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帝军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知白
车夫下来之后往四周看了看,顾盼之间,尚有余威。
他把车厢门打开,这马车实在太破太简陋,车门吱呀一声拉开的时候险些掉下来,从车里下来两个人,前边的那个看起来得有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佝偻着背已经站不直,然而还有一种博学大儒的风度,哪怕他身上穿的也是短袄灯笼棉裤,都不是新衣服,却洗的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瞧着也有四十岁左右,白面无须,往四周看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闪烁,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那样子突然跳出来的一只猫都没准把他吓半死,车夫和老头两个人居然伸手去搀扶他,要知道那车夫只是看起来像四十几岁,他已经六十二了。
三个人走到酒楼门口,居中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酒楼的匾额上四个字是大棚酒楼,不是大鹏鸟的鹏,是大棚,窝棚的窝,呸,棚。
于是他鄙夷的哼了一声,觉得这破名字真是配不上自己。
然而进了大门之后一看到老院长已经坐在那等他们,他连忙小跑着过去一脸的谦卑:老公爷你怎么还先到了,让你等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罪过罪过。
顺便等你。
老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都坐下吧,还得等一会儿,今天掏钱请客的正主还没到。
车夫不坐,立于那中年男人身后,若一尊铁雕。
老头坐了下来,不过是欠着屁股坐的,只有半边屁股在椅子上。
才坐下,外面有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迈步进来,手往左右挥了挥似乎是不适应这酒楼里掌柜的特意花了大价钱买来点上的檀香气味,最后进来的这个人连个随从都没带,进门之前也抬起头看了那匾额,觉得这酒楼名字真有意思,大棚,挺好。
老院长连忙站起来,而三个人扑通一声就同时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掌柜的看了看那后进门的这个人,心里还想着这位爷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然而那三位一跪下来他就慌了,使劲儿想了想要不自己也跪下?
大棚酒楼,是取广安棚舍结交天下英豪的意思?大棚够大,才能容得下四方来客,名字有些大气。
他问了一句,掌柜的小心翼翼回答:我叫大棚。
后进门的当然是皇帝李承唐,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去忙,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他走到老院长身边坐下来:都起来吧,看着这一个个惶恐的样子,朕都觉得你们演的好。
刚要进后厨的掌柜听到朕这个字,扑通一声也跪下了,面朝厨房。
皇帝笑起来:开燥之前还要拜一拜的吗?
掌柜的连忙转过来,一个劲儿的磕头。
去忙,把门关上就好。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刚给自己倒上的茶,端起来闻了闻:好香啊。
老院长道:便是陛下也不能经常喝到的茶。
哦?是什么珍品?
珍品就算了吧,只是因为太便宜。
这话让掌柜的听了去,吓得瑟瑟发抖。
越便宜的茶味道就越重些,所以陛下闻着才会香。
皇帝听到这句话后居然沉思了一会儿:越便宜就味道越重那是不是越安稳心就越不踏实?
老院长心说这个比方可就比较牵强了,但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刚刚站起来的那三个人同时楞了一下,连忙又跪了下去。
好歹你也是当过皇帝的,别膝盖那么软。
皇帝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那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南越国亡国皇帝杨玉。
上菜吧。
老院长喊了一声,然后轻声低估了一句:什么事也得吃完了再说。
皇帝似乎有些不满意:朕听说要坐在一楼大厅里和百姓们一起看戏一起叫好才成,那才叫与民同乐,朕把门都关起来了,似乎境界不够。
杨玉肩膀颤抖了一下,陪着笑,却不敢搭话。
皇帝喝了一口茶,发现味道确实很重,但是喝着感觉还不错,于是想着这应该也是与民同乐的一种,百姓喝什么自己也喝什么。
这样好像确实气氛不对。
皇帝看向老院长:你就没安排一些人假扮成普通百姓?若是安排了都叫进来吧,再摆上几张桌子,适当的划个拳什么的,朕好不容易大晚上从宫里出来一次,你就算是作假也做的像样些。
老院长:真没有,陛下给批的银子就够吃饭的,群演得加钱。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是朕自己的银子,问过你要多少了,你说三两银子足够,朕可是给了你五两。
老院长:唔陛下慷慨。
皇帝从大氅下边翻了好一会儿翻出来一个钱袋,从里边倒出来一小堆铜钱,数了几个后回头问掌柜的:有没有什么瓜子花生之类的,多少钱一碟?
