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问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杜醒
这次楚鹤意不再中途打断,也没有做任何评价,直至谢云渡说到那日结束,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没有出来。
“你怎么看,”谢云渡等不急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到了就说句话,我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楚鹤意身子往后微仰避开,没好气道:“龙安澜有二心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倒是奇怪你跟陆启明两个人……”余光扫到白虎,又改口道:“你们三个当时怎么都没想到。”
“谁会想到也只有你这种一肚子心思的了,”谢云渡习惯性刺了一句,道,“那你刚刚又在磨蹭什么”
楚鹤意凉凉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计较,道:“想他现在到底在谁手里。”
“龙安澜”谢云渡当即道。
“根本不可能!”楚鹤意想也不想就驳了回去,道:“那种情形下,她要么狠下决心一击致命,要么自己情愿死在陆启明手里,要么就是还是不忍心把人放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时间必定都不会长。他们两个定然早就分开了。”
谢云渡听得满脑子浆糊,一抹脸道:“你说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也不用你理解,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楚鹤意瞥了他一眼,自顾自道:“他的伤势一个人很难活下来,但有这么久没有露面,那与他在一起的那人恐怕不怀善意,这样的人不算少,但也不会太多,可以试着排除一下……”
“你知道他还活着,你早就知道对吗”谢云渡忽然道,“楚鹤意,你是不是能与他联系”
楚鹤意微不可觉地一顿。他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确是太理所当然了,没想到谢云渡在这一处倒是敏锐起来了。
大预言术的传承没有转移,那陆启明当然就还没死。只不过自那日别后,陆启明已经单方面中断了墨玲珑的关联,除非陆启明主动,楚鹤意自己是无法找到陆启明的。
诸般想法在脑海一晃而过,楚鹤意面上却丝毫不显。“你说呢”他反问了一句,淡淡道:“若我要假设他已经死了,那你我还站在这里说个什么”
谢云渡看了他一会儿,道:“然后呢”
“只能排除个大概,”楚鹤意微微摇头,道:“按你说的日子,最近我一直没听过行踪的有……”他语速稍稍放慢,思忖着续道:“凤玉衡,江守,七夕……季牧,还有铃子。其他那些小兵小将,量他们也没这个能耐。谢云渡,你这几日一直在内境深处,可有遇见过我说到的这些人”
“这正是我要说的,”谢云渡声音很低,道:“自从那天以后,你们是我跟老白碰到的第一波人。”
楚鹤意脸色顿时微沉,重复道:“你是说自那以后你一直都遇不到人连一个也没有”
谢云渡默默点了点头,片刻后道:“我就是怕……之前一直困着我,现在忽然放开了,会不会是因为他已经……出事了”
楚鹤意沉默片刻,道:“他不是轻易会死的人。你往好处想。”
谢云渡勉强笑了笑,转而道:“还没问你呢,你跟启明又是怎么结识的我以前竟从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不会听说,”没想到楚鹤意微一笑道,“我们是这次古战场才初次见面。”
谢云渡讶然道:“那你怎么……”
楚鹤意知道他奇怪什么,反问道:“你在此之前又与陆启明见过几次”
“……那倒是。”谢云渡顺着他的意思一想,便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就连自己,在古战场之前不也只是与陆启明一面之缘吗
楚鹤意收回目光,语气清淡地讲道:“武宗对九代的态度有很大争议,比如以无极剑宗为代表的就是坚定的主杀派……你也知道,承渊的名声么。”
“你们上清宫就不是吗”谢云渡很是怀疑。
“一半半吧,毕竟原本主杀的就是绝大多数。”楚鹤意没有否认,道:“我只能说我师父和我不是……毕竟武宗与渡世者的想法本身就有诸多相通之处,陆启明又不是承渊。”
“我最初也只是视情况帮他了一次,”楚鹤意半真半假地道:“不过后来我与你一样受了他很大馈赠,反而算作他有恩于我了。”
谢云渡听着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最初的那场热闹刚一过,两人间的气氛就又一次冷却了下来。
谢云渡愿意对楚鹤意全盘托出,最大原因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即便说了也不会再带来危险,而不是真的就完全信任了楚鹤意。至于楚鹤意拿给他的这些说辞,谢云渡就算再心实也不敢全信想必楚鹤意对他也定是如此。
这般冷静下来,双方有所保留的部分越来越多,渐渐便有些无话可说了。
“……我这边会一直盯着。你也继续找你的,注意我提到的那些人,有什么线索用这个传讯。”楚鹤意抛了一枚玉牌给谢云渡,“虽然简陋了些,但传递几句话的消息是够了。”
谢云渡接过,随手掂了掂。这玉牌四四方方,仅三指宽窄,切面平滑,通体没有任何代表个人身份的标记。
“放心,没动手脚。”楚鹤意似笑非笑。
谢云渡收入纳戒,算是答应了。他道:“我还以为你会要我同行你不是正招兵买马着么”
楚鹤意问:“难道我说了,你还能真听我的不成”
谢云渡坦诚道:“自然不能。”
那你还多问什么楚鹤意用这表情看他半晌,无奈摆手赶道:“快走吧快走吧。”
谢云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正色,道:“楚鹤意,不管你怎么想,我今日所说无一虚言。我也愿意信你这回,望你说到做到。”
