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这段时间很短,他们很快就上手了。先搭起木架撑起,再用麻布包裹,最后用绳索小心捆扎,把它抬了起来。
这整个过程流畅至极,一看就是早有章法的。
马玉山本来还想提醒什么,看见这套/动作就住嘴了。
“比搬钢琴还讲究啊。”他嘀咕了一句。
“嘿嘿,搬钢琴算什么,顶多七全,刚远哥要求的是十全!别说您这设备是上了螺丝拧好了的,就算全是散的,咱们也能原样不差地给您搬到位置上去!”平头比陆远活泼多了,自豪地对马玉山介绍说。
“这么厉害!十全,就是十全十美的意思”马玉山问。
“差不多!咱们这手艺是用来搬各种大小活计烫样的,有时候这些东西没全完成,得原模原样搬到另一个地方去,掉一个零件就要挨师父凶。您那设备保管没问题!”平头热情地说着,这时只剩最后一件设备,他跑过去跟人搭伙搬,上手的那一瞬间笑容就敛了下去,表情变得非常认真。
“……有底蕴的老门派,真是不一样。”马玉山看着平头变脸,吃惊地感叹说。
“那不然我怎么巴着小许也要过来”百里启哈哈笑着说,接着又转向许问,“早就想有机会能去班门这样的大派去看看了,多亏了你,太感谢了。”
“哪里哪里,是我请你们帮忙才对。”许问连忙说。
两人相视一笑,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走吧。”陆远说。
四人走上了木桥,落足的那一刻,许问感觉到了踏实。
相比起石头,木料容易被腐蚀,热/胀冷缩之类的情况也更明显。所以木结构的建筑物,尤其是木桥之类的时间长了,常常会不那么稳定。
305 又来?
站在前面的长衫老者一共五个,一字排开,他们后面站着十来个年轻人,每个人脚边都放着一抬东西,好像是两两一组用扁担扛下来的。
刚刚陆远叫下来的抬设备的平头等人被他们拦住了,东西全部放在最前端的廊亭内,与他们面面相觑,又一起回头看陆远,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五叔祖,三师叔祖,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陆远平时轴归轴,但他也不是傻子,抬眼一看,也觉得了他们来意不善。
“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你身旁这位许先生的。”陆五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许问是阿爹和我请来的客人,你们有话应该找阿爹说,找客人做什么”陆远皱起了眉,环视他们,“阿爹呢,他在哪里”
“我班门向来敞开四方,来者之客,我们当然欢迎。”陆五左边的老者向后伸了伸手,示意了一下。
“但宗正卷是本门至宝,绝不可任意开放给外人!”陆五右边的老者不苟言笑,铿声道。
“这事你们应该跟我阿爹说,不应该跟客人说!”陆远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就一口咬定这一点。
接着他转向许问三人,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们家出了点事情,你们先回去吧,回头我来赔罪。”
许问的目光掠过眼前相持不下的两方,心情非常平静,一点也不生气。
今早听到陆远的邀请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奇怪了。
先不提另一个世界的班门风气怎么样,这个世界的班门肉眼可见的保守封闭,继承人没有正式登位,都不能观看门内的宗正卷的,怎么突然能开放给他了,还让他来“辨正”
陆正海带着施工队长年在外奔波,不可能是个死脑筋,但这个变化的确也太快了一点。
果然,保守的不是陆正海,而是眼前这些老者。
他们现在是穿着长衫,看上去挺文气的,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他们每个人皮肤粗糙,摆明了久经风霜磨砺。尤其是那一双手,粗短坚硬,骨节突出,带着摆脱不掉的劳作痕迹。然而他们指掌的皮肤又都并不算粗糙,这是经过了特殊的保养的,是为了保持手部触觉的敏感性。
这些特征充分说明了,他们在匠作体系中浸淫良久,拥有着很高的眼界和很高的水平。
但也正是这些东西,让他们始终停留在某个辉煌的阶段,更讲究“老规矩”,难以接受新的事物。
陆远说得没错,许问是班门请来的客人,并不需要接受他们的“规矩”,随时可以转身就走。
但这不是其他地方,是班门。
就现在看来,它跟另一个世界,他们的那个“班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只为这个,许问也不能走。
他对宗正卷很感兴趣,他要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好好看看它是怎么回事。
“请问,我要怎么样才有资格获得阅览宗正卷的资格”他没有回答陆远,而是微微一笑,迎视着那些老者问道。
“各位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来这里,并不是打算就这样把我赶出去的吧”他指着那些年轻人身边放着的担子问。
几名老者对视了一眼,站在最左边那个戴着金丝眼镜,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突然挑了挑眉头,打量起了许问。
“你不用理会他们,走就行了,让我爹来解决……”陆远有点着急的样子,一拉许问,悄悄地说。
“不用急,我有我的想法。”许问对着他摆了摆手,又向百里启和马玉山道歉,“抱歉,请稍等一会儿。”
这两人对视一眼,百里启笑着搭上马玉山的肩膀,道:“嗐,这有什么。有好戏看,你赶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的!”