掌柜的心说陛下你就饶了我吧,我敢收你钱?
不多时各色干果就上来不少,皇帝算了算这些东西的价钱,然后默默的把铜钱都装了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折账的好办法,于是又回头对那掌柜的说道:朕就不给你钱了,朕给你题个字?
掌柜的跪在那砰砰砰磕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于是皇帝觉得自己赚了,掌柜的也觉得自己赚了。
皇帝想了想,提笔写下四个字。
欢迎光临。
老院长噗的一声喷了茶:这么不庄重的吗?
皇帝一本正经道:要实用。
放下笔,他再一次往四周看了看觉得空荡荡的确实不好,不热闹,没人间气,于是看着老院长说道:既然你没有安排人假扮成百姓,而朕还想与民同乐,那朕自己喊一些人进来?
老院长道:一喊就来?
一喊就来。
皇帝看向门口那边:都进来吧。
大门被人推开,一群人失魂落魄的进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脸色也差不多,他们鱼贯而入,进来之后就一个一个跪在那,有几个看着像是吓尿了似的,衣服颜色已经有些不对劲。
杨玉颤抖着回头看,看到了自己的兵部尚书,禁军将军,侍卫统领
皇帝嗑了个瓜子,咔嚓一声,那边跪着的人全都哆嗦了一下。
摆桌子吧。
皇帝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我们这边桌子上有的也给他们都摆上,别差了,朕一会儿再给你题几个字就是,写多些也没什么。
然后他颇得意的压低声音对老院长说:朕就写欢迎下次光临,多两个字。
老院长:咳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诅咒
堂堂大宁帝国的皇帝陛下为了省几个瓜子花生钱居然不惜为人题字,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说法,不过就算是老院长亲自去说,站在大街上搭个高台站在上面高声说,也未必有几个人信。
不多时小伙计开始上菜,因为太小心太害怕所以走路一个个都走成猫步,生怕出现一点点闪失,这万一要是摔了一盘菜或是溅在皇帝身上一滴油,或许皇帝不会在意他们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比小伙计们还害怕的自然是杨玉,他知道老院长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吃饭,可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宁皇帝来了,他心里就好像打鼓一样,心跳声震的他自己耳朵里一阵嗡嗡响。
皇帝尝了一口菜眼神随即亮起来:有意思。
这菜的味道就和那茶的味道一样很重,一开始觉得有些咸腻,可是细细品味居然口有余香。
这厨子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原本就是村子里有红白事给老百姓做大席的人,这大棚酒楼其实也有一种接地气的意思。
老院长看着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的地方还算对路。
陛下吃的都太精致,食材精致做法精致,连上菜的人也精致,可是偏偏有些东西就得粗糙着做才好吃,若是让御膳房那些御厨这么做菜能把他们吓死,可是这地方的厨子只会如此做,陛下让他们精致也精致不起来。
老院长夹了一口菜:因为做大席要为主家省钱所以菜品的口味都稍稍重了些,唯有重了些吃的主食就会多,原本一口馒头两口菜,现在一口菜两口馒头,看起来带着些市侩带着些小聪明,当然最主要的事菜要做的好吃,不然会被骂。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村子里的人出了份子钱往往是拖家带口来吃,于是品头论足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万一口碑坏了,下次谁家里再有事的话,便没人再用这个厨子。
皇帝听了这些话后若有所思:似乎有些大道理在里边。
老院长:老臣说的反正没什么大道理,只是说说这厨子的来历。
皇帝白了他一眼回头看向掌柜的:来几个馒头。
掌柜的连忙亲自去厨房端着几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出来,皇帝一口馒头一口菜顿时觉得滋味足了起来,原来这菜就应该配馒头才行。
他一口气将那么大一个馒头吃完满足出了口气,然后再喝一口那稍显苦了些的便宜茶,滋味居然更好。
不错不错。
皇帝吩咐:该赏。
老院长才不会去掏钱,他一共就申请了五两银子。
门口进来一个侍卫将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掌柜的激动起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跪下来又磕头。
皇帝笑着让他起身,然后看向杨玉:你看,朕赏了他,他知道谢朕,这是什么?
