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云中雾
长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春曦一直没有和我们谈起他母亲的事情。当年,妈在的时候,他的心里有所顾忌,这还可以理解。可妈过世以后,他照旧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世。他实在太有心机了!”
春霖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做哥嫂的对得起他和苏细烟了。另外,我们作为长辈,也对怡宁和若兮照顾有加。我们曹家上下算是对得起春曦和细烟了。至于俩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实在没必要打理了!”
长安道:“我想,我还是找春曦谈一谈吧。他和细烟要是继续和我们这么冷战下去,岂不是要让外人笑话我们吗我们岂能连这点儿事情都摆不平吗春曦和细烟要是看见我们无动于衷,岂不是要笑话我们没有手段吗俩人以后肯定会得寸进尺的!”
春霖道:“你说的也对。我们要是不闻不问,装看不见,岂不是愈发的助长了俩人的心性了我现在就给春曦打电话,和他约时间,当面把事情谈清楚。”说着,便起身走到了电话跟前,给春曦的房间打去了电话。
春曦接听了电话,听到了春霖的话,略微的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便答应和春曦见面。他放下电话,对细烟道:“春霖打电话了。他和我约时间,说要找我们聊一聊。”
细烟的手里正端着一杯鸡尾酒。她听到这话,喝光了红酒,道:“哼!聊就聊!反正,我们早晚都要见面的!不要让春霖和长安以为,我们害怕了!”
春曦也没有想到,春霖和长安准备谈起他的身世。他还以为,春霖和长安是为了上次分财产的事情生气呢!细烟道:“还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情!本来嘛,我们都是曹家的人,凭什么让大房把曹家的财产都霸占了再说了,春霖和长安当年即便给我们帮过大忙,这些年,我们也把亏欠的人情还的差不多了。”
春曦道:“在上海的时候,我们不是说了吗!把华港那爿厂子一半的股份转让给熙然!我们也够意思的了!春霖和长安竟然贪得无厌!”
其实,贪得无厌的人是他和细烟,偏偏他竟然说出了这种没有道理的话。细烟跟着抱怨道:“可不是!当初,你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整天被大房的人压制着!你妈偏心也罢了!偏偏我们靠着自己奋斗,你妈也要在我们背后说三道四的!这会儿,她不在了,我们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清净的好日子。偏偏,你哥嫂又跟你那个妈学,整天压制着我们不说,也喜欢在背地里嚼舌根!”
春曦听到这话,一直在发呆。他自然想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细烟没有听到春曦的回答,以为春曦正在生气呢。她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去了卧室里。
春曦一直在想着当年的事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那晚,他一直没有睡去。细烟早就睡熟了。她时不时的低语几句梦话。春曦轻轻的起床,来到了外面的小会客室里。
他坐在沙发上,回想着小时候的事情。小会客室里的灯光是橘黄色的,很微弱。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的油画。那几个神秘的符号被橘黄色的光线摩挲着,好像准备诉说什么。春曦一直呆望着那几个神秘的符号,实在猜不透里面的涵义。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涵义,不过是画家自己的想象而已。可是,人们偏偏喜欢联想,而联想有些时候会变得狰狞可怖。
春曦苦笑了几声,渐渐的回过神。可是,他竟然发现,自己身处曹公馆里。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少年。他正站在偌大的客厅里,正对着那面棕漆刻花立地穿衣镜。
他可以真真切切的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确实变成了少年时的模样,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中学的学生制服:白色的鸭舌帽,浅灰色的格子马甲,同色的背带裤,黑皮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像是两湾湖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惊讶的瞪大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棕漆刻花立地穿衣镜里显出了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只古董钟表。那只钟表也是棕色的,上面刻着流云图纹。黄灿灿的钟摆规律的左右摇摆着,发出了轻微的走动声。
那钟表的走动声在静寂的客厅里回荡着,仿佛一只老迈的喉,正在低语着什么。春曦吓得转过身,看到曹太太正站在她的身后。刚才,在镜子里,他没有看到曹太太的身影。可是,这会儿,他竟然猛然的看到了曹太太的身影,不由得吓得一哆嗦。曹太太挽着发髻,上面别着一根走兽模样的钗。她的身上穿着暗紫色的旗袍,脚上穿着一双洁白的高跟皮鞋。
她的神色凝重,眸光冷峻,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冷笑。春曦目瞪口呆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曹太太缓缓的朝着春曦走着。她的高跟皮鞋摩擦着地面,发出了一阵阵清脆却又诡异的声音。
墙上那只古董钟表的走动声,曹太太的高跟鞋声,春曦急促的呼吸声……周围阴沉的光线,蓊蓊郁郁的植物。一切都是抽象的。现实里的抽象。
曹太太走近了春曦,咆哮道:“春曦!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给春霖和长安添麻烦!在上海的时候,你和苏细烟竟然威逼着春霖分家产!你们实在太缺德了!哼!你们在华港的那爿厂子还不是靠着春霖长安沐阳创立起来的!你们竟然把当年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春曦用少年特有的稚嫩的声音喊道:“二妈!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又出现了我为什么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我不是在纽约吗怎么会回到这里!”
