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锦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公子許
张士贵特意点明薛仁贵不要自矜,就是要他别抹不开面子,既然有父辈这一层关系在,照顾他便是理所应当。
可薛仁贵怎么可能不自矜呢?
堂堂七尺男儿,要食嗟来之食么?
薛仁贵面容一整,拱手道:“叔父误会了。晚辈身强体壮,怎可依附于叔父羽翼之下,浪荡行迹无所作为?实不相瞒,晚辈今日前来,是想厚颜请叔父代为举荐,晚辈志在军伍,想要从军搏一个前程,即为自己寻条出路,亦使家父在天之灵不至因儿孙苟且而蒙羞,还望叔父成全!”
“呵呵……好样的!尔父若真有灵,当因尔之志气而自豪!”
张士贵越看薛仁贵越是喜爱,便拉着他的手想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贤侄跟某过来,咱们好生谈谈。”
便拉着薛仁贵登上了刚刚摆渡过来的一架四望车。
上车之后,薛仁贵略显拘谨,张士贵命人送来酢浆干果,请薛仁贵饮食。
薛仁贵推迟不受。
张士贵也不强迫,稍作沉吟,开口说道:“按说,贤侄有所求,某不该拒绝。只是现如今某身在禁中任职,所统部署皆为护卫宫禁之虎贲,尽皆出自武勋世家,实在不适合将你调入其中。况且某久疏战阵,将近十年未曾统兵上阵,贤侄在某麾下,亦不过是打熬资历而已。”
听到这里,薛仁贵就心凉了半截儿,刚要说话,却被张士贵制止。
张士贵望着薛仁贵说道:“某想知道,贤侄想要投军,是想要保一个前程,亦或想闯一份功业?”
投军是手段,但目标却不相同。
若只是窘迫于现状,想要投身军伍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张士贵的能量也不算困难。但若是志在千里,想要以此晋身搏出一番功业,那就要作另一番安排。
薛仁贵听话有转机,当即说道:“叔父明鉴,晚辈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一身杀敌的本事!大唐如今四海未靖,晚辈愿以此身搏一个封妻荫子、名标青史!”
“好!”
张士贵赞了一声,神色之间颇为欣慰,想了想便说道:“如今北疆动荡,土谷浑、突厥残余皆蠢蠢欲动,战事随时爆发。便是西边的吐蕃已不甘蛰伏,总要与大唐一较高下。不过这几处虽然有战争危机,但到底何时开战,牵扯的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定。或许是三年五载,亦或是十年八年,去之无益。不若这样,某与房相二公子曾有数面之缘,交情也有一些,便修书一封,举荐你前去水师效力,如何?”
天唐锦绣 第七百四十六章 薛仁贵投军(为盟主“浮生ly”加更)
薛仁贵心里一跳!
房俊的水师?
刚刚在家里的时候,自己还感叹着“大丈夫当如是”来着!
当即便感激道:“若是如此,晚辈当叩谢叔父大恩!”说着,就要翻身下拜。
张士贵连忙将他拦住,一双大手拍了拍薛仁贵宽厚的肩膀,欣慰道:“水师尚未成制,不过房俊此子有鬼神莫测之机,不久之前就在牛渚矶一战扬名,威震江南!况且陛下东征在即,水师是重中之重,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薛仁贵赶紧点头道:“晚辈自然知道,眼下水师可以一个香饽饽,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呢。”
张士贵呵呵一笑,转瞬又略带沉吟:“以某之颜面,想来房俊不会拒绝。但此子性情嚣张,未必就肯高看你一眼。现如今长安勋贵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将自家子弟塞进水师,房俊亦是焦头烂额。贤侄此去,当稳下心神,哪怕房俊将你当作一个普通战兵,亦要沉得下心。水师改制,千头万绪,迅速提升战力乃是第一重点,想来房俊必然会沿海四处剿灭海寇,只要你有本事,大把的升迁机会!”
说实话,张士贵对房俊也极是怵头。
虽说房俊必然会卖自己一个面子收下薛仁贵,但也就仅此而已。那二愣子浑劲儿发作,可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该收拾照样收拾,甚至有背景的会收拾得更狠!
