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关
田妙雯答话、提笔、写状纸、递状纸,一气呵成,如行动流水一般,那姿势优雅柔美,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如此风采,不要说花晴风看得眼睛一亮,便是左右那些衙役和站在廊下观审的叶小天和王主簿也为她的风采心折。
田妙霁走到公案前,这抬手一递,手臂刚刚扬起,云袖刚刚展开,那兰花般俏美的手指便顺势一松,状纸似被微风托拂着似的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儿,恰恰落在花晴风面前,当当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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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16章 简单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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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风低头一看这张状纸,先暗赞一声:“好书法!”定晴再看状上所写内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田妙雯的状上写道:“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后面这段话很好理解,前面一句话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细一读,点睛之笔却恰在此处:若是守节,难免失节。唯有改节,方能全节。为何?便是因为此妇正当年少,而公公不但正当壮年而且死了妻子,小叔已经成年却尚未娶妻……信息量那是相当地大呀。
按照当时的律法,公公与儿媳通奸是死罪,小叔与寡嫂通奸同样是死罪,真要发生了这种案子,是要上达天听的。现如今人家叶姓小娘子已经把官司打到公堂,如果他花晴风不准,来日一旦真的出现这一幕丑闻,便是他的重大劣迹,丢官罢职也是在所难免。
田妙雯也是抓住了花晴风一向胆小怕事的心态,这一张状子虽只寥寥数句,却是犀利如刀,花晴风见了这样一张状子,那“不准改嫁”四个字的判词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花晴风对田妙雯以女子之身而为讼事,且是王主簿的外甥女,有向自己发难之嫌,心中大为不满,本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赢这场官司,如今见了这样一张状纸,竟是踌躇半晌不敢作答。
廊下叶小天和王主簿都有些好奇。不知道田妙雯提笔一挥而就,不过寥寥数笔,究竟写了什么。竟令花知县脸色如此难看。
花晴风盯着那张状子看了许久,脸色阴晴不定,田妙雯见状微微一笑,自知已然击中花知县的要害,他是绝不会把这份责任背到他的身上,这场官司赢定了。
果然,花晴风徐徐放下状纸。向冯来福看了一眼,道:“冯里正!”
冯来福赶紧抬头道:“小民在。”
花晴风道:“你那儿媳正当青春年少。且无子嗣抚养,就此孤老一生,确也不妥。本县反复思量,不如……允她改嫁了吧。”
“什么?”
冯来福一听急了。他固然是不知廉耻,垂涎儿媳姿色,却也是因为逼迫这儿媳守节,于冯家大有好处,依大明律,女子三十以前夫死守节,五十以后依然没有改嫁的,旗表门闾、免除本家差役,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实实在在的实惠。
冯来福不肯就此放弃。马上大声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礼节,尽妇道。乃是妇人根本!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周易》有云:‘妇女贞洁,从一而终’。《礼记》有云:‘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天不可逃,夫不可离。妇人守节,天经地义。如今夫家娘家皆不同意冯叶氏改嫁。大人怜其年少便要枉顾礼法么?”
花晴风脸色一沉,拍案道:“大胆、放肆,竟敢直斥本县。”
冯来福这才醒觉失仪,忙又重新跪好,道:“小民不敢,但大老爷如此吩咐,实在有悖礼教,小民万万不敢遵从。”
花晴风放缓了语气,道:“冯来福,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冯来福一怔,不知他何以问起自己年纪,忙道:“小民今年四十二岁。”
花晴风又道:“妻子可还安好?”
冯来福道:“呃……前年春上病逝了。”
“可曾续弦?”
“不曾!”
花晴风道:“好!你那儿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冯来福赶紧示意儿子向前膝行几步,道:“犬子冯嵩,年方十八,是小民的次子,尚未成亲。长子冯昱,也在前年春上病逝了。”
前年春天,葫县一带发了一场大水,之后瘟疫盛行,那场瘟疫本身并不致命,但是对身体本来就虚弱的人来说,却是一场大劫,全县死了四百多人,都是老年人或平素体弱者。
花晴风点点头,道:“是啊,冯来福,你壮年鳏居,你那儿子业已成年,却尚未娶妻,家中留一守寡的妇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吗?本官有此思量,才决定判决冯叶氏改嫁……”
冯来福一听,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如此,难怪知县大老爷突然改了口风。这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说与这女讼师知道了。如果我逼迫太紧,她把心一横,当堂说出一切,我还如何做人?可……就这么放她离去,实不甘心……”
花晴风见冯来福低头思量不语,以为自己这句话已然令他心虚退缩,便咳嗽一声道:“咳!本县宣判……”
“且慢!”
