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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韦拯宦海沉浮几十年,此等人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底固然鄙夷不屑,可河东王氏在朝也颇有几个有名头的官宦,他即便知道王璞是假病,也派过大夫前来诊治,可那两三个大夫也不知道怎的出来便摇头说王少府病得不轻,他总不可能硬拽着王璞去做事。于是,他只能沉下脸道:“玉才,如今已经是年底功曹考课的时候,倘若你还是无力支撑,今年的考评……”
还不等韦拯把话说完,王璞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便瞪大了眼睛盯着杜士仪,脸上浮出了恳求之色:“杜少府,我知道你一向悲天悯人,最能体恤同僚疾苦,倘不是如此,当初你也不会把官舍让给了郭少府,又替他署理户曹却不居功,甚至还在宇文监察面前举荐了他如今我亦是因病不支,还请杜贤弟也多多体恤我的苦衷,明年我这一任就满了,倘使真的就此留下个恶评,再选官谈何容易杜贤弟,望请千万看着同为进士及第的份上,帮我这个前辈一把,我必然铭记在心,日后必然报答”那称呼一下子从杜少府变成杜贤弟,恰是恳恳切切凄凄惨惨
你既然一直都在外以善心信义为幌子,此番我如此恳求,你若还狠心回绝,那之前的造势便全都白费了
对于王璞这苦苦求恳,仿佛下一刻就要涕泪交加的样子,杜士仪心中冷笑,面上却端着温和的笑容:“王少府还请安心养病,考课的事情,但使能够,我必然全力周全。然则这些都是要送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因而明公刚刚也只是提点于你。”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韦拯必然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璞固然以为瞅准了他的弱点,可有些事情却着实想当然了。更何况,他可不是被人算计还帮人数钱的滥好人当此之际,他就仿佛被王璞感染似的,突然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止住了之后,他才在韦拯那微妙的眼神,和王璞不自然的注视下微微笑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天仿佛有些嗓子痒痒……明公不用拿这种眼光看我,我每日临睡练剑,身体康健得很,断然不会如王少府这般突然病倒不能理事。”
杜士仪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王璞听得差点憋得岔气。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听得一阵奇异的荸荸声,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竟是径直落在了他的矮榻上。他先是为之一愣,待看清楚那在床上乱窜的灰色东西,就只觉得整个人发凉,连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嗓子眼竟是完全堵住了。偏生就在这时候,他面前的杜士仪却一把拽着韦拯急急忙忙地往后躲去。
“明公小心,我从前行针用灸时曾经在医书上看到,这等鼠类不但贪婪偷食,而且还极有可能散布疾病,对病人尤其不利,快叫人来打死了”
读书人若是没读过《诗经》里头的硕鼠,那简直是枉为儒生,而在这种年代,即便富家子弟,也少有人没见过老鼠。然而,王璞出身富贵,又生**洁,这等丑陋的东西却还真的没见过。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凉,尤其是杜士仪那最后半截话说得他心头大骇,竟是猛然间从矮榻上跳了起来,继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越过杜士仪和韦拯就夺门而逃窜出了屋子。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个体丰肤白的侍妾,几个婢女也都花容失色地逃之夭夭。面对这番情景,杜士仪方才对目瞪口呆的韦拯笑道:“明公,没想到病人和女子都比你我跑得快些”
韦拯瞅着那两只在王璞软榻上钻来钻去,仿佛很喜欢这个地方的老鼠,又扭头瞥了一眼杜士仪,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恍然笑容。只王璞这些日子来让他又恼火又腻味,此刻见其出丑露马脚,他自己心头也不禁畅快得很。等听到外间传来了王璞那歇斯底里一般叫嚷仆从进屋打鼠的声音,他转身当先一步出了屋子之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区区两只硕鼠,就算真的能够散布疾病,身为朝廷命官也没什么好怕的,难道邪还能胜正?倒是王少府,这说话中气十足,呼前喝后的样子,仿佛这两只硕鼠,倒是把你这一身病吓好了吧?”
