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米糕羊
要实现这个梦想,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当官,但这些人没有丝毫入仕的门路,遑论上升通道。
因为目不识丁,所以无法靠才学做官;从军入伍,得从小卒做起,即便不死,也不知要熬到何时:想经商,又没本钱和人脉。
思来想去,就只有啸聚山林,不事生产,就靠杀人越货,每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日日做新郎,岂不快哉。
待得天下大乱便趁势而起,攻掠州郡,为所欲为,如此一来,远胜寒窗苦读,远胜从军做一小卒。
这就是人性,不是靠着讲大道理就能化解的。
宇文温却要想办法将这种人引向正途,那就是不要成日里想着啸聚山林,等着天下大乱好浑水摸鱼,而是要堂堂正正去拼,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想要发大财,除了抢劫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正经门路可以走。
想经商却没本钱门路,可以先给商社做伙计,慢慢熟悉慢慢入行,培养人脉;想办实业,同样如此,而且实业做好了,成了纳税大户,还有机会做员外。
虽然员外只是没有实职的散官,却依旧是官,既然是官,那就意味着在宗族祖宗牌位面前可以扬眉吐气。
这种道理,只能靠戏剧的形式来进行宣传,让那些不甘于平凡生活的人,从看戏过程之中,看出不一样的内容,看到不一样的可能。
简而言之,宇文温要编写的新戏,安分守己的人看了,可能就只是当一件趣事有了一个谈资,但那些有想法不甘于平淡的人看了,就会获得启发。
这就是宣传的威力,想要做好却不容易,所以宇文温一有空,就自己写故事编剧本,要在不一样的战场,获得绝对的胜利。
北宋赵官家写过一首《劝学诗,告诉天下学子: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
现在,宇文温要告诉那些想要出人头地的人们:
南中自有颜如玉,辽东自有黄金屋,交州自有千钟粟,两洋财富多如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备战
午后,精神有些不振的宇文温正在侧殿内伏案打盹,一会他要在政事堂与政事堂诸公商议国家大事,身为君主,不可以在臣下面前失仪,所以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免得一会哈欠连天有失体面。
昨晚他熬夜写剧情大纲,文思如泉涌,一不留神耽误了睡眠,今早起来处理事务到现在,不得丝毫空闲偷懒。
想到待会可能要和一群中老年人论战,有些疲惫的宇文温瞬间来了精神,马上拿出小本本,把一会论战爆发后的应对要点再温习一遍。
身为皇帝的宇文温,如此喜欢和大臣吵架,倒不是因为话痨,而是他本着以德服人的执政宗旨,要广开言路,让大臣畅所欲言,虽然这么做会弄出很多噪音,但身为皇帝,就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八个字谁都懂,但要实行起来却很难。
宇文温当然不是受虐狂,不是什么奇谈怪论都能入他耳朵,麾下有得力干将作为喉舌呐喊助威,诸如现在在京的郑通郝吴伯刘炫刘焯等潜邸旧人,还有焕发政治第二春的李德林,别人要和他吵,得先过这几人的关。
若以年龄段划分,年逾七旬的李德林是老,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郑通刘炫刘焯是中,郝吴伯是青,涵盖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
宇文温麾下的辩论阵容,有学霸,有官场老手,还有政务能人,寻常论战不落下风,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马的时候。
但今天,情况有些不一样,所以他要做好准备。
没有人可以在学问上驳倒二刘,真有人能够驳倒这两位学霸,说明靠的不是学问,而是事务,故而短处是文学功底的宇文温,不怕任何对手。
今日在政事堂议事的高官,虽然基本能文能武(带兵),但没有一个莽夫,全都是中老年人,宇文温对于如何对付中老年人有秘诀,首先就是带节奏。
不是无理取闹撒泼式的带节奏,这样太不体面了,宇文温惯用的辩论技巧,就是用大量数字(数据)来扰乱对手的思路。
毕竟人年纪大了反应就会慢,若是谈到具体的一大堆数字,反应就只能更慢,而涉及到大量数字构成的种种事实,光是快速理解,就不是如今的中老年人能够迅速完成的。
而宇文温不一样,各种数字(数据)信手拈来,不看资料就能对答如流并且反问,从气势上就压对手一筹,而他更擅长的就是断章取义。
从一组复杂的数字(数据)中,有选择性的挑出几个来说事,对方很容易被他这种手段带节奏,然后就跟着他的节奏走,方寸大乱。
所以宇文温此时在温习相关数据。
数据,来自即将动工的通济渠。
正如原本历史上的那条通济渠一般,如今朝廷要修的通济渠,是沟通黄河与淮水的人工运河,全长超过一千三百里,一旦通航,东南以至江南地区的粮食就能很方便的运往洛阳,供给关中。
历史上隋炀帝杨广修建永济渠通济渠,从长远角度来说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急功近利,征发百万平民在短短时间内把这两条运河修完,弄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民怨四起。
宇文温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但他依旧雄心勃勃,要在永济渠通航的当年,开工修建通济渠,一系列问题由此而来。
宇文温要珍惜民力,所以不打算为了省钱,征发河南两淮百姓长期服劳役修运河,修建通济渠的主要劳动力,将是雇工,每个工作日都是要计工钱的。
如此一来,就得靠巨额财政拨款来完成这条运河,而工程的总造价,已经接近朝廷一年的岁入。
