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倘若李隆基退位之后,登基的便是这些宗室中的一个,这个大唐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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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如同笑话的推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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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十六王宅太子别院的那场火,就犹如丰王李珙屋宅轰然崩塌一样,没有一个结果,而且在这样的纷乱情势下,再也没有哪个龙子凤孙有机会和杜士仪正式接触,可既定的日程不得更改,推举贤王之事还是如期举行了。
这一日,李隆基还在兴庆殿中养病,百官却已经云集在了勤政务本楼前那宽大的广场上。这里已经事先搭建起了临时的高台,以便下头的人能够看清楚投票的过程。有资格参选的诸皇子皇孙全都站在高台之上,作为当事者也是监督者,严防死守有舞弊的情况出现。五品以下官员当中,还有二十人被推举了出来在高台上监票,一个个全都昂挺胸庄严肃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虽说表明了弃权,但既然是杜士仪提出的建议,他当然不会不到场。尽管这高台并不等同于勤政务本楼上天子的宝座,但正中之位还是空了出来,以示尊崇天子,身为右相的他只在东边设了个简单的座位,闲适自如地靠在扶手上看着那一张张紧张到绷紧的面孔,心里愉快极了。
那种愉快并不是什么在大唐推行准民主选举的愉快,而是一种纯粹看热闹,又或者说看闹剧的愉快。他这六天以来不怎么出门,不怎么见人,也完全不管事,可哪些皇子哪些皇孙都见了哪些人,他完全了若指掌,而根据这些资料也大致能够猜得出今天的结果。
篡位这种事,较之武力统一,看上去难度较小,但其实一点都不容易,因为坐上皇位并不等于坐稳了皇位。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分裂的魏晋南北朝以及后来的五代十国,篡位谋国屡见不鲜,其中杨坚和赵匡胤全都是成功的典范。而在王朝大一统的时期,这种事则基本上只有失败一个下场,其中最有名的失败例子,就是王莽。
他杜士仪这么多年的养望,这么多年的积蓄实力,如今又挟平叛之功,可要是贸贸然走最后一步,失败的可能性仍然会高达八成以上。所以,他现在的要之务,就是在天子李隆基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的情况下,继续不遗余力打击皇室威信
当裴宽先是把那个简简单单的木箱完全拆开,让诸王以及被选定的低品官员一一上来检视是否有任何作弊,他嘴角的笑容就更深了。每个人都检查得很仔细,敲击声音试探是否有夹层,判断榫接之处是否有猫腻,再去查看投票口是不是有名堂……总之,每一个人都要检查好一会儿,光是这简简单单一道工序,就用掉了小半个时辰。若非这勤政务本楼前广场上,五品以上官全都设座,不少老臣的腿都快撑不住了
然而,那些同样年纪不小,但官位在五品以下的官员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有些年迈的人已经腰酸背痛,可这样的盛事从古到今都未曾有过,哪怕上头说可以席地而坐等待投票,大多数人还是尽量踮脚往高台上眺望,希望能够看见那些有投票权的官员往投票箱中投票的情景,同时在心中幻想着自己也有这种权利该有多完美。倘若不是因为提出建议的杜士仪威望太高,而且纳入低品官员也会造成计票困难,早就有人闹腾了起来。
每一张选票因为不记名,并不能展开来看,但却有专门的人触摸辨识后头的记号,确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在真的选票之中夹入假的选票。第一个投票的是裴宽本人,而随着第二个第三个人鱼贯登台,四周渐渐沉寂了下来,甚至连最初的窃窃私语都没了。每一个人都在等待那最终的答案,每一个人都在盼望着自己能够赌对,选择的人能够登上大宝。至少,就算选错了也不用担心回头遭到清算,这也是没有几个人反对裴宽这推举章程的原因。
而心思更加炙热,目光更加炽烈的,则是台上那些皇子皇孙,每一个人手中都捏着属于自己的那张票,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外官投完票之后,也就轮到吴王李祗这个宗正卿带头,他们这些宗室上去做最后的角逐了。丰王李珙就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票,如果是实名推举,他还得犹豫一下是否要谦让,可现在既然是不记名投票,他就完全没顾虑了,选票上光明正大地圈了自己的名字
由于诸王投票时是根据长幼,排行二十六的丰王李珙自然落在较后面的位置。而三十皇子凉王李睿投票之后,便是唯二有份参与的皇孙——嗣庆王李俅以及南阳王李。两人一则是代表庆王一脉,一则是代表懿肃太子李亨一脉。只是这两个同样丧父的堂兄弟,却是势若水火,彼此视若无睹。
