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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卢靖妃继续道:“当时我已有自尽之心,临死前想与老姐妹道别,便到此处来见妙丰。谈起以往,她打开暗室,我才知道原来王姐姐当年未死,我便拜她为师,取道号洗心,准备抛却已往,重新做人。妙丰又说起江湖武林的事情,我才知道我儿景王载圳,原来不是病死,竟是你杀的。”说到这目光停在长孙笑迟脸上。
长孙笑迟略感茫然地应道:“不错,四弟死在我手。”
卢靖妃道:“你娘和你都是我害的,和我儿无关,你本不该杀他,不过,既是我当年造孽在先,我也不配责怪于你。”
长孙笑迟低头默然。
卢靖妃移开目光,探袖替无肝擦了擦眼角的粘泪,继续道:“我们老姐妹相见之下,相约做伴,度此余生,老皇爷那边我连信也没给,他派人在宫里四处寻我不到,也想不出我会在这三清观里,后来他自己也病重,也便顾不得我了。现在我对你讲这些旧事,也没想要你饶我性命,而是临死前还有三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允,第一个,便是要你饶了我这无肝师父。”
无肝仍自怀念儿子,对她的话听而未闻,其状如痴。常思豪看得心中大痛,握紧手中小剑,心想若是长孙笑迟执意仍要杀她,自己便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维护她老人家的周全。
长孙笑迟道:“世上没有解不了的冤仇,她老人家心地仁善,纵然做下错事,这十年囚居也都可抵了,我再杀她,便是不仁。娘啊,娘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着话在无肝面前跪了下去,咚咚磕头。
常思豪没想到他这一统江南黑道的大枭竟能如此,一时心神激荡,扔下手中小剑一同跪倒在地,流泪说道:“长孙阁主说得好!这般慈爱母亲,世间少有,常思豪也当相拜才是!”也是咚咚叩头,口中叫娘。
无肝被磕头之声震醒回神,一见二人如此,心中大欢大喜,无可名状,登时老泪纵横,颤巍巍伸出手来:“好,好,好!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儿!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三声,呼吸中停,身子一晃,向前栽倒,长孙笑迟和常思豪赶忙伸手扶住,同声叫道:“娘!娘!”只见无肝眼皮缓缓垂落,脸上尤含笑意。
夕阳逝尽,天地间一派浑沉,夜色袭来,将每个人身上涂冷,院中亮起了盏盏红灯。卢靖妃跪伏于地,哭道:“师父!”
常思豪紧紧搂住无肝身子,泪如雨下,口中嘶喊:“娘,娘!”直觉得母亲又在自己面前死了一次,地恸天悲,莫过于此。众人见了,都面色惨然。
妙丰长长而叹,也是难过之极,过来劝慰常思豪,想把无肝接过,手抓到她腕子之际,目中一亮:“还有救!”赶忙在她掌心劳宫穴连拍几下,将几股阴劲打入她体内,又取银针,在她十指尖上急刺。安碧薰取火石点燃了蜡烛,众人团团围看,只见无肝指尖鲜血淋淋而下,过不多时,喉头呃地一声,恢复了呼吸。
众人悲喜交集,莫可名状。妙丰释道:“她这是喜极中风,身子太弱,以至昏厥,现在我刺她十宣放血,去其心火【娴墨:赞作者发大善心,于小说中传此救命之术,此医家真传,读者当记清记彻。十宣即十指尖,又谓“鬼城”,刺十指放血,对于急性脑出血、脑中风当机立断有奇效,轻的能好,重的也能减轻大半后遗症,恢复时能快得多,倘当时不施此术,多半活过来也是偏瘫,切记切记,临事救亲人一命,比什么都强(其医学原理后文中暗藏了,此处不赘),家中备一套三棱针也没几个钱,没三棱针一般的针也都可,急时甚至不必消毒】,已无大碍,只是须得静养。碧薰,来帮我搭手。”两人在常思豪怀里把无肝缓缓接过,送入密室。
卢靖妃流泪道:“好人有好报,老姐姐命不当绝,可见老天有眼!”向西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向长孙笑迟道:“杜康妃当年只是在我的授意下做过一些小事,跟你娘阎贵妃的血债关联不大,又早薨多年,我这第二个要求,便是希望你放过她的儿子,当今皇上,你那三弟载垕。”
长孙笑迟闻言怔住,久久不语。