楚鹤意淡笑道:“我还不至于拿恩义作骗。”
谢云渡点点头,下意识握拳就要往他肩膀轻撞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这动作未免太熟,复讪讪收住,道:“行,也没什么别的话说了,那咱们就改日再见。”
楚鹤意颔首,“不送了。”
“得了吧!这荒郊野岭的你还送客呢”谢云渡随口贫了句,但看楚鹤意在原地巍然不动的模样,还真不由目露怀疑,“……你还站这儿干嘛呢”
楚鹤意暗自酝酿了几句,又想恐怕是哄不走人的,索性不再搭理他,一拂袖便迎面化出了一面水镜立在半空,拿出了小罐药膏就开始整理仪表,权当旁边没有谢云渡这个人。
“你不是吧!”谢云渡之前还在想楚鹤意莫不是等他先转身从背后偷袭,没想到这人给他来这么一出,嫌弃道:“打场架还照什么镜子,娘们一样!”
楚鹤意自做自的,坦坦荡荡毫不理会。
结果看着,谢云渡也不知他用那药膏是怎么制得,灵光得很,楚鹤意甫一擦过,之前面上稍许淤青处就消褪得一干二净,等他再换上一身与先前看不出任何差别的外袍,整个人就以眼见的速度恢复了平时那副人模狗样。
“……楚鹤意,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装的!”谢云渡算是服了,目光转到那瓶楚鹤意尚未来及收回的灵药上,凑过去道:“见面分一半,见面分一半。”
楚鹤意挑眉一笑,手一晃便将瓶子重新收入纳戒,转身就走,“下次再见。”
“喂!”谢云渡气。
他倒是有心想追去,但现在两人模样一个齐整一个狼狈,若被武宗那群人瞧去,岂不是显得楚鹤意尽占上风简直是天大的冤枉。最后谢云渡只能作罢,仍是与老白往另一条道上走了。
……
……
楚鹤意独自返回,唇角本就浅淡的笑意,此时已全然收起。
他无意捉弄人,更不可能稀罕区区一瓶灵药,只是有意支开谢云渡。对于今日之事,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测,但他希望这次是自己错了。
回到人群中,楚鹤意也不过简单说了句“走吧”,并无多余解释。他在此处早有威信,周围人亦习以为常,便继续赶路。
这天楚鹤意下令驻扎的时间比往常早很多。一切安顿妥善时,仍未及夕阳。
随后他又独自一人走出,并未很远,只在临水幽静之处静静站着,似是等人。
一直到夜幕将临。
“你确有几分聪明,”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拊掌道,“当时就想到了吧。”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初一看到那张面庞时,楚鹤意还是有一瞬间晃了神。他很快收敛起心绪,神情既无敌视亦无警惕,甚至可以算是平和。
楚鹤意行了一礼,道:“久仰前辈之名。只是此处简陋,是我怠慢了。”
承渊轻声一笑,“你倒是与他们不同。”
楚鹤意道:“否则前辈也不会现身见我了。”
“虽然你是他招来的,本在我预计之外,”承渊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笑道,“但是似乎比我之前特地挑选的人都好用啊。”
楚鹤意没有回答。
无风无声,林木阴翳凝固般覆盖着人的身影,平静如即将到来的夜色。
第七十六章 妥协
/p>当承渊重新开始插手古战场内境修行者局势的时候,他全然不知也绝未想到,同时有另一个自己,正陷于从未有过的水深火热之中。
……
实则承渊这一缕分魂初恢复意识时,有一些时间忘了此时身处的情境,也忘了自己只不过是本体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分魂。
他随之体会的身体的极度沉重与不适,那是他多少年未曾感受过的伤重虚弱,甚至比上次陆启明念诵弑神诀更……
到此处时思绪戛然一滞,记忆迅速回笼;承渊分魂猛然睁开眼睛。很快,烙印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感应令他不得不第一时间望向身边——
季牧正在近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季牧脸上从来没有现出过这样和善的表情,试探的眼神中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讨好,就像担心会吓着这个刚醒来的人一样。他道:“你醒啦”
在还未来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承渊分魂已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是。”
一个字出口,承渊面色陡变。他根本就懒得理会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可是季牧刚一对他问出口,哪怕是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愚蠢问题,他也下意识地如实回答出声,竟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承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极度的震惊和巨大的耻辱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炸起;他的心脏霎那被无边杀意的狂潮席卷,恨不得立刻就将季牧挫骨扬灰——
然而就在承渊心中升起这个念头的同一刻,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铺天盖地的降临,一瞬间就彻底击散了他的意识。无法言喻的痛苦令他目光骤然涣散,短时间里根本难以再次集起注意力思考,更妄论将“杀死季牧”这件事付诸实处。
这是主仆血契自有的惩戒;但这季牧不过区区一个凡人,就算能在他虚弱之际刻下血契,也绝不可能约束至此。承渊对自己的手段自然最清楚不过,略一感知,就知道这分明是当时血契成功时、外界的本体多添的一份力!