王璞一想到自己那精心陈设的屋子中竟然跑进了两只老鼠,而且还在自己睡觉的矮榻上呆过,他就只觉得浑身发痒,几乎都快要发疯了。可当听到韦拯这句话,他就犹如当头淋了一盆凉水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偏偏就在此时,杜士仪却还跟着韦拯后头说道:“王少府生**洁,只怕这正房一时半会也呆不下去,而如今县廨的官舍并不宽裕,不若请明公腾两间屋子给王少府暂住如何?再去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好,就如此办理”
见韦拯和杜士仪根本不问自己就做出了决定,王璞顿时气得直发昏。然而,眼看着两个粗壮仆妇冲进正房,里头一时传来了阵阵响声,不消一会儿,这两个愚蠢的妇人就耀武扬威地各自提着一只老鼠出来,心里发凉的他哪里还敢留在这儿?在韦拯那犀利的目光下,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恼怒地挥手示意那两个仆妇快点把这些脏东西给处理了,这才很不自然地说道:“刚刚吃这一吓,出了一身汗,竟仿佛是身体好多了,兴许是祸兮福之所倚……哈。”
“那就最好,来人,扶着王少府到我那儿去”
等到两个从人上前来架着王璞往自己的官舍那边送,韦拯和杜士仪一前一后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人被安置在了自家廊房,韦拯方才侧头瞥了杜士仪一眼,嘿然笑道:“想不到杜十九郎你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
“明公哪里话,我不明白。”杜士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想来是眼看年关将近,硕鼠四出,该好好在县廨内外整治整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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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百九十三章 投桃报李,怜君孤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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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尉王璞的病当初来势汹汹,如今好起来却也同样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等诊断的大夫抵达,他便明显精神了起来,待到大夫当着韦拯的面给他诊脉时,他更是连声说因祸得福,对韦拯和杜士仪道谢不迭,让后两者都不得不惊叹于他的脸皮厚度。而大夫诊脉过后,道是王少府只需多多活动便能身体康健,韦拯也懒得在这再看那猴子戏,撂下一句法曹事务即日交割,当即转身扬长而去。
把法曹这烫手山芋重新丢给了王璞,杜士仪这才轻松多了。万年县廨的官吏考课是有常例的,主要是吏考,而官考则是把所有判事等等文书全部汇总誊录,写成相应的官文送交吏部,由考功司再查阅后据此考评。这些事务书吏文山和安海都是再熟稔不过的,他只需要揽总,比起之前那些事情的斗智斗勇轻松得多,上午过后便能出门拜亲访友,尽显万年尉这一职的清要。
这一日午后,他便轻车简从地来到了郭荃位于宣平坊的新宅。前次送信时来过一回的赤毕张望了一眼围墙,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郭少府看样子是备受重用,手头也宽裕,上次我来的时候,这围墙还有些失修和斑驳,现如今却已经修葺一新了。”
“郭兄本就是能员,如今也该有出头之日。”杜士仪微微颔首,眼见门口侍立的仆人瞧见他拔腿就往里头通报去了,他不禁又笑道,“宇文监察现如今正当受圣人重用,在他麾下却比在任何人麾下都更能显才。”
尽管京兆府括田推勾判官只是个使职,原本并不像万年县尉这样享受各种优厚的俸禄和俸料庶仆等等,可宇文融因郭荃的精于,在短短时间内就摸清楚了京兆府各县那些不在籍册田土的大致情况,又因蓝田县主一事在御前受了嘉赏,对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能于属官自然信赖有加,竟是为其争取到了和万年尉相同的每月两万五千钱,折合二十五贯的俸钱。
郭荃最初只是赁下了这宅院,待俸钱和从前一样,他考虑到两个儿子都已经不小,索性花了在万年尉任上攒下来的大半积蓄,将宅院买了下来。得了杜士仪之前订约,他难得提早从御史台南院归家,听到杜士仪到了,正查问两个儿子功课的他立刻迎了出去。
“杜贤弟”
“一个月不见,郭兄风采更胜往昔了所以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诚然不虚。”
郭荃如今意气风发,每日精疲力竭入睡,大清早却又能精神奕奕,自己都觉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士仪一说这话,他不禁就笑开了:“那还不是因为我遇贵人相助,故而方才能有今日?来来,杜贤弟,如今外头天寒地冻,我们屋子里说话”
等和郭荃进了屋子,杜士仪方才让随行的赤毕上前呈上了一个包袱,旋即解释道:“这是前日樊川杜曲老宅中的家人,送来的腊鹿肉,你也知道,舍妹十三娘去了东都,我一人哪里吃得了那许多,分送了朋友之后,这些就算是我送给嫂夫人和二位郎君尝个鲜。另外是些参须,不甚值钱,郭兄可切碎了用来泡饮,如此可以补益精气。要知道,括田之事现如今是第一要务,你可不像当初在万年县廨那般闲了。”
郭荃顿时老大不好意思,讷讷说道:“杜贤弟总是这般周到,我真是……”
“相交一场,何必说这些?再说了,此前我请托郭兄的事情,你还不是义无反顾就帮了忙?毕竟事涉宗室县主,旁人哪敢冒这样的风险?”