卢靖妃殷切瞧他,等了好一阵,见仍无反应,蓦地杏眼睁圆,厉声道:“孩子,你们是皇家的儿女,可也是亲兄弟!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讲不通的?这万里江山,花花世界,好则好矣,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纵然全都教你握在手里,百年之后,又待如何?坐拥华堂万间,睡卧不过一席之地!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龙种王孙,还不都是个人!那深宫大殿空空荡荡的,一个人躺在那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要多凄凉有多凄凉!把人的心都睡空了,睡冷了!想那些年半夜无眠,我时常爬起来瞧瞧星月,又躺下,再起来,反反覆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时刻间提心吊胆,怕有人夺宠来害,没人害我,我便先下手去害人,好像少了个对手,就安心一些充实一点,这哪里是人该过的日子?我们这一辈的人相互残杀,已经够了!难道你们这辈还要继续下去?你杀了我儿景王,难道还不解恨,非要再杀了三弟,这才甘心?”
“住口!”
一声大喝,吼得卢靖妃收声愣住。
长孙笑迟眼中精芒闪烁,顿了一顿,盯着她说道:“你可知道,我见你儿景王之时,是怎样一番情景?”
卢靖妃顿生忐忑,迟疑道:“怎……怎样?”
长孙笑迟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日……我潜入景王府,与四弟相见,表明身份,四弟上前抓住我双肩,流泪问道:‘大哥,真的是你?’我默默点头,他将我一把抱住,哭得泣泪交流,说道:‘大哥!爹生了咱们哥儿四个,因为你死的早,那狗屁方士陶仲文说二龙不相见,爹信了他的话,这么些年来,这几个孩子他谁也不瞧一眼,连话也没有一句!哥,你瞧我这胡子!我二十八了!可是这二十八年来我连爹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偶尔有机会见着也是远远的,根本看不清楚!可是没想到,你还活着!哥,这是真的吗?哥,你没死!’”
此时无肝安然睡去,无需人来看护,妙丰母女也走出了密室,听他转述景王的话声泪俱下,情境如在眼前,妙丰不禁鼻头一酸。
当年嘉靖皇帝确是如此,早年宫妃无人生养,他一直盼子心切。好容易大儿子出生,又





大剑 【评点本】061一章 钗头凤
长孙笑迟面色迟疑,似乎一时难以出口。
卢靖妃料知不妙,急道:“你,你快些说,他拿了金钗,便又如何了?”
长孙笑迟瞧着她眼睛:“他握紧那金钗……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对我言道:‘大哥!我娘当年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我,虽然许多事情办得有差,可是在她看来,只要是对儿子好,便是对的,所以必须要做,不得不做!她不是你亲生母亲,可是毕竟也是咱两兄弟的娘,咱们做儿子的,怎能对娘亲动手!大哥,当年的血债,是她为我犯下,便该由我来偿。今日我死在这里便是,只是求你放过我娘!大哥,你肯是不肯?’”【娴墨:卢妃之错,在母亲角度看是对,景王之举,在儿子角度看也不错,小哀报仇,理由更充分,这才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常思豪心想:“天地间多是母慈儿不孝,忤逆子满大街,可这卢靖妃意狠心毒,景王对她倒孝顺得很,知道自己娘干下坏事错事,却不肯在娘身上加一个‘错’字,只说她‘事情办得有差’。”
卢靖妃听得儿子对自己如此孝心,胸中大生酸楚,喃喃道:“这孩子……”
长孙笑迟眼神渐冷:“我当时痴痴愣住,一时不语,四弟脸上变了颜色,说道:‘哥!咱皇娘死得太惨,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有冤,委屈难过!兄弟这便让你解恨,让你痛快痛快!’说着扬起那钗,猛地向下落去,扑地一声,扎进大腿,登时鲜血直流。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看得呆了,他见我不说话,当是不够,便一钗钗如疯似魔地向自己腹间、胸前刺去,血流如注,眨眼间半身衣服一条裤子全都染透了,流了一地腥红。他双目流赤,望定了我,一面猛刺自己,一面在口中喊道:‘哥!你痛不痛快?痛不痛快?痛不痛快?痛不痛快!痛不痛快!痛不痛快!痛不痛快!’”
