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武勖以前的说法,武青林确实是个将帅之才。
再加上边境出事之后,老皇帝满心焦虑,根本就静不下心来细想其中是否还有内幕和关卡。
如今梁元旭提起,他便隐隐的也觉出了点什么,眉心不由的一跳:“你是说……”
梁元旭拱手作揖,郑重道:“如果儿臣得到的消息不错的话,就在年前那一个月多里,萧樾曾经一度行踪不明,父皇觉得……那段时间,他会是去了哪里了?”
老皇帝也是个一点就通的,当即就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拍案而起:“你是说……”
梁元旭沉重点头:“如若儿臣的推论属实,那萧樾这个人就确实是不好对付的。现在于公,他不会任由任何人扰乱大胤的超纲,而于私……他沉迷武家那个姑娘,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武家祸事临门的。父皇,此人也许并非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之辈,若真的一开始就是他在背后操控大局,那么现如今我们的每一步可能都早就落在了他的算计之中。他要不是早有准备,提前就叫人秘密盯紧了我朝房门的动态,又怎么可能一堵一个准儿的将洪大人给截住了?”
老皇帝虽是内心极力抗拒这样的事实,可是——
边境的局面扭转的突然,将他和梁元轩多年的经营布局全部一朝瓦解了,如果说只是武青林出于私心,歪打正着的作为……
那他的运气就未免太好了!
这些年,老皇帝一直以控局者自居,冷不丁突然有人浇了一盆冷水下来,让他骤然醒悟自己可能已经沦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在挫败之余已经由心而发一种恐慌了。
老皇帝突然觉得双腿有点失力,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梁元旭并不急着说话,只给他时间冷静。
一直又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皇帝一直茫然的视线才又慢慢的有了焦点,缓慢的抬头朝他看过来:“那依你所见,如今你我父子当是如何?”
“以儿臣所见,萧樾既然能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为了讨武家姑娘的欢心就连通敌叛国的罪人都能不予追究的替武家遮掩……这个人的私德和节操就都不能以常理论之了。”梁元旭神色凝重的慢慢忖道,“这样的人,真的激怒他,他绝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父皇何必再拿银子和人手去打水漂?”
话不用说的太直白,老皇帝已经听得明白了,寒声道:“你的意思……是服软请求和大胤议和?”
梁元旭面上略显赧然,却还是如实点头,沉痛道:“儿臣知道父皇有雄才伟略有待施展,不甘心就此止步,可眼下的局势确实与咱们南梁不利。萧樾这只拦路虎我们绕不过去,就失了以巧取胜的机会,真要硬碰硬……可就吃了大亏了。”
年初北境一场战事,他们丢城池和损失军队都还是其次,主要是——
那一场惨败下来,整个士气被打压得太惨了,如今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此刻强行征兵背上去和大胤的军队抗衡,胜算渺茫。
老皇帝死咬着牙关,抿唇不语,似乎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梁元旭继续道:“我们南梁在国土上不比大胤少多少,而且前面这十余年,得益于武勖的配合,我们国中百姓休养生息,军中也储备颇多,这还是我们如今的优势。依儿臣愚见,大胤攻克我们三座城池之后便不再挥军南下而是选择就地驻防,也是因为对我朝国力有所忌惮,根本就不打算为了开疆扩土而闹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出来,现在他们按兵不动,无非就是想等着咱们松口,两国重修旧好……父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朝中这阵子人心惶惶,一片混乱,这实在不是继续强行征战的好时机。”
南梁国中如今虽然不缺兵马,但因为内部人心已乱,军中又都被北境的败仗打压了士气,强行开战,确实只是在消耗国力,完全的不划算。
可是老皇帝自诩天纵奇才,运筹帷幄这些年,突然让他把前面下了一大半的棋局全部放弃毁掉——
心里终究是愤恨和不甘的。
他又再沉默了下来。
梁元旭知道他是抹不开面子,就又再次说道:“父皇,大胤朝中那个小皇帝尚且年幼,根本不足为惧,就算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也不见得能长进多少,关键是那位晟王。父皇不妨给出一份国书,意思意思派了使者去他朝中觐见,同时……叫他们那位晟王殿下亲自过来我朝一趟,当面探一探虚实,也好心里有数,这样才好权衡下一步该如何个走法!”
要想百战不殆,最好还是知己知彼。
老皇帝如今已然是疑心年初的战事是萧樾搞的鬼,疑心病的趋势下,确实心里猫挠似的,非要一探究竟才能安心的。
只不过……
他沉吟:“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个萧樾城府颇深,他会肯前来么?”
