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岑杙有些站立不稳,樱柔和小庄便一人逮着她一只胳膊。船大约摇了半刻钟,终于平稳了。水手开始奋力地往上拉渔网,望着那逐渐沸腾的水面,岑杙知道这次他们收获不小。
岑杙见不得这样物竞天择的场面,也无意做普度众生的大善人。便独自去了船尾。不一会儿樱柔拿了两根鱼竿过来,递给她一根,笑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愿者上钩吗?咱们也来试一试,看谁的钩子先钓上来。”
岑杙瞧见那钩子竟然是直的,而且并未穿鱼饵,有点笑她的天真,接过鱼竿说:“好。”
现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波浪不疾不徐,很适合垂钓。二人便闲闲地坐在船尾摆起钓鱼的架势。
岑杙起初拿竿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横过来,那头重量压着,不久,她的手就感觉到了一丝吃力。悄悄地把鱼竿架在船舷上,手按着杆尾以防它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岑杙本能地环顾一周,发现是有船过来了,紧跟着是船长的一声爆喝:“妈了个巴子的!敢跟跟老子抢地盘!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声音混杂着唾沫,似乎比方才更恼火了。
岑杙并不准备在这关头和那船主同仇敌忾或触他霉头,也就不理。倒是樱柔起身看了看,是一艘巨型的福船正朝这边驶过来。由于船体太过庞大,高昂的鸟头纵向看竟如一座小山,劈着巨浪过来。更别提船上膨鼓开的三张排帆。只中间那张就比他们的船还大了。船两侧的还横有人力催动的双排大桨,即便再无风的海面,也能日行百里。
眼看巨船驶近了,船主尽管破口大骂对方不懂规矩,但到底拿人家没有办法。尤其对方船上还飘着他惹不起的“朱”字旗。只好气急败坏地转了船帆,另觅捕鱼点。
岑杙百无聊赖地继续垂钓,船身调转的过程中,鱼竿也如日晷般在海面划了一个半圆,与驶近的巨船交错而过。
岑杙的目光也不得不偏转,随着空间的旋转,正视了对方比自己两人还高的船舷。
忽然,一道冰肌雪魄般寒凉的影子,直直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就站在高高的船舷上,身上裹着了一层薄雾似的日光。如凝固了的雪色雕兔,一动不动地斜斜望着这边。
和海船相比,她的身影实在渺小得可怜,每一次海浪的起伏,都不可避免地将她卷进无法自主的循环起落。尽管周围都是热闹的水手和喧哗的号子,她的身影仍旧显得那般疏离和孤独。似乎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船主大煞风景地将船调了头,失去那人影像的岑杙脖子快要扭断,视线仍旧不住回望。为了确认,她干脆抛下鱼竿,从船尾跑奔到船头,眺望那渐渐远去的船舷。竟不见任何人影。
莫非?莫非是错觉?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天精神确实有点恍惚,老是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个人怎么会来丹阳呢?更莫提一个人出海了。
樱柔对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你在看什么?”
岑杙摇摇头,望着消失在海平面的船帆,脸色出奇的平静,但肺腑中早已失控般心乱如麻。
大约又向外海深入了十里左右,海浪的振幅明显比方才大了,船身上下摇晃的厉害,在甲板上不扶着东西,几乎站不稳。
小庄艰难地走了过来,精神恹恹的,对岑杙道:“大人,我有点头晕。”
岑杙定了定神:“是不是晕船了?”
话音甫落,小庄就奔到船尾,对着外面呜哩哇啦地呕吐起来。
“看来是真晕船了。”岑杙让他在甲板上躺着,不要看移动的东西,又让樱柔帮他堵着耳朵。自去跟船主交涉,“能不能现在返航?”
“开什么玩笑?”船长显然不乐意,“现在可是西风,你想让老子用手划回去?等下午信风转了再说吧!”