他连吼七声“痛不痛快!”声嘶力竭,身上带着动作,便如同景王本人在眼前喊出来的一般,直听得卢靖妃肝肠如裂,跌坐在地,身子不住颤抖,好像那每一钗都扎在她的心上,她喉头哽咽着:“别……求求你,别说了……”声音断断续续,几乎细不可闻。【娴墨:刺得越狠,母亲越疼,哥哥越不忍,一家人何苦这般,真让人不忍卒看。有人诟病作者写吃人用实笔,大概是连僵尸片都没看过,其实此类地方之磨心,比吃人更甚。写作路上,有人追求美,有人追求真实,要美,必然要遮遮挡挡,要真实则离不开揭露与批判,作者属于后者,搞的是在灵魂上挑血泡的工程。把成人童话写成黑暗圣经,是给武侠提高档次还是降低档次,不好说,写作上有温和就应该有激烈,保持多样性是有必要的,让余秋雨写废都,让张爱玲写亮剑,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在文学而言,对暴力、血腥、猎奇、残酷的描写是否降低文学性,要看它们是否是为暴力而暴力、为血腥而血腥,换言之就是它们有没有一个要表达的主题。】长孙笑迟吼完这几声,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悲凉而压抑,盯着她续道:“他连刺三十几钗,后来渐渐没了力气,滑坐于地。看起来呼吸很是困难,料是刺坏了肺子。”说着手掩胸口,仿照当时的场景,发出低沉而费力的咳嗽声。听得卢靖妃不住摇头、去掩抓自己的耳朵。
长孙笑迟继续说道:“他咳了两声,口中涌出一汪血沫,已经说不出话,头无力地靠在书案边上,眼皮有些撩不开,却仍努力向我瞧来,眼睛里满是乞求凄哀,呼吸渐急,等着我答应他。”【娴墨:说得如此之细,是心狠,是报复,是自恨当时未能拦,千般矛盾、万般折磨,一时都在心头口头】常思豪瞧他这副模样,真不知当时就是这副场景,还是他在故意折磨人。再瞧卢靖妃,脸上泪水扑簌簌滚落,一只手不知所谓地摆动着,仿佛此刻长孙笑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身上往复割锯。【娴墨:和司机家属听交警描述车祸现场一样,酷极痛极】长孙笑迟肩头起伏,竟也喉生哽咽,额头颈间汗水涔涔而下,道:“我当时脑中轰鸣,头皮炸起,身子动弹不得,心下一片空白,就这样呆呆瞧着。不知过了多久,四弟长长出了口气,眼皮落了几落,终于在半开半合间停住,就此不动了。”
“儿啊……”
卢靖妃满脸是泪,大哭数声,音如嚎鬼,忽然一跃而起,吼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两手连抓带挠,把长孙笑迟身上扯得布片纷飞,嗤嚓作响。众人见她如此,心酸之余无不骇异,一时竟不知拦。
长孙笑迟身如柱石,任她发泄,一动不动,眼中闪过快意,更多悲楚,感情复杂。
卢靖妃毕竟年迈,只疾扯了十数下,力气便衰,一头顶在长孙笑迟胸前,揪着他破碎的衣领抽泣,肩背起伏,哭得呜呜嘤嘤。少顷两腿打战,身子缓缓滑坠,哧拉一声,又扯下一条衣衫来。
长孙笑迟胸口处肌肤裸露,现出一块红色胎记。
卢靖妃跌坐在地,见之一怔,情绪平复了许多。她仰头喃喃指道:“不错,不错,是这块记。当年你生下来,我们姐妹几个都过去看,杜康妃说,你这块记是心形,长在胸口,又红又正,便是心迹外露之象,长大必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我可也不以为然。”
长孙笑迟道:“四弟为证实真身,曾要我解衣给他看此记【娴墨:是补缀文字,否则忽然府中来一江湖豪客,言是大哥,景王如何取信?道此是补笔,却又是正笔,本该前置,偏偏坠后,为的是启下文。若特意在前面说清,好像有备而述,反倒显得板,不够自然。】,莫非是你对他讲过?”