等到这过程漫长的投票终于结束,从鸿胪寺特别选出来嗓门尤其大的两个官员便上了前来当众唱票。这时候,本就寂静的广场上更是鸦雀无声,只有那一个个皇子皇孙的名字在空中飘荡。不用上头计数,很多官员已经自己掐着手指头默默计算了起来。
“南阳王一票”
“平原王一票”
“丰王一票”
一个个洪亮的声音钻入每个人的耳朵,让下头千余号人的心里全都是痒痒的。可随着计算,渐渐有人觉得有些不妙,五品以上官,再加上有选举权的宗室们,总共也就是一百多人,不到两百,可现在转眼间已经报了几十张选票,可得票最多的几个人竟是还可怜巴巴没有突破十票,包括此前被人视作为最热门的懿肃太子李亨庶次子南阳王李反倒是废太子李瑛和废太子妃薛氏所生的平原王李伸,身为名不在选票上的另选人,竟是名下有足足九票
可照这样下去,别说有一个候选人突破半数,就连突破四分之一都困难
杜士仪看到台上一个个宗室面色铁青,心里很有一股哈哈大笑的冲动。能够不动声色的,也就是颖王李徼这样的谨慎人,平原王李伸这样满不在乎只为搅局的人,至于如丰王李珙、盛王李琦、仪王李、南阳王李,则是有的握紧拳头,有的额头青筋毕露,有的不停地擦汗,有的则东张西望寻求支持。当他现裴宽朝自己望了过来,眼神中颇为复杂的时候,他便对身边的阿兹勒招了招手。阿兹勒低下身子听了嘱咐两句嘱咐,立刻起身往裴宽走去。
“裴相国不用担心,义父说,如果真的没有结果,他自然会负责收场。”
杜士仪既然如此捎话,裴宽心下稍稍一松。他没有说话,只是对阿兹勒微微颔。眼看其退到杜士仪身侧站定,他想到近日这些宗室们闹腾出来的各种事件,心底除却为难和恼火,却还有一种格外微妙的感觉。他好歹也是这么多年浮沉不倒的人,眼力自然毒辣,杜士仪回来之后看似只出了一招,另外则是通过他定下了这推举的章程,可他隐隐也察觉到了,借助这层看似公允的皮,宗室当中的牛鬼蛇神全都上蹿下跳了起来,可结果如何?
民间百姓几乎是看了一场猴子戏,而皇家声名威望简直是荡然无存
平心而论,君明臣贤这种事,从来只是一种最理想的状况,即使在开元之初姚宋为相的时期,皇权也是至高无上的,李隆基没少凭借个人喜恶决定人事,甚至断人生死,开元后期到天宝就更不用说了,连他也时时刻刻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违逆王毛仲的纯臣,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哪怕此次真的逼迫李隆基退位,新君得以顺利在众大臣的推举下登基,成就一段佳话,可新君登基之后又如何?他们这些重臣,会不会逐渐当做绊脚石被一块块搬开,甚至被冠以各种荒谬的罪名,最终遭到清洗?
既然如此,如果杜士仪能够做到限制君权,他最好的办法是旁观,不动声色出一把力,而不是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当台上的投票结束,一块竖起的白板上正在紧张地复核着所有候选人的票数,台下那些一直在竖起耳朵听的官员们,却已经有人算出几个热门人选的票数了。呼声极高的南阳王李哪怕有嫡母懿肃太子妃亲自为其奔走,窦家不少人摇旗呐喊,仍然不过区区二十四票;丰王李珙也不知道是疯狗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还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让不少大佬们心中不齿,最终不过可怜巴巴十二票;仪王李挟天子金口玉言的许诺,得到了二十九票;斜里杀出来的黑马,废太子李瑛和废太子妃薛氏所出的嫡子,因为弟弟承袭了庆王一脉,他竟是狂砍整整三十票,甚至还比仪王多一票
至于其他诸王,眼高手低的盛王李琦和其他诸王一样,得票根本就没突破个位数。谨慎的颖王李徼因为略有文名,为人低调,竟也得了二十票。
当这个结果得到了左相裴宽的亲口宣布时,下头那些官员们虽说早已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可仍然一片哗然。这一次推举没有结果,人们在过程之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可得票如此分散,纵使得票最多的宗室,甚至也不到整个投票人数的五分之一
“非嫡非长的贤王,果然不好推举啊”
杜士仪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便站起身来。刚刚人人都神经绷紧的时候,他却坐在那儿放松精神,现在一片乱糟糟的时候,他这个始作俑者当然应该站出来。此时此刻,他来到了裴宽身侧,见其立刻让出了位置给自己,他便站在高台上的正中央,往下头黑压压的大臣中间扫了一眼。渐渐的,下头的议论喧哗声音越来越小,人群最终平静了下来
“从前睿宗陛下在位的时候,曾经因为立太子而有过争议,最终以治乱立贤王,承平立嫡长为由,方才解决了国本之争。如今陛下在兴庆宫养病,前后两位太子,一则废死,一则暴薨,所剩诸位大王,非嫡非长,兼且从前幽居十六王宅,才具秉性大多无人知晓,故而嫡长无人,我才力持推举贤王之意。只不过没想到今天非但没有一个人过半数,而且甚至没有任何一人的得票数过五分之一,实在是让人嗟叹。可即便如此,仍然角逐出了得票最高的四人。”
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既然一开始便是公允,那么接下来不妨公允到底。接下来便从得票最高的仪王、颖王、南阳王、平原王之中,进一步推举出最终的人选。但凡有人得票过半,则此次盛事便算是决定了。如果仍然如同此次一般,便取得票前两位再行推举,最终定然会有人过半数如此方才最公允,诸位认为如何?”