若无必要,张士贵其实很不愿意跟房俊打交道,那小子跟整个官场格格不入,许多旁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他那里就行不通,实在是难伺候……
不过他与薛轨乃是旧交,又着实喜爱薛仁贵,故人之后求到面前,自然要尽可能的给谋一个好前程。
薛仁贵亦是沉稳之人,闻言便道:“叔父放心便是,您为晚辈操心已是莫大恩惠,晚辈又岂能让叔父丢脸?定当恪尽职守,日后提起薛礼,让叔父面上增光!”
张士贵大喜。
两人言语契合,相互欢悦,不知不觉便聊了很久。
等到张家车马货物全都摆渡过河,管家前来催促启程,薛仁贵这才拿了张士贵的书信,实力告辞。
张士贵吩咐家仆拿来两个金饼兵十贯铜钱,赠与薛仁贵以作安家之资以及南下的盘缠。
薛仁贵固辞不受。
已然受了张士贵莫大恩惠,岂能再收取这些钱财?
见薛仁贵境况窘迫却丝毫不为巨资所动,张士贵愈发觉得此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坚持让薛仁贵收下。薛仁贵几番推辞,最终无奈收下。
看着张家车马远远离开,薛仁贵才收了心思,反身归家。
这一夜,窃窃低语难分难舍,数不尽的温柔小意离愁别绪,流不尽的珠泪涟涟情丝如水……
翌日清晨,薛仁贵将邻里请来郑重托付,恳请大家对柳氏多多照顾。深入军营,自然不能携带家属,薛仁贵只能将柳氏留在家中,并将张士贵赠予的金饼和铜钱留下大半,自己只带了一贯钱上路。
走到村口,回首望去,依旧见到柳氏单薄的身影倚着自家门框不停的摆手,薛仁贵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眶,咬一咬牙,转身大踏步离去。
柳氏看着郎君高大的背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唯有耳中传来射雁塔的风铃声依旧清脆如昨。
会否有一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
由牛渚矶而至湖州,毋须绕道大江,自有水道与太湖相连,路程短了不止一半。
房俊将南山矿场的事物处理得七七八八,湖州周家便派人赶到牛渚矶。牛渚矶一战,房俊将各家族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此时虽然不曾公开,可但凡在江南有一些耳目的家族又岂会不知?再加上剿灭山越叛乱的功绩,房俊之名早已震动江南,如雷贯耳。
更别说周家的“湖笔”远销关中,与房家的商路多有依赖,房俊相招,周家怎敢不来?
不仅来了,更派出周家长子周文海。
周文海年过而立,但面色白净温文尔雅,望之如少年人一般俊秀倜傥,竟好似不比房俊大几岁……
房俊对自己的容貌不自恋,见到比他帅的也不自卑嫉妒,实在是大唐帅哥太多,个个都嫉妒的话也别活了……
“素闻二郎之名,一直缘铿一面,直至今日才拜会真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周文海很客气,仪态得体举止大方,并不因房俊“吸食人脑”的恶名而局促紧张。江南风物,个个以汉室正统自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起码这份深厚的文学底蕴便令人心折,与粗狂豪放的北地习俗大不相同。
房俊微笑道:“周雄毋须如此客套,本侯能有个什么好名声?不外乎嗜杀成性、喜食人脑而已,据说现在本侯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侯爷何须妄自菲薄?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愈是大本领之人,才愈是受人嫉妒诋毁,不遭人妒是庸才嘛,呵呵!”
房俊微微一哂,这小白脸倒是会说话,观感不错。
将周文海让到营房当中,房俊开门见山:“今次邀请周兄来,实在是有一个忙想请周兄相助。”
周文海笑道:“侯爷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周家力所能及之内,绝不推辞。”
话说的客气,却也留有余地。
力所能及的咱就帮,力有不逮的你也能逼咱!至于这力所能及跟力有未逮之间的衡量,还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房俊自然不会听不出这样的寒暄客套,也没打算跟周家耍花枪,直言道:“帮忙之事都是小事,本侯倒是有一桩买卖想跟周兄谈谈。”
周文海眼眸一亮:“侯爷请说。”
房俊在关中素有“财神”之名,聚敛钱财的本事谁不佩服?单单长安城建了一座里坊便能售出去上百万贯,足以震撼整个大唐商界!
能够有机会跟这样的人做生意,做梦都会笑醒啊!