卢靖妃点头:“没想到他还记着。有一回他洗澡,看到自己身上有块小记,嫌它难看,非要割了去,我自然不让,说有记是好事,有记就能当太子,于是也就提到了你。他那时才七八岁,整日读史入了迷,说道你可能是比干转世,只因被妲己挖去了心,是以千年之下,伤不去痕【娴墨:景王天真童稚想法,可爱可叹,可知其长大后孝母爱兄绝非偶然,三岁真可看到老】。我当时不愉,教谕他说:‘儿啊,你可不要把人都往好里想,没有防人之心,莫说取得皇位,便是在这皇宫之中活下来,也不容易……’”
她回忆往事,一阵苦笑,喃喃续道:“当娘的这么教儿子,只怕这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人了【娴墨:虽起意不佳,然宫中肮脏地,亦不能怪之,只可怜投生有差,不该入帝王家罢了】。难得我儿明辨事非,却又孝心,知道我是错的也不来反驳,每次都假装听进去了。”说到这眼中目光一虚,仿佛又看见儿子小时候捧书大声诵读的情景,不觉间喃喃念出声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两只手轻轻打着节拍,脸上淡淡浮显出一丝失神的笑意。
众人见她如此痴态,只怕要成癫症,各有忧惧之色,却又一时不忍打扰她的回忆。
长孙笑迟在衣内摸索,掏出一物,向她递过。
卢靖妃一见心神剧颤,眼前这一物,正是自己那根金钗!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捧在掌心观看,只见那钗上凤头已被捏扁,花饰也早已变形,上面曲折之处隐约尚有干透发黑的斑斑血迹,本来展开的金丝凤翅打了折弯,压在翠玉小凤身上,反而像是将它呵护在了自己羽翼之下。联想到儿子为自己惨死,而自己却无力呵护,心中大痛,登时几滴悲泪落在掌心。喃喃道:“是我做下了孽……你没有杀他,杀他人是我,是我……”
长孙笑迟道:“当时他自残自戗,我没有出手阻拦,便和亲手杀他没有分别。”【娴墨:是身边还有聚豪兄弟监看之故也。对得起亲兄弟,就对不起志同道合兄弟,试想当时身边是谁?江晚、沈绿,尚有人情,不致如此,多半当时又是带着朱情,诛情人更要放狠,岂能相拦?】卢靖妃咬了咬牙,十指收紧,握住了金钗,抬头问:“小哀,我说要你饶过三弟,你答不答应?”
长孙笑迟道:“四弟之死,亦非我所愿,我又怎忍心杀害三弟?”
卢靖妃盯着他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面上露出微笑:“好,这就好,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说话不会不算。”侧头唤道:“皇上,还不来见过你大哥?”常思豪见她瞧向刘金吾那边,心中大惊:“原来他竟是皇上?”然而却听文酸公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向长孙笑迟跪倒行礼:“小弟载垕,见过兄长!”
这下不单常思豪讶异,就连长孙笑迟也是意外到了极点,迟愣愣问道:“你是皇上?”