曹太太阴沉的笑道:“我哪里死了我告诉你,我长命百岁的,等你和苏细烟死了,我也不会死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不在你们身边,你和那个戏子就可以胡作非为,欺负春霖和长安!春霖和长安是当哥嫂的,自然不会和你们这两个孽障一般见识。可我不吃你们这套!”说着,便走了过去,狠狠的给了春曦一个嘴巴子。
春曦倒退几步。他用手捂着脸,咬牙切齿的望着曹太太。他心里的恨已经逼近了极点。他咆哮着冲了过去,准备和曹太太据理力争。可是,曹太太却凭空消失了。春曦吓得四处张望,压根看不到曹太太的身影了。可是,曹太太的声音却再次传来,她咆哮道:“你这个孽障!竟敢造反!”说着,又给了春曦一个响亮的嘴巴子。
春曦的两腮肿胀着。他的泪涕齐流,可压根就看不到曹太太的身影。他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喊叫着……突然间,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只有二十多岁,生的清秀绝伦。她也挽着发髻,上面别着一根精致典雅的钗。她也穿着旗袍,洁白缀小兰花的旗袍。她的脚上也穿着一双洁白的高跟皮鞋。她跑到了春曦的跟前,一把把春曦搂在了怀里,哭道:“孩子……孩子……你别怕……妈妈来看你了……妈妈来看你了……”
春曦茫然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实在不认识她,不由得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蹲下身,仰望着春曦的脸,哭道:“孩子,我是你的生身母亲!你还没有见过我呢!妈妈来了,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吃亏的!”
春曦听到这里,吓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端详着母亲。他泪涕齐流,哭道:“妈!妈!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在曹家受了多少的委屈呀!我巴心巴肝的盼着能见到你,我今天……今天……终于能见到你了……”说到这里,便跪在了木地板上,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母子俩人痛哭着,紧紧的搂抱着。可是,曹太太的身影又显现了出来。她冲到春曦母亲的身后,推了她一把,眸光流火,喊道:“你这个混账!”
春曦母亲没有站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春曦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冲到了曹太太的跟前,激愤道:“你竟然欺负我母亲!你简直太恶毒了!”
春曦的母亲爬起身,冲到了春曦的身边,搂着春曦,对曹太太怒目而视,恨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的折磨我的孩子!你这个女人的心肠实在是太歹毒了!太歹毒了!”
曹太太冷笑道:“我的男人被你夺走了!我岂能善罢甘休!我是曹家明媒正娶的太太,你算什么东西,顶多算个姨太太罢了!我这个当大太太的教训姨太太和她的孽障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要是不服气,就从曹家滚出去!春曦!你听到没有!你要是不服我的管教,你就不要姓曹,从我们曹家滚出去!”
春曦吼道:“你胡说!我是爸爸生养的儿子,我姓曹,为什么要离开曹家你即便是大太太,又能把爸爸怎么样按照老曹家的规矩,男人是顶梁柱,你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我们母子俩人的事情自然有爸爸做主安排,岂能由着你这个疯子胡作非为”
春曦母亲跟着哭喊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是曹家的姨太太,这里有我和孩子吃饭的饭碗!”
