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塞外流云
薛良桂微微欠身道:属下必定谨记大掌柜之言。
缓缓吸了口雪茄,易知足随口道:杭州眼下有些乱吧?
是。薛良桂道:英夷已经打到慈溪余姚,距离杭州不过二百来里,杭州城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市井萧条,城里大小商铺关门歇业者十之七八。
钱庄呢?
钱庄更甚,其他行业商铺是关门歇业,钱庄则是被挤兑倒闭。薛良桂知道他想问什么,略微犹豫,才一脸讪然的道:杭州此次钱庄倒闭风潮远甚于当年广州,但咱们却只招聘到三百多掌柜伙计。
三百多?易知足有些愕然,杭州大小钱庄怎么着也有数百家之多,这才招了三百多人?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有人在争抢?
是。薛良桂道:属下们详细打探了下,另外还有两家在招揽倒闭的钱庄掌柜和伙计,一是洞庭席家,一是歙县曹家,咱们因为不能以元奇的名义招揽。
歙县曹家?易知足沉吟着道:歙县徽商?我记得曹振庸好像是歙县的?
大掌柜记得不错。薛良桂连忙道:前任首席军机大臣曹大人确实是歙县人,咱们也怀疑。
一下跳出来两大商帮争抢杭州的钱业,看来元奇的成功令不少人眼热,都看准了这个时候是最好的一统杭州钱业的机会,易知足抽着雪茄没吭声,曹振庸过世才没几年,若是曹振庸的后辈子弟,多半还有可能与户部银行有瓜葛,徽商与朝廷联手,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宁波方面可有消息?
属下离开杭州之时还没有宁波的消息。薛良桂道:大掌柜放心,常德贵素来稳重,行事谨慎,不会有什么意外。
易知足早就预料到英军可能再次攻击定海宁波,事以没有在宁波开设分号,但却派了人去宁波招揽钱庄掌柜伙计,宁波作为通商口岸,元奇肯定是要开设分号的,就算明面上不能垄断,暗里也要进行垄断,这自然是少不了宁波本地的掌柜伙计。
虽然他消息灵通,但英军不打定海,宁波的钱庄不会大面积受到冲击,根本就不可能招揽到足够人手,他还真是有些担忧常德贵的安全。
略微沉吟,他才道:一路奔波也乏了,薛掌柜先去歇息一下。
薛良桂连忙起身行礼告退,待其出了房间,严世宽才顺手取了一支雪茄点上,道:朝廷限制元奇的风声是不是已经泄露了?
哼。易知足不屑的道:你还指望那些官员能为元奇保密?只怕早就拿这消息卖银子了。
严世宽试探道:那怎么办?争还是不争?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急什么,杭州的情况一时半会不会好转,让他们先争,再说了,咱们不能光明正大的争,也未必争的赢,先隔岸观火。
严世宽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大掌柜这话听着难不成元奇还有光明正大的争的机会?
离京的时候,布了着闲棋。易知足云淡风轻的道:应该是时候了。
京师,紫禁城。
六月一日,也就是英军攻陷宁波,焚掠慈溪余姚的消息在京师官场传开的当日,郑亲王乌尔恭阿之子,三等辅国将军,散秩大臣,肃顺利用当值的机会递牌子求见,禀说有重要机密事情密陈。
乾清宫西暖阁内,正为英军攻占宁波府而焦头烂额的道光,等肃顺见礼跪下后才一脸不快的道:何事?
禀皇上。肃顺沉声道:奴才听闻一事,不敢不向皇上禀报。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奴才听闻,京师户部银库,存在巨额亏空,存银不及一半,奴才不敢轻信,又向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询问,户部银库存在极为严重的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所得便高达二万两白银!
户部银库亏空过半?道光心里一惊,清查户部银库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职责之一,一个监察御史一年陋规收入就高达二万两白银,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况且眼下英夷为祸江南,朝廷四处调兵,正是需要大额白银的时候,他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盯着肃顺看了足有移时,道光才沉声道:召骆秉璋觐见。
道光十二年进士,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的吏部给事中骆秉璋一脸紧张的快步走进乾清宫,心头七上八下的极为不安,他很清楚户部银库这盖子一旦掀开会波及到多少人,得罪多少大员,尤其是主管户部银库的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不过,他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快五十了,他是真不愿意在京师慢慢的熬资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青云直上,赌输了,大不了不做这官了。
走进殿内,他迅速的平静下来,在领侍卫内大臣的带领下进了西暖阁,瞥了一眼跪在道光前面的肃顺,沉稳的跪下道:微臣吏部给事中骆秉璋恭请圣安。
道光脸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待其在白毡毯上跪下,才开口道:你是何年任江南道监察御史?
回皇上,微臣去年受命稽察户部银库一年。
户部银库存在亏空?
略微迟疑,骆秉璋心一横,叩首道:江南多事之秋,微臣恳请皇上下旨严查!
