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听得胆战心惊:“怎么……”
“别提了!”霍常亭也没心情喝茶了,将茶碗撂回桌上,狠狠的拍案:“因为事关皇室清誉,宫里全面压制,没叫消息散开,也多亏了这样,事情才会被雷声大雨点小的隐下了。父亲怎么都是饱学之士,他怎么会这都想不明白,还真以为先皇是被他糊弄过去了,随后还没事人一样沾沾自喜的把大妹妹往宫里送。我这种不在中枢的人都能一眼看透,先皇那是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这才大事化小,只当没那回事的。只怕是从那时候起,我们霍家就已经失了圣心了。”
自家那个三弟是个德行,他还不知道么?
亏得他们敢算计,公主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那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他们怎么敢痴心妄想的做出这种蠢事来?”何氏也怒了。
还是那句话,霍常宇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爱找死没人拦着,可是伸手去打皇家的脸?
就怕是自家夫君也都要被记过真是记仇的……
霍常亭是越说越气的:“我看还是我那大妹妹作的妖,诗笺这东西,父亲那时候就算教导皇子们功课,也只能进出前朝尚书房的,拿东西能流进内宫去,除了我那大妹妹做的手脚,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亏得他们敢想。这次闹着分家的事,多亏是你多想了一步,结果怎么样?我们没给她当枪使,转眼她就撺掇了三弟去闹。她一个庶出的,这些年父亲都偏袒她多少了,居然连谋算嫡母嫁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要是再传出去,我看这个官场我也别惦记着回去了。”
说到底,还是被他那父亲纵的,只不过子女不言父母之过,霍常亭不能明说罢了。
何氏到底是出身低些,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一阵阵的发慌,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
霍常亭生了半天气,回过神来见妻子脸色苍白的在那直发呆,就知道是自己话说的重了吓到她了,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些你别管了,我读书时候的同窗,颇有几个混的不错的,而且我外放这六年的考核都是拿了优等的,在京这两年,多跟他们来往着,将来再点一下,被复用是不成问题的。而且现在也分了家,这也是好事,回头老三再怎么跟着宫里那个折腾,跟我们都是隔了一层了,也都还好。”
好在是霍芸婳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女子,霍常亭知道她干不出会连累会抄家灭族的大事来,否则他们一家人恐怕也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了。
何氏终究是心里难以安定的,勉强点了点头。
看见天色将晚了,就起身服侍霍常亭洗漱更衣。
夫妻两个收拾完躺在床上,两人却都没什么睡意,何氏辗转了一阵,发现丈夫也没睡着,就那手指捅了捅他道:“夫君,今天定远侯府武家的姑娘登门来找二妹妹了。”
霍常亭在想官场上的事,先是没太在意,只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何氏就躺不住了,翻身坐起来,重复道:“我说的是武家,那个定远侯府。这阵子京城里不是都在传他家的世子跟好姐儿走得近么?事后我特意叫丫鬟去打听过,今天登门的那位二小姐正是武世子嫡亲的妹子,都说那武世子最是疼爱这个妹子,兄妹两个的感情很好的。你说……好姐儿的事会不会是真有眉目?”
霍常亭听不惯她唠叨,只不耐烦的翻了个身:“你别想好事儿了,定远侯世子刚在南境打了胜仗,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他们家是功勋世家,而且听闻定远侯在这次的战事中阵亡了,不日那位世子回京,十拿九稳就是要袭爵封侯的。我记得他是过了这年才及冠的吧?及冠就封侯的青年才俊……咱们大胤开朝到如今也就出了这独一份吧。别说是如今了,就是早几年咱们霍家正风光的时候都未必攀的上。这话你可不要去二妹妹跟前说,省得叫她下不来台。”
何氏有些泄气的重新躺回床上去:“唉!我又何尝不知道……倒不是我想怂恿妹妹去攀龙附凤,实在是我把这个事情揽在手里了,也是发愁呢。三妹妹和四妹妹都好说,将来寻个殷实人家或者寒门举子的,都不算辱没,二妹妹是家中嫡女,人品样貌都不差的,偏现在家里成了这样,她的亲事要怎么着?”