“听说周家除了湖笔生意之外,尚有造纸作坊?”
“侯爷明鉴,的确如此。”
“本侯手上有一份造纸的秘方,所造出的纸张莹白如雪、柔滑坚韧,比之时下的竹纸质量好上不止十倍。本侯若想凭此秘方入股周家的造纸作坊,不知是否可行?”
周文海瞬间鼻息就粗重起来,心脏狂跳。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周文海或许以为实在胡吹大气,可房俊说出这话,周文海却是信之不疑!房俊说比现在的竹纸好上十倍,那就是好上十倍!
须知房俊最为商贾看重的,不是他的文采天授,不是他的位高爵显,而是他那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
不说旁的,单只是玻璃一物,给房俊、给皇家带来多大的利润?想想都让人眼红心跳!
可随即,周文海便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房俊的秘方越好,造出的纸张质量越佳,带来的利润越大,那么现在周家要付出就要越多……
付出倒是不怕,房俊在商业上的名声想来很好,最主要是否能在房俊这里得到更多。
机会啊……
深深吸了口气,周文海坦言道:“侯爷或许不知吾家情形,周家是以湖笔起家,一直都是经营湖笔生意。直至近年才涉足造纸生意,这得要多亏草民的舅家,周家造纸的配方便是舅家所赠,周家的造纸作坊亦有舅家的份子,是以请恕草民不能擅专。”
房俊奇道:“不知令舅何人?”
天唐锦绣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兜兜转转都是熟人(为盟主“浮生ly”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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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产权保护更是无从谈起,那些秘方、配方便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甭说外人,便是自己的族人都不会人人皆知。
造纸业在古代也算是一个高端行业,没有相应的配方和经验,是决计做不起来的。能将这配方交给外甥,这其中想必是有些缘故的。
周文海微微一笑:“家舅说起来亦是侯爷的故人,江东陆氏。”
房俊微微一愣,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当初那个弹劾他不成,却被皇帝削职罢官的刑部郎中陆孝愚……
据闻陆孝愚被押入刑部打牢,等候三司会审,陆孝愚之父江东陆氏家主陆正夫千里进京,左右周旋上下打点,破家舍财才给陆孝愚定了一个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的罪名。陆氏三代之内最出类拔萃的人才陆孝愚由此黯然归乡,青云梦断。
这兜兜转转的,都是熟人啊……
面对陆氏的姻亲周家,房俊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毕竟当初是陆孝愚弹劾在先,房俊反击在后。若非反击依靠“百骑”得来的秘密情报将陆孝愚扳倒,他反击也不好受。
朝堂之上,无所谓恩怨,不过是路线不同、阵营不同而已。
站错了队,就不能怨天尤人。
房俊淡然道:“孝愚兄一向可好?”
周文海叹气道:“怎么能好的了呢?罢官去职、仕途之路尽断不说,更被同族讥讽冷落。外祖父年迈,散尽家财才保得住舅舅一命,现如今陆氏根基断绝,生计无着,几百年的家族眼看就要灰飞烟灭,大厦倾覆了。”
言语之间,倒也没有多少对房俊的埋怨憎恨之意。
这显然是个明白人。
本来这就是朝堂交锋,无关私人恩怨。再者现在房俊势大,以威压之势驾临江南,事已至此,何苦再得罪这么一么强力人物?
房俊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劳烦周兄给卢家带个话儿,某有一事相求,若是陆家能帮得上忙,这场富贵就送给陆家。潮起潮退,日升月落,这世间没有长久的富贵,自然也无长久的落魄,若是陆家能够为本侯好生办事,崛起也只是弹指间尔。”
这话很酷,好似江东陆氏这样一个绵延几百年的簪缨世家,兴亡起落也只在他反掌之间……
周文海却没有丝毫讥讽之色,郑重问道:“不知侯爷所言何事,请说与草民细听,草民定当如实转达。”
“这场富贵本来是你周家的,却被你这般轻易送人,难道心中就不曾有一点点不舍?”房俊很是惊奇。
“呵呵,侯爷说笑了,周家虽然尚算的温饱之族,但比起陆家已然多有不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经略的都是大事,周家虽愿附于骥尾,却也有自知之明,怕是攀附不起。自家折损事小,若是误了侯爷大事,可就万死不足赎其罪。侯爷既然心胸开阔不计旧日怨隙,何不将此机会给予陆家,草民亦能在寡母面前尽一点孝心。”
聪明人啊!