岑杙也知道强人所难,但还是坚持道:“既然你不肯返航,我们也不便勉强。但我兄弟晕船厉害,待会若有路过的船只,麻烦船主通融一下,让我们换船走人。”
虽然船主面上答应了,但自那艘船经过后,一直到傍晚,都未有船只再来。最糟糕的是,信风一直没变,自西向东吹,这样是无法回到海岸线的,只会越漂越远。
但船主一点都不着急,照他的话头,大不了就在船上过夜。反正他们储藏了一船的海鲜和酒水,饿不死人。
岑杙可没心情跟他们在海上耗,她还有正事要做,只想尽快回到陆地。而且原本明净蔚蓝的水天相接处,竟有浓云开始翻滚,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讯号。
风催着浪头也越来越高,桅杆在半空中发出吱吱悠悠的可怕尖叫,仿佛随时会折断似的。
岑杙马上去通知船主,见他和两个水手竟然在甲板上用一个三脚架支起锅炉,就着海鲜吃起酒来,全然不顾说变就变得天气。
那船主还在嘲笑她:“小子,才这点浪头就把你吓怕了?那要是真的巨浪过来,你是不是就吓得尿裤子了?哈哈~”
岑杙气愤不已,没想到这帮人对待人命竟如此儿戏。
鲤跃龙门 海上遇险
事实上, 经常出海的人和不常出海的人, 对海上的风起云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岑杙一度怀疑, 是不是自己真的大惊小怪了。看他们大快朵颐的样子,似乎即将发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场面, 没必要放在心上。
小庄面色越来越苍白,岑杙对此束手无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船主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从架旁抓起一大块生姜来, 掰下一小块,走到小庄面前,让樱柔起开扒开他的嘴,将姜块塞进他的嘴里:“嚼着,会好受一点。”
小庄本能地听从, 嚼着嚼着突然呛着了, “好辣!”就要往外吐,谁知船主抬住他的下巴,强迫道:“咽下去!”岑杙正要阻止,小庄已经连皮带肉的将生姜“咕咚”吞下去了,整张脸由惨白变成了红紫。
船主丢下人, 自顾自回去吃东西了, 岑杙拍拍小庄的脸:“你怎么样了?”
小庄眼泪都飚出来了,“哈~哈~”地呼气吸气, 辣得不行, 但却说:“好……点了, 真好点了。”
看来这生姜的确有用。岑杙不禁对那船长刮目相看。
出海大半天,岑杙也觉腹中饥馁,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便扶小庄到船舱里休息。先吃饱了再说。船舱里有烟灰和柴草的痕迹,应该是水手们刚在这起过火。暗忖都说船上不宜生火,这帮人就不怕火星飞起来,把船帆给点着了。
出得舱外,见那三人吃得正欢,各色鱼虾海鳖用竹刺串了放在铁网上烤,这些平常难得一见的海味渐渐泛出与生时截然不同的色泽。海风一吹,带来一丝不苟的诱人香味。樱柔也闻香走了出来,看着对面那饕餮盛宴,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甲板上铺了一层铁皮,他们的三脚架正好固定在三个洞里,暂时没有烧着的危险。炉子是放在一个木桶中的,炉身和桶之间的缝隙被-干泥填满,起到了隔热的作用。火苗从炉中隐隐窜出来,烧红了铁网,将肉也烤得滋滋冒烟。架子上悬的一壶热酒,正在海浪颠簸下左摇右摆,倒是其中最危险的存在。
那船主竟然破天荒地主动邀请他们过来吃酒。岑杙实在饿得很,就走过去围着桶炉坐了下来,并安排樱柔坐在自己身边远一点的位置,避免被火星溅到。
此时海风渐渐大了,她抬头看看天,乌云比方才更浓。看来这场暴风雨是躲不过去了。算了,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反正他们都不急,自己急什么?
“小子,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岑杙心中本来就不安,听他说得跟断头餐似的,整张脸都黑了。
“能不能别说上路,说靠岸行吗!”
谁知那船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年轻人,实话告诉你吧,倘若真有暴风雨,我们的船也是逃不出去的,这里离海岸线太远了。是靠不了岸的!与其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临死前做个饱死鬼。”
岑杙知道他说得是事实,但还是很郁闷,“难道就这样认命了吗?”
