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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按下心里烦躁,季牧道:“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这个问题,其实季牧早便应该问,但他却一直拖着,仿佛只要不听到确定的答案,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认定是自己赢过了陆启明,而非乘人之危或健他人便宜。

    陆启明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单,而那个名字也并未出乎意料,“承渊。”

    季牧还想问什么,却听他说了一句稍等,才蓦然发觉陆启明已经处理到了琵琶骨,而他竟也果真没觉出痛。

    “接下来的知觉用针法无法隔断,你受着些。”

    季牧听着陆启明例行公事般平淡的提醒,安静下来,却感觉出伤处传来的力气极轻而小心,令他某一瞬间竟有了一种被人照顾的新奇感受。鬼使神差地,季牧忽然想到,若他是真心的就好了。

    想到此处,季牧脸色却骤然一冷,视线在少年咽喉要害定了定,忽道:“你又在谋划什么”

    陆启明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地重复这同一个问题,只随着道:“没有。”

    季牧不语。

    陆启明消去另一枚噬骨钉,垂眼看着那道几乎形成对穿空洞的狰狞伤口,难得多说了一句,道:“至少有人来杀我的时候,多一个人挡在前面。”

    季牧反倒笑了。

    面前少年近在咫尺,面色仍是大病未愈的苍白,连嘴唇都淡得不见血色,而眉目反而更显清楚,就像墨画勾描的一般。

    季牧仔细端详着他,道:“没错,任谁都别妄想在我手里杀你……你就永远留下吧。”

    陆启明未置可否,却随之低笑了一声。

    季牧眉梢缓缓扬起一个阴戾的弧度,“你看不起我”

    陆启明已继续了手上的事,平常道:“你们离开古战场前承渊会来杀我。我能活的,也至多到那时了。”

    季牧沉下脸,冷冷道:“这就是你这几天忽然听话的原因”

    陆启明略感莫名,但并不在意,道:“算是吧。”

    季牧道:“我不信。”

    陆启明未再回应。

    “你不该是这样的,”季牧执拗起来,又问道:“你想杀承渊报仇”

    陆启明笑了笑,“若我说是,也无非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没错,”季牧眯着眼睛笑起来,又显出一种与年少面孔相符的天真来,“你说出来,我也绝不会帮你的。”

    但对上陆启明毫无波澜的目光,季牧又一次觉得无聊透顶。若此刻无事,他说不得又要作弄人一番不可,但现在陆启明正帮他疗伤,只能略过。

    “算了,”季牧烦躁地闭起眼睛,“我睡一会儿。”

    ……

    ……

    日东而西,便又是一天暮时。

    山间流水仍未结冰,却亦已寒冷彻骨,对伤者尤甚。陆启明将诸多用过的物件搁在一边,俯身靠近溪水。明明是一道术诀就能解决的事,季牧却故意让他亲手清洗。可惜那所以为的血契实际影响不到陆启明丝毫,只不过是来做个样子罢了。

    陆启明面上浮现淡淡的厌烦,扫去一眼,那些东西随即尽化粉末。

    “你要用季牧”承渊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陆启明伸手搅散水中倒影,无意识地用溪水濯洗着十根手指,未置可否。

    “你忘记答应我什么了”承渊憎恨之极地道,“我要他不得好死!”

    “那你答应我的事又做了几分”陆启明微微冷笑,站起身,“你莫不是没受够。”

    “我就算为你掏心掏肺,一到时候你还是会推我出来!”承渊怒不可遏。

    这三日每到季牧想出折磨人的主意,陆启明就会立刻逼他挡剑!承渊虽然告诉陆启明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分,但毕竟也算说了,可处境却根本没有好上半分。

    “怎么没有”陆启明轻描淡写地道,“时间原本该更长,你应懂得知足。”

    承渊险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恨陆启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全然感知不到本体,连寻机会通知报信都不可能。

    陆启明没有理会。他静站着沉默了片刻,像在思考,随后道:“其实从各种意义上,季牧都是最好的人选。”

    承渊想到了一个可能,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启明抬指扫落肩头枯叶,道:“自保而已。”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画境主人
    /p>“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少年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浮出,像一条毒蛇缓缓攀上楚鹤意的背脊。承渊低笑道:“真该感谢陆启明,否则我又上哪儿找你这么合适的人选。”

    楚鹤意依旧如先前无人时一样静坐原处,只默不作声地抬手多添了一盏茶。

    承渊没有去接。他随手一点楚鹤意眉心,笑眯眯道:“这次的奖赏。”