不为眼前之利迷花眼,有自知之明,知道取舍得失,不失为一方俊杰。
房俊点点头,将所求之事详细一说。
周文海脸色顿时精彩极了,张了张嘴,看着房俊半晌无语。
这也太阴险了……
幸亏自己刚刚拒绝了,若是周家去办此事,将成为江南士族的仇敌!自今而后,恐怕周家在江南将要寸步难行!
不过陆家去办此事,倒是正合适。
当初陆家正是为整个江南士族出头,才落得陆孝愚被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结果江南士族非但不给陆家撑腰,还任由陆家被逼的散尽家财,破家消灾。
可以说,整个江南士族都欠陆家的!
就算陆家做出一两件坑大伙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
*****
周文海拜别房俊,连夜乘舟顺江而下,前往苏州拜会陆氏。
三日之后,周文海行色匆匆,来到陆氏位于苏州城内的祖宅。
门前的仆役自然识得这位陆氏姻亲,连忙将其让进府内,到了花亭奉上香茶,然后去通禀主人。
不到片刻,面容苍白的陆孝愚脚步虚浮的迈进花亭,看了看周文海,随意问道:“文海何事来此?你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周文海赶紧站起来施礼,恭敬答道:“多谢舅父挂念,母亲身子安康。前几日还曾言及要回来探望外祖,却不想琐事缠身,以至未能成行。”
见到外甥一表人才,却依旧恭恭敬敬的给自己施礼,陆孝愚心底暗暗赞许,也不亏当初他顶着家中反对将造纸配方予以周家一份。那短命的姐夫死得早,姐姐一个人苦苦支撑家业,自己于心何忍?
心中慰贴,面上却是自嘲道:“文海毋须多礼,现如今还有谁在意我这个废人呢?”
周文海正容说道:“舅舅何必有此英雄气短之感慨?大丈夫起起落落,平常事尔!今日之低谷,焉知不是明日的一飞冲天?陆氏眼下虽然落魄,但根骨仍在,只要有机会,定可重振声威。”
“呵呵……机会?机会倒是常常有,可是陆氏根植江东,那些男盗女娼的簪缨世族有谁会眼看着陆氏崛起?他们可都是在陆氏的身上咬下过血肉,焉能让陆氏再起,予以报复?”
陆孝愚意兴阑珊,摆摆手说道。
“那也不一定!舅父可知,外甥今日所谓何来?”
“我哪知道?不过你管你来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在这府里,舅舅我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而已。”
周文海看看四周无人,便上前一步,俯身到陆孝愚耳边,低声说道:“来此之前,外甥见过了房俊!”
陡然听到房俊这个名字,陆孝愚昏暗的眼眸里闪现一丝亮光,但旋即黯淡下去。
他之所以有今日,皆是拜房俊所赐。
可是比起房俊,他更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被自己人捅一刀,往往别敌人捅十刀百刀更让人痛彻心扉!他是为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弹劾房俊,与房俊朝堂之上争斗,可是当自己败落之际,得到的不是伙伴的支援,而是各个都扑上来啃噬陆氏的血肉!
萧氏?
朱氏?
谢氏?
不过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而已!
可即便是心中再恨,又能如何呢?
世家门阀之间,既有相互依托同气连枝,但更多的亦是巧取豪夺暗地里下绊子。陆氏落到今日田地,崛起已是无望,报复更是无从谈起。
挥了挥手,陆孝愚说道:“往日种种,皆以时过境迁。我与房俊阵营不同,输赢胜败皆是自取,更无恩仇纠葛。文海切莫为舅舅鸣冤,以免惹祸上身,房俊那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敢于他作对,要么一棍子将他打死,要么就得等着他疯狂的报复,你们周家这小身板,扛不住!”
对于这个外甥甚是喜爱,陆孝愚可不像因为自己的缘故,外甥贸贸然跑去跟房俊作对,那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别说是小小的周家,即便是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又能如何?在牛渚矶若是将房俊宰杀也就罢了,但反而被房俊逆尔取胜,哼哼!那些江南士族就等着房俊的报复吧!
