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程宗扬讶道:「太平道在汉国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卢景哂道:「什么太平道,不过是黑魔海的幌子罢了。」
程宗扬忽然想起当年晋宫的往事,心下不禁发紧。黑魔海在晋国的渗透自己
记忆犹新,看样子,两边都用了同样的路数,暗中招揽了一批狂热的信徒。当时
黑魔海还是刚涉足晋国未久,根基不深,而汉国他们可是耕耘多年,水面下的实
力只怕远比自己想象中庞大。
如此看来,吕雉的堂皇大阵貌似无懈可击,其实充满了变数。天知道里面有
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只等一个发难的契机。
说话间,一群内侍用长杆挑起灯笼,沿着檐下的椽头一处一处照过来。卢景
道:「得,咱们得换个地儿了。来,丫头,让哥哥抱抱。」
小紫笑道:「好啊,只要程头儿答应,就让你抱。」
程宗扬道:「放心吧,我死都不会答应的。咦?老头呢?」
卢景道:「他刚传音跟我说了一声,突然内急,找个地方去方便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这老东西——真他妈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啊!」
…………………………………………………………………………………
大殿内灯火如昼。镌刻着凤纹的御榻上,一袭黑色宫装的吕雉正襟危坐,她
微微昂着头,腰背挺得笔直。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冠,凤嘴的珠链上悬
着一颗血红的宝石,正垂在她雪白的额头中央。她腰间左侧系着一副玉佩,右侧
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印玺,外面垂着一条交织着四彩缨络的鲜红绶带,双手
握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平铺在身侧,宛如张开的凤翼。
在她身后,树着一扇紫檀屏风,白发苍苍的淖夫人席地而坐,满是皱纹的脸
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从御榻往四周望去,是一重一重的背影。最内一重一百人,每面二十五人,
全部是有品秩的内侍,一个个戴貂佩珰。中间一重二百人,每面五十人,都是身
体强健之辈,他们衣内衬着铁甲,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住刺客的刀剑。最外面一重
六百人,每面一百五十人,他们手执银戟,肩并着肩,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原
本在殿中待命的一千余人,此时已经分散出去,防止刺客靠近永安宫。
御榻旁还有十余名女官,她们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有的尚自年轻,这些女官
出身不一,有的出自寒门,有的是吕氏亲眷,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深受吕雉信重的
心腹。她们负责处置各处传来的讯息,此时简牍往来不绝,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外面是数百名身着曲裾的宫人。她们披着麻衣,头上缠着白布,算是为天
子戴孝。至于先帝留下的妃嫔,此时都被禁足,不许踏出各自宫禁一步。吕雉并
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只是不想让她们添乱。
外面围捕刺客的骚乱声逐渐远去,吕雉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睛。过不了多
久,北宫又将迎来一批未亡人。西边的濯龙园尚有空处,尽可以安置。阿冀这次
办了不少错事,大司马是不能再做了。但他也吃够了苦头,便把那位赵氏打发去
永巷,聊作补偿。至于不疑,他为人方正,可惜失之迂腐,这次的事,他到现在
也无法接受。还有巨君,吕氏纨绔之辈比比皆是,难得有个有志气的,可他到底
还是年轻了些,少了些磨砺……
吕雉幽幽叹了口气。
「再挺一挺。」淖夫人道:「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到天亮。」
吕雉挺直背脊,睁开凤目,淡淡道:「没想到区区一个刘建,竟然会如此棘
手。」
「是老奴思虑不周。」淖夫人道:「这些日子我们只顾着天子这边,却没想
到江都王太子私下里做了这么多手脚。」
「这位建太子也是好心术,勾结了这么多不安分的宗室,又拉拢了一帮草莽
之辈,还与那些眼睛里只有钱铢的商蠹牵上了线。」吕雉冷笑道:「真以为他是
奇货可居吗?」
「世人逐利,原无可厚非,但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唯独商贾把唯利是图这四
个字刻在血肉之中。」淖夫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敲骨吸髓。尤有甚
者,那些商蠹仗着手中的金铢,四见处播弄是非,挑动兵戈,藉此渔利。若不早
日剪除,必定祸乱天下。」
「既然这些贼子都搅到一处,正好一并除之!」吕雉望着殿中内侍的背影,
唇角微微挑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滴答」,一滴水珠溅入铜壶。壶中的刻箭微微升起一丝。
吕雉冷眼看去,再有一刻锺,便是卯时了。长夜将尽,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勋贵、宗室、豪族、世家将会除名,给天子陪葬。也
不知有多少汲汲无名之辈将一跃而起,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忽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卯时已到……」
那声音拖得极长,可怖的腔调压根不似人声,更像是一个九幽之下的恶鬼,