文酸公抬起头来:“小弟正是当年的康妃之子,大哥,这些年来你飘泊在外,可苦了你了!”说着话以袖掩面,啜泣出声。【娴墨:八字真有文章】长孙笑迟心想那日在馆中,他还曾对水颜香曲词大加品评,出尽风头。哪料想他就在面前,自己三人却又茫然不知,反而到厅里四处去寻,又哪里寻得着?这一趟阴错阳差,他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些。讶异之余,不由得又想起一事。
那是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要册封二皇子载壑为太子,同时也将三子载垕册封为裕王,在册封大典上两位皇子各领册宝回去,结果打开一看,两人的册宝居然弄错了【娴墨:史实确然如此,皇家出此大错,极不正常】,太子的册宝错给了载垕,裕王的册宝,却给了载壑,于是又快马加鞭地对调,换了回来。结果二皇弟终究早亡,皇位还是落在了这三弟载垕的头上。
此事传得天下皆知,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看来人是终不可与命相争的了。眼见此刻他贵为一国之君,居然跪在地上向自己施礼,可见心中兄弟情谊尚在,而自己却始终有恨他之意,心胸之别,实在相差天地,赶忙上前扶起道:“三弟……不,皇上请起。”
隆庆皇帝站起身来:“咱们自家兄弟,不用多说,况且我代娘向大哥赔罪,也是应该。”
长孙笑迟道:“咱们既是弟兄,也是君臣。天地君亲,亲在君后,国体不可废也。”
卢靖妃含笑说道:“好,好!本来我还有第三个要求,便是希望你不要再图复夺皇位,引起杀戮,让天下重新陷入一场血雨腥风,现在看来却是没必要的了。皇上,你这大哥命苦,皆是为我所害,你要好好待他,望你兄弟能和睦相处,治理好国家,让天下风调雨顺,永享太平!”说着话调转金钗,直向自己胸中插去!
长孙笑迟惊声道:“不可!”妙丰诸人一起前拥,却已迟了。
卢靖妃向后仰倒,灯影摇曳,血雾飞虹,长孙笑迟俯身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眼见金钗尽没,直透入心,她是活不成的了。自己母亲的大仇得报,可是殊无半分欢愉,心中反而充满撕痛、悲伤与不忍【娴墨:仇恨原不能让人幸福,实实是与自己过不去。原谅二字,是幸福根因,天下多有夫妻反目成仇、兄弟间不说话、儿女父母不往来,全因一点小事不原谅而起,最后碍着面子就这样冷淡下去。】,想起囚病而死的二弟、自残赎罪的景王、颟顸糊涂的父亲,一时觉得人生大苦,骨起秋风,钗头那一对母子凤凰为鲜血浸染,在泪光里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黄、绿、红三色晶莹。
卢靖妃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知道他刚才喊出一声“不可”,在心中已然原谅了自己,淡淡一笑,合上了眼睛。




大剑 【评点本】062二章 骂永亭
众人面对着卢靖妃尸身,各自难过感叹,长孙笑迟和隆庆两兄弟又哭了一场,妙丰瞧着自己多年的老姐妹亡故,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跪在长孙笑迟面前请罪。
昔年旧事之中虽然有她全程参与,毕竟也是在卢靖妃的引诱下,步步泥足深陷,后来还算助燕临渊救过自己,长孙笑迟自不忍怪她,反而好言抚慰。【娴墨:是无肝病倒、卢妃痛逝、怀念景王,使阁主不能不痛、不能不转心也,其心早在颜香馆与水颜香谈话时已有流露,又非今夜一时之心】刘金吾劝大家节哀,请示如何处理后事,隆庆略一思忖,转问道:“兄长,小弟实在心乱,没有主意,此事还请兄长定夺。”【娴墨:试想文酸公这是何意?此人绝不简单】长孙笑迟道:“卢靖妃不告而别,虽然宫中乱过一时,但是影响不大,此事若是传将出去,必然震动朝野,麻烦殊多。既然她入了玄门,便是三清弟子,也不必拘于俗情,不如将她秘密埋葬,好生祭奠也就是了。王贵妃薨逝,当年人所共知,看现在这情形,我看她也不会愿意被接回宫里享福的了。然而咱们小辈也做不得长辈的主,如今她还在病中,何去何从,待养好身体,再向她征询意见便是,现在消息也还是不要外传为好。”