那棒槌浑起来,整个江南也得抖三抖!
周文海赶紧说道:“外甥怎会如此鲁莽?实在是房俊遣人相招,与外甥说了一件事……”
当下,低声将房俊的话语娓娓复述。
陆孝愚起先不以为意,但是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砰”的一声拍案而起,面目狰狞的大叫一声:“好!”
吓得正低声复述的周文海一个哆嗦……
天唐锦绣 第七百四十八章 引蛇出洞
梅实迎时雨。
入梅的江南,雨开始淋漓不息。滴水的飞檐,涟漪阵阵的河道,长着青苔的石桥,婉约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偶尔在街边遇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多么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切莫以为江南梅雨总是这般诗情画意,亦会有凶猛暴躁的一面。
今日的海虞镇便被一场暴雨肆虐,刚刚还悠悠飘抵的细雨渐循渐进,一阵电闪雷鸣之后,酝酿成畅快、豪迈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沉实地扑打在地面上,像性烈的战马四蹄踢踏,大音镗镗,充斥着一种千军万马、奔泻湍流的雄浑!
巷子里走进两条身影,大雨倾盆,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吹得不时歪向一边,雨水便淋了肩头衫角。两人行色匆匆,只是用伞遮住头脸上身,浑然不顾行进间脚步带起的积水打湿鞋袜衣衫,快步来到巷尾一处宅院,躲在门口的雨檐之下,“砰砰砰”敲响了院门。
不久便听到院内有脚步踏着积水的“啪啪”声响,门闩被拉开,院门推开,露出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的仆役。
“二位找谁?”
其中一个鬓角染霜的青年的问道:“朱兄可在府中?某姓陆,曾与朱兄约好,今日前来拜访。”
那仆役“哦”的一声,赶紧将院门打开,侧身道:“原来是陆老爷,家主有过交待,您若是来了可直接入内则可,毋须通禀。”
青年点点头,跟另一个一同迈步进入院内。
仆役关好院门,小跑着来到前面给二人引路。
院落不大,但修葺得极为精致,假山照壁一应俱全,甚至在一方不大的荷塘边修了一座精致的水榭,夏日里荷塘纳凉,倒也有几分雅致。
墙角栽着一溜毛竹,竹叶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欲滴,很有意趣。
仆役领着二人穿过青砖铺地的庭院,径直来到正屋门前,抬手敲了两下房门,高声说道:“回禀家主,陆老爷到了。”
屋里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说道:“有请!”
仆役便推开房门,恭敬道:“二位,里边请。”
外面暴雨倾盆,屋内却是凉爽整洁。
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靠近里边的地方铺着一张纹络细密的苇席,上面置有一张雕漆的茶桌,一整套莹白的茶具放在茶盘里,另有一个晶莹的瓷盘盛着一般刚熟的梅子。
一个身着宝蓝色常服的胖子跪坐在茶桌后面,正盯着红泥小炉上的一壶水,见到二人进来,随意的摆摆手:“二位自请安坐,这壶谁马上就开,给二位长长今年的新茶,最顶级的龙井哦,有钱你都喝不到!”
这份随意的姿态,令陆孝愚心中隐隐泛着怒气。
当初自己忝为刑部郎中,这货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只摇头摆尾的肥狗,现如今自己被罢官去职,陆氏也一蹶不振,就开始跟自己摆起谱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想到今日前来实有要是,也只能忍着怒气,坐到胖子对面,皮笑肉不笑道:“那陆某可是有口福了,不过据说这上品的龙井可都是御贡之物,绝对不允许在市面上贩卖,房家对其掌控管理亦非常严格,却不知朱兄自何处得来?”
说着,招手示意与他同来之人亦不必拘礼,坐到自己身边。
朱渠一张弥勒佛一样的胖脸满是得意,不以为然道:“御贡又如何?咱又没去跟皇帝抢!这三吴之地说到底还是咱们江东吴姓的天下,他房俊算个鸟?从他的茶园里弄出点茶叶算的什么!现如今苏州一地皆在流传房俊喜食人脑,其名声已然劣极。而且江南百姓说不知道房俊南下就是要与江南人争利,以此逢迎皇帝?跟你说,就算房俊命大在牛渚矶逃过一劫,等他到了海虞镇,照样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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