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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提醒道:“晋山君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等会儿你多听少说。”
在山巅祠庙附近的一处隐蔽道场内,见着了那位开门待客的中岳山君晋青,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下宗仙都山那边,两位不记名供奉,邵坡仙和侍女蒙珑,他们即将在桐叶洲中部的燐河地界立国,国姓独孤,不过是女子称帝,邵坡仙这位亡国太子,不会恢复真名,只是担任国师。程山长的嫡长女,紫阳府开山祖师吴懿,会有了类似护国真人的身份,既然此事我是牵线搭桥之人,那我肯定不会当甩手掌柜。”
半点不出意外,这位山岳大君再次面朝南方,作揖而拜。
晋青微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平安点头道:“我也什么都没说。”
原本这个心结,是大骊宋氏与中岳晋青之间的一个死结。
晋青作为大岳山君,简直可以算是旧朱荧王朝最大的前朝遗老,没有之一。
所以这一炷心香,晋青会无比心诚,因为算是一并了却心愿与宿缘。
大骊皇帝事后真要追究问责,晋青一来无所谓,不太当回事,因为不算什么越界之举,毕竟直到今天,晋青也从未接触过那个“邵坡仙”。再者晋青也不太担心后遗症,反正是与陈平安做的这笔买卖,有本事你们大骊朝廷找隐官的麻烦去?
不过相信以当今皇帝陛下的心性和气量,还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毕竟在这之后,晋青就可以专心一志当这大骊王朝的中岳山君了。
这其实是一国国师才会做、才能做成的事情了。
晋青摸了摸袖子,笑道:“陈山主马上就要创建下宗,可惜职责所在,碍于身份,注定无法亲临道贺,贺礼一事……只好拖延几天了。”
因为晋青才记得是在对方梦中。
不料陈平安笑道:“晋山君只需凝神观想一番,那份早就备好的贺礼,便可以由虚转实。”
晋青稍加思量一番,果然就从袖中摸出一部碑帖,汇集了中岳的所有崖刻榜书,两千余片之多,不乏原碑已佚的孤本。
晋青以心声道:“仅此一份,多加珍惜。”
一般来说,碑帖此物,多是山下文人雅士之间的相互赠送,对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看着就是一份礼轻情意重的礼物了。
陈平安却是郑重其事接过那部厚重碑帖。
因为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这就是一种当之无愧的雪中送炭。
炼字一途,急需此物。
就像家乡那座俗称螃蟹坊的四块匾额,当年被礼部官员数次摹拓之后,就逐渐失去了精气神,因为那些文字中蕴藉的精纯道气,就此悄然转入那些拓本中。螃蟹坊的匾额看似文字依旧,落在得道之士眼中,却是“苍白无力”了。
如果是以市井书肆版刻的书籍提取文字,拿来淬炼文字,终究是最下乘,所炼文字品秩低。最上乘的炼字之法,当然是取材于那些或记录、或篆刻在特殊材质之上、那种“法不轻传”的道门金科玉律、青章宝诰,以及儒家圣贤的亲笔手书,佛门龙象、得道高僧抄录、注释的经文,只是这些文字,可遇不可求,而且一旦炼字,就是一种大道折损,不可弥补,比如那篇埋河祈雨篇道诀,由于是真迹,便等同于一股源头之水,一旦陈平安将其炼化,就会变成残篇,会产生一连串不可估量的气运迁徙、流散,甚至导致未来修行这道仙诀的练气士,磕磕碰碰,心中文字趋于模糊,不得真正证道,就像凡俗夫子,在翻书看书时,偶尔会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某个文字一样。
而这本碑帖的文字,就恰好居于两者之间。
再之前陈平安在七里泷那边,与钱塘江两岸一众新旧书籍“借字三十万”,就真的只是以量取胜了。
诗篇文字多反复,但是这类叠字,是同样可以炼为一个字的,就像那打铁一般,愈发坚韧,密度越搞越大,故而重叠次数越多,那个文字,就越有分量,其中蕴藉的道韵就重。
至于吴懿送出的那只剑匣,秘密承载着那六十多个宝箓真诰文字,就属于第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情况了。
陈平安说道:“如此一来,难免折损中岳道气。”
晋青嗤笑一声道:“那你还我?”