那船主轻蔑笑笑,似乎她说得就是屁话。
“既然出海,早就该有觉悟,你的命是捏在龙王爷手里的。龙王爷可以给你鱼虾,也可以反过来把命拿走。谁也不吃亏。如果想求安稳的话,你就不应该踏上这条船。”看不出来,这个动不动就招呼别人长辈的粗莽汉子竟也能说出一番乐天知命的大道理。
可是岑杙不信邪,暗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就不信,岑某人会这么倒霉,今天葬身这里。
说着拿起竹签,选了一只大虾米奋力插住了,连壳也没剥一口咬进嘴里,狠狠咀嚼起来。结果口中虾脑一爆浆,立即烫着了,拿手托着下巴,牙齿夹着虾肉呼呼地吐气。船主和水手哈哈大笑起来。
樱柔往前坐了坐,倾身过来替她吹了吹,对面三人眼睛都直了。倒是岑杙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烫的,还是羞的。
“我来帮你剥吧!”挑出一只肥大的虾来,抽掉竹签,仔细地剥掉外皮,又掐去头尾,只剩下白嫩的腹肉,送到岑杙嘴边。后者还没来得及张嘴,一阵大浪就迎头打来,船整体往下一倾,顿时水花像雨柱似的哗哗啦啦地浇灌下来。炉子顿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岑杙等人重心不稳,皆往前摔去。
大浪过后,鱼虾海鳖掉落一地,连火都被浇灭了,这下连“饱死鬼”也做不成了。
水手们立即爬起来,到桅杆处,控制船帆。
船长把手伸向高空,目光严峻,大喊:“小子们,风向转了,控制好船帆,咱们回港。”说着,直奔船舵位置,抓住舵轮,奋力一转,船便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借着风力往前进发。
岑杙一听,喊着问他:“不是说离岸太远,逃不掉吗?”
谁知刚才还振振有词的船主,马上换了副嘴脸,高叫道:“机会来了,不逃是傻子!妈了个巴子的,想要老子的命,没那么容易。去他娘的龙王爷!”
岑杙算是明白了,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人,不过是没办法罢了。一旦有生的可能,哪怕天王老子挡道,都能给他掀翻了。
看着船以她预期的方式拼命往海岸奔逃,还未必能安全回到港口,她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场暴风雨终归像预料中那般,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席卷而来了。而那时他们离海岸尚有不短的距离。岑杙躲在船舱里,竟然还被巨浪打到,往外看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浓浓的乌云如鬼蜮一般生吞着一切。一座座海浪如同高山似的,平行推移着朝船头压过来,最顶处甚至比船帆还高。最让人窒息的是,一切才刚开始,丝毫没有减弱下来的迹象。船主操着船一上一下地在海浪间摇摆,不像是逃命,倒像是被处以极刑。船体摇摆的幅度,让人很容易就产生下一刻即将被巨浪颠覆的错觉。
岑杙一生少有恐惧的时刻,这一刻一定是她所有恐惧的累积。在海上永远无法着陆的恐慌,下一刻即将葬身海底的恐怖,无数道横劈而下的巨雷和闪电,始终在狂怒肆虐的暴风与骤雨,以及此刻全身都在咯吱咯吱作响的破船,汇成了她脑海中为数不多的末日场景。她额头的汗混着雨水涔涔而下。不知道该担心自己,还是担心他人……
小庄已经彻底清醒了,望着船舱里漫进来的海水。以为要沉船了,吓得一动不动。岑杙拍拍他,“别发呆了,床底下有酒坛,把酒倒出来,用坛子往外舀水。”
小庄反应过来,连忙照办。提着空了的酒坛跌跌撞撞走出舱门,岑杙拽住他,“等等。”说着指了指舱壁上的一捆绳子,对樱柔和小庄道:“用绳子把咱仨都捆起来。”
樱柔懂她的意思,立即着手准备,小庄发抖着问:“大人,我们会死吗?”
岑杙笑了笑:“不会。大人我小时候让栖霞寺高僧给算过命,可以活到九十九岁,肯定不会早死。你们和我绑在一起,就注定死不了。”
小庄像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忙把绳子系在腰上,樱柔先帮岑杙系上,又系自己的。三人像蚂蚱一样串了起来。小庄先出船舱,脚步不稳,摔了一跤,勉强爬起来。冒着倾盆的大雨,舀了一坛子水,闭着眼睛正准备泼出去。谁知道船身突然猛地往这侧倾倒,小庄一个没稳酒坛脱手飞入了大海,连他的身子都被甩出了船舷。
腰上的绳子瞬间绷直,岑杙被那股冲力带动猛地往外摔去,身后的樱柔根本毫无准备,也被连带着往外拽。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惯性甩进海中,千钧一发之际,岑杙在身体出舱的一瞬间,展开胳膊肘奋力地扣住了两侧的船壁。身后樱柔撞在她的身上,岑杙似乎听见自己肩膀“啪嚓”一声,似乎有骨头断了。但她仍旧用仅剩的一条臂膀死死地扣住船壁,咬筋绷到了一个不能再绷得极限。