骆秉璋与肃顺不同,他是奉命查库的监察御史,他敢说这话,也就是说户部银库绝对存在大额的亏空,默然半晌,道光才沉声道:传旨——。
着军机大臣王鼎潘世恩刑部尚书阿勒清阿刑部尚书李振祜,即刻清查核实户部银库存银。
户部银库是由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主管,王鼎潘世恩素来与穆章阿不合,尤其是王鼎,与穆章阿简直是水火不容,听闻户部银库巨额亏空,而且当前又是朝廷急需在东南用兵的节骨眼上,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当然也不会给穆章阿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接旨之后,王鼎一行雷厉风行,点齐兵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户部银库,迅速清点,原本打算连夜清点盘查的,哪知道根本就没必要,银库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一袋袋(每袋一千两银子)银袋,绝大多数都是装着木头的样子货,轻飘飘的,手一提就能分辩真假。
第三八二章 亏空大案
次日一早,道光还不到五点就早早起身,因为牵挂户部银库亏空的数额,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些年朝廷年年都是入不敷出,每年亏空少则数十万两多则数百万两,户部银库的那点子家底是逐年减少,如今又可能出现巨额亏空,他岂能不忧?
他根本不敢奢望户部银库没有亏空,去年稽察户部银库一年的江南道监察御史骆秉璋恳请清查银库,岂能没有亏空?他只希望亏空的数额不是太大,眼下江南用兵在即,要的是银子,真要亏损过半,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更衣洗漱毕,他愣愣的出了阵神,只到太监提醒该去请安了,他才起身前往寿康宫去给孝和皇太后请安,其实道光并不是孝和皇太后所出,但他对皇太后却尊崇备至,每日问安,一丝不苟,生活起居,毫不马虎。
道光崇尚节俭,身体力行,皇后嫔妃也跟着一同节俭,但对于皇太后的日常供给,他却是尽力满足,一应所需,丝毫不打折扣,皇太后吸食鸦片成瘾,在他最坚决禁烟之时,对王公大臣和宫中吸食鸦片者严惩不贷,却唯独对皇太后不加过问,还千方百计不让皇太后知道在禁烟。
道光如此谨守孝道,是因为大清以孝治天下,身为天子,身体力行,以为表率,也是因为孝和皇太后识大体,守祖训,不干预政务,更是因为孝和皇太后在道光登基之时表现出过人的胸襟气度,相助道光平稳完成权力交接,有着拥戴之功。
例行请安毕,从寿康宫出来,道光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值守太监就进来禀报道:军机大臣穆章阿在外递牌子求见。
照例,早朝之前,轮值军机大臣都会先觐见将要紧事情先行汇报,但道光今日关心的是户部银库的亏空,而穆章阿又主管银库事务,瞥了太监一眼,他才淡淡的道:不见。随即又吩咐道:王鼎潘世恩阿勒清阿李振祜几人,随到随传,让穆章阿随同一起觐见。
不过盏茶功夫,王鼎一行就鱼贯而入进了西暖阁,待的一众人等请安见礼,道光径直问道: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王鼎语气沉重的道:微臣等奉旨之后,迅速封库盘查,户部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余两。
多少?道光失声问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银库只有四百多万两银子?
回皇上。刑部汉尚书李振祜沉声道:银库现有存银四百六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二两五钱四分八厘。
道光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自己的情绪,右手却紧紧的捏成拳头,穆章阿也吓的脸色苍白,原本准备好的辩护推诿的话都忘了说,实在是这个数额太过下人人,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奴才等盘查库房之后,又连夜核对账目。刑部满大尚书阿勒清阿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户部银库实应存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八千零四十五两一钱一分一厘,短缺八百八十二万三千七百一十二两五钱六分三厘。
道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千三百多万存银居然只剩下四百多万,亏空八百八十多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穆章阿已是吓的面无人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将头在金砖上磕的砰砰直响,够了!道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银子呢?银子哪里去了?王公大臣私自挪借了?
回皇上。潘世恩叩首道: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
没有借条?也没有欠条?道光一楞,一脸狐疑的从几人身上缓缓扫过,银子哪里去了?**百万两银子还能不翼而飞了?陋规!一个监察御史一年的陋规就是二万两!银子都被这群贪官污吏上下其手,通同作弊给侵吞了,国库的银子也敢如此公然侵吞,胆大妄为竟至如斯!实在是令人发指!他瞬间出离了愤怒,咬牙切齿的道:查!给朕彻查!
微臣等遵旨!王鼎等人连忙叩首道。
奴才死罪。穆章阿叩地有声的道:奴才忝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主管户部银库,出此惊天巨案,奴才罪无可恕!不过,如此巨案,必然牵连甚广,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大张旗鼓彻查必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奴才窃以为,当务之急,是追回巨额亏空。
听的这话,道光已是冷静下来,眼下英夷攻占定海,占据宁波,朝廷正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若是传出户部银库近千万两库银亏空,必然动摇军心,而且数额如此巨大的亏空案,牵连个官员绝对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一旦彻查,影响的就不只是京师。
见道光没有呵斥,穆章阿心里升出一丝希望,他从道光十年开始就断断续续的担任管库大臣,成为首席军机又主管户部银库,可没少收过银库的陋规和孝敬,昨日听闻清查银库,便心知要糟,银库的亏空肯定是有的,但数额如此之大,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里极其清楚这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朝中汉臣不论是主战派还是清流派绝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然大肆攻讦,就是满臣中的宗亲勋贵一派怕是也会落井下石,他若没有得力的措施自救,必然就是一个革职问罪的下场。
眼下要自救,推卸责任,肯定是不行的,那只能让道光更加厌恶,唯有积极的追回亏空,才是挽回圣眷的唯一办法!