朝廷岁入,绝大部分是粮食和布匹等实物,铜钱相对占比较小,去年,朝廷岁入折成铜钱计大概有四百五十万贯,听起来很多,但这是收入,不是盈余。
自明德元年起到现在,因为宇文温几乎连年都有大动作,所以历年财政盈余都不算多,也就是说现在要开工修通济渠,国库根本没有钱。
这个情况,宇文温当然知道,他又要有偿雇佣劳动力修运河,相互矛盾之下,就只能想另外的办法来筹措资金,那就是发行公债(国家公债),向民间筹措资金。
发行公债解决财政紧张问题,在后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政府行为,但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数百年来,不是没有朝廷因为囊中羞涩而向民间举债,但这都意味着朝廷已揭不开锅,所以给人的观感很差,宇文温如今为了修运河搞公债,这种行为马上引起强烈反弹。
这个时代主流的治国观念,就是不到万不得以不要举债,朝廷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即便国库有盈余,也得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能来个岁光。
这种保守的治国观念,贯穿了整个古代,建立在落后生产力低下的财政收入基础上,不能说错,但宇文温觉得没必要墨守成规。
朝廷的盈利能力逐年加强,内患没有,外患暂时被削弱,未来数年,只要不爆发大规模天灾,周国的国力必然是爆发性增长,这就意味着财政收入充盈,有很强的还债能力。
加上他本人的信用很好,而天子的信用好,就意味着朝廷的信用还过得去,那么只要发行公债时利息合适,必然能够筹措到足够的资金去修通济渠。
通济渠的工期是四年,公债的期限也是四年期,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筹措资金,当公债到期之后,来偿还本金及利息。
从策略来说,现在借钱修通济渠,四年后通济渠通航,然后还清债务,朝廷和百姓马上就能享受到通济渠带来的便利和好处。
若是从今年开始攒钱粮,攒四年后才开始动工,再过四年运河才修好,累计八年时间,太不划算了。
河流(运河),是这个时代的交通运输大动脉,通济渠早一日投入使用,就越早发挥重要作用,所以宇文温才示意自己在政事堂的代言人中书令李德林,推动通济渠于今年动工。
而反对者人数众多,奏章如雪飞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
宇文温作为强势皇帝,可以力排众议,强行开工通济渠,但这种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后患无穷,会给子孙后代起一个坏榜样。
更别说游戏规则就是他自己制定的,他若是不当一回事,别人也不会当一回事。
今天,就是决战政事堂的日子,因为反对者之中,有尚书令李允信,李德林对付起来有些吃力,虽然有杀手锏,却未必有十足把握。
所以,即便可能性不大,宇文温也要做好亲自应战的准备。
不知不觉时间临近,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抖起精神,离开侧殿,向政事堂走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非常之道
政事堂,关于修建通济渠的相关讨论正在进行,首先,是由工部尚书宇文恺对整个工程及施工方案进行说明,并接受政事堂诸公的询问。
政事堂诸公,指的是在政事堂议事的三省(中书门下尚书)长官,如今加起来有十五人。
可以说这十五人就是宰相级别的高官(宰执),至于在场的其他人,除了御驾亲临的天子及旁听的太子,可以说都是跑腿的。
通济渠的资料,政事堂诸公都已事前拿到手,有了几日的翻阅时间,以便对这个勾连黄河淮水的运河有一个初步了解,而看资料时产生的疑问,就要在此时让宇文恺做出解答。
换而言之,反对马上修建通济渠的几位宰执,现在就准备发动进攻。
通济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没人反对修建通济渠,但却对何时开工以及如何修建有了一正一反两种意见。
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李允信,就是反对者之一,如果他在这次会议上依旧持反对意见,那么天子宇文温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通济渠的动工时机。
宇文恺为了今天,准备充分,但他仅仅是从工程角度来阐述通济渠的可行性,对于开工时机及相应一连串问题,要由另外的人来回答。
中书舍人郝吴伯就是其一,本来他即便身处政事堂内,只有接受问话的份,而现在,当然依旧是接受询问。
原因在于郝吴伯以中书舍人的本官,检校营通济渠将作少监,实际上负责了整个施工方案的可行性研究工作,他既然对现在举债并马上动工修建通济渠给出了正面意见,现在就得面对反对者的发难。
郝吴伯不是一个人面对发难,新任工部的水部郎中郑通,也陪着郝吴伯一起接受质问。
质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郝吴伯和郑通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将反对者的质疑一一解答,随后引来了最有分量的反对者——尚书令李允信。
李允信不反对修通济渠,只是认为时机不对,朝廷应该过几年开工,而且举债修运河的做法十分不妥。
李允信知道修建通济渠是宇文温的意思,但他作为尚书令,既然认为情况不对就要据理力争,不能让朝廷背负上沉重的债务,其他几位反对者也是这种担心。
举债的行为,无论动机原因是什么,首先会让百姓以为朝廷快撑不下去了,人心浮动,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浑水摸鱼。
第二,发行所谓公债,向民间募集资金,万一应者寥寥,或者募集不到足够的资金,这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到时候谁负责?谁负得起责?