“杜贤弟这么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你那哪里是请托,分明是让我能在宇文监察面前更得信赖。不瞒你说,那一日宇文监察进宫之后禀报此事,回来之后春风满面,对我大为褒奖,几个同僚都羡慕得很。看样子,此事应该是成了。”
尽管杜士仪心中也觉得此计能有七八分把握,但郭荃如此说仍然让他心情大振,当即含笑抱拳谢道:“所以说,我这是求人求对了”
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杜士仪自然轻松,接下来也就和郭荃天南地北随便闲聊,等提到郭荃的两个儿子时,他却发现郭荃的面上有些微微迟疑。他正思量莫非是郭家二子又有什么不对,他就只见郭荃竟是突然有盘膝趺坐改成了正襟危坐,又对他举手深深一揖。
“郭兄这是何意?”
“杜贤弟,我实在是愧然。如今我家长子已经到了婚配之龄,以你我交情,本该由你为大宾,然则宇文监察听闻之后大有兴致,所以……”
见郭荃说着竟是有些语塞,杜士仪不禁哑然失笑,连忙亦是正坐把人扶了起来,因笑道:“你我不用计较这些。再者,我是福薄之人,又并未婚娶,这等大事我出面自然远远不如宇文监察,还请郭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吉日可是已经定下了?看来我要备上一份重重的贺礼了”
“这却不敢,但使杜贤弟到时候来喝上一杯水酒,我就承情不尽了……”
在郭荃的新宅足足盘桓了一个时辰,又应郭荃之邀,无可奈何地“指点”了其二子,杜士仪方才告辞离开。出门之际,想到郭荃转瞬间便是要当公公的人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抱上孙辈,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要说他自己拖着,那是因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可十三娘却已经老大不小了。等到这一次她从东都回来,有些话不妨摊开来说清楚,他也得先听听妹妹的意思再做决定。
如此回到宣阳坊私宅,等到牵马的仆从将他送到二门口,他才一下马,留守家中的刘墨便上前低声说道:“杜郎君,奚王牙帐的信使回来了我把人安排在郎君书斋外头的廊房等候,信使的随从还带了十几块上好的貂皮,说是即将到新年了,奉贵主之命送给杜郎君,做氅袄均可。”
长安到饶乐都督府路途遥远,杜士仪掐指一算,发现来回耗费了二十余日,待听得固安公主还如此周到,他不禁更是心下感激。等到了书斋请人将信使带进屋来,他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铜筒,一面划开泥封,一面开口问道:“路上可有什么波折?”
“路上顺利得很。”那信使正是之前在西市和蓝田县主家奴起过纷争的人,此刻犹豫片刻,见杜士仪低头看信,他突然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郎君,恕某多嘴,自从去年贵主杀了塞默羯,慑服三部俟斤,李鲁苏就一直对贵主颇多猜忌提防。尤其是几批茶叶送到那三部之后,除了资费之外,贵主得了三部俟斤不少馈赠,李鲁苏越发喜怒无常,贵主口中从来不说,但实则在奚王牙帐之中的日子很不好过。”
听到这里,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的杜士仪立刻抬起了头。固安公主的信上对蓝田县主的那一出闹剧嗤之以鼻,丝毫无惧,甚至还嘱咐他不用过多理会,只管自己好好做官就好,对自己在奚王牙帐中的生活只字不提,反而很关切他的仕途婚姻等等。想到她素来便是如此性子,他不禁放下了信笺,郑重其事地问道:“照你这番话,贵主在奚王牙帐中岂不是举步维艰?我记得贵主之前身边有数百奚人护卫……”
“李鲁苏既然对贵主心生忌惮,又怎会容得贵主继续保有这些人?虽则因为是奴隶,不能轻易强夺,但他还是借着训练新兵,防备契丹兵马等各种名义,几次三番向贵主借调人手,又大方地馈赠其他奴隶,但全都是老弱妇孺。这一年以来,最初的三百老人之中只余下了一半多,余者是塞默羯的人,天知道是否有异心,迟早贵主会孤立无援”
“贵主上一次的锋芒毕露,看来是吓着他了。”
杜士仪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捏着信笺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在书斋中转了几圈。长安城中有蓝田县主这样狠毒跋扈的嫡母,而奚王牙帐之中却又有李鲁苏那样戒心重重的丈夫,固安公主那孤立无援的处境实在是太糟糕了然而,他身在长安,顶多只能帮助压下蓝田县主这等愚蠢妇人,对于奚族之事却是鞭长莫及。可要是袖手不管,三年五载之后,他这位风仪让人心折的阿姊,焉知就不会凋零在北疆那冰天雪地之中?