想明白这一出,哪怕是承渊,此刻也难免因这一番自作自受的荒谬而恼恨得发疯。
他竭尽全力才将心中杀念按捺下稍许,尽可能不去看季牧,极力去想可能解决困局的方法。可坏就坏在当初出手加固血契关联的本就是承渊自己,若是陆启明反倒简……
刹那间,这个名字让承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蜷动了一下手指,觉出意识与动作有细微的延迟;这竟是陆启明的身体。
居然敢让他接管身体承渊不由怀疑;或者是陆启明的神魂也出了什么问题
承渊欲要试探一二,却听心神深处蓦地传出一声冷笑,只能作罢,脸色愈显阴沉。
看如今情形,陆启明显然是要拿他顶缸,可现在已不是“伺机以待”的事了,只凭这一道分魂,承渊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
季牧今日则有着出奇的耐心。
还是同样的面孔;而此时少年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苍白的脸颊神情冷漠依旧,却让季牧怎么看怎么顺眼,等多久都不嫌烦。
见少年终于肯再次睁开眼睛,季牧立时露出自己能表现的最柔和的笑容,轻声问道:“你这是……想通了吗”
季牧自以为和善,但在承渊看来,却全然是不同戴天的侮辱。其实承渊本已无奈准备缓缓图之,而只听了季牧这一句话,他的所有忍耐就又一次被心中疯狂的杀意搅散成了湮粉。
承渊做惯了主宰他人的角色,纵使是年少落魄时也自认高人一等,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这等奇耻大辱。无视血契惩戒对灵魂的伤害,承渊用尽全部力气朝季牧扑过去,直接向他的脖颈狠狠扼去!
然而对于这一幕,就算是一直小心看护着季牧的乔吉,都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紧张警惕。
因为毫无必要。
与其说少年是扑杀过去,不如说是跌倒在季牧面前;而那双挟着杀意伸出去的手,连指尖都尚未碰到季牧的脸颊,就不得不回转去艰难地支撑身体。
若承渊是本体在此,那么他只需轻一动念,季牧就立时要化作亡魂一缕。但现在,他却远远高估了这具身体剩余的力气。
陆启明这具身体,两次濒临涅槃都接连被承渊强行打断,最后一次又是当胸一刃几乎把凤凰真血抽取殆尽,能勉强救醒过来就已是极限,更妄论再去亲手杀人,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承渊伏在地上狼狈地喘息,戾气与灵魂中天翻地覆的剧痛交撞在一起,直染得眼前一片血红。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已汗出如浆,面色惨白,却一直睁着眼死死盯着季牧。只有想到无论自己与陆启明谁赢到最后,季牧都一定要死,承渊才能强忍着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看来这就是答案了。”季牧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眼底深处却藏着戏谑,“那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在想……”承渊咬牙冷笑,森然道:“如何把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说这句话时,少年眉心那一道红痕原本已渐渐愈合,此刻却再次因剧烈的挣扎而破裂透出新的血液,顺着他的鼻梁划下一道笔直的殷红血迹,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季牧愉悦之极地笑出声来,道:“原来你也会说这种话啊。”
他就是喜欢看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被逼得仪态尽失,喜欢看苦苦挣扎却无济于事,喜欢看当初对他生杀予夺的这个人,如今却孱弱至此,连伤害他的念头都不允许再有。
季牧目不转睛地观赏着这一幕,眼神炽热到近乎贪婪。他只觉得自己活过的这些年,没有任一刻的满足感能与此时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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