前面两点都还好,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举债修运河,平白无故让朝廷背上巨额债务,一旦接下来几年别的地方急着动用大量钱粮,已近负债的朝廷去哪里变出钱粮?
如今年景好,所以公债到期后朝廷似乎有能力连本带利兑现,可万一接下来几年有什么闪失,导致财政收入不理想,届时公债到期无法兑现,那该如何是好?
谁能保证接下来数年,朝廷财政收入盈余,足以支付到期公债的本金和利息?
要是到时出了纰漏,激得民怨沸腾,到时候,要杀多少人,才能平息民怨?
尚书令位高权重,在政事堂诸公里,是最接近宰相一职的职位,尚书令李允信的质问,郝吴伯和郑通是无法巧言令色或者回避不答,而他们也确实没那资格作保证,自己的脑袋也无法平民怨。
这两位哑火,有议事权的门下侍郎刘炫同样也无法反驳,道理相同,至于刘焯,因为作为礼部尚书主管学政,今日连进议事堂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反驳。
最后一个为宇文温把关的大将中书令李德林,面对发行公债一旦出事,谁负得起责任的质问,拿出一副时下流行的老花眼镜带上,从面前案上厚厚的卷宗中拿出一些资料。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道,尚书令所言,确实为国为民,却是过虑了
李德林不和李允信纠结举债后到底谁能承担责任,而是针对风险二字。
首先,朝廷举债修运河,确实会让不明真相百姓心里犯嘀咕,觉得朝廷情况不妙,但实际上只要朝廷能确保官军将士粮草充足,确保百官俸禄足额发放,出现灾情能赈灾,那么天下就乱不起来。
些许愚民的庸人自扰,不足以干扰中枢决策。
第二,朝廷发行公债,向民间举债募集资金,开的利息是二分,为期四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利息,即便是民间柜坊以此利息揽存都不怕揽不到储户,信誉一直很好的朝廷,难道还怕没人来买公债?
说抓到这里,李德林反问:莫非尚书令以为,朝廷的信誉不佳,以至于百姓不会踊跃购买公债?
这种事情李允信哪里可能说是,于是回答:此言差矣,朝廷信誉自然是好的。
既如此,尚书令的忧虑,可以放一放了。
李德林的反问,可以说是结束了这个问题,李允信当然知道朝廷((天子)信誉好,而即便朝廷信誉不好,他也不可能当面说出来。
以上两点,郝吴伯郑通刘炫其实是可以说的,但他们品级不够,面对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李允信,不可能反问莫非尚书令以为,朝廷的信誉不佳?。
所以只能默然无语,不然锋芒太过,怕是要被人诟病。
所以三人的败退,实际上是为了让中书令李德林出来对阵。
前两点质疑,现在算上有了解释,李德林接着说下去。
第三点,朝廷无法还债的风险,实际上不存在。
李德林拿着厚厚的资料,开始摆事实讲数据:自明德元年以来,朝廷开支与日剧增,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平定并经营南中,拓宽益州入交州道。
第二,汉沔开发,组织百姓入汉沔开荒种田;第三,修建叶宛运河:第四,讨伐突厥,并在陇右并朔等地修筑新式堡寨,加强边防。
第五,出兵辽东,讨伐高句丽;第六,修建永济渠。
以上这六点,自明德元年以来,占了大部分朝廷财政开支,确实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但到了今年,南中局势已经稳定,需要朝廷投入的资金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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