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如果现在就取关中,虽然鲁肃还是第一人选,但并州的战功却是拱手相让,只能看着沈友、朱桓等人建功,他的优势并不明显。朱儁提议先取关中,很难说没有私心,沈友、朱桓、徐琨可都是江东人。
如何平衡不同派系的利益已经成了军事行动策划时不可避免的考虑因素,军师处制订方案时吵得面红耳赤,大多为此。上次几个汝颍系的参军被外放,这股歪风才算压制了一些,争还是会争,只是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意气用事,就像此刻朱儁和郭嘉,明明有私心,却藏得很好。
“河东新定,又正是春耕的时候,暂时不宜有大举动。关中也的确需要人,让吕蒙留守河东,鲁肃移驻长安,配合杨修稳定关中形势,秋收后再考虑对并州用兵。在此之前,相关的准备工作可以先安排,让辛毗暂时停在河东负责。关中有杨修,有贾诩,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2330章 疑神疑鬼
朱儁和郭嘉面面相觑。孙策这个决定像是折中,偏偏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两人犹豫了片刻,朱儁主动说道:“大王,鲁肃与辛毗配合默契,突然分开,是不是合适”
“只是暂时分开。”孙策呷了口茶,又道:“朱公,奉孝,孤有个想法,在都督处、军师处之外,再设一个军情处,专门负责处理军情,你们以为如何”
朱儁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附和。“臣以为可。如今战区越来越大,军务越来越复杂,诸事都由军师处处理,郭祭酒肩上的担子太重,是该有人分担一些。术业有专攻,于国事有利。”
孙策转头看向郭嘉。“奉孝,你以为呢”
郭嘉笑笑。“就算大王不说,臣也有此建议。最近建业城内外暗潮涌动,军师处的细作营忙得没日没夜,国渊半个月内磨破了两双鞋,瘦了七八斤,再不调整人手,臣担心他会累死。单独设立军情处,负责军情收集、分析,军师处专心制定形势推演,军事规划,各司其责,效率会更高。臣建议,这第一任军情处祭酒就由国渊来担任。”
朱儁诧异地看了郭嘉一眼。他知道郭嘉虽然是汝颍人,却对汝颍系的利益不太上心,对吴王的忠诚毋庸诲言。可是他推荐国渊出任第一任军情处祭酒,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国渊是青州人,这要是让汝颍系知道了,肯定要骂人。
孙策不置可否。他对郭嘉本人没什么疑问,但是他知道郭嘉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一大群人,很多事情不能不有所顾忌。郭嘉推荐国渊出任军情处祭酒,很难说不是以退为进,青州系的力量还有限,国渊在军师处的资历不够,怎么也轮不到他,越级超擢未必是好事。
况且,他自己有更合适的人选。
“奉孝,国渊最近都有些什么收获”
“暂时还没有具体的结论,只是有一些头绪。大王,最近建业城有一些人兴风作浪,借讨论徐大师的理论攻击大王的男女平等论,很是蛊惑了一些人。臣收到消息后,派国渊去追查,只是那些人藏于士子之中,一直不露真容,无法确定真正的主谋。一有消息,臣会带着国渊来向大王禀报。”
孙策本来也想问问郭嘉这件事,既然郭嘉已有安排,他就不提了,转而说起了考察观象台选址的问题。
对在紫金山上建观象台,朱儁有些异议。他认为,以前之所以重视天象观测,是因为君权神授,天象与朝政相对应,是以朝廷才设署置令,养着这些人,大吴将天意与人事分开,天象已经不能直接为朝廷服务,反而引出一些歧义,再如此大费周章的建观象台实在没什么必要。如今战线拉长,兵力捉襟见肘,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建观象台这种事大可缓一缓。
朱儁提意见的时候,孙策只能苦笑,却不好直接反驳朱儁。朱儁是他特地请来的老臣,思想多少有些守旧,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好在朱儁还算顾全大局,很少在大众广庭之下表达类似的建议,私见时让他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有必要的,总比藏着掖着强。
郭嘉理解孙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名义上,他是朱儁的下属,不宜发生冲突。有什么意见,私下里与孙策说就是了。
说完了观象台的事,孙策也累了,吩咐朱儁、郭嘉抓紧时间,尽快调整作战计划,便回了后宫。他没有按计划去冯宛的天香殿,而是来到甄宓的惊鸿殿,甄宓的母亲张夫人和两个姊姊也在,见孙策来了,有些不安,在殿门外行礼完毕,寒喧了几句,起身告辞。