片刻的骚动过后,下头的群臣你眼望我眼,大多数人都觉得杜士仪的建议很有道理。尽管也有人叫嚣定立东宫乃是天子之事,应该由李隆基金口玉言决定,但立刻被身边人赞同杜士仪这建议的呼声给压了下去。如果杜士仪是靠一言堂来操纵东宫人选,清流们必定群起而攻,可这次是让他们来决定人选,杜士仪只当个旁观监督的角色,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上古尧舜那推举制的时代,神圣感油然而生。
再说,立储乃国事,本来就不该是天子一言决定,尤其是在如今宗室皇子全都非嫡非长的情况下
裴宽见杜士仪抛出了这样一个方案,而下头显然赞同声居多,他不等宗室中人提出异议,当即开口说道:“那便依杜相国提议,三日之后,复推”
“今日结果,也当知会陛下,我就亲自去走一趟吧。”
杜士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见裴宽没有异议,其他的重臣显然也没兴趣去如今已经彻底被孤立的天子那儿奉承,他便颔致意,丢下这儿还没散去的近千人,只带着阿兹勒径直转身离去了。等离开这犹如菜市场一般的勤政务本楼前广场,绕到龙池之后,又经过大明门,绕过大同殿,最终来到了兴庆殿前院,他就只见自己回来之后就不曾见过的幼子杜幼麟正亲自戍守在此,而其余禁卫,清一色都是飞龙骑。
“相国”
当着其他人的面,杜士仪知道儿子这称呼是为了表示先公后私。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开口问道:“今日勤政务本楼那边的事,我来禀报一声。陛下是否还醒着?”
“陛下这几天每天都能够清醒一两个时辰,这会儿御医都在,刚刚出来要过几样饮食,应当还醒着。”杜幼麟见父亲一脸轻松,就知道推举之事必定一如杜士仪所愿。他恭敬地让开了路,同时低声补充了一句,“阿爷,御医说,陛下应该熬不过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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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君已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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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士仪踏入兴庆殿时,闻到的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按理说药香味应该决不至于给人刺鼻的感觉,可他这时候却忍不住有掩鼻的冲动,而且这种感觉随着接近那帷幔低垂的御榻区域,感觉就越强烈。直到看见几个御医正围着李隆基忙碌个不停,而几个宫人手忙脚乱从天子身上换下了什么东西,三两下包裹成一团。而那股让自己反胃的味道,就是从李隆基那里散出来的,他须臾就明白了过来。
曾经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雨,决定万千人生死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竟是已经沦落到大小便失禁的地步
杜士仪只是一个人进来,几个御医最初没现杜士仪,等到有人擦了一把汗,眼角余光瞥见屋子里赫然多了一个人,一下子看了过去,紧跟着呆在了那儿,其他人方才反应了过来。等到认出了这位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右相,几个御医登时慌乱不已,连忙撇下天子上前施礼不迭。杜士仪只有区区一双手,只来得及搀扶起为那个白苍苍的御医。
“陛下重病不起,听说太医署中六个御医分成两班日夜轮值,实在是辛苦了。如今叛乱已经平定,不论怎样的珍奇药物尽管用,只要能够让陛下续命即可。不过,各位也不用忧谗畏讥,医者有极限,天命无极限,只要你们尽心竭力,哪怕有什么诽谤,我也会替诸位正名。裴相国之前还说过,太医署连月以来最为劳苦,将会太府库藏绢帛百匹,犒赏诸位辛劳。”
杜士仪这和颜悦色的一番话,无疑使人如沐春风。那老迈的御医不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而且心情也异常熨帖,他连声道了不敢当,又是赌咒誓似的保证会好好照看天子,见杜士仪仿佛有话要说,便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三个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他们一走,剩下的宦官宫人谁也不敢留,将收拾下来的东西收拾了起来之后,众人全都跟在御医后头溜之大吉。只不过须臾之间,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李隆基和杜士仪君臣二人。