陆远却没有这么轻松,仍然紧皱着眉,但没有继续劝阻许问了。
“宗正卷是我班门至宝,只有门主才可阅览,并选择其中一部分教授给弟子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要辨正的是木工类,只是宗正卷的木工
306 这境界?
“我们也不为难你。”
还是那个语气柔和的老者代表发言。
刚才陆远终于想起来介绍了一下,许问知道了他姓荆,是陆立海的师叔,排行第三,陆远一般叫都三师叔祖的。
班门以家族传承为主,荆是班门的几大姓之一,仅次于陆。
许问听了心中一动。荆这个姓并不常见,班门的这个跟荆承撞上,是巧合吗
“你不久前才得到一块紫檀木,听说是要修一张紫檀床的。这样说起来,你应当是挺擅长檀木的了。既然如此,一试就以紫檀为主吧。”荆三叔面带温和微笑,往旁边示意了一下。
他手边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块檀木块,大概小孩脑袋那么大小,粗粗看出来有个形状,似乎是尊佛像。
这么大的紫檀真不算小,能拿出来试验许问的水平,可以说很重视他了。
许问刚才意外的也正是这个。
檀木他当然一块就能看出来,关键是看旁边托盘上摆好的工具,他大概猜出来他们想考他什么了。
这可真是……有点凑巧啊。
“行。”许问点了点头。
“有一种木工工艺,在各种材料里都可以使用,但紫檀用得最多。它只靠一把刀,就能将木雕完全打磨抛光……”荆三叔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许问和陆远的表情一起变得有点奇怪。
“……怎么”荆三叔声音一顿,疑惑问道。
“没什么。是清刀工是吧一试考的就是这个”许问问道。
“你果然知道。”荆三叔微笑了起来,朝那块檀木与旁边的托盘示意了一下,“这里有尊弥勒佛,刚打好粗胚,你可用劈雕将其细化,用清刀工将其磨光,塑造成形。”
陆五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笑了起来:“这项工艺颇为费时,你可以慢慢来,食宿用度,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
许问的目光扫过他们。
在常规情况下,清刀工的确是一项需要水磨工夫的工艺,比普通磨光工艺费时得多,绝不是轻易可以用来考试的项目。
班门这些长老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说本身就是一种刁难。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让许问在这里丢脸,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自
己放弃观阅宗正卷这件事情。
还是那句话,如果换了在别处,他多半就会觉得强扭的瓜不甜了。
但这里是班门。
“行,没问题,现在就开始吗”他抬起下巴,清亮的目光看着面前诸人。
这一下,反倒是长老们有些犹豫了。
清刀工是什么工艺他们当然很清楚,这尊佛像虽然不算太大,但就算是高手匠人要完成它至少也得三天。
这里是风雨桥的廊亭,把门主请来的客人拦在廊亭三天,这真的太过分了一点,说出去班门的颜面都得丢光了!