孙策多少有些诧异。张夫人又不是刚到建业,白天有的是时间,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常理。他没多问,甄宓却看出了他的心情不太好,以为是母亲和姊姊滞留太久的原因,陪着小心解释说,她的母亲和姊姊下午入宫,说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担心与她有关,特地进宫来问一声。
“妾说与此事无关,她们却是不信,再三盘问。”甄宓很委屈,撅着嘴。
“什么事”
甄宓敛着手,站在一旁,偷偷的瞟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
孙策见状,有些不耐烦。“不能说”
甄宓更加紧张了,连忙说道:“大王,不是不能说,是……是妾也不知详情,刚刚听家母说起,不知虚实,不敢妄言。原本是想等出去打听一番,再择机向大王禀报的,现在……”
见甄宓如此怯怯,孙策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不好,吓着她了,放缓了语气,伸出两条腿。“今天上山下山,跑了一天,腿有些累了。阿宓,等会儿,你帮我捏捏吧。”
“好的,好的。”甄宓连声应道,命人取来热水,服侍孙策洗漱,又泡了脚。一通忙碌下来,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大半。甄宓坐在孙策面前,一边帮孙策捶腿,一边说起母亲张夫人入宫的原由。最近建业城出现了几个士子,将徐岳的椭圆轨道理论与男女平等联系起来,说大地不仅绕着太阳运转,还绕着月亮转,太阳是君王,月亮自然就是王后,既然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为官,那王后也就应该和君王一起临朝称制,共同执政。
除了徐岳的数学理论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论点,说君王被称为国之元首,以象人之首级,根据医匠的最新研究,人的首级其实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成左右两半。
这个说法吸引了不少人,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反对的人不少,支持的人也很多。因为涉及王后,甄宓的母亲张夫人担心是甄宓所为,特地进宫来问,让她不要无事生非。
孙策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宫这些女人中,最不安份的就是甄宓。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他也怀疑过是甄宓在背后兴风作浪。不过后来略微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甄宓是个聪明人,她应该清楚,就算把袁衡废了,甚至把袁权也废了,也轮不着她来做王后,只会便宜了其他人,比如黄月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听孙策发笑,甄宓窘迫地涨红了脸,苦兮兮的说道:“大王,这事真的与妾无关。妾虽愚笨,不识大体,却还不至于如此荒唐。这是有人在栽赃于妾,请大王明察。”
孙策抬手轻捏甄宓的鼻尖。“你看看,连你阿母都以为是你,可见你平时给人的印象,简直是现成的替死鬼、挡箭牌。”
“可不是么,妾也后悔欲死呢,只是没有后悔药吃。说起来,都是离家的时候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才落人口柄。”甄宓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行了,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别哭了,哭化了脸可不好看。”孙策坐起身,揽过甄宓的脸来,用手绢拭去泪痕。“你想想看,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个……妾可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来听听。”
“当真”
“孤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甄宓破涕为笑,一边捶着腿,一边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妾想来想去,觉得不像是宫里的姊妹们能说的。”
“为什么”孙策笑道。甄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先把宫里的摘出去,免得落下背后说人是非的不好印象。甄宓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大王觉得宫里这些姊妹,谁的学问最好”
