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吻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安安苦笑,“太迟了,我已不是以前的安安,我们再也不必假装。”
 “谁假装?”我说:“我们当然都不是以前的自己,我们都长大了。”
 “孝仁,你说话处处都顾着我的自尊,但是我现在还有什么自尊可言呢?”她号啕大哭起来。
 我把她拥在怀里,她哭湿了我的衬衫,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忽然推开我,回房间去了。
 我坐了一会儿。想到从前到她家来探访,也坐同样的位子,但快乐时光过去不再回来,安安说得对,我俩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天气已凉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两天又开始有点桂花蒸的味道,风尽管啪啪的吹,阳光却仍然炽热。但一刹那秋天便会罩下来,这一丝阳光留也留不住,我与安安隔了两个华盛顿的冬天,追也追不回来。我抹了抹额角的汗,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肯不肯原谅安安的问题,而是我俩的缘份,到此为止。
 我默默的离去,到家坐在功课面前,发了一下午的呆。
 小姑姑来瞧我,她也坐在我对面,不发一语。
 她真是个明白人,嘴角带着一丝缥缈的微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过了很久,她问:“完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不必过分难过,白头偕老的例子是很少有的。”
 我不出声。
 她轻轻的说:“真正的白头偕老,是非常闷的一件事,也不值得向往。”
 我说:“但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
 姑姑说:“人生那么长的路程,孝仁,得不到的东西多着呢。”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没有再去找安安。
 母亲很高兴,她说:“不知道怎么神推鬼助的,孝仁就清醒起来。姓杨那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听说回来的时候,还带着身孕,一下子说病,去流产了,见鬼哪!”
 不是这意思,这不重要,主要是安安变了,她变得不在乎不上进,也不再爱我,由头到尾,我只是个被动的一半。
 我毕业那一个月,听说安安也找到了工作。
 她在银行里做了半年,发了帖子下夹,她要结婚了。
 从母亲宽慰的笑容里,我看得出安安必须结婚的原因,新郎是什么人已不再重要。
 安安整个人的前途毁在她父母的手中,可恨的是,到老人家撒手西去的时候,安安仍必须拖着她被毁的前程活下去。
 我送礼到杨家,杨伯母见了我黯然。
 我与安安在书房里见了面。
 不知怎地,她脸上的清秀一去无踪,浓眉改拔得细细的,一双大眼睛仍然美丽,却少了以前那份神采,我打心里难过出来。
 她比我上次见她时心情要好得多,一副大势已去的神态,不是没有自暴自弃的成份。
 我很心痛,说不出来的苍凉,眼中充满了泪水。
 她很平静,轻轻地说:“如果有人要落泪,应当是我,孝仁,断不应是你。”
 我说:“我的心死了,我只想到一件事,当年你父母硬要把你送走,我如果有勇气拐着你去跳楼,倒也一了百了。”
 她垂下大眼睛,“那可不值得呢,为我这样子的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一生人没开始就完结了,唯一值得回忆的事,不过是曾经拒绝过你。”
 我细细回味这话,益发难过,我就这样的走了。
 安安一直坐着,没说谢,没说再见,也没送客。
 是杨伯母送我出门的。
 我心想:你这个愚昧的女人。
 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才再能恋爰呢?抑或只一辈子爱安安一个人呢?
 前程无限美好的在等着我,而我的心头却结了一个痂,永不褪去。
 
蝴蝶吻 米凯拉
 我在东京一个场尾酒会上碰见她。她是个金发女郎,俗称金丝猫。她很年轻貌美,头发剪得极短,贴在颈后,一双大眼睛是灰绿色的,穿件黑色长裙,个子很小巧。但是外国女人的好处是再小巧也还有坚实的胸脯。
 我以为她是银座某商行的女秘书,或是某大酒店的公共关系职员。
 她先与我说话。她问.“你手中的白酒从哪里来?”
