听乌力吉说到这儿,噗嗤一笑,心说:‘有幸三生’,整个弄颠倒了。这个糠萝卜、大草包,只言片语就露出了黄屎。乌力吉接着吹捧地说:“大掌柜,听说你只有二十啷当岁,自古英雄出少年,真正年轻有为呀!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有仙则灵啊!石韫玉而山辉,潭藏龙而名扬,我活了四十来年,头一次见到您这样智慧聪颖才华超群的人啊!你,就是那高大的骆驼。我,就是那羔羊。今日偶来贵号,我大开眼界。贵号不愧为是享誉大雪原的大商号,蒙古人心中的瞻星!贵号在我们那噶达是这个。”乌力吉竖起大拇指,重重地在空中晃了又晃。
吉盛有些招架不住了,忙摆手说:“过誉!过誉啦!敞号做的是生意,诚信为本,所以享有很好的口碑。乌力吉,你这批皮张皮色如何?”乌力吉从包裹里掏出两张羊皮,平放在桌子上,套近乎地说:“大掌柜请看,这是样品。我见过贵号的苏四,人精得很,又懂行事。强将手下无弱兵,见到您,我才知道苏四为啥那么厉害,将强兵精啊!苏四货没办齐,要耽搁一阵子,我看怎么得等年关吧!苏四叫我先过来送货,怕大掌柜等急了。这是苏四定皮子的字据,请大掌柜过目”
吉盛看过苏四立的字据,又和苏五看过样品,觉得很好,皮质上乘。苏五向吉盛点点头,吉盛明白,问:“乌力吉,货呢?”乌力吉说:“货!一共五马车。五百张上好的当年羊皮,就在悦来大车店。”吉盛说:“那好!那你拉过来。惯例都是验货付款,两不拖欠。”乌力吉说:“按老规矩办!如查验有差,我愿受罚。一赔五,一赔十,都可。我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的羊皮你打笼也没地找啊!独一无二的蒙古小寒羊羊皮。皮厚毛稠,绒软细密,没嗑叉,不断毛,毛长盈寸。大掌柜,我不是夸海口……”吉盛摆摆手,“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推的,是否货真价实,一验便知,不烦你嘴上吐羊皮了。苏五!”苏五应声,顺从地哈哈腰,眉开眼笑地问:“三少爷,小的在呢。咋办?” 吉盛威严地说:“这是你哥的收货字据,按单核验,不得有误。”苏五喏喏地答道:“是!是!还有啥吩咐,三少爷?”吉盛说:“去吧!你哥这批货办的不漂亮,晚了时日,你可别让俺失望啊?”苏五说:“那是!那是!三少爷,我到后院倒倒仓库去。”乌力吉急切的样子说:“大掌柜,我,这就把皮子送过来。大掌柜,我,今日得往回赶。汉历年前,我,还要多抓挠点儿。”吉盛说:“误不了你的事儿。”
乌力吉点头哈腰走后,吉盛心里一阵高兴。这货虽晚了点儿,也算办得漂亮,正是时候,雪中送炭啊!这样的话,抓点儿紧,赶赶活,还是能按期交货的。但吉盛心里还是有些划魂,苏四知道赶工,那他为啥耽搁这么久呢?乌力吉说见过苏四只拿个字据来,咋不捎个信来呢?
苏五蔫玍进来,吉盛瞥一眼,“你哥咋整的?他明知铺子急需皮子,还漫悠闲的,拿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这乌力吉,你以前见过吗?”苏五说:“乌力吉这人我从来没见过。我瞅着这人不太地道,有点儿那个。”吉盛说:“不管他,只要货好,照价付款。至于乌力吉嘛,一回生,两回熟,不怕他捣鬼……乌力吉去这半天也该到了?这,走,俺亲自验货!”
吉盛和苏五来到后院的仓库,左等右等不见乌力吉来,吉盛急了,说:“苏五,你到大车店迎迎去,瞅瞅咋回事儿?”