孙策想了想。“论文学,怕是王后和权姊姊最好,你也不弱。论实学,当以阿楚最佳。论书画,当以阿和最为擅长。”
“大王可听说宫里哪位姊妹熟悉《太玄经》”
“《太玄经》”
“是的,那几篇文章里有《太玄经》的内容。妾听陆郎中说,《太玄经》刻意仿《易》,文辞古奥,研习的人很少,袁氏虽习易,却是孟氏易,与《太玄经》相去甚远。况且王后稳重,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至于其他人,也没听说谁和研习《太玄经》的学者有关联,所以说,这事应该和宫里的姊妹没什么关系。要妾说,这可能是来自西蜀的细作生事。《太玄经》的作者扬雄本是西蜀人,西蜀为与我大吴争锋,推崇《太玄经》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策很惊讶,忍不住说道:“阿宓,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
甄宓又惊又喜。“大王也这么想”
“嗯,孤虽然还不知道与《太玄经》的关系,不过孤想来想去,若是大举追查此事,得利最厚的人绝非旁人,而是西蜀。河北平定,魏国、中山先后覆没,蜀国不能不有所反应,派间谍细作到建业来散拨流言蜚语,令我自乱阵脚,无疑是成本最低,效果却最好的办法,以曹操之品性,没有道理不用。”
甄宓眨眨眼睛,又道:“大王,这毕竟只是妾的猜测,万一不是西蜀的间谍细作所为呢”
“万一不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蜀国迟早是要灭的。”
第2331章 以直报怨
孙策答非所问,甄宓却也没有再问。聪慧如她,自然知道了孙策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他都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免得人心不安。这个罪名就让曹操背着,不背也得背,谁再附和此议,等同叛国。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这种事本就无所谓真假,对方要的只是孙策的反应,只要孙策态度鲜明,不为所动,再多的流言也掀不起风浪。真去追查始作俑者,搞得人心惶惶,反倒是舍本求末。
甄宓低下头,专心为孙策捶腿,随着手臂的起落,单薄的衣衫渐渐滑落,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孙策不经意间一瞥,不由得心神一动。甄宓已经满十八周岁,早已圆房,只是这段时间太忙,来惊鸿殿的机会曲指可数,甄宓才没有怀孕。
原本的历史上,她应该也就是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的。
“阿宓。”
“嗯”甄宓歪过头,正迎上孙策炙热的目光,随即又发现了孙策腹下的隆起,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两朵红霞飞上了脸颊,连忙起身。“大王辛苦了一天,该休息了,妾为大王更衣。”
孙策哈哈一笑,纵身跃起,凑在她耳边说道:“孤送你一个礼物。”说着,将甄宓横抱起来,大步向铺好了锦被的床榻走去。甄宓羞不自胜,抱着孙策的脖子,轻咬樱唇,幸福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桃花坞。
小船缓缓靠岸,船娘用竹篙撑住船只,下巴一抬,一双发亮的的眼睛看向桃林。时值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浅白深红,明艳动人,周宅的大门就隐在桃林之后,只有一对双出阙露出顶端,彰显着主人家的与众不同。
卫觊也看到了双阙,原本就很压抑的心情更加低落。阙是表示身份,以吴国目前的形势,双出阙堪称最高等级,能当得起如此规格的也就那么几个,周瑜无疑是其中之一。蔡琰被卫氏逼走,却嫁给了周瑜,而卫氏却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家族的生存,甚至不得不赶到建业来,低声下气的向蔡琰求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那一瞬间,卫觊几乎想扭头就走。士可杀,不可辱,他不知道见了蔡琰之后能说些什么,又将遭受什么样的耻辱。背负着这样的耻辱,他还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在士林立足。
“客官,到了,这就是蔡大家的宅第。”见卫觊发愣,船娘再次提醒道。“你们快一些,对面还有客人要渡河呢。”
卫觊有些慌乱的应了两声,提起衣摆,上了岸。几个健仆忙着将礼物从船上卸下,船娘竹篙得一荡,小船晃悠悠地离了岸,向对岸招手的客人滑去,船娘亮开清脆的歌喉,悠长如歌。
“桃花开得艳,绿水绕都城,春光如此好,风景大可看。对岸的客人不要急,来啰”