找低了吧,实在是觉得会委屈了这个小姑子,往高了找——
霍家如今这个情况,已经等于是败落了,那些高门显贵的亲事并不是那么好攀的。
总之是不上不下的左右为难。
霍常亭被妻子唠叨了半天,不困也困了,含糊着敷衍道:“还早呢,反正现在暂时也无法议亲,睡吧,慢慢再说……”
武青林这边,是正月十四日晚上见到了宫里派过去的传旨内官,拿到了朝廷嘉奖将士的圣旨,并且在次日上元节当日在军中大摆宴席犒赏三军之后,于次日将军中诸事交代给了龚副将之后才和武青钰一起护送武勖的棺木遗体回京的。
路上走了一十三日,到了月底才仓促抵京。
他兄弟二人次日先进宫了一趟,得了皇帝的口头褒奖和大批财务,因为武家要办丧事,萧昀也不好太当成个喜事办,反正在战报初入京城时候宫里就已经大摆宴席替南境庆过功了,所以就只又说了些安抚的话就放了二人回去了。
定远侯府战死,这也是件在大胤朝中引起轰动的大事,加上武家兄弟在此次大战之中战功卓著,所以武家治丧期间,登门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又开辟了历史先河了。
老夫人依旧是病着,只是心病的成分居多些,不能出面,只在暖阁里歇着。
这回有武青林和武青钰两兄弟都在家,打理起丧事来得心应手,林彦瑶月份大了,不好再操劳,武昙还是个伤兵,武青林最近看见她就没好脸,她也不敢冒头,特别老实的每天只去陪她祖母,不去管前面灵堂上的事。
侯府开门吊唁的第二天,武昙歇完午觉正往老夫人那去,路上就遇见了从主院方向过来的郑家兄妹。
“郑大小姐好,郑二公子好。”武昙落落大方的迎上前去打招呼。
郑兰衿微微露出个含蓄的笑容来,点头致意:“武二小姐。”
说着,就看向了武昙手臂,目光略带狐疑的微微闪烁。
武昙的手伤了已经整一个月了,只不过因为这次伤得比较严重,所以这会儿就都还吊着胳膊。
郑兰衿看过来,颇有些意外:“武二小姐受伤了?实在抱歉,提前我们也没听到消息,否则就该早些过门探望的。”
这位郑大小姐是个半点不扭捏的人,之前因为婚事闹过一场乌龙之后,后面两家将那事揭过之后,确实被外面议论过一段时间,她却硬生生当做没事人一样给扛了过来。
因为作为当事人,她自己就一副坦荡无所谓的表情……
以至于外人想要将她当做被嫌弃,被拒婚的那个来同情一下都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了,所以反而不好再提。
而郑兰衿也将武家当做他父亲的同僚,正常的来往,从不避讳。
在这一点上,武昙是十分佩服她的。
武昙笑了笑:“伤了有段时间了。”
她庙会那天遇险的事,直接就对外隐下来了,也是怕外人揣测,所以这会儿也回答的含糊。
郑秉文却是忽的想起来了,除夕国宴上他好像就听说武家二小姐因病未能前去,再联系当晚的时候一想,忽又觉得是不是就因为当天他自己落荒而逃了,这才让武昙又受了伤了?
心中惭愧非常,他便红了脸,抿抿唇,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拱手躬身郑重一揖:“二小姐,之前的事是郑某不对,对你多有叨扰,后来又……我……”
说到后面,就语无伦次起来,目光也是闪烁不定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郑兰衿觉得自己的二哥这是话里有话,不明所以,在旁边看得十分奇怪。
武昙倒是一脸磊落的咧嘴一笑:“郑二公子客气了,呵呵……”
郑秉文正月里都没登武家的门来拜年,郑修听说武勖阵亡的消息之后倒是亲自来了一趟,后来她就听了个小道消息说郑秉文病了,好事是从年底一直病到了上元节左右都没出过门。
这么一想——
这位郑家二公子别不是那天在庙会上被她给吓病的吧?
武昙自觉有点过意不去,态度也格外良好。
郑秉文看见她笑得春光明媚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一时觉得心动欣喜,一时又觉得如鲠在喉,深受打击,脸上表情纠结了好半天,最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匆忙的一拱手……
嘴唇动了动,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只逃也似的匆忙离去了。
郑兰衿被他落在后面,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随后就连忙定了定神道:“我二哥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毛毛躁躁的,并非有意怠慢,武二小姐不要介怀。”
武昙摇摇头:“没什么的,郑大小姐客气了。”
又含糊了两句,郑兰衿就也告辞走了。
武昙也继续脚步轻盈的往老夫人那去。
萧樾站在她后面不远处的岔路口,视线锁定在这边盯了许久,脸色冰凉,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雷鸣缩着脖子站在他身后,挣扎了已经有好半天了,可做出来的终极反抗也不过是偷偷往后退了小半步……
等到武昙走得没影了,萧樾才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了他。
雷鸣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勇气当面对着他家王爷撒谎,并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就道:“属下什么也不知道!”
方才郑家二公子和武家小祖宗之间的交流方式很玄妙啊,说是中间没点故事也没人信啊!