但考试项目是他们提出来的,许问都答应了,他们真的骑虎难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那个戴金丝眼镜,陆家偏房七叔,名叫陆存高的老者先开了口:“小许不介意的话,那就现在开始吧。”
说着,他上前一步,捧起那尊弥勒佛像,亲手递到了许问面前。
许问伸手接过,手心顿时一沉。上好的紫檀,就是有这种令人非常踏实的重量感。
试题即已入手,长老们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只能咬咬牙,站到一边等着许问出手。
许问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端着佛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弥勒只是个粗胚,也就是给佛像稍微定了个型。但即使如此也看得出来,这胚不是普通人打得出来的。
打胚的那位绝对是位大师,对形体结构有着极其精到的了解,寥寥几刀,就准确定出了佛像的形态,还留出了充分的空间,给人进一步雕刻打磨的余地。
“敢问这粗胚是哪位大师的作品”许问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抬头问道。
“是在下游戏之作。”陆七陆存高向他点了点头。他没有笑,但比荆三叔看上去更温和诚恳。
“很厉害。”许
307 炫技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炫技。
清刀工之所以难,耗时长,是因为它的每一刀都非常讲究。
一刀下去绝不能太重,伤及木肉,整座雕塑就被废了。
所以大部分工匠,就算是经验非常老道的那种,也只敢尽量轻了。
宁可多下几下轻刀,不可重刀毁了作品。
但许问的刀却不一样。
他太自信了。
他一刀接着一刀,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下在最要紧的地方,下的力道也不重不轻,完美得恰到好处。
细碎的木屑簌簌而落,很快在他面前的地上积起尘沙般的紫红色色带。
这累积的速度仿佛涂抹一般,快得惊人,可见许问下刀落屑的速度有多快,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差错!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多年的老匠人,精通匠作各大门类。但木工类,他们都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许问这一手水平如何,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荆三和陆立海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问的手,一动也不动。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魂儿仿佛都被吸到了许问手边的那片空间里,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许问是因为什么来雕刻这尊木像的一样。
这之中,只有陆远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这事再正常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陆立海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正准备说什么,猛然发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
“你……”他张嘴想要说话,但瞥了许问一眼又闭上了,小心走到陆远身边,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哪。”陆远理所当然地说,“阿爹你不是要我给他送板子吗,我看见他用清刀工做床了。”
那张要修的紫檀拔步床也是清刀工打的
陆立海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也太凑巧了,好像冥冥中有命运牵系,就是要让许问看见宗正卷一样……
当然,如果不是许问真的有这样的水平,再怎么凑巧也是没用的。
地上的紫色痕迹越来越浓,艳得像画家笔下勾出的绮丽春色。
许问的刀工并不复杂,手势稳定而持续,带着某种删繁就简的极致美感。
旁边各位长老紧盯着他的手,眼皮子眨也不眨,个别几个——譬如陆存高的手甚至也动了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在模仿许问的。
这一切都被收进陆立海眼中,他轻吐了口气,眼中某些神色变得坚决起来。
在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顺畅中,那尊弥勒渐渐成形,细节越来越丰富。
清刀工的质感在许问的刀下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佛像肉眼可见的灵动了起来。
它咧嘴大笑,表情生动,眼中却带着一抹慈悲。它的衣袂垂落中带着一丝流动感,好像笑得过于开心,连沉重的袈裟都抖动起来了一样。
“这紫檀佛像得值不少钱啊”百里启凑到马玉山耳朵旁边,窃窃私语。
“那是,三十万至少有的。”马玉山小声说。
“我觉得不止。”百里启摇头。
他们两个算是唯二的行外人了,本来以为看人家做木工活会很无聊的,结果许问明明一直是在重复差不多的动作,他们却看得无比着迷。
眼看着那尊弥勒佛渐渐被雕刻成形,现出神韵,两个人都打从心底感到了兴奋。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许问完成了雕像。
他端祥了一阵子,没有再做任何修改,就把它托在手上,展示给几位长老看。
“完成了。”他轻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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