来了南梁,他就不怕他回不去?
“父皇忘了,我们手上就有个现成的借口。”不想,梁元旭却是胸有成竹的神秘一笑,“淑景轩里的那位,父皇一直没有处置她,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好拿出来用一用么?父皇可以让贤妃娘娘休书一封,一并让使者带过去,就说她身在异乡,十分思念故土和亲人,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同母亲和兄弟团聚。大胤的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而且还是个深居后宫的妇道人家,必然难以成行,小皇帝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也不会让她前来,可这位老太后因为当年旧事,一直对贤妃娘娘心存愧疚,必然也想料她心愿,届时……晟王就必定得到了。等他人来了皇都,父皇见过之后再做后续的打算和安排也不迟。”
把萧樾诓来南梁?也就等于是任由他们拿捏了,如果这一次的战事真是他在背后操盘,那么趁机扣下他,就更是受益无穷。
而就算这人确实只是个绣花枕头,把他叫来确认一下,他们南梁也没有什么损失……
梁元旭从御书房出来,就径直出了宫。
人刚回到景王府,宫里的眼线就传了消息出来,说他前脚刚走,老皇帝后脚就亲自摆驾淑景轩了。
梁元旭于是心中大定,提笔写了一张纸条,飞鸽传书发了出去。
当时萧樾与他谋定了对付梁元轩的方法,是让他叫人旁敲侧击的去皇后跟前献策,皇后是前太子生母,虽然嘴上不说,可这些年自然也是将取代了她亲儿子地位的梁元轩视为眼中钉的,稍微一煽风点火……
她在宫里设个局暗算一纨绔还不是信手拈来么?
这是个兵不血刃的法子,不用他自己亲自动手,还能铲除眼中钉,梁元轩觉得十分完美,可他没想到的是,除夕那日他在宫里兴致勃勃的看了一场好戏的空当,边境战局竟会出现了那样的逆转,而等到消息传回皇都来时他就越是佩服起那个萧樾来了。
边境失手,他作为南梁子民,自然也有痛心,可如果这能变成他登临储君之位的阶梯——
一切,便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紧跟着国中梁元轩父子又连续出事,被踩得已经没了翻身的指望,这阵子他虽然要装模作样的悲痛,实则心里从不曾这般的得意畅快过。
梁元轩那儿子废了,他自己也只剩下垂死挣扎,只要熬死了他,储君之位就会成为他梁元旭的囊中之物。
而他的父皇,年事已高,他登临帝位就更是指日可待。
这一切,都得益于萧樾从背后兴风作浪,所以这一次,萧樾让他游说梁帝,他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二月底,南梁的使者抵达胤京,带了南梁皇帝的亲笔书信——
求和!
可是萧昀看过了书信和礼单之后,态度却十分的模糊,并且也没有二次召见南梁使臣,就那么把他们晾着了。
因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萧樾也不急,就这么悠然的又等了四五日,萧昀就破天荒的叫人去晟王府传旨,叫他进宫。
萧樾这回倒是没拿乔,当即就换了朝服去了。
萧昀正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等他,见面之后直接也没废话,直言问道:“南梁遣使来访,并无诚意,朕懒得与他们废话周旋,可他们带了宜华姑姑的亲笔信函,相邀皇叔前往一聚,这份邀请却是相当用心的,皇叔可愿意受累走一趟?”
说着,就将一个信封拍在了桌子上。
萧樾只的看着,并没有伸手去动,随后就半真半假的朗笑出声:“万一梁帝留客,本王这一趟去了回不来怎么办?”
萧昀最烦他故作高深的卖关子,额角青筋跳了跳,便是直接冷笑出声:“说你的条件!”
萧樾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个茶碗拢着茶,一面直切入要害:“没什么要求,就是不放心得很,万一本王为着陛下的国事这么一走,陛下你反而趁火打劫撩拨的本王后院起火……这笔账就算不过来了。”
萧昀顿时恼羞成怒,随后就是一声冷笑,挑衅道:“要么皇叔就带她一起去?”
第465章 武昙的防狐狸精攻略(一更)
萧樾此行,是有风险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也许他自己并不会将这点风险当回事,可若是武昙跟着他一道儿,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上回他去北燕,还不是赶在大事将至之前先秘密把人送回来了么?