充满了邪恶和疯狂的意味,深夜中陡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这一声怪叫,一名执戟的内侍突然嘶声吼道:「苍天!已死——」
「啊!」
他身边的内侍抱住小腹,凄厉地惨叫起来。银亮的戟锋深深没入他腹中,几
乎将他腹腔穿透。
彷佛应合一样,大殿另一侧同时传来尖叫,「黄天——当立!」
一名内侍双手握刀,狠狠劈在旁边一人颈中。
一时间,殿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转瞬间,戒备森严的大殿就彷佛变成了修罗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凌乱的
灯影间,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骚乱最开始仅仅是零星分散的几处,但随即以超过
任何人想象的速度波及开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屠刀,整个大殿都陷入癫狂之中。没有人知道身边的
同伴会不会朝自己举起屠刀,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混乱中被杀。要想活命,最
好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先把别人杀掉。
一名貂珰尖声叫道:「千秋万岁!」
最内重四名貂珰从四面应道:「长乐未央!」
这两句是汉宫常用的祝辞,此时唤出,顿时收到镇定人心的效果。
另一名貂珰高声道:「汉并天下!」
第二重穿着铁甲的内侍缓缓后退,彼此间挤得更加严密,将外围的混乱隔绝
开来。
一名内侍高声叫道:「保护太后!」说着一刀将同伴劈倒,转身往内杀去。
在他正前方,是最内一重的貂珰。眼看他挥着滴血的长刀奔来,一名黄门侍
者拔出佩刀,似乎要冲上去拚杀,却猛的转身,用力捅进旁边一人腰间。
内侍接连倒戈,看似严密的三重防护顷刻崩溃。那两名内侍双目血红,一边
齐声尖叫,「苍天已死!」一边杀向御榻。
殿中刚刚好转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乱,一支利箭突然射来,直取吕雉的心口。
一名女官身形一闪,挡在太后身前,用随身的银错刀将箭矢斩落。
一名内侍嚎叫着杀来,却被一只素手按住额头。胡夫人掌力一吐,那人颅骨
顿时破碎,鲜血从眼眶迸出,死状凄惨。
危急关头,最内重的一众貂珰总算不负太后信重,只出现了一名背主之徒,
使得局势没有恶化下去。他们在胡夫人的吩咐下竭力弹压,喝令内侍不许妄动,
任何人只要转身,即视为逆贼,当场诛杀。
眼看混乱逐渐平定,忽然一股浓烟升起,不知何人点燃了帷幕。几名貂珰飞
身而出,试图扑灭火势。接着「轰」的一声,一株一人多高的灯树被人踢倒,数
以百计的青铜灯盏倾斜过来,灯油泼溅得满地都是。
流淌的在灯油随时可能引发大火,眼看局势一时间难以收拾,一名女官匆匆
上前,躬身说道:「请太后移驾。」
吕雉款款起身,两名尚衣过来给太后披上御寒的大氅。吕雉看了一眼殿中的
乱象,与胡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神情淡然地离开御
榻。
…………………………………………………………………………………
小紫伏在程宗扬背上,一缕散开的发丝在脸侧轻轻飘动,将她肌肤更衬得晶
莹如玉。她一手握着颈间的琥珀,一边侧耳听着周边的动静,星眸中异彩连现。
忽然她在程宗扬后脑轻按了一记,「大笨瓜,你笑什么?」
程宗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自从见到小紫,连日来的焦虑、担忧、
急切,都彷佛不翼而飞。虽然身处乱局,却有种心旷神怡的舒坦,一想到死丫头
就在自己身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卢景就在前方不远处,可从程宗扬的位置看去,连个衣角都看不到。程宗扬
怎么都想不明白,卢五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在积雪的廊檐上飞掠,还不留下
丝毫痕迹。
在他们下方,太后的凤驾正穿过廊桥,迤逦前往寝宫。大殿的火势暂时没有
波及开来,但纵火的逆贼尚未就擒,角落里仍时不时冒出一股浓烟,让殿中的内
侍疲于奔命。
前往寝宫的队伍有二百余人,其中一半是宫人,一半是内侍。除了淖夫人,
佩着药囊的义姁也随行在侧,胡夫人则留在大殿平乱。
穿过廊桥便是寝宫,宫内的灯火长明不熄,几尊巨大的铜制博山炉此时烧得
正旺,宫室内温暖如春。
随侍的宫女放下帷帐,吕雉张开双臂,两名尚衣上前解开大氅,取下她腰间
白玉制成的九环鸣佩,当她们准备取下印绶时,吕雉微微挣了一下。尚衣心下会
意,没有再碰印绶,只帮太后整理了一下钗钿饰物。
另一边,几名宫人搬来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吕雉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然后转
过身。
尚席铺开茵席,设好锦垫,扶着太后屈膝坐下。接着掌管宫中饮食的尚食奉
上羹汤。一名女官拿起羹匙,舀了一勺到碗中,先行尝过,少顷并无异样,才奉
给太后身边的义姁,再由义姁执羹奉给太后。
吕雉摊开双手,一边由宫人卸去指上的饰物,一边用着羹汤。
一名谒者小跑着进来,奉上一支木简。那木简绑在一截箭矢上,此时箭头已
经去掉,只留下光秃秃的箭杆。
淖夫人接过木简,扫了一眼说道:「吕射声退守金马门。奏请太后谕旨,诏
伊阙、虎牢诸军勤王。」
吕雉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虎符,哪里调得动那些兵卒?」
淖夫人道:「总要试一试。诸关守将虽非吕氏亲族,但出自吕氏门下的门生
故吏、宿将旧部所在多有。」
「既然如此,便行诏发往伊阙、虎牢、孟津,」吕雉停顿了一下,「至于函
谷……」
淖夫人提醒道:「函谷的张敞与霍子孟素有嫌隙。」
「那就不能诏他入京了。免得霍大将军担忧。」
淖夫人慢吞吞道:「若太后下诏,霍大将军必不会抗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