看到李隆基双目紧闭,仿佛还在昏睡,杜士仪想想适才那些宫人还收拾下了脏污衣物,杜幼麟又说才送过一些饮食,他不禁轻轻笑了一声。床上的天子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他刚刚的声音,面上看上去纹丝不动,唯有微微有些歪斜的嘴唇边上,流出了一丝涎水。
杜士仪见御榻旁边的方几上摞着厚厚一叠丝绢方巾,他便随手取了一方,手法不甚熟练地将李隆基嘴角边的那一丝涎水给擦于净了,这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陛下,今日是推举贤王的日子。我本意是想,不管是谁,只要能够得到半数五品以上官员的支持,无论皇子也好,皇孙也罢,大唐也就终于有了一位得人心的新君,结果可惜得很,事与愿违,别说半数支持,就算曾经得陛下金口玉言立为太子的十二皇子仪王,在总共一百八十三张选票中,最终也只拿到了不到三十票。”
这句话一出,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李隆基再也装不下去了,那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竟是愤怒地瞪着自己。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在臣子面前装睡是多么软弱,这位曾经至高无上的天子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可吐出来的却只是含义不清的几个字。
“大……逆……”
杜士仪没有等到李隆基把话说完,就好整以暇地用丝绢方巾又在他嘴角按了按,却是把那剩下的不道两个字给按了回去。他没有理会天子那喷火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除却仪王之外,南阳王身为懿肃太子的庶次子,得到了二十四票。此外便是素来谨慎而有文名的颖王得到了二十票。但是,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年陛下以图谋不轨之罪而废黜太子之位,贬斥岭南的废太子李瑛之子,平原王李伸,竟是得到了三十票,他是所有宗室当中最多的”
之前那场中风让李隆基几近失语,甚至连思维也已经变得异常迟钝,他唯一死死记住的,便是面前这张最可恶的脸,这个最可恶的人正是杜士仪让他品尝到了人生之中最大的屈辱,让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天子从云端跌落凡尘,往日能够让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听命的天子之命,如今还出不了区区兴庆殿尽管他已经竭力告诫自己不要被杜士仪轻易激怒,可当听到平原王李伸竟是比任何一个宗室的得票都多,他还是出离得愤怒了
李伸兄弟几个是因为他的恩赦,方才没有跟着李瑛贬去岭南之地,而是在庆王宅中平安长大没想到他们看上去恭顺,实则也对皇位野心勃勃
“虽说没人过半数,但三日之后将会从臣刚刚提到的这四位宗室当中复推,如有过半数者,则将成为众望所归的大唐新主。如果没有,则得票前二的候选人将进行最后一轮推举,到那时候,一定就会有人过半数了。”杜士仪说到这里,还体贴地为李隆基拉上了袷纱被,继而凑在天子耳边低声说道,“陛下还请一定要长命百岁。须知高祖皇帝也好,睿宗皇帝也好,退位为太上皇之后,还都过了好几年悠闲自得的生活。”
说完这话,原本坐在御榻边上的杜士仪便站起身来,恭敬地长揖一礼,随即转身离去。盯着这个如今已经成长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折弯,无法砍倒的高大背影,李隆基竭尽全力,却也无法让自己的手脚挪动一丝半点,他哆哆嗦嗦地控制着嘴唇,仿佛想要说什么,可这一次,他却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他的脑海中也不知道闪过了多少痛骂的字眼,可他却悲哀地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却了语言功能。
太上皇……他的高祖父高祖李渊也好,父亲睿宗李旦也好,全都曾经当过太上皇,可前者是被太宗所逼,后者退位虽只是出于审时度势,可交权却也是被他逼的难道现在这样的境地,就是自己当初逼死姑母太平公主,弑父不成后,便逼睿宗李旦退居深宫,不准随意见外臣,令其郁郁而终,所以如今才轮到他落得这般下场?可就在他情大坏的时候,耳畔偏偏又钻进了一个声音。