 我指指门角的侍者。“他替我倒的。”
 “我也想喝白酒。”她自己去倒满一杯。酒会有一百五十个人她偏偏选中了我,站在我身边不肯走,她非常健谈,英语很流利,夹杂着欧陆口音。喜欢与陌生人交谈的人多数寂寞,而且神经质,我想籍故避开她。
 她却问:“贵姓?”
 “王。”我礼貌地交上卡片。
 她把我的卡片放进小手袋。她仰仰脖子,“我是女大公米凯拉冯荷兹勃罗林勤。”
 我问:“什么?”
 她微笑:“我不怪你,在亚州你们很少见得到女大公。”
 我笑。当然不。但是咱们这边也有人冒充是清朝公主的,彼此彼此。我的笑意更浓。
 我含蓄地讽刺她。“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陛下?”
 她居然面不改容,继续微笑,“在东方,你叫我米凯拉。”
 “好得很,米凯拉。”我不耐烦。“那边有一堆人要我招呼,我过去一下。”
 “好。”她还是笑。
 女大公。
 老天。哪里有这么多女伯爵女大公、公主皇后,满天满场的飞。这明明是欧洲一个女混混才出道!借看个假名衔,闯关便当一点。
 我的女秘书仪态还要比她端正,至少她不会自己跑去倒酒,她会等一个男士把酒家过来给她。
 后来我便从东京回来香港,照常办公,忘了这个人。
 那是一个上午,我正在忙看清理文件,女秘书按讲话机对我说:“王先生,有客要见你。”
 “谁?”我瞧瞧案头日历。“我今早并没有约见任何人。”我说。
 “是,但这位小姐要见你。”女秘书说:“是洋人。”
 我说:“请她进来。”我好奇,谁?
 来客推门进来,我一看马上倒胃口,我知这是谁,原来是那个假公主假什么。
 她倒是很精神焕发,一屁股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把身子趋到我面前。她说:“今天我经过中环顺带来看看你,明天我又得去东京。”
 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今天穿牛仔裤、绒布衬衫,身材倒是很好,胸大腰细。腕上戴着几只时髦的k金镯子,像一个爱玩的飞机女侍应生。
 “王,这些日子你可好?”她一本正经的问。
 “好,托福。”我淡淡的说:“要喝杯咖啡吗?”
 “谢谢。黑咖啡。”她来不及地说。
 陛下,我心裹说,您的仪态,陛下。
 咖啡送进来,她猛然喝数口,叹口气。
 我并不喜欢她,奇怪、我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永远不感兴趣。为了礼貌我会给她十分钟。
 我闲闲的问:“作为一个女大公而在东京工作,欧洲皇室允许吗?”
 “哦,”她煞有介事地说:“十年八年前是没有可能的,现在我要争取自由——谁高兴老住在堡垒裹?”
 “你的堡垒在哪里?”我微笑,“在东京?”
 “不不,在慕尼黑。”她的面皮倒相当厚,“我在东京一间时装店做顾问,当然我在东京有私人公寓。”
 “香港呢?在香港住半岛酒店的皇室套旁?”我并不放松她,却也不拆穿她。
 “半岛又客满了。”她耸耸肩,“我们只好住别处。”
 “做女大公很有特权吧?”我又问。
 “不好!”她伸伸腿,“我不喜欢,男人们认识我,不是为了我本身,而是为了我的名衔。他们带我到美心吃饭,处处介绍:‘这是女大公米凯拉……这是……’我真受不了。”说得真的一样。
 我有点佩服她!但我还是站起来说:“谢谢你来看我,米凯拉,但是现在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所以——”
 “再见。”我礼貌的说。
 “再见。”她说。
 女秘书把她送走后进来问我:“她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假的。”
 “但卡片上明明说是女大公!”