杨玉连忙回答:是感念皇恩。
皇帝哦了一声:是感念皇恩,朕只是赏了他一些钱而已他便如此感恩戴德,可是有些人活着连命都是朕给的偏偏不知道感恩。
杨玉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罪臣一直感念皇恩,万万没有些许的放纵狂妄之心啊。
你有没有朕还不知道。
皇帝转头看向那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者,原南越国国师阮柯:你有没有朕就知道。
这位看起来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老人慢慢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跪,而是站在那尽力让自己本已稍显佝偻的身子挺拔起来。
陛下说的是罪臣吧。
阮柯低着头没有看皇帝,而像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陛下让我的这些门生后辈出现在这的时候我就知道命不久矣,没错,这些人在平越道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前几年的时候我很艰难的找到一个机会,托人送了几封亲笔信回去,现在跪在这的这些人有好几个都接到了我的信,这个人是我的门生,这个人也是,这个人还是他们得了我的信,于是开始去筹谋一些事。
阮柯指了指其中几个人,然后又回到了那一副眉目低垂的样子。
我已经很老了,不怕死,所以陛下带他们来这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死且不惧,还有何惧?我只是很遗憾,这些人加起来居然也不如陛下你派去的一个韩唤枝,大宁之强可见一斑。
皇帝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起来:阮老先生就是会说话,到了这会儿还还能顺带着说句让朕开心的。
阮柯也笑: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居然想挑战陛下。
皇帝道:所以朕一直觉得你很委屈。
阮柯不笑了,眼神里逐渐出现了一丝悲凉。
老院长叹道:阮先生大才,若不是生在南越而是生在大宁,料来你这一腔热血满腹经纶会更让人敬佩也会更有所成,我之前还想过,若我和你换个位置身份会不会如你这样胆大包天,想了想,怕是不如你。
阮柯摇头:国公可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尽臣子最后一分力。
老院长忍不住问:就算没人干扰你所有的布置准备最后都得以成型,最终,你认为你恢复南越国的把握有几分?
半分都没有。
阮柯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无奈。
我很清楚在做什么,做的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可就是忍不住想去做,我阮家世世代代都是南越的臣,世代领奉国恩,临死之前总想着做些什么,若是就这般老死在八部巷里,我没办法去面对阮家列祖列宗。
皇帝问:连累了你的这些徒子徒孙不觉得可惜?你老迈将死,他们却还有不少年好日子去享受,朕从来都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若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他们最不济也过的比寻常人家好些。
阮柯叹道:谁,还没有个信仰。
皇帝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你是个好臣子。
阮柯垂首:能得到陛下的认可,我死也无憾了。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宁之内,与你联络的人是谁,若没有人帮着你的信说什么也送不出八部巷。
阮柯摇头,一字不言。
皇帝道:你问他,他自然不会说,他得好好的保护那些和他勾结的人,若这些都死了朕的大宁岂不是就要江山永固?阮柯啊,你死都不愿意看到大宁一直强盛下去,所以虽然你会觉得为那些人守口如瓶而死不值得,可是你更愿意看到大宁出现一些问题,甚至动摇根基。
阮柯点头:陛下看的透彻,为他们死真的不值得,若为大宁崩塌而死,我乐意之极。
大宁崩塌,百姓遭殃,死伤无数,沃野万里变焦土,你就觉得你成功了?
陛下说的这些,南越几年前都经历过,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南越经历的,只是你想出来的。
皇帝招手:给阮柯看看平越道今年的收成。
一个文官捧着一本账册快步跑过来,打开之后将今年平越道那边上报来的各种收成都念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有遗漏,阮柯皱着眉听着,越听脸色越白。
听到了吗?
皇帝道:南越国灭,可是原来南越的那些百姓如今已是我大宁的百姓,他们的收成比你们那时候增长了一倍还多,朕还下旨免去平越道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会更好,家家有余粮余钱,没几年呢,他们已经适应了自己是大宁子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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