这尊山君就只差没说一句少在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平安承诺道:“买卖之外,等我以后腾出手来,自会报答中岳。”
晋青半真半假说道:“以后?何必以后,隐官大人今天就可以担任中岳的记名客卿嘛,只要点头,我立马让礼制司那边,发出一封措辞优美的山水邸报。”
陈平安摇摇头,婉拒此事,真要答应成为中岳的客卿,魏山君不得跳脚骂人?
从头到尾,晋青都没有询问陈平安身边修士是谁。
陈平安笑问道:“那个篁山剑宗还没有举办开山典礼?”
晋青说道:“正阳山已经被你们吓破胆了,哪里还敢提什么‘下宗’,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早早将宗字改成了派,取名为篁山剑派,看架势是彻底死心了,不觉得有任何机会创建下宗。至于庆典日期,一开始是定在明年春,挑个黄道吉日,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最早也要明年年底了。”
不说联袂问剑的陈平安和刘羡阳,只说那身份一并水落石出的剑仙米裕,和女子宗师裴钱,对正阳山修士来说,就是两座跨不过去的大山了。
被竹皇暂名为“篁山剑派”的正阳山下山,旧朱荧王朝“双璧”之一的剑修元白,终于还是没有脱离正阳山的谱牒,并未担任中岳客卿,而是正好重返故国,担任篁竹剑派的首任掌门,而青雾峰女修倪月蓉,等于连跳数级,直接从过云楼的掌柜,升任为正阳山这座“下山”的财神爷。
陈平安说道:“还是自以为是。也好,以后等到好事临头,就会多出几分欣喜了。”
一开始正阳山觉得下宗会是囊中物,成为宝瓶洲历史上首个拥有下宗的门派,大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如今觉得下宗一事,注定是一场字面意义上的镜花水月了,却不知道大骊朝廷早有安排,篁山剑派,即便正阳山和山主竹皇什么都不做,依旧注定会升迁为宗字头门派。
晋青笑道:“这算不算天无绝人之路?”
如今整个宝瓶洲的山上,与山水官场,都特别喜欢看正阳山的笑话。
而中岳山君的这句无心之语,其实在青同这边很有嚼头,余味无穷。
陈平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成为篁山剑宗之后,依循文庙旧例,必须有个上五境修士担任宗主,那么元白就无法担任宗主了,到时候何去何从?是再次返回正阳山,还是来晋山君这边当客卿?”
晋青说道:“还是要看元白自己的意思,去正阳山,就是养老了,时不时还要被祖师堂议事拉壮丁,以元白的脾气,已经反悔一次,就不太可能来我山君府修行了,多半还是选择留在下宗里边吧,无官无职一身轻。”
陈平安眼神诚挚道:“那就劳烦晋山君与元白打声招呼,桐叶洲的第一个剑道宗门,仙都山青萍剑宗,翘首以盼,恭候大驾。”
晋青朗声笑道:“敢情隐官大人是挖墙脚来了?”
陈平安正色道:“恳请山君一定要与元白转告此事,最好是能够帮忙劝说一二。”
晋青有点意外,“你就如此看重元白?”
元白走到了断头路的尽头,此生再无希望跻身上五境,与剑仙二字彻底无缘,几乎已成定局。
要说一般的宗门,就算是那天才辈出的中土神洲,自然还是愿意礼敬一位大道止步不前的元婴境剑修。
但是对拥有“隐官”头衔的陈平安而言,在那剑气长城,什么剑修没见过?
陈平安沉声道:“剑修境界有高有低,唯有纯粹二字不分高下。”
晋青说道:“等到某件事真的做成了,我可以捎话,由元白自己决定去哪里修行。”
陈平安离开晋青道场之前,送出一把青竹折扇,笑道:“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晋青接过那把折扇,入手便知,是名副其实的“不成敬意”了,笑着说了句客气话,“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等到陈平安与那随从离开北岳,晋青打开折扇,扇面之上有题字。
千山拥岳,百水汇庭,国门浩翠,巨灵守山,剑卧霜斗,万年酿此雄魁地杰。
学宗师,人气脉,国精神,侠肝义胆,用舍关时运,日月明鉴,一片老臣心。
晋青脸上有些笑意,合拢折扇,用力攥在手心,远眺山河,轻声道:“得道者多助。”
之后陈平安带着青同去了东岳、西岳两地。
两位山君都还算客气,开门待客,甚至都要设宴款待陈平安。
只是听说年轻隐官的来意后,最终结果,就是两种措辞,一个意思。
一个相对言语委婉,那东岳山君,笑言说此事有违本心,只能是让陈隐官白跑一趟了。
而西岳山君,说那人心稀烂的桐叶洲,简直就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陈山主你见过有谁,会将一炷香插在烂泥中?