    楚鹤意身体随之微凝,片刻后恢复。他敛神搁下白瓷茶壶,动作轻得未发出一点声音,又似觉得冷一般将双手收拢入袖中,道:“……剑道”

    “不好吗,”承渊语气漫不经心,“以后再有人疑心你剑道修为,你便能尽数推到我身上,反正……你们之前不就是故意让人误解,你是我的人吗”他朝楚鹤意看过来,眼神戏谑。

    楚鹤意垂了垂眸,继续以一个聆听者的姿态坐着,温顺地保持沉默。

    “我猜你想到了谢云渡。”承渊微微一笑,道:“说起这一节,你上次为了保他故意把他支开,其实没必要。”

    楚鹤意微一摇头,平叙道:“我只是怕他坏事。”

    “不用急着撇清,”承渊笑了,眨眨眼,“我的意思是,谢云渡原本也是我选中的人之一。”

    楚鹤意道:“他”

    “你这是什么语气,”承渊莞尔,道:“不要这么小看他,你们各有各的好处。事实上,往往也都是由你们这些人十步一算,殚精竭虑地把事情谋划完备,然后再通过某个契机,忽然一下——”承渊抬手一拍楚鹤意的左肩,续,“由他们那些人踩着你们的肩膀,一步登天。”

    楚鹤意笑笑,道:“那也是命。”

    “我倒是忘了,你们秦门好像信这个。”承渊神情有些失望,却又渐渐笑起来,自语道:“……其实我也信。”

    “前辈是准备用我们这些人收集气运吗”楚鹤意极少主动向他提出问题,“永寂台到底是什么”

    “那可是真正的神造之物,”承渊意味深长地道,“也同样是关乎你们秦门复兴最重要的一环……不过不要着急,我答应过你了,等你在做完下一件事,我就把全部告诉你。”

    楚鹤意点头,心中无可无不可,神情则恭谨如常。

    “灵盟最近的气氛似有古怪,”他很快说起了承渊之前交待的另一件事,道:“先前他们的信息瞒得很严,与平时惯常松散的情况十分不同,我曾怀疑是他们继宇文靖阳身死、凤玉衡失踪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掌控全局的人物。但这几日他们却又有恢复往常的倾向,我暂时还没有查到是为什么。”

    承渊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真能忍住不问。”

    楚鹤意不语。

    “只不过你的猜测实在是太过于乐观了。”承渊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声笑道:“那个人不是陆启明……我是答应让他多活几天,但可没说让他那么好过。”

    吐息带来的热气并未化去楚鹤意面上的冷静。他顺从地道:“当然,我的价值当然远远不足以动摇前辈的决定。”

    “没错。”承渊冷淡地站直起身,不无遗憾地叹道:“不过倒是足够让我错过一场好戏了。”

    楚鹤意望过去。

    “你猜错的那个人,”承渊道:“多半快要找到他那里了。”

    ……

    ……

    终于触到实地的时候,陆启明踉跄了一下,堪堪站稳。

    季牧拉了他一把,皱着眉头没说什么。

    他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了,仿佛用妖丹堆积起的只是一个岌岌可危的空壳,几乎一碰击碎。更糟糕的是,季牧已经意识到,这种粗暴的救命方法是有限度的。妖丹已经不管用了。

    陆启明自己反倒看不出在意的模样。他打量着周围景况,边道:“谢了。”

    季牧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心中只有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绝不相信世上会有无谓处境又无谓生死的人,除非本就另有所图。可是他们之间的血契不是假的,而凭陆启明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再图谋什么。这种两相矛盾的情状令季牧每每想起便心中难安,始终无法开解。

    “走那个方向。”季牧在左右两个岔路随手指了一处,当先往前行去。

    乔吉自无异议,陆启明也全无所谓,一行三人便继续走进内境更深处。

    风雪又下起来了,眼前苍茫一片,天与地的差别被搅浑成了最低。人缓行其中,如同游走于世界之外的缝隙。

    这是他们停驻一地很久后,第一次重新前往他处。

    今日晨时,乔吉在原先山洞附近发现了修行者经过的痕迹,显然神域中人对古战场内境的搜寻已经蔓延而至;而对于最近仍不适合与人动手的季牧来说,这无疑不是一个好消息。

    陆启明的态度却轻松得很。若实在怕见人,也无非是在周围多布置一方阵法的事。只可惜季牧最近正怀疑他心怀鬼胎,说出口的话统统都要反着听,如此倒是省了陆启明动手的力气,两厢情愿。