就在船在即将倾翻的那一界点,它竟又奇迹般地掀了回来,岑杙胳膊上的力道锐减,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樱柔忙过来看她。
她已经奄奄一息,随着船身的摇摆,她腰间的绳子又被小庄的重量绷得笔直,脚奋力蹬着外面的船舷,尝试着横躺下来,不让自己被甩出去。对樱柔道:“快去看小庄,找人救他。”
樱柔立即解开腰间的绳索,跌跌撞撞地去看船舷外的小庄,他悬挂在船舷外侧,身子不停地撞向船板,一动不动,不知情况如何了。喊了几声,都没反应。风浪声实在太大了,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人声混杂其间根本听不见。她顶着暴雨奔到船头,去找水手帮忙。两名水手正在帮忙扯帆,实在腾不出手。她只好又跑回来,奋力地帮岑杙扯绳子。但是船摇晃地太剧烈了,好不容易扯上来一点,一个下倾,又滑下去,前功尽弃。
她的手被磨出了血,仍旧不能改变现状,水快漫过岑杙的脸,她的脸上满是痛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岑杙腰上的绳子已经勒得她喘不开气。左肩的疼痛让她怀疑骨头碎了。这时一名水手淌水奔了过来,拽住岑杙腰上的绳,帮她把小庄奋力地拉了上来。小庄早已吓得晕了过去,掐人中竟也弄不醒。
岑杙腰间的绳蓦的一松,竟直直跌进水中。水淹没她的耳朵,鼻孔,嘴巴,喉咙,所有声音似乎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贯穿着耳膜。
一只手把她托出水面。
“咳咳咳!”岑杙呛得不行,突然听见水手一声大喊,“那边有船!”她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不是船,而是那年轻水手所站的位置,离船舷太近了,她感觉船又朝这边倾过来,奋力拍水道:“危险……!!”
那小个子水手似乎也感应到了,本能地想撤回来,但船失控时的甩力如此之大。加上他的上半身整个暴露在外,根本无法往后挪动半步,反而随着下倾的地板不断往外冲。腰部抵上船舷时已收势不住,直直地往外栽了出去。岑杙看见他飞出去时,双手仍拼力挥舞着想要抓住点什么,那双惊恐的眼睛里,写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乞求和绝望。但是雨水早已将船舷的每个部位打磨得湿滑无比,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攀附。樱柔捂着嘴“啊”得一声,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岑杙一只胳膊撑着地挣扎着爬起来,扑到船舷上往下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深不见底的漆黑海面,就如同地狱打开了鬼门,怒吼着朝一切生灵发出诅咒。人只要掉下去,顷刻间就会送命。
这就是大海。它的力量残酷到可以摧毁一切。
鲤跃龙门 海上遇险(二)
岑杙发泄似的用右肩撞了下船舷, 若不是自己这般没用, 形同残废, 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却束手无策。樱柔护在她的头, 劝她冷静下来,“你先别急,我去通知船主,或许还有的救。”
当樱柔把一切告知船主的时候, 他并没有对搭救坠海的水手表现出任何热忱。只是目光冷峻道:“知道了,我会安排好他的后事。”并对另一名水手道:“告诉我上一刻船出现的具体位置。”水手指了个方向,显然他们也看到了刚才闪现的那道船影。
樱柔似乎还想说什么,船主道:“我只负责把更多人带回港湾,不会为一个人冒险。没时间了。”扭头对水手道:“你来吹号子, 我来掌帆。”
说着松开已经失灵的船舵, 将船帆的两根纤绳都挂在肩上,胳膊上也缠了好几圈,准备做最后一搏。
樱柔知道大约也不可能了,反身回到岑杙身边,冲她摇了摇头。冰凉的雨水打在两人的视线间, 在这样冰冷残酷的海上, 人连自保都困难,何况要对抗这么大的力量!也许, 她们不过是晚几刻便到达相同的归路而已。
在海上的每条船几乎都会准备一支长号, 目的就是在遭遇海难时, 有机会能将求救讯号传递出去。但是现在雷声实在太大,加上混杂的海浪声,号子根本传不了多远。
水手鼓着腮奋力吹了半刻钟,没见动静,干脆大喊:“嗨——救救我们!嗨——这里有船落难了!!!嗨——”可是那船好像越离越远了。
“夏叔,他们好像走了!”
船主掌了这么久的帆,早已筋疲力竭,水手帮他拉下一条纤绳,扛在自己肩上,两人拽着帆,身子几与甲板持平,在呼啸的海风中,仍旧被荡来荡去。
“撤帆吧!”
“夏叔?”