这话一出口,雷鸣真是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
萧樾眼神冰冷的与他对视片刻,就冷着一张脸抬脚就走:“进宫去?”
进宫?现在?他们不是来吊唁的么?连武家小祖宗都没见呢!
雷鸣觉得他家王爷可能也疯了,可是只要不拿他出气,他还哪里顾的了别的,赶紧抢着出门去备马了。
而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萧昀听到晟王求见的消息,意外之余也是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冷笑……
第458章 皇叔,我想要她!(二更)
侯府这边,郑秉文心绪难平,辞了武昙之后就直接出了武家门,先走了。
郑兰衿后面追出门去,居然没赶上他,就不太放心的问门口看着车马的车夫和跟车婆子:“二哥走前说什么了没有?”
“没。”车夫摇头,“就是看着脸色不太好,二公子说身体不适,他先回家去,不过尚且能骑马,应该……也还好吧。”
顿了一下,又问:“大小姐现在也要回去么?”
郑兰衿略思忖了片刻,转头看了眼武家门庭若市的大门口:“父亲还没出来,我再等等,和父亲一道儿吧。”
她重又回了武家门里,询问了门房小厮,小厮说郑修和武青林去了书房说话,她就没有找过去,只在前院靠近大门口附近的小花园那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等着。
一直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才看见武青林亲自送了郑修出来。
郑兰衿连忙收摄心神,快走两步迎上去:“父亲。”
言罢,又转向武青林屈膝行礼:“见过武世子!”
武青林只是略颔首就算打过了招呼,态度依旧冷淡疏离,但是礼节上又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郑兰衿随后也垂下眼睛,没再多说。
郑修又转头看了眼即便身穿孝衣也依旧挺拔俊朗的武青林,心中无不遗憾的暗暗叹了口气,便就振奋了精神道:“侯府这几日客多,郑某就先告辞了,世子节哀顺变!”
“多谢郑将军登门吊唁家父,怠慢之处还请海涵。”武青林拱手还了礼,就叫了下人过来送郑家父女出门,他自己又忙着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郑修父女一道出了侯府大门。
来的时候是郑秉文和郑兰衿坐的马车,郑修带着亲随骑马,而郑秉文之前走的匆忙,主仆两个把两匹马骑着走了,郑修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和女儿一道上了马车。
其间,郑兰衿一直垂眸沉默,一语不发。
等到了车上,郑修才侧目看向女儿,半真半假的调侃了一句:“怎么,现在是后悔了么?”
郑兰衿向来伶俐,自然立刻就明白他指的什么,佯怒的嗔了一句:“父亲的为人向来方正,如今怎的反而消遣起女儿来了?”
言语之间,倒是一派自然,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这个武青林,我是真看着他不错。”郑修叹息道:“我看他也不是个拘泥于小节的人,你若是愿意,回头为父就豁出这张老脸,再去武家提提看,若是真能峰回路转,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郑兰衿在自己父亲的面前,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只就表情略有些僵硬的笑了一下道:“这事儿父亲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哪有人时时处处都不断的往回看的?父亲难道还觉得您的女儿嫁不出去了不成?”
郑修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难免怅惘的叹了口气:“我的女儿自是不愁嫁的,只不过定远侯府这样的门第,武青林这样品貌才干的后生……也不常有的。”
“算了!”郑兰衿搂住父亲的胳膊撒娇,“女儿与那位武世子彼此都无情意的,何必再找回去?再者说了,现在定远侯府刚立下汗马功劳,风光无两,我们郑家要这时候再死乞白赖的找回去,在旁人眼里怕就要成了攀龙附凤的势利小人了。不就是个侯府么?父亲正值壮年,又得陛下宠信,咱们郑家想要什么样的风光,都自己去挣就是,何必要仰仗联姻的手段?”
郑修是个武将,最不缺的就是气节和风骨。
攀龙附凤让人戳脊梁骨的事,他确实做不来,只不过是因为确实打从心里头看好武青林这个后生,才想着女儿若是愿意,错过了就未免太可惜了。
既然郑兰衿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再多言。
郑兰衿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就又重新正色问道:“对了,父亲方才和武世子单独去书房叙话了?都说了什么?是聊的南境这次的战事么?”
“这场仗赢得实在漂亮,虽说定远侯当年夺回失地,也算是一场空前的胜仗,可是与这一役相比——
意义上却是天壤之别。
“为父去跟武世子讨教了一下战事的经验……”郑修道,他在南境军营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多少也是在意和有感情的,言辞之间甚是感慨。
郑兰衿的神情黯了黯,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接茬。
郑修又道:“武青林这次立下大功,他们兄弟两人必然都要加官进爵的,今天他虽没明说,可……言辞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留在京城替定远侯服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