    不过接下来,季牧就会明白陆启明当时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建议。

    “见过画境吗”

    如果不是修行者,季牧恐怕会错过陆启明的这句话。他现在气息太薄弱,迎着雪往前走时,话音一出口便将要被风吹散了。

    季牧步子一顿。

    画境他是听说过。

    世上修行之道千千万,自然也会有专注于画道之人。听闻画道高深处便能随自己心意自然化出覆盖天地的“画境”,仿佛幻术却又远比幻术更难攻破,是一种极美又极危险的存在。

    季牧清楚陆启明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脸色更加阴沉。

    果然听陆启明接着说道:“那你们现在见过了。”

    乔吉亦紧跟着意识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心神瞬时绷紧,立刻回身摆出防御姿势护在季牧前面。修画道的十有就是灵盟的人,而能让他也难以察觉,恐怕此人修为已不弱于凤玉衡;在这种季牧伤势仍待恢复的紧要时期,怎能不令乔吉如临大敌

    陆启明则无端觉着这位画修的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那个神秘少女宇文暄,但再仔细分辨却又有不同。因为顾忌承渊本体,陆启明最近始终不敢妄动精神力肆意向外界感知,如此一时确是难以把握对面来历;只不过……

    “好像没有敌意。”陆启明低道。

    “没敌意但我可没有一直待在别人领域里的习惯。”季牧冷笑命令道:“给我毁掉这个画境!”

    陆启明无奈,道:“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咳——”

    季牧反手一把扣紧少年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扯得猛一个踉跄,不耐道:“废话什么,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陆启明跌在地上,良久才止住呛咳。他垂眸掩去眼中冷厉,静静抬了抬指,金色的细碎火星流萤一般朝向周围天地四散而去。

    季牧冷冷笑了声,侧头唤道:“乔吉。”

    乔吉应声而出,双拳顷刻聚起风雷之势,运起全力依照陆启明的指引向四周天上攻去!

    画境有瞬间极明显的波动,接着骤然掀起狂怒的杀机,一刹那犹如画轴卷起,周方空间天崩海啸般扭曲成一束、直直向下袭杀而来!

    季牧见此只以为那人是被捉到痛脚、恼羞成怒了,所以非但不觉得急,反而更有几分看好戏的闲心。

    将视线移到独自支撑着站起的少年身上,季牧嘴角带起一丝微笑,虽然这些时日已对他的能力有了几分了解,但毕竟还没有机会用到实处,今日倒还是第一次。

    陆启明对季牧的目光视若无睹,微抬起头辨认着画境规则,心下却有几分疑惑。他原以为来的许是灵盟的某位大修,但眼下看来,此人修为有余境界却极不稳,倒像是用了某些法子强行提升上来的。

    季牧察觉到他神色异样,道:“怎么,有问题”

    陆启明道:“没有。”

    第二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乔吉已经出了第四拳。那位画修自不是一动不动地任他们破解,只是无论那人如何应对,都无法超出陆启明的预判,以至于原本力量远胜的画境,转瞬即有了倾颓之势。

    季牧见状便笑:“看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而他说着,声音却不由自主轻了下来——

    只见画境混乱的天地之间,忽而现出一位年轻男子的身形,面容清隽秀美之极,让人看见他的第一瞬间,心里便下意识觉得安静下来,竟连季牧也没有例外。

    这样一个容光超然的年轻人,若面无情绪地遥遥站着,恐怕也与那话本中的谪仙人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此时他却分明在压抑着极其激烈的情绪,看上去便又沾了七分人间烟火。

    季牧立刻便在那目光中看出了不同寻常的颜色,可是这样一个人本应该过目不忘,他却想不起任何有关的线索。既然自己不认得,那么此人看得又是……

    季牧当即侧头望向了身边的陆启明。

    然而陆启明却仿佛对突然现身的画修没有任何特殊,在季牧尚且晃了神的时刻,他已有条不紊地给乔吉指明了画境中新的破绽。

    空间蓦一停滞,然后轰然崩碎。

    在画境消散的一瞬间,季牧分明看到那年轻人面上涌现出极度不敢置信的神情,但他直觉着那不是因为画境。

    陆启明收回手,摩挲着因寒气而微微发红的指尖,淡淡道:“好了。”

    季牧抬眼打量着他与对面,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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