曹太太冷笑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道:“你这个女人嫁给我男人,无非是为了吃饭而已。你和你这个孽障孩子就活出了这么点儿出息,这实在是我们曹家的大不幸!”
春曦喊道:“你浑蛋!你简直太浑蛋了!今天,我和你拼了!”
春曦母亲一把拉住了春曦,喊道:“孩子,不不要和这种货色一般见识!自有天理公道!”
可是,春曦哪里能忍得住呢他喊叫着冲了过去,准备和曹太太拼命。他的母亲在后面拼命的拉着他的衣襟,不停的哭喊着。
春曦浑身使劲儿的挣扎着。他从这场噩梦里惊醒了。旁边的玻璃窗户上靡散着青光。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春曦觉得身子底下汗淋淋的。他不由得坐起身,觉得头昏脑涨的。细烟也跟着惊醒了,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呢你瞧,你的额头上都是汗呢!”
春曦对着前面的墙壁发呆。他呢喃道:“可不是,我竟然又做噩梦了!”说到这里,拼命的回想着睡梦里的情境。他想起了生身母亲的模样,不由得泪流满面了起来。细烟愈发的觉得糊涂了,起身去了盥洗室里,拿来了一条湿毛巾,给春曦擦干了额头上的汗。她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做噩梦了呢”
春曦呢喃道:“我刚才梦见了妈……”
细烟叹息道:“妈都死了好多年了,你怎么又梦见她了呢我怎么就梦不到她呢看来,她还是心疼你这个儿子的,照旧不把我这个当媳妇的放在心上。”说着,便拿着那条湿毛巾去了盥洗室里。
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竟然发现,春曦在默默的流泪。细烟简直吓坏了,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肯定梦见什么了。你妈肯定想你了!”
春曦哭道:“我看到我亲妈的模样了!我看到我亲妈的模样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象着亲妈的模样,日思夜想……刚才,我终于见到她了!”
细烟听到这话,觉得莫名其妙。她不由得坐在了床边,安抚着春曦,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说糊涂话呢你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说着,便在春曦的额头上摸了摸。
可是,春曦压根就没有发烧。他继续哭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们瞒了你这么多年……”
细烟吓得目瞪口呆,触动了心结。这些年,她一直在心里琢磨着,春曦到底是不是曹太太亲生的。否则,曹太太为什么那么的折磨春曦呢!如今,她终于盼到了答案!春曦亲口说了出来!
细烟不由得站起身,退到了窗户跟前。她一把推开了窗户,任由外面寒凉的风吹拂着那面雪青色的丝绒窗帘。窗帘在冷风的吹拂下,剧烈的抖动着,抖动着……
豆蔻年华
翌日清晨,春曦和细烟去了中央公园。俩人专门起了个大早。春曦觉得,这会儿,他实在很有必要把他的身世告诉结发妻子苏细烟了。那天,天气阴沉,可并没有刮风下雨。可是,那阴沉的天气足以让人觉得心里郁闷了。因为是清晨,中央公园里还没有多少行人。
春曦和细烟走到了湖边,坐在了一把木椅上。木椅旁边有一棵橡皮树。那油绿的叶片显得沉郁。春曦望着波光嶙峋的湖面,对细烟惆怅的道:“我不是曹太太亲生的!我是姨太太生的!”
细烟道:“你今天终于说了实话。那年,你跑到我们欢喜月戏班子里。开始,我们都以为,你是因为年少不懂事,所以才和家里人闹别扭,故意躲在我们戏班子里。可后来,你爸妈找去了,当着戏班子所有人的面,贬损你,侮辱你,甚至恶毒的打你!那时候,师父和师母的心里就开始怀疑,觉得你好像不是曹太太亲生的孩子!当时,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后来,我喜欢上了你,和你朝夕相处。我自然能感受到你心里的凄然。可我不敢问你,生怕你伤心。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华港,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等我们回到上海以后,我们就开始遭遇人生的各种困境了。你妈整天的刁难我们,不承认我在曹家的身份,害得你整天愁眉苦脸的。后来,我们一起做生意,照样被你妈刁难着。好在,你哥嫂照顾着我们,不像你妈那样!”
