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吻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请假?请什么假?”
 “我要结婚了。”
 “呵,恭喜恭喜。为我找到替工没有?”
 “找到,”她说:“你不会后悔的,那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别玩得太疯,早点回来。”我说。
 替工是一个没有太多生活经验的小女孩子,当米凯拉翩然莅临,把卡片递给她的时候,她惊得呆掉。
 她跟我说:“王先生,有一位欧洲的公主来探访你。”
 我很惊喜,没想到她真的还会来。我迎出去,而这一次,米凯拉看上去还真像个公主。
 她全身上下光鲜得不得了,化妆明艳!金发仔细地修饰过,钻石项链闪闪生光,我觉得她在走运,气色都不一样。
 “好吗?”我问。
 “我嫁了人。”她答。
 “很有钱?”我问。
 “嗯。”她点点头。“特地来看你,想把些东西还给你。”她拉拉皮裘的襟,灰绿色的大眼睛在帽沿的细网下探视我。
 “你还欠我什么?我不明白。”
 她打开小巧的鳄鱼皮手袋,把一枝都彭笔与一个都彭打火机取出来,放在桌上。诚然,它们是我的东西。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说:“我也没有将它们当掉。”她耸耸肩,“现在还你。”
 “谢谢。”我说:“看到你的环境好转,很替你高兴。”
 “王,谢谢你的帮忙,可是你知道,一个人自小没学过好,以后要学就很艰难了,你明白?”
 我点点头。
 “你真的明白?”她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渴望迫切地问。
 “你为什么一定想我明白?”我问。
 “因为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从来没有看我不起。”
 她还是很天真,对我竟这样信任,我益发羞愧。
 她说:“我要走了,有车子在下面等我。”
 “劳斯莱斯?”我问,“不,林肯,他是美国人。”她说。
 “祝你好迟。”我说。
 “你也一样,王,好运。”
 我们握手,她把我的手握得很紧,而且眼睛有点湿润,我不期然吻一吻她的额角。
 她仰一仰脖子,使她下巴的线条看上去更秀丽,然后她走出我的办公室。
 新来的女秘书睁大眼问我,“她真是公主吗?”
 “不是公主,”我改正她,“女大公,archduuchess,奥地利亲王的女儿。”
 “真的?”
 “真的。”我说。
 “叫什么名字?”
 忽然我记得她的全名了,我说:“她叫米凯拉冯荷兹勃罗林动。”
 “哗!”女秘书好人出不了声。
 为什么不是真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做一个假的公主可比做真的公主困难得多。她凭真功夫打入社交圈子,受尽多少白眼辛酸,今日她坐在林肯里,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你管得了她的一切从何而来?如果她的钻石是真的,那么她就是真的。女人的时价每分钟不同。
 惆怅的是,我相信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
 工作如旧,酒会与舞会多得不胜枚举,我开着公司与商行,自然要出去社交应酬。
 在一个酒会中,站得腰都酸了,借机会走到冷角落去吃点东西,看见一大堆男士们围看一个女人。那女人有极白皙的皮肤,黑发,碧绿眼珠,穿一件真丝的宽袍子,飘飘状仙。
 我问:“但是谁?”
 “沙琳纳。”他们说。
 我失笑。“沙琳纳是女沙皇,她是俄国人?”
 “她自己说是。她可以派给你听——如果沙皇政权没给推翻,她将会是嘉德琳七世。”
 “哈利路亚!”我说。
 我自管自吃三文治。
 几时有空,我也把我的祖宗十八代查一查,说不定还能与乾隆皇帝攀上点关系——是可以的,或许我们姓王的祖宗曾在宫内出入过。
 我叹口气。
 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简直受宠若惊。这不是嘉陪琳女皇七世吗?
 “你好。”我说:“小姐。”
 她骄傲地说:“不是小姐,是陛下。”
 “是,陛下。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问。
 “能请我喝一杯酒吗?”她问。
 “当然,陛下,”我脸上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最好的酒,随你喜欢。”
 我心中是凄然的,我始终忘不了米凯拉那双灰绿色的大眼……我如此无情地拆穿她的西洋镜,而她始终认为我是个君子人。她娇小的身躯……
 身边的声音响起来——“你一定认为我是假冒的,是不是?让我派给你听——”
 “不,”我温柔的说:“我相信你。为什么不呢?”
 她有点错愕,但马上镇静下来,向我媚笑起来。
 我应该相信。
 做人在真假间,要求不要太高。
 我问这位女沙皇:“请问陛下要喝什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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