冯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先怨毒地盯了叶小娘子一眼,又缓缓把目光移向花知县:“知县大人所虑甚是,然则对于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虑,想出了一个妥当的办法。”
花晴风一听大感好奇,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冯来福道:“小民曾与亲家商议,让寡媳回娘家去住。吃用穿戴、一应用度,小民依旧供应。如此便可避免乡里非议,待到小民续弦、次子成亲,亦或寡媳年迈之后,我冯家自然接回奉养,如此,既可尽了节义,又可避免他人非议,岂非一举两得?”
花晴风本就是迫于形势,生怕冯家真的干出什么丑事,到时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一听冯来福这么说,登时拍案赞道:“好!好主意!难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冯叶氏,你还有何话说?”
叶小娘子惶然道:“民女……民女……”
田妙雯抢上一步,瞪着冯来福道:“你这等说法,可与她娘家人商议过么?”
冯来福吃她妩媚的大眼一瞪。心头不由一跳:“好骚好媚的一个小娘子,穿上男装,依旧如此撩人!”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女子他是丝毫打不得主意的,不敢多想,连忙应道:“冯某说过,已然与亲家商量过的!”
花晴风见田妙雯气恼的样子,暗暗冷笑一声,道:“来人啊,去传冯叶氏父母到堂!暂且退堂!”
花晴风把惊堂木一拍。拂袖而去,冯来福、冯嵩父子和冯刘氏、田妙雯被分别带到堂下班房暂候。原告被告双方隔着一条甬道,分别待在两座班房里。
叶小天和王主簿也进了田妙雯所在的班房,一进班房,王主簿便道:“哎!我就说。你不要管这件事嘛。现如今,人家娘家婆家都不同意此女改嫁,又想出了妥贴的办法,你纵有通天的本领,又能如何?”
田妙雯最初肯出手帮助冯叶氏,很大原因是想籍此把葫县的三巨头之一拉入田家的阵营,叫他再也反悔不得。可这时候被冯来福的无耻贪婪所激,动了真怒,却是想不问成果。只想助她脱离冯家控制了。
田妙雯气鼓鼓地转向叶小娘子,问道:“你怎么说?”
叶小娘子怯怯地道:“奴家……奴家没甚么见识的,实在不知……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如果公公肯放我回娘家。从此不再骚扰,那……那也是可以的。”
叶小娘子垂下头,幽幽地道:“奴家并非不知廉耻的女子,一味寻思改嫁个男人,但能避免……避免……,就好!”
田妙雯冷冷一哼。道:“这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过些时日。他们要接自家儿媳回去,只要你父母不反对,谁又能奈何得他们?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王主簿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来,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想罢休又能如何?如今还能奈何得了他们么?”
田妙雯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么,可有办法?”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谋?”
田妙雯冷哼一声,翘起下巴不答。
叶小天想起人家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骂俏,便咳嗽一声,端起官架子道:“此事在我看来,容易的很。”
田妙雯双眼一亮,喜道:“你真有办法?快快说来!”
叶小天道:“首先呢,我会软硬兼施,恐吓冯家。我是官,他是什么?不过一个土财主罢了,我不吓得他屁滚尿滚都不叫本事。如果他还不买帐,我就请李伯皓和高涯两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本地有名的讼师吗?”
叶小天摇头道:“非也,他们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县中这些百姓,一向把他们传得凶恶狰狞,不讲道理的。我叫他们带上三五十条壮汉,白天祸害冯家的田地,晚上往他们家丢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冯家一定哭着喊着求叶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听得怔住了,半晌才瞪着叶小天,问道:“你真的是官?”
叶小天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傲慢地扬起下巴:“如假包换!”
田妙雯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亏像你这样的奇葩,大明官场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叶小天无所谓地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很重要么?”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并不重要!这,就是叶小天为人的准则!田妙雯又睨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关于叶小天的一切,对这个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叶小天道:“太简单粗暴了是么?难道……姑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闪,嫣然道:“试试看吧,如果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时就要劳烦叶大人用那痞赖手段了。”
田妙雯眼波欲流,瞧来甚是妩媚,叶小天看在眼中,对这位田姑娘却是又多了一层认知:“这位田姑娘为人处事上,与我倒算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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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第17章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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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娘子的家人很快就被带来了,叶父、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这一家人一看就是极憨厚老实的普通农家人,到了公堂上人家让跪便跪,跪在那儿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花晴风从二堂出来,继续审理此案,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闻风赶来,挤在廊下观审,场面甚是热闹。
现在花晴风的心态就轻松多了,按照礼教,改嫁是不被提倡的,如果叶小娘子的婆家和娘家都反对叶小娘子改嫁,又有冯来福提出的解决办法,他就可以顺势做出判决,还能给王主簿的挑衅一个有力的反击。而之前冯来福敢那么说,显然已经和叶家商量妥当,此案已是板上钉钉,再没有改变的可能。
花晴风面带微笑,非常平和地把原被告双方唤上大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冯来福的提议对叶父说了一遍,询问道:“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偷偷瞟了冯来福一眼,被他凶狠的目光一瞪,慌张地收回目光,顿首道:“听凭大老爷安排!”