青同嘀咕道:“宝瓶一洲的山君,尚且如此,撑死了就是没让你吃闭门羹,好歹进了山门,请你喝了杯茶水,可是之后的中土五岳,那五尊山君,只会架子更大,怎么办?”
相较于上次青同一路被牵着鼻子走,这次入梦远游群山,要去何处见谁,陈平安都与青同说清楚了。
一袭青衫如蹈虚空,四周俱是一种如梦如幻的琉璃光彩,是在光阴长河中蹚水才有的奇妙景致。
陈平安脸色平静道:“船到桥头路找山,走一步看一步,还能怎么办。”
青同问道:“你就半点不觉得憋屈?”
陈平安被这个问题问得忍俊不禁,双手轻轻揉脸,“青同,你待在山巅太久了,除了想到剑修,会让你觉得窝囊,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跟文庙那边打声招呼,准许你随便跨洲游历一事,我没那本事,但是让你离开镇妖楼,在一洲之地随处游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要是有这个想法,我自己不会跟文庙说?”
“我有个朋友说过,人不要被面子牵着走。”
“再说了,别觉得至圣先师曾经做客镇妖楼一次,你就能真的如何了。”
“山水官场,也是公门修行,规矩多门道多,县官不如现管,是一样适用的。你总不能假传圣旨,与文庙那边胡说八道,说至圣先师答应此事了吧?那么你自己说说看,不谈中土文庙的三位正副教主,学宫祭酒、司业,你肯定是一个都不熟,面都没见过,那么只说桐叶洲大伏、天目、五溪三座本土书院,再加上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你又认识哪个?所以别说是为你破例求情说好话了,估计就一些个原本属于可行可不行的两可之事,都只会是个不行。”
“方才我主动开口,你就是一件顺水推舟点个头的小事,可要是绕过我,再被文庙驳回,你丢的面子,岂不是大了去。”
“人嘛,山上修行也好,山下讨生活也罢,也就是求个出门在外处处有面子,可是总不能只为面子过活,不打理好手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务虚中求实登天难,务实后求虚下山易,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青同无言以对。
陈平安笑道:“这会儿,避免冷场,你又可以跟上一句‘有点道理’了。”
青同说道:“就这么喜欢讲道理?”
陈平安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我的一个朋友。对了,他会参加下宗典礼,现在应该已经在仙都山了,回头我让来你府上做客,你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青同问道:“谁?”
天晓得你会让谁登门做客。
陈平安说道:“是太徽剑宗宗主刘景龙,一个擅长讲理且喜欢喝酒的人,事先说好,我这个朋友,酒量无敌,镇妖楼那边储藏的仙酿多不多?”
天下剑修少有不饮酒的,青同说道:“听说过此人,好像他如今境界不高,还只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吧?”
陈平安啧啧道:“境界不高?”
刘景龙若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估计老大剑仙都会亲自传授剑术了。
只说刘景龙的那把本命飞剑,肯定会被评为避暑行宫的“甲上”,这还是因为最高品秩就只有甲上了。
不得不承认,跟青同这位山巅大修士相处,真处久了,好像还挺轻松。
再看看另外那几位,观道观老观主,白帝城郑居中,岁除宫吴霜降……
如果说他们有个十四境修士的身份,那么即便是飞升境的剑术裴旻,那场突如其来的雨中问剑,裴旻带给陈平安的压力,都是青同不能比的。
关于刘景龙的做客,青同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一想到落魄山脚那个头别道簪的看门人,青同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可抑制的嗓音微颤,问出了个古怪问题,“他真的是他?”