春曦道:“当年,我爸爸喜欢上了我母亲,俩人是那么的相爱。就像我们俩人这般相爱一样。当时,我爸爸觉得,老天爷为什么没有早早的安排他和我母亲见面呢他要是能早早的遇到我母亲,肯定会娶她做正房太太的。那样,我的人生就彻底的被改写了。”
细烟道:“我想,你爸爸当时肯定觉得很艰难吧。他肯定瞒着家里,不让曹太太知道。”
春曦道:“是呀!当年,他是那么的艰难,不敢把自己私娶姨太太的事情告诉家里。我的祖父母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他的!所以,他悄悄的在外面租了房子,让我母亲住在那里。他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母亲过的舒服。可后来,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
细烟叹息道:“曹太太肯定跑去大闹了一场。我想,你母亲肯定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吧。”
春曦道:“当时,我祖父母和大太太闹得天翻地覆的,逼着我爸爸和我母亲离婚!当时那个年代,已经有离婚这种说法了。可我母亲坚决不同意离婚。她也是传统家庭里出去的女人,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她要是离婚了,岂不是要被娘家人笑话死”
细烟道:“都怪当时的那个落后的年代!很多女人都宁可忍受着婚姻的悲剧,也不愿意离婚。”
春曦道:“可大太太哪里肯善罢甘休呢她每天都疯闹,逼着我爸爸离婚。她甚至雇了私人打手,要给我母亲颜色看一看呢。我爸爸吓坏了,知道她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所以,他把我母亲藏起来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爸爸只好和家里人商量……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得病了。我爸爸得到消息,赶过去了,把我母亲送到了医院里。可我母亲得的是心脏病,很严重。她住了半个月的院,可还是没能摆脱病魔!最后,她离世了。”
细烟的眼圈红着,哭道:“真可怜!我想,她当时肯定才二十多岁吧。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那么年轻的生命,实在让人觉得痛惜。”
春曦哭道:“我爸爸强忍着悲痛,安葬了我的母亲。以后,他只能在回忆里度过了……我母亲过世以后,我就成了他的累赘。他把我带到了公馆里。我的祖父母虽然不待见我母亲,可都很喜欢我。因为,我毕竟是曹家的孙子!当时,大太太的身边只有春霖一个孩子。曹家觉得子孙不兴旺,所以才容下了我。可大太太却故意刁难我,折磨我。当然,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着外人的面,她对我很友善,嘘寒问暖的。可在背地里,她动不动就骂我,打我。经常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母亲!”
细烟哭道:“我是知道她的恶毒的!你可真不容易,吃了太多的苦楚。”
春曦掏出手帕,给自己和细烟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当时,我的年纪小,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吧。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种煎熬的滋味实在难受!”
细烟道:“当时,你还年纪小,哪里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着……忍着……忍着!”
春曦神色凄然的道:“所以,那时候,我的心里一直盼望着,盼望着长大。长大以后,我就可以逃出牢笼了!我的心里渴慕着那份自由。也正是那份希望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说到这里,实在难以掩饰心里的难过,不由得俯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细烟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好在,你长大以后,遇到了我。我和一样,都是苦命人。我们这两个苦命人携手走过了大半人生的风雨历程,实在是一件成功的事情。”
春曦道:“真的感谢有你!那年,我从公馆里逃了出去,跑到欢喜月戏班子里躲避。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后来,我和你相处的久了,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吗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琢磨着和你在一起的曼妙时光,实在觉得那是人生的一场幸福。”
细烟默默的回想着往事,道:“我又何尝不是呢每天晚上,我虽然因为练功累的浑身酸痛,可我只要想起你脸上的笑,我的身上就不觉得有多酸痛了。正值的女孩子都是喜欢做梦的。当然,我也不例外。那时候,我也经常做梦。可我只做一个梦,和你结婚,然后一起走过人生之路!”
春曦拉着细烟的手,感慨道:“好在,我们的梦已经实现了。尽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雨雪,吃过那么多的苦楚,可毕竟实现了心里的愿望。老天虽然对我们不公,可我们都没有屈服!”
细烟笑道:“所以,我们应该觉得幸福才对。我们的幸福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营造的!这很有纪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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