花晴风不悦地道:“这叫什么话,本县问你,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结结巴巴地道:“草民……草民同意!”
此前冯来福确曾同他说过此事,在发现叶倩逾墙逃跑后,冯来福追赶不及,便对叶父说了这个办法。当时他倒不知儿媳能够找到王主簿的外甥女做靠山。只是近来葫县新到任好几个官员,冯老财不了解这些新到任的官员,担心万一有什么差迟。所以才同叶父商量了这个法子以防万一。
叶父有三个儿子,家境贫寒,想给他们说个媳妇儿都没条件,长子和次子能说上媳妇,还是靠把女儿嫁给冯家那个病篓子换来的聘礼才办的亲事,如今老三业已长大成人该讨媳妇儿了,说不得这件事还得着落在他姐姐身上。
对叶父来说。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儿就是赔钱货。早晚属于别人家的,对这个女儿,他完全没有像对自己儿子一样的关爱。如今她明明已经成了冯家的媳妇,还能再换来一笔好处。有什么不答应的。
田妙雯一听叶父这么说,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愠意渐起。忽然,她觉得有个人正在看着自己,田妙雯抬头一看,只见因为廊下已经站了许多观审的百姓,王主簿和叶小天已经转移到了侧厢。
正在看着她的人是叶小天,叶小天见她抬头,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他把大拇哥儿竖在胸前,向自己点了点。显然是想让她向自己求助,采用他的无赖打法。田妙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
公案后面,花晴风得到了叶父的准确回答,笑容可掬地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决……”
“大人。且慢!”
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说道。
花晴风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田讼师还有话说?”
田妙雯道:“冯叶两家长辈既有合议,本讼师自然再无话讲。然则,这还涉及到叶家娘子今后的奉养问题。叶家贫寒,兄弟已各自成家,父母已然老迈,她一个守寡妇人,又不宜抛头露面做些营生……”
冯来福一听,马上接口道:“田讼师,冯某说过,会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口说无凭,当立据为证!”
冯来福一听,欣然道:“冯某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讼师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据又有何妨?”
“好!”
田妙雯举步便向那负责记录的书吏走去,淡淡地吩咐道:“让开!”
那小吏被她威仪所慑,又知道她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下意识地便离席而去,田妙雯坐下去,铺开一张纸,凝眸一想,提笔便写。
田妙霁笔走龙蛇,将一张大纸写成一张字据,“刷”地一下晾在一边,又一字不差地再写了一张,把笔住砚台上一搁,提起两份字据便向公案前走去,朗声道:“请县令大老爷看过,这个字据可还使得?”
花晴风接过字据定睛一看,就见上面写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今冯田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下嫁。若守节不嫁,衣食住行,仍由冯家供应,每月贴补,不得延滞。及至叶氏岁过五旬,守节依旧,则由冯家接回供养!”
花晴风看罢,抚须赞道:“情由道理、一应约定,尽在其中矣!”
花晴风抬起头来,对冯来福和叶父道:“你二人上前,共同看过!”
冯来福识字,叶父却不识字,走上前来,只管拿眼去看冯来福,冯来福拿过字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颔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叶父见状,忙不迭也点头道:“草民也同意!”
花晴风道:“既如此,你二人便签字画押吧!”
花晴风作为县令,首先在证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用了自己的官印加盖上去。冯来福接过两份字据,铺在小吏那张书案上,提笔写下自己名字,又用拇指按了按印油,印下了自己的指纹。
叶父见状,忙也笨拙地抓起毛笔,在字据上小心地画了一个圈,也按下自己的指纹。虽说在他心中,女儿远不及儿子重要,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件事做下来,心中有愧,不敢去看女儿,便垂着头退下。
田妙雯这时才走上前去,冷冷地睨了冯来福一眼。斥道:“让开!”
她这一举步上前,一阵幽香迎面拂来,冯来福那老色鬼嗅在鼻端。心头便是一荡,只是田姑娘这等仙妃般的高贵人物,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乡下老财能够染指的,只得讪讪退到一边。
田妙雯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把两份字据小心地叠好,拿起一份走到叶家娘子面前,对她道:“叶家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赖这一纸文书了。这份字据,你可要好生收好!”