“我知道,陛下恐怕在想,如今的境地是自己的报应,而且也十有**在心中诅咒,我杜士仪深受恩德,如今却如此大不敬,日后也肯定会有报应。我的事情暂且不谈,想当初玉奴在玉真观主门下时,朝夕陪伴,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可因为武惠妃荣宠,为寿王求娶,陛下那时候对她千依百顺,随口准许,这桩金口玉言的婚事却成就一对怨偶。而陛下厌弃了武惠妃之后,却又恬不知耻地翁夺子媳,以至于玉奴香消玉殒,早早辞世。身为人主,就该什么事都有担当,陛下却什么事都只会找替罪羊,可是,当替罪羊全都用完了之后,这一切的罪孽,总还得有一个人出来承担
说完这番话,杜士仪头也不回地出了兴庆殿,再也懒得去看苟延残喘的李隆基是个什么表情。等他推开门来到殿外,重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那股仿佛萦绕在身上的腐臭味仿佛都被风吹散了。
他刚刚留在兴庆殿中时,大殿外头以及廊下没有一个宦官宫人,至少离开十步远,仿佛生怕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丢了这条宝贵的性命。就连三个御医,也仿佛正在商量如何诊治至高无上的天子。只是,他们偷偷往这里投来的关注目光,暴露了他们的真正心情。
杜士仪没有在意这些窥视的目光,而是对杜幼麟招了招手,等人上前之后,他便笑着说:“跟我回去,这里交给别人。”
杜幼麟知道父亲一定是有事对自己谈,立刻答应一声,召来一个亲信耳语了几句。等到人匆匆离去,他知道一会儿来接替自己的,正是在禁苑闷得快慌的仆固怀恩,当即放心地跟上了父亲的脚步。父子俩就这样出了兴庆宫,和外间等候的,整个长安城包括天子在内无人可以比拟的护卫队会合之后,他便只听得前头的父亲开口说道:“去郭子仪私宅。”
和杜士仪的闭门谢客一样,郭子仪和程千里这两位节度使回到长安之后,一样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外客,几个前来拜访的宗室都不止吃了一次闭门羹。当得知杜士仪来了的时候,正在和妻子王夫人闲聊儿女事的郭子仪登时大吃一惊,跳起来的时候,罕有地冒冒失失撞倒了一旁的小几。
“杜相国又不是外人,虽说是第一次到家里来,你慌什么?”在摆手屏退了侍女,自己亲自上前为郭子仪换上一身行头的时候,王夫人这才低声提醒了一句。见丈夫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她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杜相国真的会回去幽燕坐镇?”
这不但是王夫人想要知道的问题,也是郭子仪心中问过自己一千遍一万遍的问题。他和程千里、仆固怀恩跟随杜士仪从河北道回来,预想之中的兵谏并没有生,取而代之的是天子在勤政务本楼被杜士仪指着鼻子大骂一顿,随后在兴庆殿养病,而外头则是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贤王推举活动。一切的一切和他最初预想到的最糟糕局面都相差甚远,以至于他根本难以决定自己该做什么,于是只能闭门谢客
“此事不要再说了。杜相国既是带了儿子来,你去让儿女们准备准备,到时候看我的眼色,带他们出来拜见杜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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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郭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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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朔方时把郭子仪从一介裨将简拔上来,有多年的上下情分,但在外任时,杜士仪从来没有和郭子仪同时回过长安,此前收复长安时,也因为战事紧迫,未曾造访过其家。所以,郭子仪在长安这座同样出自御赐的私宅,他还是第一次来。就在路上,他还对杜幼麟开玩笑说,如果不是杜幼麟当初早已自己心有所属,天子又忌惮重将之间的联姻,郭子仪家中几个女儿的家教都很不错,他早就下手抢一个回来当儿媳了。
话虽如此,见面的时候,杜士仪当然不会流露出这样太过轻佻的话语。因为他带着幼子来拜访,寒暄之后,郭子仪就让王夫人将自己的诸多儿女全都带了上来,一一拜见。看着这济济一堂的郭家儿郎,杜士仪不禁有些殷羡郭家人口昌盛,随即就笑着对这些子侄辈说道:“我和你们的父亲相交多年,今日拜访只叙私谊,不讲公事,不要叫相国了,我比你们的父亲年轻几岁,你们就只叫一声杜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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