陈平安微笑道:“你猜。”
青同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不敢继续刨根问底了。
剑修剑修,说话做事,真是一个比一个贱。
陈平安笑呵呵道:“怎么还骂人呢。”
青同脸色阴沉,“你已经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了?”
陈平安笑道:“再猜。”
青同怒气冲冲,“适可而止!”
陈平安一笑置之,沉默片刻,没来由问道:“你说我们说出口的言语,都落在何处了?”
大概是根本不奢望在青同这边会有什么答案,陈平安自问自答道:“会不会是就像是两把镜子的对照?”
南岳。
正值细雨朦胧时分,阴雨连绵,山路泥泞难行,愁了山外望山人。
女子山君范峻茂环顾四周,竟然置身于那座上次待客的凉亭内,“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算怎么回事?”
范峻茂双手负后,围绕着那一袭青衫,啧啧笑道:“只有山水神灵托梦他人的份,你倒好。说吧,见我作甚,是鬼鬼祟祟,行那云雨之事?”
范峻茂斜瞥一眼青同,“这位?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多余了?”
范峻茂故作恍然道:“懂了懂了,就是隐官大人口味有点重啊。”
陈平安面无表情,“说完了?”
范峻茂收敛玩笑神色,停下脚步,坐在长椅上,问道:“先前起于仿白玉京的那场天地异象,跟你有关吧?”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否认。
范峻茂啧啧称奇,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善财童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份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嘛。
弟弟范二,一贯是傻人有傻福的。
范峻茂背靠栏杆,翘着腿,双手横放在栏杆上,原本意态惫懒,等到听过了陈平安的那笔生意经,范峻茂顿时神采奕奕,买卖公道,小赚一笔!
哎呦喂,不曾想今儿都大年三十了,还能过个好年?
至于那个不敢见人的碧衣幂篱修士,范峻茂根本就不用正眼瞧一眼,因为她一下子就看破了对方卑微低劣至极的出身。
毕竟范峻茂除了台面上的山君身份,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来历。
是一位飞升境修士又如何?就是一只个头稍大的蝼蚁罢了。
就像那稚圭,是一条真龙又能如何,搁在万年之前的远古岁月里,不也还是一条身躯较长的爬虫。
当年那位至高,找到已然开窍记起自己昔年身份的范峻茂,只因为范峻茂说错话,对方就差点一剑砍死她,范峻茂却依旧心甘如怡。
要知道范峻茂在远古天庭,其实神位不低的,算是次于十二高位的存在。
青同偷偷咽了口唾沫,因为依稀辨认出此人根脚了,不是青同眼光独到,而是范峻茂在成为女子山君后,她有意无意,恢复了一部分昔年真容,恰好青同曾经远远见过她一次,记忆深刻。
可能同样是飞升境的人族修士,比青同更为“年轻”,甚至是修为、杀力更低的,看待“范峻茂”这些神道余孽
,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眼光了。
陈平安看着范峻茂,笑道:“万年之前就是这种眼神,万年之后还是如出一辙,那么这一世辛苦淬炼神灵金身,图个什么呢。”
青同在陈平安这边,听习惯了打哑谜和损人言语,一时间小有感动,都有点不适应了。
范峻茂死死盯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剑修,她眼神冰冷,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蓦然而笑,频频点头道:“隐官的官大,谁官大谁说了算。”
范峻茂一瞬间就像与前一刻的自己,做了彻彻底底的切割,笑问道:“要不要我把范二喊过来?”
陈平安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摇头笑道:“不用,回头我从桐叶洲那边返乡途中,肯定会找他喝酒的。”
范峻茂眼神玩味,“喝花酒?”
陈平安点头道:“两个大老爷们,喝花酒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莺燕花丛中,我正襟危坐,岂不是更显定力。
范峻茂显然不信,嗤笑道:“真的假的?搁我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呢?”