 女秘书说:“我查过字典,女大公是奥地利亲王的女儿。”
 “奥地利亲王的女儿到香港的写字楼来干吗?她应该与查理斯王子在跳舞观剧才是。”
 “你的意思是,她是冒充的?”女秘书睁大眼。
 “百分之一百。好,让我们开始办正经事。”
 后来我想这洋妞也不容易,这么样子老看面皮到处混做人是越来越难做了,毫无疑问。
 没过多久在另外的舞会中又遇见了她。我不能记得她的假名,太长。在浅水湾酒店,她喝得已经大多,不停的说话,不停的笑,身边一个高大的欧洲男人,有点蜡烛相,在作其护花使者状。
 这个可怜的女大公。
 我走过去招呼她。“米凯拉。”
 她转身看到是我,脸上有点羞愧相,但马上换上一个勇敢的笑容。“嗨,王!”
 “想不想到沙滩走走?”我接过她手中的酒杯。
 “好的。”她沉默下来。
 米凯拉沉默的时候倒还可爱,灰绿色的眼睛非常大,非常具性感。我们在沙滩上缓步。
 她仍穿看那件黑色的长裙,裙子有点脏,早就该拿到店里去干洗。
 “你好吗?”我问。
 “我喝醉了。”她很沮丧。
 “为什么?”我问
 “我不快乐。”她说。
 我微笑。“女大公陛下应该是快乐的。”
 她停下脚步,绝望的看着我。“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女大公,你一直是知道的,你从没相信过我一秒钟!”
 米凯拉忽然之间这么坦白地承认她的谎言,使我有点手足无措,我也沉默下来。
 “我的真名是叫米凯拉艾森堡。”她说:“美国费城人。祖父有德国血统。”
 “美国人?”我惊奇得几乎呛咳起来,我的天,但是她那一口欧陆口音。
 “是的,美国人。”她苦笑,“你不相信吧?”她恢复真实口音,“现在听出来了?”
 “嗯。”我说。
 “有的人确相信我是女大公的。”她说。
 我拍拍她的肩膀,“来,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她多问:“时间还早!”
 “你已经喝得差不多,把自己的秘密都泄漏了,不能不回家。”我带她走上停车场。
 “哪一部是你的车子?”她问。
 “最破最烂的那部。”我装个鬼睑。“别把我当冤大头,我太精明,而且也太穷。”
 “精明是毫无疑问。穷,我却不晓得呢!”她说。
 我笑,“告诉我,米凯拉,有没有人真相信你是贵族?”我看着她。
 “怎么没有?不知道多少美国土蛋相信。”她白我一眼,蓝灰的大眼自有一种媚态。她停一停问:“你为什么不相信?说来听听。”
 “你连一件象样的道具都没有,我女秘书手上的钻戒比你的大。”我说:“而且衣服也不光鲜,你又欠缺仪态。”她听之后很颓丧,“你见过真的公主?”
 “没有。”我笑笑,“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是贵族,我连查都不用查。来,上车,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米凯拉说。
 “什么?”
 “租不到酒店,我住在威廉家的客厅。威廉是只猪。”她更沮丧了。
 “这次打算在香港留多久?”我问。
 “不知道,几天吧。”她说:“我可以到你家去住吗?”
 我摇摇头,“对不起,米凯拉,我是个生活端正的王老五。”
 “我也知道没有希望。”她低下头,“你怎么会收留我?”
 “我对你倒没有偏见。我只是没有习惯收留任何女人在家中过夜。”这是实话。
 “你习惯到女友家中去过夜?”米凯拉问。
 “我找一间酒店房给你,别担心。”
 “有什么用?我没有钱。”她坦白的说。
 “米凯拉,我想你应该醒觉了,找一份工作,好好的做人,你会说三国语言,年纪又这么轻,为什么不好好的做人?”
 “好好的做人?”她茫然问。
 “来,别站在停车场,上车。”
 她上了车。我朝市区开出去,沿途风景很好,我缓缓的向她劝导。
 “米凯拉,别做梦,你生为普通人,别一直做戏。如果你愿意留在香港,也可以生根落地,养儿育女,一切从头开始。”
 她沉默,酒仿佛醒了。
 “你愿意帮我?”她问。
 “不,米凯拉,除了你自己以外,谁也不能帮你,我只能提醒你。”
 “谢谢。”她讽刺的说。
 我看她一眼,“我对你不是没有兴趣,只是有点忌讳,”我说:“你明白吗?”