隆庆眉心舒展【娴墨:四字心事俱现。前述只是说答应卢妃不杀皇上,然长孙阁主若要大张旗鼓处理二妃事,朝野震动,事情全漏,旧太子事岂能不露?因此如何处理,正可表露有无争位之心也,可知前问,绝非是心乱无主意的话。隆庆心底秘事,只用略一思忖、眉心舒展,八字全都写尽】,点头道:“好,好!都听兄长吩咐。”又跟妙丰说要给她和无肝安排新住处,妙丰说人死如灯灭,无需避忌,派人将屋里血迹清洗干净也就是了,坚持在此照顾无肝,不离开三清观。隆庆只好应允,将冯保唤上楼来,交办一切。
常思豪瞧见冯保,牙根复痒,便欲下手,瞧着地上妙丰那柄小剑,观察了一下周围,趁人不注意,缓缓蹲低弯腰准备去摸剑柄。隆庆唤道:“小弟,小弟?”常思豪见他竟向自己招手,愣愣不知所谓,心想:“谁他娘是你小弟?”隆庆道:“怎么,你不认识哥哥了么?在颜香馆上,你还救朕……救小兄一命来着。”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柄小扇,晃了一晃。
常思豪直了身子:“我当然记得你。”隆庆微微一笑:“记得就好,我叫你小弟,你怎么不答应?刚才你在我无肝皇娘面前可是磕头来着,皇娘也认了你做孩儿,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兄弟,可不许赖账。”【娴墨:郑盟主赴会如何要带常思豪?借助的是其秦家身份也,试想此处隆庆又是何心?认一弟,正为一兄,真人精方可为天下主。】刘金吾道:“恭喜皇上,今日得与兄长重逢,又收一御弟。奴才刘金吾,给千岁爷请安。”说着单膝点地,向常思豪跪了下去,向他连使眼色。【娴墨:也是个乖觉的】常思豪心知他这是要自己给皇上磕头谢恩,然而瞧着眼前这位“大明天子”的面貌,跟这身绣着祥云飞鸟的米色冬衣实不搭调,尤其那顶黑纱冠后面还有两个小小的半圆立耳,戴在头上像个兔儿爷一般,怎么看,怎么还是颜香馆中那副滑稽模样。寻思:“总听说圣天子如何如何,谁承想却是这个鸟样!他又没三头六臂,又没比我多个jb——就算三头六臂,多根jb,老子也只看个新鲜就罢,干嘛要跪他?”脑中想着对方长两根**的造型,忽觉奇趣逗人,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娴墨:若无颜香馆一会,小豪也不致如此,只因先入为主有一文酸公印象,是以此时毫无惧戒,可知天下人都陷于名色二字上,一眼看济公,认出是佛,才算真识人也。帝王亦常人,作者不避脏字,特用脏字,全属故意。令人笑不是、骂不是、叹不是。】隆庆也不怪罪,淡笑道:“兄弟英雄盖世,笑起来也这般豪爽,真教人看了也痛快!”他见长孙笑迟满身血污,便又道:“这里满室血腥,不是讲话之所,请兄长移步更衣,咱们再刻详谈。”常思豪心想:“若知我想什么,你还痛不痛快?嘿,可知你也是个肉人,不过如此。”回神再扫,地上小剑已被拾走,冯保也不知到哪去了。
妙丰将济世令还给长孙笑迟【娴墨:无漏】,三人与她道别下楼,前面有太监引路,刘金吾护驾,院中太监、侍卫两向分开俯首低头,在一行人昂然而过之时,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口中齐道:“恭送皇上!”郭书荣华低头之际俊目微斜,向常思豪投来一瞥,眼含笑意。常思豪一走一过,被这笑意惹得心头一荡【娴墨:竟能让这大杀将心头一荡,可见郭督公眉目何等撩人】,立刻想起这人喜好男宠,看自己的眼神暧昧,多半不含好心,暗骂道:“**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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