叶倩嫁到冯家不过大半年光景,嫁过去时丈夫就是个病篓子,要说夫妻感情实在是薄了点。她还年轻,如果能再改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自然是心中所愿。
如今娘家人懦弱贪婪,婆家人又是如此的无耻冷酷,她也不敢奢望了,但求能摆脱冯氏父子的欺扰,保得自家清白,且又一日三餐无忧。也就知足了,因此接过字据,感激地道:“多谢田姑娘!”
花晴风志得意满地睨了一眼王主簿和叶小天。“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退堂!”
花晴风喜气洋洋地回了后堂,冯来福收好另一份字据,走到叶倩身边,假惺惺地道:“倩儿啊,你要回娘家去住。如今房中那些常用之物便都取去吧,你且回去看看都需要哪些东西。老夫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过去。”
叶倩哪肯再入虎口,万一这老畜牲不顾廉耻,强要了她的身子呢,叶倩赶紧摇头道:“不……不必了,谢……谢谢公爹。”
冯来福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心中发狠:“小贱人,你以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过几日便接你回来,谅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对,到时你再想离开后宅一步,都是妄想!”
公审结束,旁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地散去了,原被告双方也都向堂外走去,叶小天摇摇头,直觉地认定那冯来福不会善罢甘休,田妙雯这一纸字据恐怕保不了这位叶家小娘子。
他刚想走上前去与田妙雯说话,却见田妙雯把折扇一展,居然跟着叶倩出了大堂,叶小天微微一怔,与王主簿对视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出了县衙大门,叶家娘子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后正欲回家,田妙雯从后面赶上来,扬声说道:“叶家娘子!”
叶倩回头见是仗义相助的田妙霁,忙敛衽施礼道:“田姑娘。”
冯来福父子和叶父叶母等人见状也都停下来,田妙雯笑吟吟地睨了他们一眼,对叶倩道:“叶家娘子,你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冯家的媳妇,而娘家父母兄弟么,依本讼师看来,对你亲情甚薄,虽有血缘之近,却无血脉之亲啊,你今后的生活岂不尴尬?你还如此年轻,姿容也甚惹人怜,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你终身有靠,也免得娘家为难。”
“啊?”
叶倩惊愕地张大了小嘴,被田妙雯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冯来福大怒道:“田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公堂之上刚刚立下字据,本县县太爷亲自做的证人,你想反悔不成!”
田妙雯讶然道:“田某何曾反悔,田某所言,字字句句可都是与你们两家所立字据并不相悖的!”
冯来福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便是本县主簿大人的外甥女儿,就可以颠倒黑白,不讲道理吗?乡亲们呐,你们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儿,公堂之上刚刚有了论断的事,这位田讼师就要倚仗权势,矢口否认了!”
那些百姓还没走远,呼啦啦就围上前来,王主簿眉头一皱,心道:“这位大小姐不知轻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势压人,强迫冯家就范?”
王主簿刚要举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王主簿扭头一看,就见叶小天目泛奇光,用一种有趣的眼神儿盯着田妙雯,对他道:“令甥女儿绝非莽撞之人,且勿动作,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王主簿翻个白眼儿,心道:“你要看热闹,我可不想,她若失了分寸,人家笑话的可是我。”想是这么想,他终究还是站住了脚步。
田妙雯听冯来福大喊大叫,俏脸登时一沉,娇斥道:“冯来福,你好大胆,白纸黑字,墨迹未干,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冯来福怒极反笑,道:“怎么,田讼师你要反咬一口么?”
田妙雯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冷然道:“取出字据,看看咱们究竟是谁想反悔!”
“好!”
冯来福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一旁王主簿难看的脸色,从怀里掏出字据,让儿子双手持举,大声念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今冯田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不嫁。若守节不嫁……”
“嗯?”
冯来福突然回过味儿来,瞪大眼睛仔细看那字据:“勿得不嫁?不嫁!勿得不嫁!”
冯来福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他绝对没有看错,那里写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时,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看到这一句时,他还心中暗笑:“下嫁?叶家房只三间,地只几垄,究得叮当山响,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也配称下嫁,这位田大小姐以为是写她自己么。”
不过,下嫁也罢,平嫁也罢,总之都是不准再嫁的意思,用“下嫁”也只是听着好听,一句给人脸上贴光的客套话儿,并不违背出嫁的意思。并不是说,她若嫁到大户人家去,算是攀附了高枝儿,便不违背“勿得下嫁”的要求,所以并不在意。谁知……
“不可能!不可能!”
冯来福慌了,只当这份字据写错了,自己方才匆匆一看,没有发现,立即扑到叶家娘子面前,恶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儿来!”
叶家娘子虽不识字,却也听得懂“勿得不嫁”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只道是田妙雯笔误写错了一份,这时哪肯交出自己怀里那份“正确”的字据,她捂着胸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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