 “怕摆脱我不掉?”她问。
 “是。”我说:“请君容易送君难。”
 “我答应你我不会,”她很严肃,大眼睛瞪着我,“我不会撒赖,我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我心中十分不忍,考虑半晌,我知道我事后或许会后悔,但是我终于问她:“要不要到我公寓喝一杯?”
 她很欢欣,脸上发出红晕,但出乎意料的娴静,像一个淑女般说:“谢谢你,我喝完一杯就走。”
 我果真把她带上我的公寓。
 她进屋时说:“你家很漂亮。”
 “我喜欢简单的家具。请坐。喝什么?”
 “橘子水。”她说。
 我给她橘子水。
 “你是君子,王。”
 “谢谢你,其实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小人。”我说:“我的女朋友会告诉你我只是一个小人。”
 “你有女朋友?”她问:“幸运的女孩子。”
 “那个幸运的女孩子跟别人跑掉了,所以我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今天我看清楚了米凯拉。她很年轻,顶多廿了二岁吧,很疲倦,有点憔悴,仍不失为一个美女。
 我说:“如果你想在航空公司做事,我可以帮你。”
 “真的?”她怀着希望,“你可以帮我?”
 “但你要发奋做人,好好的上班下班,不要再告诉别人你是什么奥地利国的女大公。”我说:“把精神养回来,头发洗干净,衣服买过新的,每朝好好的起身面对太阳之现实。”
 她很温驯地聆听看。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看我这个“好为人师”的劲儿……男人都希望有能力把坏女人变好女人,或是把好女人变坏女人。不过我可没想到要占她的便宜,真的没有。
 “如果你真的想重新做人,明天早上九点半到我公司来,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月薪约三千港币,你看如何?”
 “人们会因此尊重我多一点?”她渴望地问。
 “我不知道,米凯拉,这只是为你自己好,不是为了别人,别人可以去死,你却要自爱,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最最寂寞的,如果你不自爱,没有人会爱你,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出发点都必须是为自己,而决非为其它人。”
 她沉默很久。
 然后抬起头来,她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晚了,我开车送你去找酒店旁间。”我把一迭钞票放进她手袋里。
 “这是助你燃眉之急。”
 她的脸涨得通红,过一阵子,终于接纳我的好意。
 我为她找到房间,把她安顿好,然后才离开。
 日行一善。我想。自幼我是个好重子军。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与女秘书说到卡凯拉。
 她问:“你以为她会来吗?”
 我摇摇头,“不,她不会来。”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来,为什么还帮她?”
 我低下头一会儿。“那时候我以为我能感动她。后来把她送走,我发觉我的都彭打火机与都彭原子笔全部失踪。休想想,她今早还会来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性难移。”我说。
 神女生涯原是梦,她扮演那个角色到底要到几时?忽然之间我想念她。
 “当然你可以轻易找到她,打电话到她的酒店去。”女秘书说。
 我笑问:“你以为她真会住在那一间酒店里?”
 当然她不会。她又消失在人海里了。
 我放在她手袋里只有两千港币。这是我对陌生女人的最大奢侈,这笔钱能够她花几天?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做国际女郎做惯了,跟着男人从一个大城市到另一个大城市,浪迹天涯,做人一点目标都没有,过一日算一日,像蝴蝶不知道有冬天。我劝她日日爬起来做一份收入菲薄的正常工作,她不会接受的。
 多么可惜,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完全忘记这件事——只不过是两千港元的损失而已。
 直到冬天,米凯拉又再出现。
 那时我已经有个比较要好的女朋友,一个非常漂亮而娇纵的女孩子,典型的香港千金小姐,动不动便生气的,而且一气便决定气很久,我不敢得罪她,因为我很喜欢她,那一日她兴致勃勃,亲自捧了两打纽西兰玫瑰花到我办公室,却刚刚碰到米凯拉。
 米凯拉穿看一件皮大衣。那件皮很旧很残,几乎跟她的面孔一样,她也不敲门就进来,一进来便坐在我对面。我的女朋友转头看看我。
 米凯拉叫我,“王——”然后她也看到我的女朋友,怔住了。
 我很生气,这洋女人仿佛像吃定了我似的,我马上对她说:“你是谁?你怎么没敲门就进来?”