作为一岳山君,听过不少剑气长城二掌柜的事迹。
陈平安说道:“这有什么假不假的。”
剑气长城的剑修,谁不清楚,我陈平安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宁府就啥时候回。
宁姚拦过一次?何曾说过半句?绝对没有的事。
你们这帮外人知道个屁。
其实关于失约多年的这顿酒,陈平安在大骊京城那边,早就已经跟宁姚老老实实……报备过了。
说自己当年第一次路过老龙城,与那范二一见投缘,加上自己年少无知,当时拗不过范二这个愣头青,答应过他要喝一顿花酒。
当然了,所谓的花酒,至多就是有女子从旁抚琴助兴之类的。
范峻茂随口问道:“东西两岳都去过了?”
北岳那边的魏檗不用说了,跟陈平安就是一家人,此外落魄山那条得自中土玄密王朝的风鸢渡船,会在中岳渡口停靠,这就意味着陈平安跟晋青也勾搭上了。
陈平安点头道:“都没成。”
范峻茂幸灾乐祸道:“陈山主亏得有个很能吓唬人的隐官身份,不然以某位山君的脾气,肯定要当场下逐客令。”
陈平安微笑道:“我这个隐官身份,是你送的啊?”
范峻茂放声大笑,抬起手,手中多出一只酒壶,轻轻摇晃。
当年双方初见,是在那条地下走龙道航线,两条渡船交错而过,曾被范峻茂戏耍了一遭。
准确说来,当时双方都对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陈平安说道:“酒就不喝了,马上要赶路。”
范峻茂本就没有留客的意思,只是说道:“舍了那么多的功德不要,此举无异于一种小小的散道。”
陈平安摇头道:“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你觉得是散道,我觉得是……”
合道。
只是这个词汇,陈平安话到嘴边,还是咽回了肚子,意思太大,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呵,要是老厨子,崔东山,裴钱,贾晟这些家伙在身边,估计早就跟上马屁了吧。
等到陈平安离去,范峻茂依旧坐在凉亭内,她流露出一抹黯然神色,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山外。
山河无定主,换了人间。山河大美,不见旧颜色。
喝一百一千种仙家酒酿,尽是些苦不堪言的黄连滋味。
范峻茂将那空酒壶丢出凉亭外,坠入云海中,最终在大地之上砰然而碎,一声过后即无声响了。
真能苦尽甘来吗?
天晓得。天知道?
在光阴长河的梦游途中,青同问道:“接下来就是去中土穗山了?”
早就听说那边求签很灵,素面好吃,青同对此颇为期待。
陈平安难得有些犹豫,临时改变主意,自言自语道:“老规矩,到了中土神洲,一样得有个开门红。”
就像在那青蚨坊,洪老先生屋内,桌上有只好似小道场的盆景,小家伙们不说声“恭喜发财”,休想我跨过门槛。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
双方在一处山门口现身,青同抬头看着那块匾额,疑惑道:“九真仙馆?馆主云杪又不是山神。”
青同只听说在文庙议事期间,鸳鸯渚那边,陈平安跟这位仙人大打出手,差点就要分出生死了。
莫非也是那种“不打不相识”的关系?
陈平安解释道:“云杪的道侣魏紫,也是一位仙人。主要是这位女修,拥有相当于大半座福地的破碎秘境,只要敬香心诚,就可以算作一炷山香。”
所以陈平安之前才会去往自家莲藕福地,其实北俱芦洲的龙宫小洞天,也是可以点燃一炷水香的,可惜李源和沈霖这两位大渎公侯,都已经不在洞天之内。而宝瓶洲神诰宗的那座清潭福地,陈平安除了认识那个福地出身的韩昼锦,跟神诰宗以及天君祁真,没有任何香火情可言。至于桐叶洲玉圭宗姜氏的云窟福地,周首席不在,同样不用去了。
陈平安瞬间散开神识,很快就一步缩地山河,径直来到了一处临水小谢,潭水清澈见底,一尾尾游鱼如悬浮空中。
这里是九真仙馆的宗门禁地,只有云杪和魏紫这双神仙眷侣,能够来此地游览休憩。
仙人云杪当下凑巧就在水榭内处理宗门事务,他猛然间抬头,望向水边两个不速之客,看清楚其中一人面容后,迅速双指并拢,轻轻拨开一件攻伐重宝,云杪只是将桌上那把拂尘拿起,随身携带,立即起身,快步走出水榭。
青同只见这位九真仙馆的仙人,面如冠玉,白衣胜雪,手捧一把雪白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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