苏五朝悦来大车店走走望望,也没见着乌力吉的拉皮子的马车。又走走望望的就蹭到悦来大车店,瞅见乌力吉还车前车后鼓捣啥玩意儿呢,就走过去问:“哎乌力吉,你还磨蹭啥呢?这天短,日头爷眼瞅着快落了,太黑了咋验货?”乌力吉说:“这就走。有个老板子喝多了,我得赶车了。卸完车,我今晚黑儿就得走,过江赶姥姥好打宿。这年前,我还得多抓挠抓挠,到年后,羊皮价就跌了。走吧!”
五挂马车浩浩荡荡赶进殷氏皮货行后院大门的仓库前,吉盛一脸的急躁,“咋整的这是,这么老半天?”乌力吉喷云吐雾地叼着纸烟说:“大掌柜,不好意思,我有个老板子喝醉了。耍酒疯,好不容易弄倒睡着了。这我也急,也怕你急,我这不个个儿赶车来了。真对不起了啊!”
苏五叫来苏五他爹老把式苏老七和两个伙计,开验头车货。验皮子是一件细致而又费时的活,头一挂车验下来,皮子跟样品没啥大差别,吉盛心里很是满意。
乌力吉不知从哪弄出来个大油纸包子和一坛酒,对吉盛说:“大掌柜,这是上好的蒙古烤羊腿,咱们到屋弄两口去。”吉盛说:“不了。这都快抹黑了,这些货恐怕天黑了也验不完,别耽误了你赶路。”乌力吉拽拽扯扯的说:“大掌柜端架子,瞧不起咱毡包来的人?这我是你的主顾,买卖成了,不成还有仁义在,你咋的也得尽显点儿地主之谊吧?”吉盛爱面子,拧不过,看乌力吉这么说,就说好吧,和乌力吉回屋喝酒。
烤羊腿确实别有风味,吉盛心里痛快,也有些饿了,就和乌力吉吃肉喝酒。喝酒期间,乌力吉东拉西扯的大谈鞑靼娘们。说鞑靼娘们没有汉人的娘们柔媚温情,可有大漠草原的狂野风情,豪爽放荡,没啥礼数,来了劲了,儿马子也造几个个子。
乌力吉津津有味说着,吉盛带着酒劲儿津津乐道的听着,“那可要爷们的嘎拉哈了!”乌力吉也能徕,瞅吉盛听得有兴趣,就说:“我们住的是毡包,来个客儿都在一个包里轱辘。你进包坐在哪旮子,晚上就睡在哪儿,挨谁是谁,要是挨着姑娘,你可要小心了,不管你晚上和那姑娘咋没咋的,早上起来,主人都会送你一大碗凉水,你要不喝,主人就会翻脸,认为你埋汰了他家的姑娘,不讲道德,轻则挨皮鞭子,重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要喝了这一大碗凉水,够朋友,主人会以礼待敬你,说不定会把姑娘嫁给你呢。哈哈……”吉盛问:“你们这风俗俺倒听说过,不就一碗凉水吗,有啥了不起,喝喽呗!”乌力吉酒气熏天地向前凑,“大掌柜,你年轻不知啊?那碗凉水可不好喝。你没那事儿倒也没啥,喝就喝了,还清胃火。你要那啥了,那一碗拔凉的水能要你命,这一激,肾就炸了。殃情殃情的,慢慢的就鳖咕了。”吉盛撕下一块羊腿肉嚼着,“干那不道德的事儿,那也是罪该应得,活该!”乌力吉酎口酒,哈哈捋下一嘴边儿的糊腚草,“大掌柜真是正人君子。你说一个大老爷们,身边睡个如花似玉的娘们,满嘴的奶香,那娘们又老撩嘘的蹭你,有哪个大老爷们扛得住?儿马子,哪有不动心的啊?你大掌柜也别嘴硬说大话,到时候还不把毡包顶翻了。”吉盛厚着脸说:“俺下次到你那噶达,你可得先告诉俺,别摊上你家啥女人,你再给俺一碗凉水,那不把俺废了?”乌力吉摆手说:“大掌柜是谁呀,那我可托老天的福了,咱家烧高香了。不用那个,我要有姑娘,嫁给你大掌柜还求之不得呢。那我、我不就当上老丈杆子了吗?哈哈……”吉盛嘿嘿地说:“那俺可不敢当。俺呀,就认一个门,别的门俺还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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