“杜郎君……”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贵主的情形有多艰险。你先不要忙着回去,待我先好好思量思量,再让你带回信给贵主。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是,那某就先告退了。”
等到信使如释重负行礼离去,杜士仪方才回座缓缓坐下,托着脑袋出起了神。能够像固安公主这样在虎狼之地立威扬名的,古往今来的和亲和蕃公主众多,却鲜少有人能做到,即便如此,她终究力量有限,无法在那种虎狼窝中久留。然而,历来和蕃公主除非夫君亡国,否则是不可能回归长安的,就如同固安公主先前那丈夫死了,都没办法归来一样。倘若要办到这种不可能办到的事,只怕要用非常之计
可如此一来的风险……
眯缝眼睛思量许久,杜士仪最终重重一拳击在了地席上,一时下定了决心。固安公主遥望长安不得归时的怅然,他至今也无法忘记,可如今她却宁可内外交困,也不告诉他实情,既然如此,还是要先说服她赌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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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雪飘摇,十一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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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天子李隆基避寒巡幸骊山温汤,文武一时随行不少,其中,刚刚因为大胜拜相回朝的张说,以及出征战功虽不算最突出,天子却依旧倍加宠幸的王毛仲,自然而然是文武之中最突出的人物。然而,更加让人热议的,却是新立的朔方军节度使将归于何人,一时众说纷纭,有的说极可能是王毛仲,有的说是张说,更有人说张嘉贞这宰相近来风评不佳,而如韦抗这样曾经出外过的,也在众人猜测之列。相形之下,刚刚故去的郭知运自然不免引来了深深的叹息。风雪之中,李隆基也并未在骊山上久作停留,不过六日便回到长安城,随行的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也都回了来。
然而,温泉水固然舒适惬意,可两人却都有些无精打采。司马承祯此番随行之后,却在御前坚辞回山,李隆基苦留不住,也只好答应了下来。此时此刻,眼看马车停在了彼此相对的金仙观和玉真观门口这条大街上,玉真公主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虽说贵为公主,可司马宗主还是看不上我这资质,不肯让我执弟子礼,如之奈何?”
“你又不是没看出来,司马宗主是真不喜欢那些贵人云集的场合。”金仙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便欣然说道,“不过看他精神矍铄,日后总还有再进京的机会,你也不用这般遗憾。而且《道德经》已经校正注解完毕了,也是一桩功德。”
金仙公主一面说,一面示意今次随行的王容替自己劝解玉真公主一二,王容便含笑说道:“前次我有幸在景龙观中住了今日,瞻仰了司马宗主的风采,据我所知,司马宗主在嵩山和东都洛阳左近有不少至交好友,即便是为了这些方外之交,他也必然会再游京畿。圣人拳拳之心,司马宗主必然也是深知的。更何况,若是觉得京城人来人往不便,他日允其在王屋山中择地再建清幽道观,那时候司马宗主必能长留。”
“对啊,还可如此玉曜,你若是早说,我就抢在前头去向阿兄提议了”玉真公主一时微嗔,随即方才喃喃自语道,“不过,如今国库还并未充盈到那个地步,兴许阿兄未必会答应,否则也不会用宇文融那样的财计之臣……罢了,过几年我再如此建议好了”
玉真公主既是心情转好,金仙公主亦是欣悦,送其下了车,也就自己带着王容进了金仙观。她们才一进门,便有留守的女冠上来回禀近些日子的访客以及其他琐碎事务,却是着重说道:“送礼的人中,有从东北饶乐都督府送来的银貂皮,一丝杂色也没有,竟是异常难得的好东西。”
金仙公主登时停步,有些不解地问道:“饶乐都督府?”
王容便在旁边解释道:“应是饶乐郡王妃,也就是固安公主命人送的吧?”