萧昀是笃定了他绝不会那么做。
萧樾与他对视一眼,却是忽的勾唇一笑:“倒也是个主意。”
萧昀从他脸上看不出真假,不由的微微一愣。
萧樾却已经转移了话题,问道:“本王可以走一趟,只是对此一行的结果……陛下是怎么想的?”
两国议和的事才是大事,萧昀也连忙将那些散乱的思绪先抛开,稍稍正色道:“梁帝一直居心不良,此次求和必然只是权宜之计,试探我们虚实的。”
说着,便又是忍不住嘲讽的一声冷笑:“皇叔你一手主导了南境的那场战事,必然心中对后续的一切都早有思量和打算,倒不如先说说你的意思。”
萧樾并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只就公事公办的说道:“梁帝年岁已高蹦跶不了几年了,但他国力仍在,此时与他们继续大动干戈,这战事要打多久,为未可知,并且这个结果也必然不会太好看。本王是没那个开疆扩土的野心和耐性的,我目前能做的,也仅限于暂时压制住他们。或是等着看他们新君的心性脾气如何再做抉择,也或者等到陛下你有十成的把握能将他们一举灭之的时候再动作。”
萧樾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但前世他一生都奔波在行伍之间,在北境十年,与萧昀之间的内讧耗时三载,紧跟着又是最后南梁和武勖联合,趁虚而入,又打了五年之久……
前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实在是亲眼目睹了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惨烈。
他本是个做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现如今——
却有好多事情,宁愿迂回着用一些阴诡计谋去算计着解决,能不动干戈的,尽量就不动干戈。
皇图霸业算个什么东西?行军打仗,于他们这些上位者而言,很多时候都就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的事,可一旦两军交战,第一个被牺牲的却永远都是那些最底层的兵勇和无辜百姓。
萧昀垂眸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方才重新抬眸正视萧樾的面孔,有些疑惑不解又明显带着戒备的问道;“皇叔似乎是打算与朕握手言和了?”
很奇怪!
若说在他重生回来之前,萧樾对小时候的他还能容忍,那姑且可以理解为那时候的他还不曾算计过萧樾,两人也还不曾正面为敌。
可现在明知道他的芯子换了……
萧昀严防死守的戒备了数月之久,因为他了解自己这位皇叔,根本就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良善之辈,上辈子两人已经势同水火,这一次萧樾他既然已经得了先机,那就该是不遗余力的先下手为强,将他直接踩下去,永绝后患的。
可是左等右等——
等来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萧樾看他不顺眼罢了。
萧昀觉得很难理解。
毕竟——
一个人的什么都容易变,唯独秉性脾气是最不好改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萧樾面上表情又略显冷肃了几分。
要说他全不介怀前世种种,那也是不现实的。
其实一开始知道萧昀也回来了,他确实很有一段时间是揣了满心的戾气和怒火的,但是很奇怪,兜兜转转,过了一阵子之后,反而也觉得那些老掉牙的前尘往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值得介怀的了。
“握手言和就算了。”萧樾道,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冷嗤道:“前尘往事,该清算的,当年已经都清算过了。在本王这儿,那些旧事都已了结,除非是陛下觉得眼下这日子过得太舒坦太乏味了,非要再闹出点什么动静来……”
他其实还是不喜欢萧昀这熊孩子,懒得再同他在这里扯皮,直接抖了抖袍角往外走:“使团出行的相关事宜,你着人打点吧,南梁那边我尽量给你争取到一个相对有利的局面出来。”
萧樾径自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萧昀站在他身后,眸子里的色彩一沉再沉,半晌也再未置一词。
他今天叫了萧樾来,本来还是因为方锦一事一直心存疑虑,想要当面问清楚的——
方锦几次三番在他母后面前挑拨是非,用心不纯,想想前世的时候这个女人后来又想方设法蹭到霍芸婳身边去当差了,萧昀又不傻,隐隐已经意识到这个方锦的身份很有问题。
但显然,她不会是萧樾的人,可是萧樾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先灭了她的口?
萧樾一定是在掩饰什么秘密!
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就算问了他也绝对不会肯说,所以权衡之下,萧昀便也只作罢了,下午就传了礼部的官员过来,命他们去打点萧樾南下一事,同时又给南境的郑修去了封信,交代了这件事,让他也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
武昙这边是过了两日才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
她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因为废了这小两个月,用起来就很生疏,这两天便抽空就练习抓握,提笔之类的,以便于早些恢复力气和灵活度。
蓝釉从旁给她研墨,交代了这事儿之后见她完全没反应,不禁奇怪:“王爷应该是明后天就启程了,您不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