 米凯拉很吃惊,她口吃地:“我——”
 我女朋友说:“我出去与你女秘书说几句话……”
 “不!”我拉住她,低声说:“我与这外国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明友嫣然一笑:“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因为她怕你,如果有把柄在她手中,就变成你怕她了。”她拉开门,“你们谈一谈,我在外面吃杯茶。”她还是避出去了。
 我很不耐烦的对米凯拉说:“你想我如何帮你?”
 “我病了。”她低声说。
 她没有说谎,看她样子也知道是生病。
 “我没有钱。”她又低声说。
 我叹口气。“你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我问。
 她不出声,低看头。耳根没擦到汾,露出一种蜡黄的颜色。
 我默默拉开抽屉,默默数了五千元现款,我轻轻的打开她手袋,轻轻放进去。
 我静静的看看她,她抬起头夹,眼睛里那种灰蓝像是褪了色,闪看泪光,然后哽咽地说:“谢谢。”她站起走了。我送她到门口。
 女朋友转头说:“问题解决了?”
 我点点头。
 女秘书说:“我已经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朱小姐,朱小姐说,王先生是清白的。”
 我看我的女朋友,她向我笑笑。
 但不知怎么的,我心中有米凯拉苍白的影子。
 我想,不必记挂她,是她自己不学好。
 米凯拉拿着我的五千元,又过好一段日子不见人。
 坦白的说,我想念她。
 她不是一个本性坏的女人,她只是没得到一个比较好的机会。她很彷徨,又没有人能给她切实的帮助。
 她患的……不知是什么病。
 有一次中午在中环,人挤人地过马路,我忽然看到一个短短金发的外国女郎,猛地一瞧,以为是米凯拉,不知为什么,非常高兴,急急赶上去,手几乎没搭在她肩膀上,但是金发女郎一回头,我发觉认错了人,心中的失望大得惊人,心直沉下去。
 为什么?我竟是这么想见米凯拉吗?
 陌生的金发女郎对我微笑,我目送她走开。
 我真的想见米凯拉?一个像她那样的浪荡女子,有什么稀奇,一毫子一打,香港要多少有多少,晚上到尖沙咀去兜个圈子,我包你不会失望。
 我真正的不明白自己。
 遇不久我与我的朱小姐闹翻。更加使我觉得那次对待米凯拉过份不周到不礼貌,几乎当她是乞丐,她恐怕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又是否还能见到她?
 初春的天气潮湿,天空的颜色就以米凯拉女大公的眼珠。
 我撑着伞自车里出来,回到公司,女秘书正在拆信。她说:“王先生,你看看这封信!还有一张支票!”
 我顺手接过来。信是德国寄出的,一张万国宝通银行的支票,港元七千正,米凯拉附有一张便条。草率的英文说:“谢谢你的慷慨,我的环境已经大好,负债应该清偿,谢谢你,你对我非常好,助我渡过难关。”
 “支票存进去吗?”女秘书问。
 “当然。”我说。
 真没想到这笔钱还收得回来。可是又确确实实收回来了,使我更加觉得茫然。
 “有没有回邮地址。”我问。
 女秘书找遍信纸信封,“没有。德国慕尼黑寄出来的。”
 “你知道吗?”忽然我很温和的说:“她是美国费城出生的,如果她改行做女演员,她会成功。”
 “嗯”女秘书敷衍着我,“她有一张很上镜头的脸。”
 我并不指她的面孔,我是指她在生活上的多彩多姿,变幻无穷。
 女秘书跟我说:“我请假的事你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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