不等道光开口相问,穆章阿就接着道:户部银库守卫森严,制度严谨,出现如此巨额银两亏空,无非是几个方面,一是收运支方面出现疏漏,二是地方积欠,三是官员侵蚀,挪用,四是银库官员库丁监守自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银库亏空数额如此之大,定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累月长期积累而成,非三五日间能查的清楚,非有数月之功不能清查,眼下当以江南为重,不宜节外生枝。
听他在为自个开脱,道光不悦的皱了下眉头,道:如何追回这巨额亏空?
不等穆章阿开口,王鼎抢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银库巨额亏空,无非是管库大臣查库御史王大臣以及银库大小官吏渎职,侵蚀,勾结库丁盗窃。
当前要尽快追回银库巨额亏空,唯有一个法子,抄没银库一众官吏以及库丁家产,有来路不明之巨额银两者,革职问罪。
一听这话,穆章阿后背冷汗都沁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身为内阁首揆,首席军机,他一年收的各种孝敬陋规都不是小数目,一旦抄没家产,他如何说的清楚?
当即连忙叩首道:奴才恳祈皇上慎虑,自皇上御极以来,户部银库之管库大臣查库御史,临时盘查之王大臣,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库使等大小官吏不知凡几,若是尽数追查,必然是天下不宁。
这竟然是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道光看了看王鼎,又看了看穆章阿,不由的左右为难,王鼎的法子不错,抄没一众与银库有关官吏家产确实能最快追回巨额亏空,可能也是唯一能够追回亏空的法子。
但穆章阿所言也不无道理,银库之郎中员外郎,司库笔帖式等清一色都是满人担当,
他御极登基已经二十一年了,这些个官员怕是有为数不少都已调到地方任要职了,真要尽数追查,抄没家产,京师地方怕都是鸡犬不宁。
见道光不吭声,刑部尚书李振祜开口道:户部银库亏空八百八十余万两之巨,此案实乃本朝立国以来所罕见,不论是渎职侵蚀还是偷盗,微臣窃以为都必须彻查,昨日清查银库,动静不小,风声已泄,当务之急是须及时控制住一众有关官吏库丁,不能让他们隐匿转移财产或是潜逃,亏空库银,务必尽力追回。
他这话算是提醒了道光,如此罕见之大案,要想捂住,绝对是捂不住的,这盖子既然已经打开了,就再没有盖回去的道理,除非是朝廷不追缴这笔巨额的亏空,问题是将近九百万两白银,他敢不追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传旨,宣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觐见。
听的这话,穆章阿不由的一喜,虽说道光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但看样子是要将一众汉臣屏除在外,想想也是,此案涉案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满人,闹的太大,怕是收不了场。不过,载铨敬微裕诚塞尚阿这几人都是宗亲勋贵一派,与他平日里也是矛盾不小,看来,道光也没打算轻轻放过此案。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光拉回话题道:穆章阿,如何追回亏空?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将身子伏低,道:奴才窃以为,银库出现如此巨额亏空,近十年之银库大小官吏,皆难辞其咎,可先向众官员追缴赔付。
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道光看了他一眼,沉吟了半晌,才道:下去写个条陈上来。
奴才遵旨。穆章阿如蒙大赦一般,暗松了口气,缓缓起身,躬身却步退了出去。
待的穆章阿退出,道光扫了四人一眼,道:阿勒清阿李振祜去殿外候着,载铨一行来了,与他们通通声气。
微臣遵旨。
待的殿中只剩下王鼎潘世恩,道光才道:平身,赐坐。俟两人谢恩落座,他才长吁了一声,道:追缴亏空银两非是易事,如今江南局势已是箭在弦上,一旦开战,局势难料,总不能就指望着这四百余万两银子。
听的这话,潘世恩谨慎的道:朝廷去年不是发行了一千万国债,总能应付。
他话没说完,道光就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年英夷肆虐东南沿海,两广闽浙两江直隶纷纷要求整军备战,加强海防,哼,银子都扔海里了!
一千万都扔海里了,这自然是气话,不过,道光心里有火是真的,福建浙江划拨了三百万两银子用于整顿海防,结果英夷舰队一个回马枪,依然是不堪一击,再则,朝廷从各省调集兵马,耗费的银子也不是小数,原本他心里还瓷实,毕竟户部银库还有一千多万,哪知道竟然是这个情况,这仗一打起来,谁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打到一半,朝廷无银可调了吧?
见潘世恩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王鼎不由的暗自琢磨,道光独独留下他俩提这话头是什么意思?到哪里去弄数百万两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难不成又是在打元奇的主意?前不久才限制元奇垄断江浙的钱业,这当口又去跟元奇借银子,别说元奇眼下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是有银子,也未必愿意,易知足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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