听着船娘的歌声,卫觊有些惊讶。他一路乘船而来,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船只,也听到了不少小曲,虽是俚调,很多是信口而唱,却颇有文采,配着船着婉转的歌喉,正如眼前秦淮风光,迤逦如画,处处透着太平盛世才有的气象。
健仆们收拾好了礼物,担上了肩,卫觊收回心神,沿着青石阶向上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从桃林中走出,一边轻声说笑着,一边从卫觊身边走过,不管是长衫的士子,还是短衣的百姓,都客气的向卫觊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卫觊的衣饰时,便露出宽容的微笑。卫觊被他们的笑容搞糊涂了,以为自己的衣服有不当之处,频频低头查看,没看到什么问题,却引起了更多的笑容。
几个少女从他面前经过前,其中一个穿着窄袖春衫的少女忍不住笑道:“姊妹们,又是一个外乡人呢。”说着,几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了。
卫觊的脸有些烫。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显眼了。他从河东人,河东在这个季节还有些夜寒,他身上穿的是冬衣,可是建业城却春暖花开,沿途所见,穿冬衣的寥寥可数,几乎全是老人,大多数人穿着轻薄的春衫,尤其以年轻人为最,一个个争奇斗艳,宛如眼前的桃花,明媚动人。与他们一比,自己简直是刚从黄土里爬出来的老农。
这个发现让卫觊局促不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一双手伸了过来,恰巧扶住了卫觊,避免他出丑甚至落水的窘境。卫觊松了一口气,一边站稳,一边拱手致谢。一抬头,眼前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朗目的年轻人,比他高出半头,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偏偏又面容和煦,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压迫,如沐春风,顿生亲近之感。身后跟着四个高大强壮的卫士,威风凛凛,却温和内敛,无一丝蛮横之气。
“多谢足下援手,感激不尽。”卫觊拱手施礼。“在下卫觊,字伯儒,河东安邑人,冒昧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打量了卫觊两眼,随即嘴角微挑。“在下周瑜,字公瑾。”他伸手一指桃花林后的门阙。“这便是寒舍,卫君是路过,还是……”
“呃……”卫觊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想过见到周瑜,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面。“我……”他本能的想说自己是专程登门拜访,可是一看周瑜的笑容,再一看周瑜身后明显多了几分敌意的武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路……路过,路过。”
周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卫君留意足下。江东多水,青石湿滑,一不小心滑倒了,可是要吃苦头的。万一落水,那就更难看了。”说完,点点头,带着卫士大步下了台阶。载卫觊过来的船娘刚好载了两个客人过来,一见周瑜便扬声叫道:“周郎,去哪儿,我载你呀。”
“那就有劳小娘子了。”周瑜含笑应着,大步上了船。船娘竹篙点岸,小船飘飘而去,歌声再次响起。
“江东有凤兮,烈火重生。百鸟朝凤兮,公瑾为尊……”
岸上响起清脆的和声。“江东有凤兮,起舞虞廷。翼有五彩兮,昭姬为文……”
卫觊听着歌声渐渐远处,苦笑无语。他呆呆的立在桃林旁,轻风拂过,一瓣桃花被吹落,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在他眼下慢慢落地。
卫觊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落花,一声长叹。
周瑜沿着石阶,大步登城,进了太初宫,来到偏殿。孙策正在殿前的走廊上散步,见周瑜快步走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公瑾满面春风,走路带风,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周瑜走到孙策面前,躬身施礼。“大王,臣自回到建业,天天有喜事,不过今天却没遇到什么喜事,反而遇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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