那女冠连忙点头道:“没错,是固安公主让人送来,说是孝敬长辈的。”
恍然大悟的金仙公主顿时笑了起来:“她还真是好快的耳报神……待会儿拿来给我瞧瞧”
无论金仙公主还是玉真公主,当真正过目看过那些银貂皮之后,不禁全都爱不释手。等到见面说起此事,两人不约而同都打算做一件贴身小袄,言谈之间,对固安公主不禁更多了几分善意。而当杜士仪从王容的信上得知这些时,假借固安公主之名让人去送礼的他先是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再次屈指算了算。知道那封回信如今大约已经送到了奚王牙帐,他不禁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两声。
阿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长安纵使再有父母不慈,却终究是你的故乡这一时之气,不得不争
“杜郎君。”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杜士仪立时转过了身子,见是传信的岳五娘,他连忙把信笺往袖子里一塞,这才抬头问道:“岳娘子可是还有什么事?”
“张相国那里我设法打探过,小和尚当初身登敌阵,斩将夺旗,以殊功授勋骑都尉,官职却因为他自己所求,留在新设立的麟州为镇将。”说到这里,岳五娘微微一顿,这才低声说道,“那些人说,这等功勋回朝入十六卫为卫官绰绰有余,不知道他为何要留在麟州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我想着他曾得罪过王毛仲,说不定心有忌讳,再加上他的身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算走一趟麟州,所以打算向杜郎君告辞。”
杜士仪早知道岳五娘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此刻并不意外。然而,想到罗盈那个印象深刻的小光头,他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好,那我也不留你。然则麟州邻近西域,不比中原,你去对赤毕说一声,带上几十两金子随身,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不要吝惜。”
见杜士仪如此慷慨大方,岳五娘登时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和杜郎君你客气了,能遇上你这样热心却又慷慨的人,真是我的运气”
“能得你屡次相助,何尝不是我的运气?此去遥远,千万珍重。”
“杜郎君也请珍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杜郎君已经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望着岳五娘的身影翩然消失在门外,杜士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远贬济州的王维。那时候觉得王维无妄之灾,可就在今天,他得知了原太乐令刘贶之父刘子玄刚到安州不久就病逝的消息。相比刘子玄那一大把年纪却还因儿子之故遭池鱼之殃,王维已经是幸运得很了
杜十三娘在东都仍未归来,岳五娘又动身前往兰州,杜宅之中一时更显得冷清了许多。而年关将近,杜士仪手头事务基本上都已经完结,空闲不免越来越多,他也就索性把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了书斋中看书抄书,这寂寥也就总算不那么难捱了。这一日恰巧是休沐,他照样在书斋中抄录着一卷刚从杜思温那儿央求借来的难得珍本,却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挑了挑眉的他抬起头来,还来不及喝问,就只见书斋那厚厚的羊皮絮门帘被人一下子撞开,紧跟着就是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杜十九,吓一跳吧,我来啦”
时隔两年不见,此时此刻面对那个显然又蹿高了一大截,面容却依旧如同从前那般秀美的年轻人,杜士仪忍不住发愣了片刻,这才没好气地叫道:“是吓了一跳,你这家伙,要来长安也不及早给我送个信还有,看你这一身雪,靴子都湿了来人”
随着这一声喝,外头立时有人进来,却是满脸堆笑的赤毕。杜士仪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崔俭玄能这么闯进来是赤毕的纵容,当即板着脸指了崔俭玄道:“把这家伙押下去先好好洗刷洗刷,收拾于净了再送来见我……记得给他灌两碗姜汤下去,脸都冻僵了,大雪天里骑马,也就只有他不顾自己的身体”
崔俭玄被杜士仪这态度噎得为之气结,嚷嚷了一句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娇弱,却被赤毕笑吟吟地“礼请”了出去,很快就没声响了。这时候,外头方才有僮仆进来擦了刚刚那些雪水痕迹,而杜士仪也丢下书卷披上了氅衣出去。刚换好木屐下了雪地,他就看见不远处竹影打着伞,身后其他仆婢都簇拥着杜十三娘往这边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相比崔俭玄的狼狈,杜十三娘身上裹着严严实实,头上戴着风帽,这会儿看见杜士仪,她连忙把风帽一摘,笑吟吟地说道:“阿兄,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没让人捎信回来。而且,因为崔尚书他们都要上京来,说是路上不好走,再三邀我同路,我只好答应了。十一郎君我是说都说不听,硬要骑马,要不是我强压了他进潼关之后就坐车,他险些手上都冻出了冻疮来可过了新安,他又不肯坐车……我真后悔禁不住赵国夫人和五娘子请求,答应让阿兄照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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