“撤帆。”没有帆的风力,船就彻底失去了动力。甚至还会失去平衡,如果此时一个大浪打过来,下场就是船翻。这个命令就相当于放弃了吧。
“去拿酒来。”
水手听话地跑回了船舱,从船底掏了一大坛子酒来。船主拆开酒盖,先往地上倒了半坛,似在祭奠什么人。而后猛干一口。因为船体的摇摆,酒坛一下子甩到了地板上,碎成了许多片碎瓷。船主惋惜地看着这一幕,干脆捞起一块瓷片中的余酒,朝嘴里狂倒。那酒早已经不是酒,只是掺了雨珠的苦水,喝在口中,无滋无味。但他仍旧喝得尽兴,嘴里振振有词,像在进行最后的祷告。
“樱柔,对不起,连累到你。”岑杙哑声道。
樱柔拿手帮她遮挡雨水,“阿诤,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从来不欠我什么。相反,我前半生所有快乐的时光都是你带来的。真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说才对。当初我......”
“都过去了。”不待她说完,岑杙惨笑道。
她微微一愣,也笑了,
“是啊,都过去了。阿诤,你现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除了替你父母报仇那一件。”
“未了的心愿?”岑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裙的明丽少女,在桃花盛开的时节,挽着她的手在林间轻快地散步,如同一只快乐的鸟儿,会飞,会跳,会含笑扑她在怀。
这样的时光想必永远不再了吧。如果有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把她的开心延续下去。
她摇了摇头,并不预备说这个。刚想问,“你呢?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一个浪头打来,就将他们的船倾斜到了一个不能更倾斜的角度。
岑杙搂着樱柔滚到了船舱壁上,左肩触地,又是剧烈一痛。船似乎真要翻了,樱柔同样紧紧抱着她,闭眼不敢目睹接下来的画面。但此时,船又是剧烈一摇,竟又回归到了原位。岑杙狠狠松了口气,不由庆幸,这就是甲板密封做到位的好处。无论怎样折腾,都有一个大空箱子在船底支撑。但如果始终没有救援的话,无论多坚固的箱子,还是会沉底。
船主开始把船上的杂物纷纷扔在海中,连新捕的鱼都重新丢了出去。这下即便侥幸逃生,也要血本无归了。
“是船,是船!!船来了!”水手兴奋地大喊,“夏叔,我们有救了!”
船主也亲眼看到了这个场面,就在闪电照亮夜空的瞬间,有一艘膨着三帆的巨船,在海面上奋力地朝这边行驶过来。虽然同样被海浪颠得上下起伏,但它庞大的身躯每一次吃水,都能稳稳地扎在最安全的部位。如一座摇摇晃晃的安全的孤岛。
巨船显然看见了他们,划动船身上的双排大浆,主动朝他们靠近。还剩最后百来步的时候,一排雄浑的号角声撕破了海风怒喉,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船主听着这动人的旋律,眼眶被暴雨打得生疼,抹了把脸,几乎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
这船身整整比他们大了三倍有余,而且这船型似乎有些眼熟,很像白天看到的那只“朱”家船。
但管他呢,只要对方肯搭救,就是他的活祖宗。
距离还剩五十步的时候,对方开始朝这边抛绳子。樱柔岑杙拉着小庄进船舱躲藏,带着铁钩的绳子破空而来纷纷卡在了船舷上,绳身绷直,连船体都被拉得横斜过来。和他们并驾齐驱。
雄浑的号角声以及数十名水手整齐划一吼出的“一二”呐喊,让岑杙有种所有人正与天争寿的错觉。
她的眼睛被雨水砸得看不清,但仍遥遥驻望着对面乌压压的人群,因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里面。此刻正朝这边坚定望着。
船主冲水手大吼:“船马上沉了,顺着绳子爬过去!快!保命要紧!”
“我们也走!”岑杙道。
可是她们仨现下一个昏迷,一个手不能抓握,另一个能抓握,但却手无缚鸡之力,要想爬过这些摇摆不定的绳索谈何容易。
“来不及了,”船上的水越积越多,一旦他们的船倾覆,对面的船只哪怕再有心,也不得不为了更多人的安危,弃船保命,“樱柔,快,把钩子给他缠身上,扔海里。”
樱柔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去扯下船体最中间位置的一根钩子,将它系在小庄的腰上,牢牢地捆死了。趁着闪电亮起的瞬间,用力地挥手让对面人看见。借着浮力艰难地把小庄推上了船舷,预备闪电亮起的时候推他入海。谁知,这次闪电出现的频率快了些,她还没准备好,天空整个便亮了起来。那一刹那,岑杙果断抬脚,用力将那昏迷不醒的人踹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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